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容易。
近处几十个巡林员也都在看路迦。
先前问话的精灵确定没有在少年目中看到后悔和闪躲, 懒得开口再多问一遍，只道：“你会后悔的。”
随后他的视线终于落在大神官身上。
现在那张脸呈现出的是中年人面孔, 虽正气肃穆，但巡林员莫名有些抵触对方身上的气息。
他说不出原因，按流程询问：“你呢？”
大神官：“见精灵王。”
路迦抢答：“那你也会后悔的。”
大神官：“……”
巡林员看出双方不对付，不准备掺和，转身往树林深处走去。
路迦连忙紧跟着精灵们的步伐，中途不时仰头咂舌。
林间建有鹅卵石路和吊桥, 但几乎全部修建在半空中，天然的绿色屏障后，不远处是一个高耸入云的古怪蘑菇。
上百只小精灵正在排队从梯子往上抵达蘑菇表面, 上方不时传来‘呜呜’类似火车的声音，疑似交通轨道。
涉世未深的小精灵好奇打量着的客人。
路迦DNA动了：“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小精灵，他们活泼又聪明, 他们调皮又灵敏……”
不是所有人都习惯他的一言不合就开唱。
大神官冷冷瞧出去。
这算是他第一次睁眼去看对方，随时随地一副嬉笑的混子样, 完全没有继承圣女的一丝高贵。
经典歌曲朗朗上口，小精灵们立刻就学会了。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
他们一边唱着精灵歌，一边蹦蹦跳跳上梯子。
巡林员见状眼神柔和了一些，竟然又主动和路迦说了句话：“我拜读过唢呐专题的那篇文章, 发明唢呐的那个村子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路迦现在可以确定巡林员清楚自己的身份，好在对方提到的不是营销美貌的报道。
路迦：“不在了。”
地球村是回不去了。
巡林员：“那你刚吹的曲子，也是那里的？”
路迦继续点头。
巡林员：“此去见王凶多吉少, 不如你把谱子写下来，我们帮你传递？”
用人类的话怎么说来着？薪火相传。
路迦：“……客气了。”
见他拒绝, 巡林员有些遗憾，“我们在王面前说不上话, 不过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你只会成为乐奴。”
巡林员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河流边麋鹿正在低头饮水，树上挂着的路灯始终常亮着，远处有人在采矿挖石。
乐奴也分等级，没有乐感的乐奴只能永远从事体力活。
“上一个去见王谈交易的，他最后的刑期比寿命都长。”
巡林员遥望着最前面的宫殿，“尽管我已经劝过，但他仗着出身不凡，有恃无恐。”
路迦听完没觉得哪里不对，人家丑话都说到了前头，还要去搏，失败了也只能认。
雪貂这时‘叽’了一声，自豪地拍拍胸口：情况不对的时候，把我押这里就行。
路迦轻吸口气，你真的好熟练啊。
雪貂始终用屁股对着大神官，后者自持身份，不和圣人养的玩意计较。
大神官那两分心绪不宁，主要担心圣人是否知晓圣庭谋划，不然为什么会这么巧？
不久，大神官再次否定这种想法。
真要知道了，就不会只派宠物和一个孽子来捣乱。
森林深处，无数白色天梯绕树，永久坐落着一座宫殿，王柱全是由先前那种高大坚固的蘑菇替代。
藤蔓在瞭望台上成蛇形态游动，诡异地唱着歌。
宫殿下是精灵族宝库的入口，他们没有特意掩饰过这点，精灵王亲自坐镇的地方，主动来送死的也不多。
巡林员：“进去吧。”
路迦想起圣塔卫兵：“不用通传？”
巡林员：“我们没这个项目。”
“……”
庞大宫殿内的守卫一个个不苟言笑，路迦本以为会有专门的精灵引路。
结果每走出几百米，精灵就用眼神给他指了个方向，一个接着一个，被他们一路用眼神传递到了主殿堂。
看了一路别人的眼神，路迦深深感慨：“真是眼里有活啊。”
雪貂突然双目冒红心，用尾巴轻轻抽了一下路迦的胳膊：快看。
美人，大美人啊！
羽毛笔冷冷睨了眼这老东西。
前方干净明亮的殿堂内，搁置着一把巨大的琉鲛琴。
这里没有设王座，胡桃木搭建的精巧舞台上，一群小动物正在欢快地表演，宛若童话王国。
让雪貂满眼冒心的男人安静观看演出，他是台下唯一的观众。
路迦看过去的瞬间也得承认，这是自己见过最美的男人，一头金色长发尽显与生俱来的优雅，全身散发着大自然的气息，所有生灵都会下意识想要靠近他，雪貂都无法免俗。
羽毛笔压根没多看一眼，提醒道：“墙上。”
路迦回过神，眼皮猛跳，墙上张贴的报纸标题，无比熟悉又刺眼：《天！比精灵王更美的容颜》。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精灵王从观众席上起身。
“你们来的不是时候，打断了今天的演出。”
台上的小动物感知到陌生的气息，已经一个个全部跑走了。
路迦和大神官都准备开口说话，精灵王却没有给他们机会，两名精灵侍卫走来，再加了两把藤蔓椅子，它是活着的植物，可以随时冒出荆棘覆盖住坐在上面的人。
等到路迦和大神官先后坐下，精灵王才再度开口。
“既然来此，就该知道和巡林员的交易只要以物易物，但到我这里生死自负。”
这嗓音就像是山颠之上缭绕的云雾，很容易听得人飘飘然，只是后一句话，令人不寒而栗。
路迦和大神官先后点头。
精灵王才继续道：“唯有通过考验者才有资格商谈筹码。可惜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访客能够做到。”
“圣庭的荣耀高于一切，”大神官目中不见一丝惧意，淡淡问，“考验是什么？”
精灵王并未回答，只是冷漠说：“稍后若是失败，圣庭也保不住你，至于你，如果无法通过……”
冰冷锐利的视线终于扫到路迦：“立刻离开这里。”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饶是大神官再淡定，这时候也深感意外，甚至有了一丝怒意。
“阁下是在开玩笑吗？”
这区别对待未免也太过夸张。
精灵王无动于衷，还是路迦掩口小声道：“我托人找过关系的。”
一个势力的面子精灵王不会给，多个的话难免要考虑一下。
传讯石有距离限制，所以他出发前特意又去找了一趟圣人，拜托对方帮忙联系到龙族，让龙族帮自己打个招呼。
龙族和半人马族关系不错，半人马族长顺便也帮忙打了个招呼。
路迦在给卡伦寄去的初稿中，专门夹带了给莉莉安写的一封信，希望她的药剂师父亲和魅魔母亲能尽量给自己说说好话。如果方便的话，最好再和巨石城主提一下。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深知关系户的重要性。
说完，路迦还诧异看大神官：“你没找关系吗？”
“……”
空气第二次变得沉默。
真没找啊！
异国他乡，带着信仰就冲来了？
路迦立刻整理衣服，端正坐姿：“圣庭有你了不起。”
周围的气场都在无形中发生了一些扭曲，压得人喘不过气。
路迦悠然自得坐在椅子上，等着考验开始。
大神官眼神阴郁，看来报纸没夸大，这小子不但能修炼，现在水平还不低，空间抗性相当强。
精灵王无视他们间的纷争，随意吟唱了一句魔法，做工精巧的琉鲛琴无声漂浮上了舞台。
他随后也走上舞台，灯光自动照耀，当精灵王坐在琴边时，一切就像是艺术品。
路迦眯眼，比乐器？
大神官倒是松了口气，神官不止一位，圣庭专门派遣他来，就是因为他在乐曲造诣上远超常人。
“你之前说的那句话不错。”精灵王视线微垂，眼中只有琴弦：“唯有音乐永恒。”
路迦淡淡一挑眉。
自己在森林外说的一句话，精灵王居然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很确定，当时周围并没有神识覆盖。
“就比琉鲛琴吗？”路迦问。
精灵王摇头：“我需要的是观众。”
“谁听完觉得好，那就是通过了考验。”过长的手指从容放在琴弦上，精灵王话锋一转，夹杂着几分锋利：“当然，如果是违心之言，谁的面子我都不会给。”
路迦对羽毛笔传音：“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精灵族最擅长音乐，拿这个考验群众，太奇怪了。
大神官亦是蹙眉。精灵王既然这么说，必定有把握鉴定稍后回答的真假。
只是这个问题的难度在哪里？
一阵清泉般的美妙乐音缓缓流淌，每一次拂过琴弦的时间点恰到好处。
众人停止思考，专心聆听。
路迦从未听过如此动人的演奏，正一脸陶醉时，精灵王忽然开嗓了——
门外的侍卫提前挂上了痛苦面具。
路迦和大神官没有一点点防备，险些被这一嗓子魂都给震出来。
和龙族的肉身一样，精灵族的嗓音生来就是武器，一般人呕哑嘲哳听众只会觉得难听，可要是遇到精灵族，而且是一个强大的精灵族，冲击力都快赶得上导弹发射。
精灵王还在动情演奏着。
雪貂眼中的爱心彻底消失了，它疯狂给自己发射治愈光波，尽管如此，终是晕了过去。
羽毛笔大难临头各自飞，平静问：“我能在外面等吗？”
他要死了。
路迦用了生平最大的理智，才没有封闭五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望着舞台。
这合理吗？
明明乐器弹奏的这么好，但却五音不全！
没有一个发出的音在准调上。
墙上的机械钟走过一分三十秒，精灵王唱到高潮时，门外的侍卫已经被拖走了两批。
痛。
这歌声太痛了。
大神官原本周正的一张脸带着一丝狰狞。
雪貂身子都快僵了。
整首歌一共两分钟。
路迦却觉得像是过了两个文明纪元，甚至丧失了时感。
是真的丧失。
由此产生的极大压力直接造成了短暂的解离症。
羽毛笔：“稳住，灵魂别散。”
路迦：“……”
就在他自我意识快要混乱的时候，歌声终于停了下来，精灵王恢复最初清冷出尘的样子，问：“如何？”
路迦长腿一蹬，凳子自动朝后挪了一寸，凸出几厘米的大神官被动获得了首先发言权。
第一个直面精灵王，大神官在从歌声中费劲回过神后，居然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的冷静。
音浪冲击波下，他手还有些不稳，仅仅是拿出了一个瓶子，暗道圣女果然料事如神。
原本他还有些不确定，如今已然有七八分把握。
精灵王不是天生音痴，应该和那场同兽人王的战斗有关，圣女说那场战役里兽人王找到了咒师遗民，并使用了毁灭诅咒，必然会留下暗伤。
如今看来，诅咒直接导致精灵王再也无法识别正常的音高和节奏。
对于一个精灵，这是毁灭性的创伤。
对方甚至改变不了自己，妄想改变世界的审美。
大神官：“这里面，是百滴生命液。”
生命树每隔十年才能凝聚出几滴生命液，功效从名字上就能体现出，不但能够修补任何暗伤，还可以净化一切诅咒，每次出现在拍卖场上，都能炒到上亿的价格。
而这可是一百滴！
叠加下，说不定能直接根除咒师的诅咒。
世界上几乎不可能有谁拒绝这样的诱惑，精灵王冰冷的眸光中，同样也有了些波动。
大神官注意到这份变化，嘴角轻扯了一下。
“圣庭一向带着诚意而来。”
说着，他看向路迦还有他肩头上那只碍眼的畜生，不像有人只带着关系。
雪貂趴在路迦肩膀上，尾巴垂了下来。
被比下去了。
它只能治愈身体根基损伤，净化不了诅咒。
路迦总觉得这生命液有哪里奇怪，只是先前经历过一轮音乐轰炸，思维转得很缓慢。
精灵王并未再去询问大神官好听与否的答案，显然是对这百滴生命液有些意动。
大神官偏头微笑着道：“孩子，该你鉴赏了，你认为刚刚那一首歌，好听吗？”
路迦不语。
唱成这样，聋子听了也说不出违心的话。
气氛在他的沉默中变得压抑。
“回答不上来……”大神官不轻不重说：“那你是怎么敢来交易的？”
路迦清楚这是在利用语言跟生命液的诱惑，让精灵王对自己挑剔更重，耐心变少。
又是沉默的十秒过后，精灵王看向了门口的侍卫，显然是要送客了。
看路迦还坐在藤椅上不动，似乎还想再挣扎一下，雪貂毛遂自荐：押我！
路迦摇头。
他终于开口了，策略和大神官一样，避开正面回答。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不过我敢肯定，我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懂您感受的。”
不知所谓的话成功拖延了几秒钟。
在这几秒钟，路迦继续开口：“我也有很高深的艺术，但不被世人理解。”
边说，直接大跨步走上了舞台。
他抓紧一切时间，不然等到再次回归考验的问题上，就没有机会了。
在精灵王的注视下，路迦清了清嗓子，显然是要唱歌。
这个举动任谁都不能理解，无论唱的好坏，都是一步烂棋，唱得好无异于当面打精灵王的脸，故意唱得差……那更是在找死。
大神官注意到精灵王的目光染上几分阴霾，放弃阻拦，就等着看笑话。
下一秒，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歌声开始回荡在宫殿内。
抛砖引玉，有一块真正的砖头在前面，路迦歌喉非比寻常的悦耳。
路迦不但唱，他还跳。
腾地一下，路迦冷不丁张开翅膀，当场飞到半空中，保持悬浮。
头顶灯光照明，整个画面极其的光彩诡异。
大起大落的表演足以让观众咯噔一声。
“啊~~~~~”
刚刚还无语于突发的升空，一阵单纯的哼唱在魔法扩音后，响彻千里，周围的高脚杯全部被震碎。
精灵王一怔。
所有新来的侍卫齐齐偏过头。
路迦审视望着下方，说白了，精灵族主要还是搞艺术的。想要打动精灵王，就不能用当下主流的一切。
否则任何演绎都像是在打脸。
异常冰冷空灵的海豚音，是迄今为止人类发声音阶的上限。
任谁第一次听到，都会很震撼，最适合用在这里。
光美好是远远不够的。
再次恢复到重复高亢的曲调时，路迦肢体关节开始配合旋律，一点点地扭动起来。
同时以腹腔发音，穿插模仿着发条的声音。
灯光忽明忽暗，每一次停顿，就会出现一次拧紧发条的声音。
包括精灵王在内，全都跟着拧紧了眉头。
很厉害的身体控制力，就像是一只……一只真正的牵线木偶。
没错，就是这种观感！
对于天生向往自由的精灵，看得无比不自在，恨不得亲手剪掉空中不存在的线。
门口才换了两拨的新守卫都忍不住开口了：“能不能强行让他下来？”
这算是危害公共安全了吧！
没有一个守卫能忍，但出于种族对新艺术天生的好奇，又控制不住去看，看了又受不了。
恶性循环下，浑身跟猫抓似的。
大神官都忍不住觉得天花板上缺根吊死路迦的绳子。
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现在有了。
天籁之音和‘天外飞尸’相结合，像极了刚刚完美的乐器演奏和听得人想死的歌。
恰好路迦脖子一歪，像是被拧掉脑袋的公鸡，两只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嘴巴一张：“如何？”
精灵王：“……”
唱演结束，路迦脱离地心引力，笔直飞下来。
一时间，周围的视线全集中在他的四肢上，尤其是脖子，确定先前的只是表演，而不是真的断了。
路迦只看着精灵王，目光真挚：“悲剧比喜剧更震撼人心，我的痛感舞蹈，如果能搭配您的歌声，一定能把观众给疼死。”
双方简直是最合拍的搭档。
大家下意识脑补灵魂歌手和先前那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舞蹈相结合，或多或少倒抽一口冷气。
组合的名字，叫观众必须死吗？！
痛死了当代先驱者路迦很满意众人的反应。
“我过去在民间学到不少新颖的艺术，芭蕾，探戈，爵士舞……这次来也是为了交流。”
这些肯定不符合精灵族的审美，但不妨碍他用来卖弄塑造懂王人设，勾起精灵王的好奇心。
最后不忘补上一句，路迦灵活偷换概念：“艺术是无价的，您的歌声也是艺术。”
“……毕竟美好的歌声总是相似的，真正的艺术千变万化。”
说完，路迦高傲地瞥了大神官一眼。
不会吧，不会吧。
不会有人以治疗为名，要消灭艺术吧！
作者有话说：
路迦日记节选：
追求精神文明大于物质文明小众爱好者
请叫我宝藏歌手！
雪貂【违心】【慈爱】【痛苦】：
阿莱克斯：
大神官：
精灵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