路迦一副箭在弦上的样子。
羽毛笔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从伯兰尼点破一些事情时, 羽毛笔生出过上万种复杂的判断和情绪，但有一条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无论是谁, 和路迦朝夕相处久了之后，很难不被吸引。
特别是一些死气沉沉的灵魂。
路迦开口打断他的遐思：“说起来还是你给我的启示。”
“嗯？”
“你整理的笔记里，前页提到过入梦术。”
强者的梦境非但不光怪陆离，他们还会在梦境中思考。
羽毛笔一眼看穿他的想法：“梦是能最大程度折射出魔王所思。你们体内同样有返祖血脉，入梦不难，难的是会被立刻发现。”
显然, 路迦知道魔王的关注点在自身，想要通过入梦发现对方盘算的端倪。
“如果魔王分神的情况下呢？比如最近比较烦躁，情绪不佳。”
“强者很难有大的情绪波动。”羽毛笔算了下：“真要有, 你最多有三秒时间。”
这其中还要包括从梦境撤离的间隙，正儿八经能入梦的时间也就一秒左右。
路迦忽然笑了：“试试看。”
他有个想法，如果顺利, 不但能知道魔王的鬼算计，还可以转移大部分的焦点。
来了。
一旦挂上这种看似纯真的笑容, 羽毛笔就知道路迦又要搞事了。
路迦行动力一向很强。
这次他没有进行太多事前布置，只于当天下午，答应接受一家报社的采访。
报社主编差点没激动到昏厥，在同行羡慕嫉妒恨的注视下, 亲自过去采访。
毫无疑问，整场访谈几乎都是围绕着魔祖话题展开，路迦也相当配合。
【……魔祖给我的感觉, 既有无上的威严，又显得肆意无拘。】
【…魔祖有些惊讶我的母亲是人族, 一连说了三声可惜。】
【表示如果她是魔族，我从出生起就会很厉害, 当然真正厉害的还是我父亲的血脉，魔祖都稍稍称赞了一句。】
总共采访报道约有三千余字，路迦中间穿插外貌气质描述一千字，完全满足了大众对魔祖的想象。
魔族本就重视血缘论，就连报社社长，事后都激动捧着采访稿，反复看了几百遍，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到了发行当日，无需宣传。
所有在售报纸按秒售空，大街小巷还有打劫报纸的抢匪。
王都魔手一份报纸，恨不得裱起来，大量报社直接启用传送阵，再高价卖去其他中心城市。
在无数关于魔祖的探讨中，大众开始聚焦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上。
“伊里亚德仅仅遗传了一半魔王的血脉，就能激活血池，如果是纯血恶魔生下魔王的子嗣呢？”
那可是连魔祖都肯定的血脉啊！
不知哪名记者点评了一句：“说不定会诞生最强血脉！”
最强血脉，光是想想这几个字，都令无数魔民心潮澎湃。
普通群众只是想，无数大家族已经开始千方百计往魔王身边塞自己亲族，王公贵族更是坐不住了，甚至个别战争中有显著战绩的魔将，如今进入衰老期，开始声泪俱下请求魔王考虑自己家族成员，哪怕不娶，让对方留在身边侍奉也行。
血魔卫中的魔女，也狠狠心动了。
万一真能生下返祖者，未来可期。
其余王储险些咬碎了牙齿。
现在的王储争夺已经足够激烈，再来几个兄弟姐妹，他们还活不活了？王储背后代表的亲王势力，齐心帮助他们尽力阻止。
高层圈子里一团乱，每天为了繁衍问题斗得头破血流。
自从登临王座，魔王第一次感觉到了头疼。
魔族对返祖者的狂热是刻在骨子里的。
纵然是魔王，也不能无缘无故把这些贵族全部处罚了。
王宫内，他冷冷睨了眼下方搔首弄姿的魔女，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至强者需要父母双方借助精血孕育生命，这会让自身潜力下降，虽然影响可以忽略不计，但魔王十分介意。
————
“小鸟说早早早，今天魔王他究竟生了吗……”
路迦在听说魔王把宫殿里血魔卫都轰出去时，笑容满面道：“整个魔域都在把魔王当生育工具。”
偏偏魔王不能反驳，总不能说自己不行。
说着，路迦做出西子捧心状：“如果一开始魔王让我阉了，就不会被逼迫了。”
曾经有一个计划生育的机会摆在对方面前，魔王却没有珍惜。
外面的卫兵也少了，近期男魔被调去守卫宫殿，魔女们提前休假。羽毛笔闻言觉得，魔王作恶多端，路迦也算帮他一一抵消了。
命真好。
当然路迦也没闲着，一边幸灾乐祸，一边时不时尝试入梦术。
魔王在烦心状况下很可能会选择静一静，但具体什么时候休息，也许是当下，也许是两三天，乃至一周，全凭碰运气。
也不记得尝试了多少回，路迦入梦术施展的频率都快赶得上呼吸。
这日，午后屋内依旧昏暗，路迦正在翻看笔记，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手直接顿住。
羽毛笔第一时间看过来。
原本清澈的双目正在逐渐失焦，瞳孔虚化。知道是成功的前兆，他迅速低声提醒：
“记住，不能在梦境中过多停留。”
路迦的眼皮已经耷拉下来，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彻底昏睡了过去。
入梦术下是另一个世界。
类似红色的绒线牵引着方向。
四周充斥着白茫茫的雾气，路迦以血为引，确保入梦的对象不会出错。
此刻他还没有成功入梦，正费劲地一点点消融前面的屏障。一次又一次，当壁垒终于松动时，路迦屏住呼吸，彻底推开魔王梦境的大门。
只有一秒多的时间。
冰寒刺骨，到处都是一片冰凉，路迦强忍住打哆嗦的冲动，抓紧时间观察周围。
“那是……”
路迦似乎看到什么怪异的东西，心中暗惊。
前方，背对他站立的高大身影感觉到不对劲，直接转过身来。
什么都没有，短暂急促的微风夹杂风雪而过。
魔王收回锐利的视线，暗道最近是真的有些精神不济。
……
路迦从梦境世界退出来时，浑身被汗液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他急促地喘着气：“好险。”
幸好退得快，差点就被发现了。
几个小火苗围绕着路迦跳跃，空气的温度攀升，衣服在一点点变干。
羽毛笔坐在路迦身侧，看到半透的薄衫，仿佛也受到了手中火元素的影响，体温跟着升高。
路迦一句话让他回神：“我看到了。”
“是树。”路迦摆脱溺水感，回忆梦里的匆匆一瞥，“有一棵无边无际的大树扎根在寒冬中。”
他很肯定梦里的场景不是发生在魔域，魔域没有那么纯净的气息，四周一片洁白，巨树散发着神圣的光辉。
那种白让他很不舒服。
羽毛笔仔细听完路迦的描述，想了想说：“你看到的，很有可能是圣庭的世界树。”
路迦小时候看北欧神话时，里面有关于世界树的宏大描写，不过这里肯定没有北欧。
只是不知道‘同名同姓’，会不会都和神扯上关系。
羽毛笔：“圣庭最早就是靠世界树沟通世界意志，世界树失去了这个权能后，已经改名为生命之树。”
不管魔王在谋划什么，生命树肯定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我对生命树的了解很有限，不过有一个人应该很清楚。”
“圣人。”路迦几乎是瞬间想到答案。
这倒和他计划中得以一划不谋而合，都需要拜访圣人。
羽毛笔颔首：“生命树的改名计划也是他发起的。”
“……”
路迦突然觉得，圣庭对圣人的不待见，恐怕还远胜于自己。
麻烦已经解决得差不多，现在正是出行的好时候。
魔王被催生，其他王储专注给魔王斩桃花，玛丽公主和阿莉西亚的关系迅速恶化，以至于路迦都怀疑该不会被自己胡诌到了真相。
至于那些贵族们，还沉浸在魔祖的故事中。
作为风波的掀起者，他再次美美隐身了。
“忙，都忙，忙点好啊。”
路迦连夜拿起羽毛笔收拾好的小行李，往肩上一扛，做贼一样振奋说：“羽毛笔，我们走。”
羽毛笔：“……”
给我放储物戒里。
当天晚上，双方借着夜色遮掩，连续换了几次传送阵，平安跨过魔族边境。
由于圣城管制森严，路迦绕路先去了一趟巨石之城，问巨石城主要了份文函，好用于临时进入圣城。
故地重游总是别有一番滋味，令他震惊的是，街上多了好多黑发。
临走前，路迦约了一些老朋友小聚。
莉莉安做着夸张的表情：“你现在可是出息了，铺天盖地都是新闻。什么回狩的最终赢家，魔祖传人……现在有不少人模仿你的黑发。”
路迦采访中提过，黑发也是返祖的象征之一。
人族和魔族互相看不顺眼，但不影响他们有时候会模仿对方强者的穿搭，武器，或者口头禅。
“原来是这样。”
聚餐结束后，路迦看着卡伦说：“我还赶时间，下次再约，魔父的初稿我会尽快给你。”
“好，”卡伦微笑说：“路上小心。”
莉莉安挥手告别：“记得让别人一路走好啊！”
正在使用传送阵的路迦险些脚崴了一下。
去圣城没有直达的传送，要经历数次换乘。
途中，路迦半开玩笑对羽毛笔说：“不然你也搞个黑发试试。”
谁知羽毛笔竟然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稍微施展了一个小咒语，利落的银短发瞬间变得乌黑。
路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平心而论，脸好看，什么发色都适合。黑发的羽毛笔整体色彩仿佛都在加重，显得皮肤更白，气质也更冷了。
日月兼程抵达圣城。
靠着巨石城主的手书文函，路迦一路畅通无阻。
只是在要去圣塔的时候，被拦了下来。
守卫看了文函，依旧不为所动：“圣塔岂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路迦皱眉：“那怎么才能去？”
明明上次来还没有守卫。
守卫：“等我通报就能去了。”
“……”
通传很快得到回应，守卫点头：“圣人请你们进去。”
你们？
路迦并不想让羽毛笔在圣人眼皮子底下晃悠。
羽毛笔倒是很淡定：“走吧。”
路迦身边从来不缺强者，潜意识里其实大家见怪不怪了。
第二次进入圣塔，路迦已经是轻车熟路。
还是那个神奇被切割出多维空间的屋子，圣人竟然正在忙着抓雪貂。
路迦盯着那银河一样的三千银丝，想起魔祖的光头，不禁为对方鞠了一把辛酸泪。
他轻声喃喃：“不知道人祖的头发多吗？”
放弃抓雪貂，一个呼吸间圣人如往常般端坐在棋盘旁：“很多，你好奇这个，是因为见到的魔祖是个秃子吗？”
路迦睁大眼睛，这都能猜到？
圣人：“人祖仅存的零星史料中，用大篇幅描述了自己的头发，我猜是在隔空讽刺谁。”
他的笑容一如往日温和，并未追问羽毛笔的身份，邀请他们落座。
路迦正要坐下，忽然看到雪貂伸出爪子，上面放着一个漂亮的宝石。
它用另一只爪子比划着，像是在逗小朋友一样逗路迦，意思是抓到它宝石就是他的。
路迦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圣人：“不必理会，想捉住这只雪貂，起码要有魔王那样的空间造诣。”
听到这句话，路迦反而起了股胜负欲，撸起袖子：“我试试。”
圣人默许了。
才走了不到一米，路迦便有种三百六十度的环绕式沉浸感。
他强行集中注意力，施展明目咒，确保每一步尽量踩在空间的连接点上。
见路迦成功走出了三米远，圣人有些惊讶。
羽毛笔眯了眯眼，哪怕是全盛时期的自己，每走一步都要停一下，驱散空间跳跃的不适感。
“真是让人羡慕的天赋。”圣人轻叹：“你对空间的承受力，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为强大的。”
空间和空间中只有一线相接，声音传播有些失真。
路迦耳力不错，闻言一脸懵。
说啥呢？
他连用个传送阵都头晕。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羽毛笔摇头：“传送阵本身就有很多缺陷。”
谁用都会晕，只是强者可以凭实力抵抗罢了。
路迦想了想也不觉得太奇怪，毕竟他都经历了一回时空穿越，没点承受力，早碎了。
念及此，他顿时信心满满，加速迈步，誓要把雪貂抓到手。
一步又一步，路迦终于绕到展柜后面，眼看有戏时，雪貂突然扔出宝石，路迦下意识去接，然后雪貂跑了。
路迦眼皮一跳。
人果然不能贪财，他这该死的条件反射。
棋桌那里传来圣人不厚道的笑声。
雪貂跳回来摸了摸他的头。
路迦抿了抿唇走过去坐下，看到羽毛笔十分静地坐在一边，目中也有笑意。
视线扫过棋盘时，他想起里奥说过的话，天地万物岂是一盘棋能算尽的。
圣人笑问：“你知道我下棋追求的是什么？”
路迦：“赢。”
圣人摇头：“傻孩子，当然是大家都不要掀棋盘。”
不然他哪里有好日子过。
路迦：“……”
上班的精髓算是被您悟透了。
“回狩才结束，你就赶来见我，看来是有急事。”
路迦收起先前的有些肆意的态度，目光一肃，接话切入正题。
“我想建立网络。”
一个好的开头很重要，扔出一个陌生的词汇，确定圣人有了兴趣后，他才娓娓道来。
路迦先简述了网络的意义。
想要成功建立网络，必须要有一个实践点，龙族数量少又不爱与外界交流，魔族还在内斗，人族是最好的选择。
在创造力和包容性上，人族要远超其他种族。
路迦进一步详细讲述网络的原理时，圣人一直没有说话，不过他的视线早就从棋盘聚焦在路迦本身，时不时陷入思考。
一旁尽管羽毛笔已经听过一次，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等到路迦说到中途，圣人才时不时问上两句。
雪貂这会儿不闹腾了，乖乖趴在一边。
这次交流足足进行了将近一个多时辰。
结束时圣人的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赞叹地拍掌后，问：“这么好的思路，就这么告诉我了，不觉得可惜？”
他能预见到网络背后的价值，现有的传送阵和传讯石都有着天然缺陷，路迦口中的网络在信息传输上可以发挥巨大的作用。
最重要的是，谁都能在上面畅所欲言。
直觉告诉圣人这一点很重要，但是具体原因由于才听到这个概念，还没来得及细思。
“我也是从书里借鉴的思路，何况……”
路迦一字一顿：“我不想努力了。”
“……”
其实路迦早就深思过。
网络的发展过程中，不可能全程捂严实，想要说服占星师为他占卜，也是件难事。
告诉圣人可以完美解决所有问题。
反正网络最终受谁管控他压根不在意，路迦只等着平台建好培养粉丝，汲取信仰。
靠自己搭建这么大的平台，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圣人猜到了路迦此次来意。
他很重视这件事，直接撕扯出一个空间裂缝：
“走，随我去见占星师。”
————
观星台是整个圣城除了圣塔外，最高、历史最为悠久的建筑，四方墙面铺满神秘星图，上面插满了万余避雷针。
一年四季，半空中永远同时盘悬着大量乌鸦和白鸽。
这里的出入管控，甚至超过了圣塔。哪怕是人类高层，也只有受到观星台主人的邀请，才有资格进入。
此刻空间裂口中，先后走出三道身影，圣人直接朗声道：“老家伙，我带了个有意思的人给你看看。”
好半晌，里面才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进来吧。”
室内更加寒冷。
盘腿坐在星盘上的老者留着花白的胡子，头顶帽子歪斜，身上星袍的颜色比不是传统的以黑或者白为主，反而五光十色。
“命运赐福于你，圣者大人风采如旧。”
风采如旧代表着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大的变数，只有波澜才能孕育无限可能，一般强者听了很容易失望。
但老者却在圣人脸上看出了满意。
他眼角的细纹抽了抽，果然还是维持着一贯清闲的追求。
圣人开门见山：“帮他测算一件事。”
老者视线偏移，先在羽毛笔身上短暂停留了一下，目中浮现出久违的疑惑：“奇怪，你的过去我看不见。”
当望见路迦，仔细相看了后说：“你的未来我看不清。”
路迦：“……”
听君一席话胜听一席话，确定不是骗子吗？
作者有话说：
路迦日记指南：
每日一问，魔王生了吗？
魔祖路过，留下一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