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如果说许知州递来的文书说得还不明白。

那吏部, 户部文书则就很清楚了。

先是户部跟吏部把安丘县升中县的文书带过来,确定安丘县以后的等级。

然后按部就班把纪楚的官职升了,一并送来崭新的官府官帽。

接着便是沾桥县临时任命的文书公文。

算着时间, 应该是州城差役邓成押送罪犯回去之后,各处就在加紧办理。

但临时任命他兼管沾桥县, 其实不需要这么正式的文书。

唯一答案就是, 这个所谓的临时,至少也要大半年。

“知州大人更加知道县令您的能力, 故此任命。”马典吏立刻肯定道。

纪振虽不能说话,却也一个劲点头, 他四叔好厉害!

邓成走之前,也是神神秘秘的,说什么沾桥县没有县首,实在不妥云云。

看来那会,他就打定主意要举荐纪楚了。

怪不得下面官员对州城的差役都如此恭敬,为的不就是这几句好话。

纪楚无奈之余, 也知道此事已定。

算了, 一只羊是赶, 一群羊也是赶。

领导都送通勤车了,还有什么意见啊。

纪楚认真算了算, 如果自己骑快马前行, 应该能在一日之内赶到地方。

再如果两地修好道路, 大半日就行。

可不管哪一点, 都谈何容易啊。

“走吧, 去看看知州大人送的好马。”纪楚对于骑马,还是原身的记忆。

但原身自己都是半吊子,所以一直以来并不大会。

现在有了自己的马匹, 肯定要看看。

外面牵过来的那匹马不说丰神俊逸,也是颇有精神,皮毛顺滑,确实是匹良驹。

知州给的确实是好东西。

不仅马匹不错,就连马具颇为精良。

这么看来,他们上司还挺好的,让牛马打工,也会给牛马一些甜头。

纪楚自然是开玩笑,几次接触下来,跟他基本上同年来曲夏州的知州,估计是被派来救火的。

没记错的话,他是安建三十年十一月到任。

新知州是同年的三月份到的。

当时他们这批举人被派过来的原因,正是朝廷查处贪墨官员,下了一大批官员。

他跟许知州都是被临时调任。

自己只是填补个位置,许知州大概率是来救火。

至于救什么。

大家心知肚明了。

发生在安丘县指荒为田一事,在沾桥县自然也有,他来这第一日就发现了。

想来,也不止这两处。

曲夏州十七个县,多数都不能幸免。

去年他压低田税,谎报上去。

本以为,上面就算知道也不敢查。

没想到对方不仅知道,还默许,甚至赞赏了此事。

看年底的上上考核就明了。

那会他推测出上面的态度,再结合对方到任时间,心里更是有数。

去年如此,今年他多次“麻烦”户司主事,也知道了这位主事的态度。

不管所为何事。

许知州,户司主事,包括他的目的是一致的。

那就是减轻百姓们的负担,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平了指荒为田的账目。

既然目标一致,许知州肯定要多用他。

沾桥县的变动,只怕也不是意外,而是知州等人早就有所准备,借着田税的事迅速处决,让其他各县警醒警醒。

州城的权力争斗他不清楚,但管中窥豹,便能知晓里面斗争的激烈。

当然这跟纪楚并无关系。

他只是在试骑马匹的时候,稍微想了想,不用放在心上即可。

那些事,离他还有些距离。

对纪楚现在来说,最重要的事,还是匪患。

纪楚看了看沾桥县,再看看安丘县。

或者说,最重要的,还是安丘县的匪患。

之前安丘县不够富裕,匪贼都不愿意光顾。

现在两地情况转换,估计那边要倒霉了。

沾桥县上下则欢欣鼓舞。

纪县令如今也是他们县的县令了!

太好了!

这是他们做梦都想要的事。

不说纪大人名声本来就好。

只讲他从七月中旬到了本地之后,一个多月的时间,整个县的风气都不同了。

一个是组织大家修水渠。

另一个重振本地乡兵。

单这两件事,已经正了本地的风气。

以前的县令也会征调百姓,但要么是给他修房屋,要么给大户们修田地。

如今同样要用民力,可这民力却用在自家身上,干起活来肯定不同。

更不用说,他们还收到官府退还的粮食。

说是他们多交的田税。

这情形,谁见过啊。

沾桥县如此,那安丘县百姓得知此事,仿若晴天霹雳。

他们那么好的一个县令,去了隔壁一趟,怎么就剩半个了啊!

以后要两个地方来回跑?!

凭什么!

还是县令夫人跟李师爷出来说话。

讲大家都是曲夏州的人,也不好看隔壁县的人受苦,纪县令身为朝廷官员,肯定心系百姓,不管是哪里的百姓,他都会照拂,更不会忘了安丘县的人。

即便如此,安丘县各地百姓还是心慌。

就连一直喊委屈的魏家镇大户们,此刻都主动来问,我们不过喊了几句屈,怎么纪大人就要走啊。

年初他们刚想跟纪大人“谈判”,可大人根本不理。

现在说了几句为什么不给他们修路,大人直接走了!

他们要的不是这个啊!

可这些人也知道了,纪县令根本不是他们能谈判的对象。

那州城衙门让纪县令统管两个县,已经能看出来上面对他的看重。

以后可别说什么没根基没人脉了。

凭借纪大人的本身,多的是谁去当他的人脉。

此事一出,最先老实的,竟然是魏家镇,也是纪楚没想到的。

魏家镇老实,其他百姓则是心里发慌,不少人干活都没精神了。

这就算了,不少人对沾桥县百姓,竟然隐隐有些敌视,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等送文书的州城差役们离开,纪楚算了算时间,又听说安丘县百姓们的担心,还是道:“马上中秋,先回一趟安丘县。”

沾桥县大部分的事情已经顺畅,按部就班往下做即可。

上次主动问起如何平民怨的老吏桥文锋被纪楚重用,让他暂管县衙事务。

纪楚则带着身边人回安丘县一段时间,以安民心。

纪楚有点头疼。

回安丘县之后,还要安排安排两地公务,看看这异地办公要怎么搞。

这又不是现代,坐个高铁四百里都直达了。

总之,今年的中秋节在安丘县过,让大家明白,他确实是两地办公,不是留在沾桥县。

临时工作变成长久工作,大家都需要时间适应。

纪楚对沾桥县老吏桥文锋道:“有什么事派人去送信即可,差不多半个月后回来。”

安丘县需要处理的事情不少,特别是即将开设的磨油作坊,他肯定要亲自监督。

桥文锋虽然紧张,却也知道隔壁县在等着,连连点头。

纪楚赶在八月十五当天,终于回到安丘县衙门。

乐薇带着追风早就在等着,相公说回来一起过节,她便十分相信。

中秋佳节,安丘县各家百姓也买了新鲜瓜果,庆祝团圆之时。

得知纪大人回来,心里更是高兴。

纪楚一回来,大家的心就定了。

不少人还以为,大人以后就是沾桥县的县令。

现在确定上面觉得大人能者多劳,所以兼管两个县,终于松口气。

迎上来的李师爷,范县丞,谢主簿同样紧张,赶紧问了发生什么事,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变故。

纪楚一一都说了,马典吏也在补充。

纪楚最后看向乐薇道:“想来,以后上半个月在沾桥县,下半个月回安丘县,算是两地政务兼顾。”

他来回跑,妻子不好跟随,大概率留在安丘县。

毕竟制糖作坊还要她来看顾。

陶乐薇明白的,她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可是这一来一回,岂不是很辛苦。”

说到这,纪楚无奈:“知州大人送了匹好马。”

这么想着,纪楚心念一动,要不然给娘子也买一匹马,还有振儿也是。

两人都会骑马,行动起来也方便。

那边李师爷傻眼:“大人,一个县的事情都那样多,两个县?”

“所以安丘县的事,你要多照看。”纪楚说着,让大家都坐下聊。

陶乐薇见此,让人送了茶后便回了内宅。

他手底两个县相比,自然是安丘县更为顺畅,按部就班做事即可。

反而沾桥县最为麻烦,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李师爷对这也更熟悉。

李师爷深吸口气,赶忙道:“必然不辜负大人期望。”

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纪县令如此信任他,李师爷既觉得压力大,也觉得颇有挑战。

范县丞欲言又止,纪楚却让他等等,又对谢主簿道:“谢主簿跟李师爷一起,一定能管好本地政务。”

平常的事情由他们两人就足够了。

其他大事还是有纪楚的。

谢主簿起身应下,一直没说话的范县丞显然有些急了。

而纪楚也说出他心中的焦虑:“是不是匪贼的事。”

他这次回来,也是为着这事。

谁让安丘县现在名声在外。

纪楚一说,众人满是震惊。

也就经历过匪贼的马典吏,纪振表情还好。

他们安丘县已经许多年没出现过匪贼了,只是存在很多人的口中。

范县丞点头:“没错,是匪贼,乡勇来报,最为偏僻的通拜村附近有匪贼的探子。”

看来对方已经盯上安丘县。

毕竟他们哪富抢哪,丝毫不会手软。

当年纪楚刚来安丘县的时候,还开玩笑说,本地穷到匪贼都不看一眼,也太不给面子了。

好了,现在面子来了。

当然这也不是开玩笑的缘故,而是边关小县一富,必然有此灾祸,早晚的事。

纪楚把沾桥县村里被抢的事说了,还道:“抢了十多户人家,粮食家当全部搬空,还重伤了一人。”

都说破家值万贯,别看都是零零散散的小东西,想要购置齐全却要花费不知多少时间精力。

眼看安丘县百姓日子刚好起来,就被人盯上,想想就觉得难受。

认认真真干两年的活,每日累得倒头就睡。

然后来了一帮匪贼,嘴里喊着劫富济贫,把你两年工资带家当全抢了。

单是脑补一下,人都要气炸。

范县丞着急汇报,也是因为这个。

纪楚道:“他们暂时不熟悉安丘县的地形,所以不会贸然来抢,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在这段时间里召集乡兵。”

说着,纪楚看向范县丞:“并且加以训练。”

训练是要训练的,但看着他做什么。

纪楚开口道:“我想请军中的兵将来训练乡兵,好让大家有自保能力。”

乡兵日常训练,顶多是站岗放哨巡视。

说白了,就是比较业余,可以约等于保安。

但若让军中,也就是常备军的人来教,显然更专业,不仅能负责巡视工作,甚至组织起一定的反击能力。

以前让保安训练保安。

现在让军人训练保安。

效果不言而喻。

换了其他地方,自然不用这样做。

但这里是边关,他们安丘县还逐渐富裕起来,难免有人铤而走险。

听说附近匪贼不止一伙。

真让他们尝到甜头,以后后患无穷。

范县丞沉默片刻,开口道:“为何同属下讲。”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看向他。

就连纪振都比比划划,忍不住参与讨论。

纪振刚来的时候,还有些沉默,现在明显活泼了,而且身边人多半看得懂他的手语。

纪振在说,大家都知道啊!

知道什么?

范县丞震惊了,而且并不是作伪。

他的下属马典吏脱口而出:“您不就是军中出来吗。”

李师爷,谢主簿同样点头。

范县丞沉默,他好像没瞒住。

其他人都知道了,纪大人必然清楚啊。

纪楚好笑道:“我头一年做冬日扶济,见你优待军眷,便知晓了啊。”

后来还有诸多细节,自然不用多讲。

甚至连卫籍子弟来县学读书,范县丞也问过,甚至推荐的呼宝成,也是军中出来的。

再加上平时做事的风格,定然是能猜到的。

甚至还有另一方面,纪楚道:“去年年底考核时,范县丞找的就是军中关系?”

“考课院三位大人,那位陈大人,是不是就是你打的招呼。”

那考课院三人。

宋右考是教谕的三叔。

领头的周大人应当是知州吩咐。

还有一位陈左考,大概率就是常备军有人递过消息。

范县丞更惊讶了。

纪大人神机妙算啊!

他确实是行伍出身,是当时少见识字的军中人,便被塞来做师爷。

之前的上司不求他们能帮到常备军将士们,只要这些小县不拖后腿就成,反正跟常备军一直有联系。

纪楚就是想借用这层关系,找几个得力的将士,专门训练乡兵。

不只是安丘县的乡兵,还有沾桥县也是。

再有可能的话,能反击匪贼是最好的。

“对比其他边关小县,咱们县太有钱了。”纪楚说完,大家下意识想笑,同时又知道问题。

若是肥肉,谁都想咬一口。

要是没人看护的肥肉,更不用多说。

也就是匪贼们之前不知道,如今知道了,必然跃跃欲试。

那通拜村附近匪贼踩点,便是一个开始。

所以只是普通乡兵,根本不够。

范县丞突然觉得心安了。

看来纪大人早就有盘算。

范县丞抱拳:“属下今日就去。”

这么快?

纪楚也没阻拦,反而道:“也好,趁着中秋送点东西过去。”

许知州送来的布料可以送去几匹,再把特产蜂蜜糖多包几包。

既然求人办事,肯定要做全了。

范县丞立刻去办,纪楚这边想了半天,总觉得遗漏什么。

“对了,蔡先生的两个徒弟呢。”

李师爷笑着道:“县令夫人安排妥当了,昨日就接回县城过节,就在衙门歇息。”

从七月到八月中旬,蔡先生两个徒弟一直在下面安装水车,再有四五个就能完工,中间赶上过节,陶乐薇早早就让人去接了。

纪楚笑道:“乐薇做事,很让人放心。”

总算把事情交代完了,纪楚最后道:“今日过节,还让大家过来一趟,好好与家人团聚吧。”

说罢又加了句:“过完节后,事情多着呢。”

大家心里刚感慨纪大人体贴,后一句心道,不愧是你啊纪县令。

但对此,众人并没有怨言,先不说大家多数是本地人,知道纪大人这般辛苦是为了什么。

再者,县令自己忙起来,那可比他们狠多了。

跟他一比,所有人都算清闲的。

纪楚一回来,别说百姓们了,衙门众人也觉得心安了。

回到内宅,纪楚坐在自家椅子歇歇,八月中旬的下午,风清日朗,微风拂面,难得的悠闲时光。

纪楚忙了那么多日,竟然在院子里睡着了。

等他醒过来已经是傍晚。

院子里摆上瓜果,众人都压低了声音说话。

中秋家宴,纪楚一家跟李师爷一家肯定一起过的,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两个陌生的年轻人。

纪楚这边刚坐起来,陶乐薇便看到了:“相公睡醒了?”

众人下意识看过来,刚睡醒的纪大人不像往日那般带着笑,但明显神色轻松。

他整个人微微坐直身子,眼神一抬,颇有些几分怡然。

如此俊朗青年,谁会想到做事还十分靠谱,是两县人的定心石。

纪楚被娘子扶了一把,坐正了,朝大家点头,笑着道:“你们便是蔡先生的弟子,班凯班贤?”

班凯班贤看着不过二十左右,自幼跟着蔡一繁学艺,也是见多识广。

两人起身拜见县令,纪楚摆摆手,让他们放松即可。

班凯班贤好奇地打量纪县令,他们刚来时见过这位一面。

当时只觉得这县令很年轻,今年不过二十六,其他读书人尚在科考的年纪,人家都把官做得这般好。

在安丘县越久,越知道对方的本事,怪不得师傅跟他关系很不错啊。

纪楚问了几句水车的事,就道:“你们对水利独有见解,若想在本地修储水的沟渠,以及好用的水坝,可有合适的地方。”

班凯班贤两人答了,又道:“这几处都可以修,到时候你们新挖的水渠,就能多存些水。”

既方便浇灌,也能够储水。

纪楚记下,让李师爷跟谢主簿回头去办。

剩下的没再多说,纪楚干脆躺回椅子上,好好过个节吧。

八月十五晚上,明月高悬天空,照的安丘县大地满是月光。

直到天头天尽处,不曾私照一人家。

天空碧澄,万里无云。

月亮不曾为某一人家放明,平等地照到所有百姓家中。

李师爷看了看纪楚,心里默默念了这句诗。

不知道为何,觉得此情此景,这首诗最为合适。

当时的读书人纪楚,已经成为安丘县沾桥县两地的明月了。

中秋过完,大家渐渐从节日的气氛中回来。

百姓们准备收秋麦,收豆子,等这一茬收完,便轮到油菜。

不少收油菜的贩子蠢蠢欲动,想要来安丘县再赚一笔。

去年这里的油菜可让大家发了笔横财。

其中几个大贩子早就蹲守在这里了,直接包了客房一个月,就为等油菜的成熟。

贩子们以四十文一斤的价格收购油菜籽。

再以五十五文一斤的价格卖给磨油的作坊,倒手就是十五文的毛利。

这些还只是小贩子。

最大的两家油菜籽买主,是州城两个磨油作坊的,赵家跟沈家。

他们家主听说安丘县有大量油菜籽的时候,还有些不信,之后大批大批地运来,乐得把库房银钱都搬出来,能买多少油菜籽就买多少。

他们四十文一斤购入,磨成油之后,一斤油卖价一百五十文。

差不多两斤油菜籽能磨一斤,等于说成本八十文,经过一道工序,就能赚七十文。

即便扣掉人工运费,那也是暴利。

去年占了便宜,今年肯定要继续买啊。

再说,今年安丘县油菜价格肯定会降,到时候他们还能大赚一笔。

“他们说今年安丘县的油菜更多,真好啊。”

“对,安丘县的油菜籽,出油率还高,第一次榨油的时候,磨坊师傅们都惊讶。”

“听说其他作坊也要来买,咱们要先下手。”

“不着急,油菜籽产量那么高,大家不仅能买到,绝对物美价廉。”

收获的事纪楚不用管,按照去年的惯例即可,今年的重点是,他们县里也有磨油作坊了。

派出去学习的呼宝成终于回来。

年初的时候,呼宝成带着母亲去往州城,一边给母亲治病,一边去磨油作坊当学徒。

算下来,至今也有半年了。

呼宝成回来之后,先安顿了母亲,然后立刻去往衙门。

巧的是,他在衙门门口,遇到几个熟悉面孔。

“呼宝成!你怎么在这!”

没等他说话,对方先道:“忘了,你就是安丘县的人,听说你去学手艺了?学的怎么样。”

呼宝成上下打量他们:“还没问你们,怎么来安丘县了。”

“你们县令请的啊。”

眼前这七八个人,正是呼宝成以前军中同僚,每人手底下都有一二十人,被称为总旗。

他们来安丘县,就是被范县丞请过来做乡兵训练的。

八月十五那日,范县丞提着东西就去见常备军指挥使了。

那指挥使听了来龙去脉,立刻便答应。

为何?

拨几个人过去,就有人帮忙练兵,哪有不高兴的。

地方上武力强一些,还能缓解常备军的压力。

而且他们也知道安丘县的情况,确实要防着盗贼,那安丘县县令的性格,也让他颇为喜欢。

呼宝成听说之后,立刻道:“没错,安丘县不同往日,必须防着匪贼。”

再听说他们还分了一批人去沾桥县,呼宝成再次点头:“纪大人做得对。”

总旗黄俊好笑道:“呼宝成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听千户的话,这是怎么了。”

“你们跟纪大人相处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他们一行人去见纪楚,范县丞已经在等着。

这么一看,大家都是行伍出身,竟然在安丘县衙门碰头。

纪楚抬头看向众人,笑道:“呼宝成回来了,大家一路辛苦。”

黄总旗拱手,他是带队的,等安丘县这边安顿好,会再带一队人马去往沾桥县。

互相介绍后,得知黄总旗等人不需要休息,纪楚便让范县丞带着他们去往下面村镇:“魏家镇人口多,派两个人,其他各村留一个就好。”

“务必要训练到位,预防做好了,才能减少百姓们的损失。”

范县丞领命,带着众人离开。

不过走之前,先去了谢主簿那里登记名字。

黄总旗问道:“这是为何?”

“兄弟们过来辛苦一趟,纪大人肯定不会亏待大家。”范县丞笑道,“每日补贴三十文,另有好菜相赠。”

“等大家走的时候,再把酒补上。”

谢主簿那边也道:“补贴的银钱随时都能支取,若无特殊需要,那就一旬一结,可好?”

包吃包住,还有出差补助。

一天给三十文,走的时候还有礼物酒水。

出来办差,肯定不能让大家白做事,纪楚这点还是懂的。

不过话都说到前头,是多是少,大家心里有数。

有了好处,黄总旗等人更加热心,一定要把乡兵们教会了才成,虽说每日给的铜板不多,也聊胜于无。

但提前讲明白,倒是个爽快人。

怪不得一个范县丞,一个呼宝成,都对纪县令死心塌地。

范县丞等人去训练乡兵,谢主簿则去了县令处。

谢主簿去的时候,纪楚跟李师爷在听磨油作坊的事情。

虽说已经在每月信件里了解颇深,可真见面了,还有许多话要讲。

“州城的大大小小磨油作坊有十几家,最大的两家,一个赵家,一个沈家,两家相差不大。”

“我所在的作坊不大不小,跟张推官家有些亲戚,行会里关系还算广。”

呼宝成确实胆大心细,把该摸的情况摸得很彻底。

去年安丘县一县产了六百多万斤油菜籽,比其他十六个县加起来都多。

所以州城十几家作坊差点吃不下这么多货物,硬生生囤在仓库大半年,才给消耗干净。

他去的那家作坊,上个月还在榨安丘县去年产的油菜籽。

这也是他们对安丘县呼文村开作坊并不反对的原因。

甚至还会接纳前来做学徒的呼宝成。

货物太多,曲夏州所有作坊加起来,都吃不下的。

算上魏家镇想要开设的两家作坊,影响也不大。

今年油菜地增加了两万亩,所产的油菜籽只会更多,纪楚预计会在一千一百万左右。

如此数额庞大的油菜籽,按照去年的情况,各家买足自己的数额后,还会有几百万斤的剩余。

这些事情听起来,让李师爷谢主簿皱眉。

货物供不应求,东西必然涨价。

如果货物供过于求,则必然降价。

这是市场规律。

“今年收油菜籽的贩子,必然会压价。”纪楚断言。

说到这,纪楚看向呼宝成:“所以你们村作坊,便会决定油菜市场的价格。”

“你们村收购油菜籽的价格,便是市场的价格。”

纪楚需要呼文村的磨油作坊开足马力,努力消耗本地所产的油菜籽。

说白了,呼文村的作坊,不仅是百姓们赚钱的地方,也是调节本地油菜籽价格的利器。

李师爷听不明白,呼宝成也有些糊涂。

倒是谢主簿一直没说话,似乎想到什么。

纪楚见大家的表情,笑着道:“到时候就知道了,先把作坊建起来。”

“有信心吗?”

最后一句说给呼宝成听,他立刻道:“有!纪大人,草民一定办好这个作坊。”

呼宝成虽在州城,却也知道本地制糖作坊办得有声有色,他的磨油作坊更不能差劲!

人家罗玉村因为制糖作坊,都修路了啊,眼看道路都要竣工了。

等他们呼文村赚到钱,也要修路!

外面学习大半年,终于要实战了。

纪楚这才知道,呼宝成不仅自己学,还带回来两个帮手,都是懂磨油的伙计。

有他们三个在,肯定能教会大家。

八月下旬,从年前就在说的磨油作坊,终于进行第二阶段的建设了。

第一阶段是把破庙打扫干净,修缮妥当。

这事呼文村众人已经做好了。

第二阶段,要把衙门库房里的磨油用具全部搬过去。

这可是出自大师蔡一繁之手的器具,听说不仅更省力,磨油的速度还更快。

蔡一繁两个徒弟刚忙完水车的事,听到磨油作坊开始布置器具,立刻跟过去了。

他们可不能砸了师父的招牌。

还有,在纪大人这边吃得好住得好,他们要投桃报李。

有蔡先生徒弟帮忙,呼文村的磨油作坊果然事半功倍。

一件件器具摆进去,布置得非常合理。

只要等到本地油菜收获,就可以进行第三阶段了。

第三阶段,榨油。

呼文村磨油作坊建设起来。

魏家镇那边同样如此。

魏镇长还特意来了一趟,提起镇上大户自己办作坊的事,颇有些尴尬。

让他没想到的是,纪大人并未阻拦,反而指点几处缺失。

纪大人不生气的吗?

本以为越过他来办,纪县令会不高兴。

说起来,魏家镇当初请求纪县令,是为了纪楚手里最先进的磨油器具。

如果跳过这些器具,他们也能从其他地方购置,虽说不如蔡先生所制的好用,但作坊能开起来就行。

谁都知道,这可是暴利。

可说到底,是跳过纪大人自己去办啊。

纪楚自然不介意,不过他对魏镇长道:“想来开设作坊的两家,必然也种了油菜,榨油的时候先用自家的,不要从外面收购。”

这又是为什么?

魏镇长极为不解。

纪楚笑:“按照我说的做就好,谁要敢违抗,那我可新仇旧账一起算了。”

纪楚虽然在笑,魏镇长却觉得一阵寒意。

好像有大事发生?

等魏镇长把纪县令的话转达过去,开作坊的两家面面相觑。

“纪县令说话一向算数。”

“那我们就用自家田地的油菜,也没什么吧。”

“所以县令要做什么?”

魏镇长摇头,他不知道啊。

其实并非纪楚要做什么。

而是聚集在安丘县的油菜贩子们要做什么。

问,一个地方货物太多,供大于求,那怎么办。

答,降价啊。

那如果一个地方的货物非常好,也有人需要,但就是硬生生等着降价,联手做低价格,企图从中牟取暴利,怎么办。

纪楚去年计算油菜产量的时候,便意识到这个问题。

去年他硬生生控价,不许百姓贱卖油菜籽,才让最后的价格保持四十文一斤,若不管控,价格只会更低。

这样的价格,已经让磨油作坊,以及油菜贩子赚得盆满钵满。

再往下降,可就要谷贱伤农了。

去年六百多万斤的油菜籽,到最后都有降价的趋势。

今年一千一百万左右,油菜贩子不仅会降价,还会压价。

毕竟卖出去还有钱赚,卖不出去,可就烂在百姓的库房当中。

对比之下,还是卖出更合适。

价格一破产,明年的油菜籽更提不上价。

本地农户辛辛苦苦,就为别人作嫁衣裳?

纪楚要是不心痛,那是假的。

呼文村的磨油作坊,便能从中起到拦截的作用。

你说我家油菜籽卖不出去,所以要压价。

谁说卖不出去了?

我们县自己就有磨油作坊,不卖给你们,我们自己磨油就好。

等成品油出来,还怕没人买?

强压成品油的价格?

别想了,这油榨出来,可不是什么小众产品,多的是人抢购。

中间唯一问题就是,呼文村作坊产量必须大,大到足够吃下其他四到五个作坊的油菜籽数量。

幸好,蔡先生所制的磨油器具,便是以一抵十的好东西。

不仅如此,纪楚又托蔡先生两个要回程的徒弟帮忙,准备再定两套设备。

到时候的呼文村自己就能吃下几百万斤的油菜籽。

呼文村吃剩下的,才会拿出去售卖。

剩下的数量多寡,全看价格如何。

给的价格合适,那我们就多卖一些。

给的价格太低,没关系,我们自家作坊就能吃下。

所以纪楚对呼宝成说,你们村收购油菜籽的价格,便是市场价。

这定价权,必须在安丘县的手中。

不能任由贩子们随意搅乱。

纪楚本想着,以魏家镇的人口,才是最适合做调节器的。

可他们贪心不足,刚开始的意见都不接受,那便不用谈了

呼文村呼宝成是个忠义汉子,比他们要合适得多。

不过他们也有些用,老老实实不用低价扰乱市场,就算他们无功无过。

等纪楚都要启程去沾桥县的时候,李师爷终于想明白里面的窍门,感觉脑袋都要挠破了啊。

谢主簿那边早就用崇拜的目光看向纪县令了。

安丘县县城里,住了不知多少油菜贩子,多少作坊老板。

其中不知又有多少人,想要联合压价。

更不知还有多少人在外面观望,只等着他们本地油菜滞销,冲过来低价扫货。

暗夜里的秃鹫不会想货物价值几何,更不会想百姓们种田的辛苦。

他们只希望,安丘县油菜价格越低越好,最好一文钱一斤,那样他们直接发大财!

种田的人死了?

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纪楚交代完事情,又去看了罗玉村修好的道路,以及各地建好的水车,心里满意至极。

果然啊,搞基建才是最快乐的。

纪楚一走,安丘县贩子们更是躁动。

这位走了,油菜又开始收获了,他们的机会也来了。

跟着纪楚一起离开的,依旧是纪振,马典吏,加上熟悉的差役。

不过这次多了个黄总旗。

黄总旗拍拍荷包,他刚刚支取半个月的补贴银子,满意的不得了。

不是满意这些银子,而是满意在安丘县的吃喝。

刚开始大家还觉得每日三十文太少。

毕竟出公差,这银钱实在不算多。

可他们没想到,给的银钱虽然不多,可吃得好住得好啊。

这段时间带着兄弟们训练乡兵。

隔几日就炖肉给他们,更不用说随手可见的蜂蜜糖。

杀猪宰羊的,更不在话下,便是逢年过节,也没这样吃的。

跟这些吃喝相比,补贴银子太少,真的不是大事。

所以越在安丘县待下去,黄总旗越觉得纪楚非常不错。

就算最偏僻的通拜村百姓,也拿好酒好菜招待他们。

住下了才知道,人家安丘县现在有多富。

怪不得纪楚害怕他们被抢。

真要让匪贼们知道,这安丘县家家户户都有余粮,还不要杀红眼啊。

军中出来的黄总旗等人沉下心去教,各地乡兵学得也认真。

安丘县这边稳定下来,黄总旗又让军中其他兄弟过来,前往沾桥县。

沾桥县下属十七个地方,加上县城十八个。

所以这次来的队伍足足二十五人。

纪楚带着众人,在约定的地方等二十五人过来。

不过来之前,纪楚客气问黄总旗道:“总旗,你对其他弟兄们提过在安丘县的日子没。”

这让黄总旗一愣。

没有啊。

他识字不多,只能带个口信,并未多说安丘县吃香的喝辣的,倒是提了每日三十文补贴的事。

没提就好,纪楚认真道:“沾桥县跟安丘县情况不同,这些弟兄们吃住不愁,补贴该有的也有。”

“但隔三岔五吃肉吃糖,只怕不成。”

大实话就是。

两个地方贫富有差距。

偏偏要做同一件事,还是在同一个官员手底下来做。

按照正常讲,请军中兵将出公差,特别是这种练兵好手,一人一日补贴一百文,都不算多。

可这钱安丘县出得起,沾桥县却出不起。

强行补贴一百文,后者直接破产。

按照后者的标准,又让认真练兵的士兵们吃亏。

有条件却不给提供,实在不像话。

所以再三考虑,两地的训练官每日都补贴三十文,沾桥县承受得起。

不过在安丘县的人,则在吃住饮食找补。

原来是这样。

黄总旗这下明白,为何安丘县补贴少,吃得却极好,原来是为了他们找补。

所以要去的沾桥县到底有多穷啊。

不对,这样的话,那匪贼们怎么还爱抢沾桥县?

这地方是有多倒霉。

不仅穷困潦倒,还有恶贼环绕。

就像一个人本来就穷,还频频遇上劫匪。

这如果不叫倒霉的话,那就没人是倒霉蛋了。

黄总旗打了个寒战,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办。

去倒霉蛋家,不对去沾桥县探探究竟再说。

等军里来的二十五个到齐,众人一齐往目的地出发。

众人刚到衙门,就听到老吏前来汇报。

“纪大人,纪大人。”

老吏抹着眼泪:“您走的这半个月,又有三个村子被偷抢。”

“发给百姓们的补粮,全都被抢走了。”

老吏何其悲愤。

衙门上下气氛极为低迷。

乡兵们没留神,就被人偷偷溜进去。

等他们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黄总旗深吸口气,这地方确实够倒霉的!

别说了,练兵,马上训练乡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