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城, 乃至京城的言论,影响不了下面各县。
尤其是种植了棉花的九个县,以及常备军。
但种出来是一回事, 弹棉花,以及做成棉被服又是一回事。
这就要请陶乐薇, 以及李娘子, 还有去年做过棉衣的妇人们过来了。
怎么把棉被服做得保暖,同样有诀窍。
怎么把棉花弹得松软, 也有不同的手法。
蔡先生他们着急做出弹花机,就是害怕临到冬天手忙脚乱。
眼看各地开始下小雪, 众人动作加快不少。
先做出十二台弹花机,再教导大家如何弹棉花,等到机器送到各地之后,还要学习怎么做棉被服。
以及棉花怕火怕水,怎么用怎么储存等等。
以安丘沾桥阳顺为首的几个地方,在冬日热热闹闹学起来。
但凡种了棉花的各家, 都在认认真真学习。
白婆婆所在的白家村, 种植棉花是最多的。
大家先把去了籽的棉花拿到弹花机作坊, 排着队等着弹,弹好之后, 就可以做衣服了。
她家邻居白六婶今年种了四分地, 收获棉花七十八斤, 自家六口人, 肯定用不完的。
便跟没种棉花的娘家换了麻布。
因为是自家亲戚, 大家并未计算其中价格,算是各取所需。
白六婶计划给自己还有她家男人,下面四个儿女, 每人做一身棉衣。
棉被只做三双,毕竟棉花足够了,但是布料不够。
就算是这样,其中一些布料都是买的旧部,还有从娘家换的。
但不管怎么说,她都兴致勃勃的,想要全家作身好衣服。
听说有钱人过年的时候,都会给全家买新衣,她家今年竟然也这样做了啊。
放在早些年,就算有棉花,她家肯定也不舍得的。
只要有点东西,都要拿出去换口粮。
毕竟什么都不如吃饭最重要。
能做这么多东西,还是因为今年能吃饱,手里有闲钱。
再说保暖的物件是保命用的,肯定要备齐了。
听说多穿棉衣可以省炭火呢。
白六婶看着前面的队伍,踮着脚往前看:“咱们沾桥县不是两台机器吗,怎么还这样慢。”
“弹棉花的人多啊。”有人随口答,“咱们沾桥产了二十多万斤呢。”
这么多啊。
白六婶不说话了,只好跟着排队。
但按照这样的速度,估计明天也排不上吧。
殊不知纪县令也在着急这件事。
一台弹花机一日大概能弹三十斤左右,两台也不过六十斤,算是一个普通家庭的量。
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等棉花弹完,冬天是真过去了。
蔡一繁带着工匠众人,则日夜不停赶工。
从这也明白,他为什么要把材料尽量减少,把弹花机做得十分简单。
不仅如此,所用材料还尽量廉价便宜耐用。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快地复制弹花机。
经过蔡先生同意之后,纪楚在当地找来不少木匠帮忙打打下手。
具体的手艺是不能学的,可做些木工活完全可以。
甚至从安丘也调来一些人,目的就是把弹花机尽量铺开。
现在做出来的机器,三个人便能成为一个弹棉花的小队,而且东西组装简单,甚至可以走街串巷去弹棉花。
纪楚看的时候,都不由得感叹蔡先生的厉害。
怪不得他设计的时候头发都要愁掉了,估计从一开始,他就考虑到这个问题。
也正是这种精神,才能设计出如此好用的弹花机。
等到大雪下来。
沾桥安丘,分别有了十五台机器,弹棉花的压力终于减轻。
各家把弹好的棉花拿回家,便开始一针一线地做衣裳。
大家都是头一次做衣服,虽然有人传授经验,但难免遇到问题。
什么棉花不够均匀,不舍得用线等等。
但在大冬天里,反而是一种乐趣。
因为都知道,这是在为更冷的深冬做准备。
一想到能穿到暖和的衣服,甚至比羊皮衣服还要好,所有便无比高兴。
白六婶也在其中。
她本来就会做衣服,听完其中诀窍之后便道:“就是多缝几针,不让跑棉吗?”
“看来针脚重要,棉花也要铺得均匀。”
大冬天的,不少妇人们凑在一起做棉衣。
手头快的,熬个两三天就能做一身,手头慢的,则要□□日。
但无一例外,各家陆陆续续都穿上棉衣了!
白六婶先做了家中孩子,还有她相公的。
孩子们用新布,同样都是棉花换来的。
这新布颜色鲜亮,四个孩子一人一件,看着虽然鼓鼓囊囊,但穿上之后,人人都道:“好暖和。”
“很暖,跟羊绒一样。”
“你知道什么是羊绒衣服吗。”
“不知道,但我摸过小羔羊!”
等她跟相公也穿了棉衣,竟然也跟孩子们感觉一样:“活了半辈子,没想到还能穿上这么暖和的衣服。”
“白日做衣服,晚上可以当被子。”
“能少烧好几斤炭火啊。”
“突然觉得,用棉花换布,是不是有点亏?”
“不知道,管他呢,都是乡里乡亲的,这可是保命的东西。”
亏不亏的,大家都不知道。
因为所有人拿到棉花后,在官府鼓励下,都是给自家做棉衣。
这事都不用再说了。
人人都知道纪大人极为重视,去年冬日就说让他们做衣服,大家潜移默化地,便再无其他念头。
再说了,这可是冬天,谁不想要保暖的被服啊。
至于售卖价格,官府那边只说,还未定下来,让大家不要着急。
有了油菜的先例在。
不论安丘还是沾桥,甚至阳顺百姓都知道,先不卖是最好的,听纪大人怎么说。
跟着他的定价,绝对不会吃亏。
纪楚确实有意拖延,想让百姓们尝到棉衣棉被的好处再说。
要说棉花售卖吗?
肯定是要卖的,但不是现在。
毕竟棉花并不算消耗品,今年的棉衣明年还能用。
总要自己用了,再说其他的。
他相信,只要不是饿得吃不起饭,肯定不会拒绝一身舒适的衣物。
别的地方不好说,安丘沾桥两地的棉花,还是优先当地人做被服。
今年沾桥县产了棉花二十一万多斤,对人口四万多人的地方来说,其实是够分的。
虽说不能简单地平均,但眼看各家都在交换。
都是乡里乡亲的,谁家若有富余棉花,肯定愿意换给亲朋好友。
今年留下来的棉籽,官府已经开始统一收购,等到明年就能卖给其他人家。
只要给他两三年时间,绝对能把普通人穿棉衣这件事推广开。
安丘县也差不多,棉花产量在十七万斤左右,人口三万多,差不多够交换的。
阳顺差一些,只有等到明年继续。
其他各个地方,基本都在他们官田种,那些棉花大概率会分给衙门众人。
好在棉籽是留下来了。
想来也就两三年时间,便能全面铺开。
所以这两三年内,一定要坚守好棉花只给穷人穿这个想法。
纪楚细细思索,最后反而笑了。
想那么多干什么。
反正今年冬天,大家都能穿得暖和。
随着棉花越种越多,一定能让更多人穿得起。
纪楚非常相信,而且他更相信,只要一直往前发展,大家的日子必然越来越好。
有时候纪楚也在想,他觉得日子会越来越好,是因为他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他也见过更好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并且愿意为之奋斗努力。
十月二十一,天气越来越冷,但跟前些年相比,愿意出门的百姓越来越多。
即使到冬日,大家依旧能走动。
这对人们来说,不单单延长了在外工作,生活的时间,更让这个冬天显得不那么凄凉。
衙门差役们则穿上统一的棉衣,都是官田棉花做成的,这下巡街,可没那样冷了啊。
不止如此,今年的冬日扶济里就有棉衣棉被这一项,主要是给婴儿产妇孕妇以及老人的。
当然,在沾桥县的蔡先生他们,同样人手一套被服。
为首的蔡先生被服,还是纪楚娘子亲手做的,整整两套,不仅有棉衣还有棉鞋。
毕竟在这事上,蔡先生帮了大忙,甚至亲自过来改进弹花机。
安丘沾桥两地,几乎家家户户都在讨论棉衣。
真正穿到身上,晚上盖着睡觉,才明白纪大人为何一定要推广。
甚至白婆婆都说:“之前只知道织布,不知道做成棉衣,要是早知道的话,我家肯定早就种了。”
“没错,这东西可真暖和啊。”
“家里房子修好,点上炭火,再盖上棉被,晚上双手双脚直冒汗啊。”
这说出去,谁会相信?
也就是现在大冬天的,边关县城消息比较闭塞,更多人还不知道这回事。
倘若知道,那还抢疯了。
所以话说回来,纪县令准备怎么给棉花定价?
说实话,这东西不好种,而且产量不算高,东西又极好,价格应该不低才是。
可又听说,棉花只有穷人才穿,但凡有钱点的人家都不穿。
就连县里都有执拗的大户,觉得穿了有失体面,顶多晚上盖个棉被,绝对不穿棉衣。
从这方面来看,价格又不会太高?
这也太奇怪了吧。
以至于想靠棉衣盈利的其他官田,竟然叫不上价格。
也因为叫不上价,各地干脆都自己穿了。
兜兜转转,正是纪楚想要的效果。
甚至纪楚都觉得,这效果好到有些离谱?
京城那边的风声,还真会影响下面人的选择。
纪楚对此并无意见,反正目的达成即可。
而且棉花是百姓们辛辛苦苦种的,其间不知经历多少难关,若不给他们先用,那才是最大的不合理。
眼看沾桥两镇十五县的百姓穿上棉衣,他也松口气。
从接管沾桥到现在,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总算没有辜负对大家的信任。
纪楚现在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安丘县一趟。
九月份到沾桥之后,一直到十月底了,他都没有回去过。
虽说李师爷经常写文书给他,但还是回去看看更安心。
跟他一起收拾东西的,还有蔡一繁蔡先生等人。
九月来到安丘县,如今也一个多月,弹花机做成,他们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
为了弹花机,这一年的时间里,蔡先生几乎没有管其他事情。
现在东西做成,这个倔脾气老头脸色都好了不少。
但同时,他两个徒弟分明觉得,师父似乎有心事?
这不合理啊。
师父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藏着掖着的。
等师父说,要跟纪楚一起去安丘县看看时,就更加奇怪了。
现在大雪纷飞,不早点回家,怎么还要去安丘县?
纪楚微微挑眉,他倒是明白些什么。
不过倔老头不说,他也暂时不提。
反正总有人忍不住的!
纪楚理直气壮,看着沾桥县衙门,把物件收拢好。
可他还没走,马典吏,成捕头,傅书吏就已经来了。
他们三人的眼神不对,让蔡先生都主动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给纪县令送行?”
不至于啊,
蔡老头自己都知道,纪县令经常在两地往返。
马典吏深吸口气,抱拳道:“大人,您回安丘县之后,是不是要去州城了。”
其实纪楚早就该去了。
但因为棉花的事,一直拖着。
这下连蔡老头都反应过来。
县官三年一大考。
这是要考核了。
等会,纪楚在这地方已经三年了?
那岂不是要离任?
怪不得沾桥县衙门众人满脸不舍。
他的家乡如有这样的父母官,他定然也是如此。
纪楚微微点头:“要去了,拖的时间有些长。”
“我本就监管此处,大家不要难过。”
话说着,纪楚交代的也多了些,最后笑道:“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等到接任的官员过来,我才会走。”
接任的官员,要么在年前赶到,要么在年后正月二月到任。
现在两地新县令都没来,估计是在年后了。
所以他去州城考核之后,还会回来的。
这也是纪楚并未真正告别的原因。
要说不舍,他何尝不是。
纪楚拍拍三人肩膀:“今年封印不用等我了,你们看着办就好。”
“看好沾桥县,如今的一切,得来不容易。”
当年的沾桥县是什么模样,不用多说。
变化之大,估计当地很多人都觉得不敢置信。
所以他们更要守护好这份安宁。
三人连连点头。
纪楚没有再多说,这次去州城,还要给他们三个请官。
他们几人也值得信任。
不再多说,纪楚带着众人离开。
沾桥通往安丘,这条路他走过不止一次,此次颇为感慨。
纪振虽不能说话,却明显带了沮丧。
这中间的道路,甚至都是他看着修建的,难免伤感啊。
蔡一繁等人,已经听徒弟班凯班贤说了这里发展的经过,同样叹息。
班凯班贤来往安丘县好几次,几乎是看着这里一点点变化。
头一次听说安丘县时,根本不知道这是哪,又听说很穷,心里大概有了概念。
穷的地方他们见到得多了,不用去就知道什么模样。
可等他们到了安丘之后,第一反应是,肯定被骗了。
哪有穷县这个样子。
那时候是安建三十二年九月份,之后往返几次,每次都是不一样的。
一直到如今的安建三十三年十月,只这一年时间,变化更是迅速。
家家户户盖起房子,有了余粮,制糖种油菜赚银钱。
现在连保暖的衣服都穿上,要他们说,很多州城百姓过得都不如安丘县的人。
外来的人都这么认为。
安丘县百姓更是如此,毕竟日子好不好,有点良心的心里都有数。
也正因为这样,今年的冬日他们并不开心。
人人都知道,这是纪大人在安丘县的最后一年。
就算这样,大人最近还在沾桥,却不回安丘,让不少人很是伤心。
尤其是抱着温暖柔软的棉花,有种想哭的冲动。
接下来的官员要是不好怎么办。
要是换成其他敲骨吸髓的县令怎么办。
千言万语,那就是舍不得纪大人。
今年官府扶济的时候,挑选的规则都往上提了提,就是因为没有那般贫苦的人家了。
放在前些年,谁会相信呢。
普通百姓尚且如此,受到纪楚照拂的县学蜂农等人,更是欲哭无泪。
本地穷苦学生能免费读书,蜂农能在县学登堂入室,全仰仗纪大人。
一想到这,很多人备考的心思都没有了。
这可绝不是夸张。
想象一下,原本的你还在温饱线上挣扎,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到冬天就怕自己死在寒日里。
没有田地,没有粮食,随时还会被征调做苦役。
但纪大人来了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甚至有人算过,纪县令从不征调劳役,这三年来,从不滥用民力。
也正是这样。
安丘县才能变成现在这般,才能家家有饭吃,家家有暖和的房屋住。
今年的棉花更是如此。
前朝用来上供的白叠子,被纪大人稍微改造,就成了穷苦人保暖的东西。
大冬天的,有了这东西,都敢出门走动,晚上更是暖和。
往日会死人的冬天,在一点点改变。
看着家里满当当的粮仓,再看着新盖的房子,以及足够使用的油脂,还有随时能吃到的糖,以及身上的棉衣。
安丘县的每个人,心里都闷闷的。
知道纪大人一定会离开,但又知道他们真的舍不得。
这种复杂的心情,在见到纪大人那一刻尤为明显。
纪楚他们照例在童家茶馆休息,那童家夫妇欲言又止,但来往的人不少,又不能说明,只能一个劲给他们上茶上点心。
童家老板娘还强硬道:“您一定不能给钱,您若给钱,我们真不知道要说什么。”
想到今年匪贼试图劫掠安丘县的事,他们还一阵后怕。
作为进入安丘县的第一个村,若不是纪大人守卫得当,不仅粮仓会被毁,命可能都会没的。
那样大的恩情,只用这些茶水点心相报,都是他们占便宜。
纪楚反而看了看他们身上的棉衣,笑着道:“都穿上棉衣了?我记得你家没种棉花。”
童家开着茶馆,家里有老人有孩子,所以腾不出手。
但是亲戚家种了,所以私底下用茶叶交换了一些,给全家都换上棉衣。
特别是他们两个,在道路旁开茶馆,更需要保暖。
老板娘感激道:“没有种,但是亲戚家种了,给了我家一些。这棉衣可真好穿啊。”
那么好的东西,也就他们纪大人能发现!
纪楚看着也觉得高兴,茶馆不少本地人同样穿着棉衣,忍不住分享穿了棉衣的经过,笑着道:“真的,穿上都不愿意脱下来。”
“大家甚至在想,往年冬日怎么过的啊,硬抗吗。”
由俭入奢易嘛,所有人都这样想的。
众人忍不住笑。
是啊,以前到底怎么过来的,自己怎么那样抗冻。
还有一人道:“我家小儿子刚满月,铺着棉花褥子,盖着棉花小被,你说他怎么那么会享福啊。”
“谁家小孩不是呢。”
这样轻松的氛围,让冬日的严寒似乎都散了些。
有人发现,茶馆引火的木材都是棉花秆,看来这东西是真的好,明年大家都有种。
纪楚听着他们说话,留下银钱带着人悄悄离开。
他就说嘛。
棉花非常好的。
而且棉花确确实实在改善所有人的生活。
一路回到安丘县衙门,这路上看到不少穿着棉衣赶路的人,还有穿着棉衣做买卖的,逛街的。
每个人身上都是崭新的棉衣。
安丘县发展得到底比沾桥县要早,各家竟然都买得起新布,专门做棉衣穿,有的人棉衣直接到膝盖,再穿一个棉裤。
这样一穿,下再大的雪也都敢往外跑啊。
如此变化,让蔡先生感慨道:“要是咸安府的百姓也能穿上棉衣就好了。”
虽说咸安府不如曲夏州这边冷,可冬日照样下雪结冰,很需要保暖的衣物!
富贵人家不穿,可穷人家肯定愿意穿。
可蔡先生又想想,曲夏州也就两个县百姓在穿,其他十五个县还没着落。
想到这,蔡老头看看纪楚。
他这下愈发明白,咸安府户司官员,为什么想让纪楚过去做官了。
他要是过去,那咸安府百姓,肯定能穿上棉衣,过上好日子。
如此办实事的官员,可太少见了。
要不然想办法把他拐过去?
纪楚察觉到目光,朝蔡先生笑笑,这笑得明显不对劲。
可惜也就前来迎接的李师爷看出来了。
不过李师爷没说话,跟往常一样,将纪县令不在这段时间,安丘县大大小小事情说个明明白白。
从本地油菜收购,成品油售卖,还有价格趋势。
再加上秋税跟油税等等的税收情况,以及什么时候运到州城,州城那边什么反应云云。
还有到了年底,本地人口户数再次统一上报。
弹花机送来之后怎么使用的,让人在管着弹棉花的事。
李师爷一口气说完,纪楚知道个七七八八,开口道:“辛苦大家了。”
“不辛苦,辛苦的是您。”
话音落下,范县丞跟谢主簿也出现了。
他们原本在当差,听到纪县令回来,立刻赶到。
而李师爷接下来的话是:“州城那边催您快些过去,说三年大考就要来了,请您务必早去。”
所以他说纪大人辛苦,因为不日就要出发前往州城。
现在都已经十月二十九,确实要赶紧过去的。
说实话,虽然经常跟州城打交道,可纪楚从未去过。
当初来安丘县时,他怕赴任的时间不够,便只托人送了书信过去,直接到任上了。
其实这会想想有些冒险。
不去见长官,直接去任地,换个小心眼的长官,估计就要问罪?
纪楚摇摇头,都是三年前的事了,不要再想。
范县丞跟谢主簿深吸口气。
就知道这天会来,可没想到还是到来。
他们对纪大人的感激不用多说。
若不是纪大人,安丘县大概率还是下县,还不会有什么县丞跟主簿的位置。
如今两人能做官,都是因为纪县令。
现在纪县令任期到了,要去考核。
好像唯有祝愿,毕竟谁都知道,等着纪大人的必然是升迁。
倘若不让纪大人升迁,两地百姓都不愿意的!
但他们真的说不出来啊!
马上赶过来的新任教谕孟怀鲁眼含热泪,他用擦擦眼角,随即反应过来,这可是衙门新发的棉衣,必须小心使用。
孟怀鲁来安丘县之前,知道自己走运了。
真正接替依依不舍的宋教谕,才知道安丘县有多好。
首先本地富裕,不仅包揽学生们衣食,夫子教谕们的也是如此。
跟其他地方清贫不同,他们全家的衣食住行,衙门全都管了,时不时还有节礼。
再问到差役,还有其他夫子。
孟怀鲁才知道,这是大家都有的。
因为这样,那些差役们才不会因为没有银钱米粮去欺压百姓。
毕竟衣食丰足了,若还不知足,逼迫百姓多给钱收保护费,那可没理由了。
如果被发现,范县丞就会带头处置,遇到一个绝不手软。
孟怀鲁所在的县学也是这样。
倘若随意问学生索要炭火衣食,什么样的夫子都会被辞退。
这一条条规矩并非天生就有。
是纪县令到了安丘县之后,慢慢改善的。
孟怀鲁甚至发现,本地不管读书人还是农户,都有种自信跟开朗。
他们都相信扶贫救弱,他们也相信礼义仁智信。
更相信读书可以明理,还相信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
所以本地读书的风气才那样好,同时本地读书人风气不那样浮躁。
遇到县学里的蜂农夫子们,也会客客气气的。
这简直颠覆孟怀鲁的认知!
改善本地的生活,那是一回事。
让本地百姓的精神世界充盈,那又是一回事。
甚至带动很多读书人改变想法。
作为本地教谕,他可太知道,许多学生的愿望,就是做像纪县令这般的官员。
太不可思议了。
是孟怀鲁这辈子都没想过的。
许多地方的读书人,或许是为了家人读书,或许是为了名利读书,甚至有直接说:“吾读书只为发财。”
也就安丘读书人讲,他们想学纪县令,为百姓做实事,改变人们的生活。
等一件件温暖的棉衣送到大家手上,李师爷甚至代替纪大人问道:“外面可都说棉衣粗鄙,富贵者不穿。”
孟怀鲁直接摆手。
他可不是富贵者,他就要穿。
让他更加欣慰的是,县学的学生们,没有一个因为迂腐拒绝的。
如此踏实,不浮躁的性格,若让外面的夫子们知道,那简直要乐开花啊。
而孟怀鲁更知道。
这都是因为纪县令。
所以这让他极为激动。
甚至在想,之前的宋教谕怎么今年才走,要是早点离开,自己岂不是能跟纪县令共事时间更长?
可惜,实在太可惜了。
纪楚眼看好好的公堂都要哭成一片了,轻咳道:“还没走呢。”
“你们若是有空,把这一个多月文书拿过来,倘若我不熟悉公务,还怎么应对考核啊。”
这当然是玩笑话,纪县令对安丘县任何事情,都再了然不过。
而且他记忆里不同,李师爷甚至觉得,按照楚哥儿的记忆力,倘若继续考进士,那也是绝对可以的。
可惜他为了家人匆匆遴选。
纪楚还看向蔡先生他们,笑着道:“劳烦蔡先生陪我在安丘县待上两三日,等这边准备好了,咱们一起去州城。”
蔡一繁立刻点头,他正是为了留下才来的。
因为他想去一个地方。
蔡老头看向旁边的孟教谕,斟酌片刻后:“教谕大人,县学里的蜂农夫子,可还在?”
蜂农夫子?
孟教谕下意识点头,不过这位是?
李师爷他们连忙介绍。
这才知道,原来眼前的这个瘦弱精干的小老头就是极为有名的匠人蔡一繁!
众人连忙打招呼,纪楚也正式为他们做介绍。
方才突然回来,个个都在想纪县令要走的事,竟然忘了问。
不多时,孟教谕带着蔡先生去县学。
虽不知他为何想见蜂农夫子,但也不是什么大事,见就见呗。
蔡一繁还回头看看。
来到安丘县,他更想把纪楚拐到咸安府了。
等他从县学回来就说这事!
他就不信了,他们咸安府的官职,比不上曲夏州。
那咸安府户司的官职,都要比曲夏州高一阶。
而且他们诚心邀请,必然有希望。
等孟教谕跟蔡先生离开,李师爷才问道:“大人,这是?”
纪楚一边查看公文,一边笑着道:“蔡先生想看看在县学的蜂农夫子如何教学的。”
他也想进官学当夫子?!
还是想看看官学的教学跟他们私下教学有何不同?
纪楚看向李师爷道:“你说,把蔡先生留在曲夏州,如何?”
啊?
李师爷已经知道,蔡先生所在的咸安府,想要把纪大人挖过去的事。
您这不仅不去,还要把人家如此厉害的蔡先生反挖过来?!
这合适吗。
可想到蔡先生的手艺。
若真能留在曲夏州,对他们来说再好不过。
纪楚听此,点头补充道:“准确说,是留在曲夏州的州学。”
“宋教谕最近日子可不好过,他自从做了数科训导,已经招不到学生了。”
“倘若送去一个好老师,想来愿意去上学的人,自然会增多。”
李师爷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纪大人意思是,让蔡先生去州城官学做夫子?!
这,这合适吗?
那些呆板的腐儒们,还不要炸翻天了。
这是工匠,不是读书人。
即使是著名的工匠,也会被他们排挤吧。
而且蔡先生农具买卖做得极大,也不缺那点俸禄吧。
纪楚心道,像蔡先生这般有真才实学的,性情便骄傲。
银钱赚到他这种地步,名声在工匠领域也差不多到头,必然会有其他追求。
以纪楚敏锐的目光观察,蔡先生不止一次羡慕过白婆婆能出书,能扬名,让更多人知道曲夏州沾桥县白家村有这样一位厉害的老人家。
甚至还主动绕路,来看安丘县学的蜂农夫子。
这一切都表明。
自己把蔡先生挖到曲夏州的可能性,远比自己被挖到咸安府要大!
这可不能怪他啊!
是你们咸安府先动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