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州城, 乃至京城的言论,影响不了下面各县。

尤其是种植了棉花的九个县,以及常备军。

但种出来是一回事, 弹棉花,以及做成棉被服又是一回事。

这就要请陶乐薇, 以及李娘子, 还有去年做过棉衣的妇人们过来了。

怎么把棉被服做得保暖,同样有诀窍。

怎么把棉花弹得松软, 也有不同的手法。

蔡先生他们着急做出弹花机,就是害怕临到冬天手忙脚乱。

眼看各地开始下小雪, 众人动作加快不少。

先做出十二台弹花机,再教导大家如何弹棉花,等到机器送到各地之后,还要学习怎么做棉被服。

以及棉花怕火怕水,怎么用怎么储存等等。

以安丘沾桥阳顺为首的几个地方,在冬日热热闹闹学起来。

但凡种了棉花的各家, 都在认认真真学习。

白婆婆所在的白家村, 种植棉花是最多的。

大家先把去了籽的棉花拿到弹花机作坊, 排着队等着弹,弹好之后, 就可以做衣服了。

她家邻居白六婶今年种了四分地, 收获棉花七十八斤, 自家六口人, 肯定用不完的。

便跟没种棉花的娘家换了麻布。

因为是自家亲戚, 大家并未计算其中价格,算是各取所需。

白六婶计划给自己还有她家男人,下面四个儿女, 每人做一身棉衣。

棉被只做三双,毕竟棉花足够了,但是布料不够。

就算是这样,其中一些布料都是买的旧部,还有从娘家换的。

但不管怎么说,她都兴致勃勃的,想要全家作身好衣服。

听说有钱人过年的时候,都会给全家买新衣,她家今年竟然也这样做了啊。

放在早些年,就算有棉花,她家肯定也不舍得的。

只要有点东西,都要拿出去换口粮。

毕竟什么都不如吃饭最重要。

能做这么多东西,还是因为今年能吃饱,手里有闲钱。

再说保暖的物件是保命用的,肯定要备齐了。

听说多穿棉衣可以省炭火呢。

白六婶看着前面的队伍,踮着脚往前看:“咱们沾桥县不是两台机器吗,怎么还这样慢。”

“弹棉花的人多啊。”有人随口答,“咱们沾桥产了二十多万斤呢。”

这么多啊。

白六婶不说话了,只好跟着排队。

但按照这样的速度,估计明天也排不上吧。

殊不知纪县令也在着急这件事。

一台弹花机一日大概能弹三十斤左右,两台也不过六十斤,算是一个普通家庭的量。

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等棉花弹完,冬天是真过去了。

蔡一繁带着工匠众人,则日夜不停赶工。

从这也明白,他为什么要把材料尽量减少,把弹花机做得十分简单。

不仅如此,所用材料还尽量廉价便宜耐用。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快地复制弹花机。

经过蔡先生同意之后,纪楚在当地找来不少木匠帮忙打打下手。

具体的手艺是不能学的,可做些木工活完全可以。

甚至从安丘也调来一些人,目的就是把弹花机尽量铺开。

现在做出来的机器,三个人便能成为一个弹棉花的小队,而且东西组装简单,甚至可以走街串巷去弹棉花。

纪楚看的时候,都不由得感叹蔡先生的厉害。

怪不得他设计的时候头发都要愁掉了,估计从一开始,他就考虑到这个问题。

也正是这种精神,才能设计出如此好用的弹花机。

等到大雪下来。

沾桥安丘,分别有了十五台机器,弹棉花的压力终于减轻。

各家把弹好的棉花拿回家,便开始一针一线地做衣裳。

大家都是头一次做衣服,虽然有人传授经验,但难免遇到问题。

什么棉花不够均匀,不舍得用线等等。

但在大冬天里,反而是一种乐趣。

因为都知道,这是在为更冷的深冬做准备。

一想到能穿到暖和的衣服,甚至比羊皮衣服还要好,所有便无比高兴。

白六婶也在其中。

她本来就会做衣服,听完其中诀窍之后便道:“就是多缝几针,不让跑棉吗?”

“看来针脚重要,棉花也要铺得均匀。”

大冬天的,不少妇人们凑在一起做棉衣。

手头快的,熬个两三天就能做一身,手头慢的,则要□□日。

但无一例外,各家陆陆续续都穿上棉衣了!

白六婶先做了家中孩子,还有她相公的。

孩子们用新布,同样都是棉花换来的。

这新布颜色鲜亮,四个孩子一人一件,看着虽然鼓鼓囊囊,但穿上之后,人人都道:“好暖和。”

“很暖,跟羊绒一样。”

“你知道什么是羊绒衣服吗。”

“不知道,但我摸过小羔羊!”

等她跟相公也穿了棉衣,竟然也跟孩子们感觉一样:“活了半辈子,没想到还能穿上这么暖和的衣服。”

“白日做衣服,晚上可以当被子。”

“能少烧好几斤炭火啊。”

“突然觉得,用棉花换布,是不是有点亏?”

“不知道,管他呢,都是乡里乡亲的,这可是保命的东西。”

亏不亏的,大家都不知道。

因为所有人拿到棉花后,在官府鼓励下,都是给自家做棉衣。

这事都不用再说了。

人人都知道纪大人极为重视,去年冬日就说让他们做衣服,大家潜移默化地,便再无其他念头。

再说了,这可是冬天,谁不想要保暖的被服啊。

至于售卖价格,官府那边只说,还未定下来,让大家不要着急。

有了油菜的先例在。

不论安丘还是沾桥,甚至阳顺百姓都知道,先不卖是最好的,听纪大人怎么说。

跟着他的定价,绝对不会吃亏。

纪楚确实有意拖延,想让百姓们尝到棉衣棉被的好处再说。

要说棉花售卖吗?

肯定是要卖的,但不是现在。

毕竟棉花并不算消耗品,今年的棉衣明年还能用。

总要自己用了,再说其他的。

他相信,只要不是饿得吃不起饭,肯定不会拒绝一身舒适的衣物。

别的地方不好说,安丘沾桥两地的棉花,还是优先当地人做被服。

今年沾桥县产了棉花二十一万多斤,对人口四万多人的地方来说,其实是够分的。

虽说不能简单地平均,但眼看各家都在交换。

都是乡里乡亲的,谁家若有富余棉花,肯定愿意换给亲朋好友。

今年留下来的棉籽,官府已经开始统一收购,等到明年就能卖给其他人家。

只要给他两三年时间,绝对能把普通人穿棉衣这件事推广开。

安丘县也差不多,棉花产量在十七万斤左右,人口三万多,差不多够交换的。

阳顺差一些,只有等到明年继续。

其他各个地方,基本都在他们官田种,那些棉花大概率会分给衙门众人。

好在棉籽是留下来了。

想来也就两三年时间,便能全面铺开。

所以这两三年内,一定要坚守好棉花只给穷人穿这个想法。

纪楚细细思索,最后反而笑了。

想那么多干什么。

反正今年冬天,大家都能穿得暖和。

随着棉花越种越多,一定能让更多人穿得起。

纪楚非常相信,而且他更相信,只要一直往前发展,大家的日子必然越来越好。

有时候纪楚也在想,他觉得日子会越来越好,是因为他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他也见过更好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并且愿意为之奋斗努力。

十月二十一,天气越来越冷,但跟前些年相比,愿意出门的百姓越来越多。

即使到冬日,大家依旧能走动。

这对人们来说,不单单延长了在外工作,生活的时间,更让这个冬天显得不那么凄凉。

衙门差役们则穿上统一的棉衣,都是官田棉花做成的,这下巡街,可没那样冷了啊。

不止如此,今年的冬日扶济里就有棉衣棉被这一项,主要是给婴儿产妇孕妇以及老人的。

当然,在沾桥县的蔡先生他们,同样人手一套被服。

为首的蔡先生被服,还是纪楚娘子亲手做的,整整两套,不仅有棉衣还有棉鞋。

毕竟在这事上,蔡先生帮了大忙,甚至亲自过来改进弹花机。

安丘沾桥两地,几乎家家户户都在讨论棉衣。

真正穿到身上,晚上盖着睡觉,才明白纪大人为何一定要推广。

甚至白婆婆都说:“之前只知道织布,不知道做成棉衣,要是早知道的话,我家肯定早就种了。”

“没错,这东西可真暖和啊。”

“家里房子修好,点上炭火,再盖上棉被,晚上双手双脚直冒汗啊。”

这说出去,谁会相信?

也就是现在大冬天的,边关县城消息比较闭塞,更多人还不知道这回事。

倘若知道,那还抢疯了。

所以话说回来,纪县令准备怎么给棉花定价?

说实话,这东西不好种,而且产量不算高,东西又极好,价格应该不低才是。

可又听说,棉花只有穷人才穿,但凡有钱点的人家都不穿。

就连县里都有执拗的大户,觉得穿了有失体面,顶多晚上盖个棉被,绝对不穿棉衣。

从这方面来看,价格又不会太高?

这也太奇怪了吧。

以至于想靠棉衣盈利的其他官田,竟然叫不上价格。

也因为叫不上价,各地干脆都自己穿了。

兜兜转转,正是纪楚想要的效果。

甚至纪楚都觉得,这效果好到有些离谱?

京城那边的风声,还真会影响下面人的选择。

纪楚对此并无意见,反正目的达成即可。

而且棉花是百姓们辛辛苦苦种的,其间不知经历多少难关,若不给他们先用,那才是最大的不合理。

眼看沾桥两镇十五县的百姓穿上棉衣,他也松口气。

从接管沾桥到现在,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总算没有辜负对大家的信任。

纪楚现在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安丘县一趟。

九月份到沾桥之后,一直到十月底了,他都没有回去过。

虽说李师爷经常写文书给他,但还是回去看看更安心。

跟他一起收拾东西的,还有蔡一繁蔡先生等人。

九月来到安丘县,如今也一个多月,弹花机做成,他们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

为了弹花机,这一年的时间里,蔡先生几乎没有管其他事情。

现在东西做成,这个倔脾气老头脸色都好了不少。

但同时,他两个徒弟分明觉得,师父似乎有心事?

这不合理啊。

师父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藏着掖着的。

等师父说,要跟纪楚一起去安丘县看看时,就更加奇怪了。

现在大雪纷飞,不早点回家,怎么还要去安丘县?

纪楚微微挑眉,他倒是明白些什么。

不过倔老头不说,他也暂时不提。

反正总有人忍不住的!

纪楚理直气壮,看着沾桥县衙门,把物件收拢好。

可他还没走,马典吏,成捕头,傅书吏就已经来了。

他们三人的眼神不对,让蔡先生都主动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给纪县令送行?”

不至于啊,

蔡老头自己都知道,纪县令经常在两地往返。

马典吏深吸口气,抱拳道:“大人,您回安丘县之后,是不是要去州城了。”

其实纪楚早就该去了。

但因为棉花的事,一直拖着。

这下连蔡老头都反应过来。

县官三年一大考。

这是要考核了。

等会,纪楚在这地方已经三年了?

那岂不是要离任?

怪不得沾桥县衙门众人满脸不舍。

他的家乡如有这样的父母官,他定然也是如此。

纪楚微微点头:“要去了,拖的时间有些长。”

“我本就监管此处,大家不要难过。”

话说着,纪楚交代的也多了些,最后笑道:“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等到接任的官员过来,我才会走。”

接任的官员,要么在年前赶到,要么在年后正月二月到任。

现在两地新县令都没来,估计是在年后了。

所以他去州城考核之后,还会回来的。

这也是纪楚并未真正告别的原因。

要说不舍,他何尝不是。

纪楚拍拍三人肩膀:“今年封印不用等我了,你们看着办就好。”

“看好沾桥县,如今的一切,得来不容易。”

当年的沾桥县是什么模样,不用多说。

变化之大,估计当地很多人都觉得不敢置信。

所以他们更要守护好这份安宁。

三人连连点头。

纪楚没有再多说,这次去州城,还要给他们三个请官。

他们几人也值得信任。

不再多说,纪楚带着众人离开。

沾桥通往安丘,这条路他走过不止一次,此次颇为感慨。

纪振虽不能说话,却明显带了沮丧。

这中间的道路,甚至都是他看着修建的,难免伤感啊。

蔡一繁等人,已经听徒弟班凯班贤说了这里发展的经过,同样叹息。

班凯班贤来往安丘县好几次,几乎是看着这里一点点变化。

头一次听说安丘县时,根本不知道这是哪,又听说很穷,心里大概有了概念。

穷的地方他们见到得多了,不用去就知道什么模样。

可等他们到了安丘之后,第一反应是,肯定被骗了。

哪有穷县这个样子。

那时候是安建三十二年九月份,之后往返几次,每次都是不一样的。

一直到如今的安建三十三年十月,只这一年时间,变化更是迅速。

家家户户盖起房子,有了余粮,制糖种油菜赚银钱。

现在连保暖的衣服都穿上,要他们说,很多州城百姓过得都不如安丘县的人。

外来的人都这么认为。

安丘县百姓更是如此,毕竟日子好不好,有点良心的心里都有数。

也正因为这样,今年的冬日他们并不开心。

人人都知道,这是纪大人在安丘县的最后一年。

就算这样,大人最近还在沾桥,却不回安丘,让不少人很是伤心。

尤其是抱着温暖柔软的棉花,有种想哭的冲动。

接下来的官员要是不好怎么办。

要是换成其他敲骨吸髓的县令怎么办。

千言万语,那就是舍不得纪大人。

今年官府扶济的时候,挑选的规则都往上提了提,就是因为没有那般贫苦的人家了。

放在前些年,谁会相信呢。

普通百姓尚且如此,受到纪楚照拂的县学蜂农等人,更是欲哭无泪。

本地穷苦学生能免费读书,蜂农能在县学登堂入室,全仰仗纪大人。

一想到这,很多人备考的心思都没有了。

这可绝不是夸张。

想象一下,原本的你还在温饱线上挣扎,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到冬天就怕自己死在寒日里。

没有田地,没有粮食,随时还会被征调做苦役。

但纪大人来了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甚至有人算过,纪县令从不征调劳役,这三年来,从不滥用民力。

也正是这样。

安丘县才能变成现在这般,才能家家有饭吃,家家有暖和的房屋住。

今年的棉花更是如此。

前朝用来上供的白叠子,被纪大人稍微改造,就成了穷苦人保暖的东西。

大冬天的,有了这东西,都敢出门走动,晚上更是暖和。

往日会死人的冬天,在一点点改变。

看着家里满当当的粮仓,再看着新盖的房子,以及足够使用的油脂,还有随时能吃到的糖,以及身上的棉衣。

安丘县的每个人,心里都闷闷的。

知道纪大人一定会离开,但又知道他们真的舍不得。

这种复杂的心情,在见到纪大人那一刻尤为明显。

纪楚他们照例在童家茶馆休息,那童家夫妇欲言又止,但来往的人不少,又不能说明,只能一个劲给他们上茶上点心。

童家老板娘还强硬道:“您一定不能给钱,您若给钱,我们真不知道要说什么。”

想到今年匪贼试图劫掠安丘县的事,他们还一阵后怕。

作为进入安丘县的第一个村,若不是纪大人守卫得当,不仅粮仓会被毁,命可能都会没的。

那样大的恩情,只用这些茶水点心相报,都是他们占便宜。

纪楚反而看了看他们身上的棉衣,笑着道:“都穿上棉衣了?我记得你家没种棉花。”

童家开着茶馆,家里有老人有孩子,所以腾不出手。

但是亲戚家种了,所以私底下用茶叶交换了一些,给全家都换上棉衣。

特别是他们两个,在道路旁开茶馆,更需要保暖。

老板娘感激道:“没有种,但是亲戚家种了,给了我家一些。这棉衣可真好穿啊。”

那么好的东西,也就他们纪大人能发现!

纪楚看着也觉得高兴,茶馆不少本地人同样穿着棉衣,忍不住分享穿了棉衣的经过,笑着道:“真的,穿上都不愿意脱下来。”

“大家甚至在想,往年冬日怎么过的啊,硬抗吗。”

由俭入奢易嘛,所有人都这样想的。

众人忍不住笑。

是啊,以前到底怎么过来的,自己怎么那样抗冻。

还有一人道:“我家小儿子刚满月,铺着棉花褥子,盖着棉花小被,你说他怎么那么会享福啊。”

“谁家小孩不是呢。”

这样轻松的氛围,让冬日的严寒似乎都散了些。

有人发现,茶馆引火的木材都是棉花秆,看来这东西是真的好,明年大家都有种。

纪楚听着他们说话,留下银钱带着人悄悄离开。

他就说嘛。

棉花非常好的。

而且棉花确确实实在改善所有人的生活。

一路回到安丘县衙门,这路上看到不少穿着棉衣赶路的人,还有穿着棉衣做买卖的,逛街的。

每个人身上都是崭新的棉衣。

安丘县发展得到底比沾桥县要早,各家竟然都买得起新布,专门做棉衣穿,有的人棉衣直接到膝盖,再穿一个棉裤。

这样一穿,下再大的雪也都敢往外跑啊。

如此变化,让蔡先生感慨道:“要是咸安府的百姓也能穿上棉衣就好了。”

虽说咸安府不如曲夏州这边冷,可冬日照样下雪结冰,很需要保暖的衣物!

富贵人家不穿,可穷人家肯定愿意穿。

可蔡先生又想想,曲夏州也就两个县百姓在穿,其他十五个县还没着落。

想到这,蔡老头看看纪楚。

他这下愈发明白,咸安府户司官员,为什么想让纪楚过去做官了。

他要是过去,那咸安府百姓,肯定能穿上棉衣,过上好日子。

如此办实事的官员,可太少见了。

要不然想办法把他拐过去?

纪楚察觉到目光,朝蔡先生笑笑,这笑得明显不对劲。

可惜也就前来迎接的李师爷看出来了。

不过李师爷没说话,跟往常一样,将纪县令不在这段时间,安丘县大大小小事情说个明明白白。

从本地油菜收购,成品油售卖,还有价格趋势。

再加上秋税跟油税等等的税收情况,以及什么时候运到州城,州城那边什么反应云云。

还有到了年底,本地人口户数再次统一上报。

弹花机送来之后怎么使用的,让人在管着弹棉花的事。

李师爷一口气说完,纪楚知道个七七八八,开口道:“辛苦大家了。”

“不辛苦,辛苦的是您。”

话音落下,范县丞跟谢主簿也出现了。

他们原本在当差,听到纪县令回来,立刻赶到。

而李师爷接下来的话是:“州城那边催您快些过去,说三年大考就要来了,请您务必早去。”

所以他说纪大人辛苦,因为不日就要出发前往州城。

现在都已经十月二十九,确实要赶紧过去的。

说实话,虽然经常跟州城打交道,可纪楚从未去过。

当初来安丘县时,他怕赴任的时间不够,便只托人送了书信过去,直接到任上了。

其实这会想想有些冒险。

不去见长官,直接去任地,换个小心眼的长官,估计就要问罪?

纪楚摇摇头,都是三年前的事了,不要再想。

范县丞跟谢主簿深吸口气。

就知道这天会来,可没想到还是到来。

他们对纪大人的感激不用多说。

若不是纪大人,安丘县大概率还是下县,还不会有什么县丞跟主簿的位置。

如今两人能做官,都是因为纪县令。

现在纪县令任期到了,要去考核。

好像唯有祝愿,毕竟谁都知道,等着纪大人的必然是升迁。

倘若不让纪大人升迁,两地百姓都不愿意的!

但他们真的说不出来啊!

马上赶过来的新任教谕孟怀鲁眼含热泪,他用擦擦眼角,随即反应过来,这可是衙门新发的棉衣,必须小心使用。

孟怀鲁来安丘县之前,知道自己走运了。

真正接替依依不舍的宋教谕,才知道安丘县有多好。

首先本地富裕,不仅包揽学生们衣食,夫子教谕们的也是如此。

跟其他地方清贫不同,他们全家的衣食住行,衙门全都管了,时不时还有节礼。

再问到差役,还有其他夫子。

孟怀鲁才知道,这是大家都有的。

因为这样,那些差役们才不会因为没有银钱米粮去欺压百姓。

毕竟衣食丰足了,若还不知足,逼迫百姓多给钱收保护费,那可没理由了。

如果被发现,范县丞就会带头处置,遇到一个绝不手软。

孟怀鲁所在的县学也是这样。

倘若随意问学生索要炭火衣食,什么样的夫子都会被辞退。

这一条条规矩并非天生就有。

是纪县令到了安丘县之后,慢慢改善的。

孟怀鲁甚至发现,本地不管读书人还是农户,都有种自信跟开朗。

他们都相信扶贫救弱,他们也相信礼义仁智信。

更相信读书可以明理,还相信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

所以本地读书的风气才那样好,同时本地读书人风气不那样浮躁。

遇到县学里的蜂农夫子们,也会客客气气的。

这简直颠覆孟怀鲁的认知!

改善本地的生活,那是一回事。

让本地百姓的精神世界充盈,那又是一回事。

甚至带动很多读书人改变想法。

作为本地教谕,他可太知道,许多学生的愿望,就是做像纪县令这般的官员。

太不可思议了。

是孟怀鲁这辈子都没想过的。

许多地方的读书人,或许是为了家人读书,或许是为了名利读书,甚至有直接说:“吾读书只为发财。”

也就安丘读书人讲,他们想学纪县令,为百姓做实事,改变人们的生活。

等一件件温暖的棉衣送到大家手上,李师爷甚至代替纪大人问道:“外面可都说棉衣粗鄙,富贵者不穿。”

孟怀鲁直接摆手。

他可不是富贵者,他就要穿。

让他更加欣慰的是,县学的学生们,没有一个因为迂腐拒绝的。

如此踏实,不浮躁的性格,若让外面的夫子们知道,那简直要乐开花啊。

而孟怀鲁更知道。

这都是因为纪县令。

所以这让他极为激动。

甚至在想,之前的宋教谕怎么今年才走,要是早点离开,自己岂不是能跟纪县令共事时间更长?

可惜,实在太可惜了。

纪楚眼看好好的公堂都要哭成一片了,轻咳道:“还没走呢。”

“你们若是有空,把这一个多月文书拿过来,倘若我不熟悉公务,还怎么应对考核啊。”

这当然是玩笑话,纪县令对安丘县任何事情,都再了然不过。

而且他记忆里不同,李师爷甚至觉得,按照楚哥儿的记忆力,倘若继续考进士,那也是绝对可以的。

可惜他为了家人匆匆遴选。

纪楚还看向蔡先生他们,笑着道:“劳烦蔡先生陪我在安丘县待上两三日,等这边准备好了,咱们一起去州城。”

蔡一繁立刻点头,他正是为了留下才来的。

因为他想去一个地方。

蔡老头看向旁边的孟教谕,斟酌片刻后:“教谕大人,县学里的蜂农夫子,可还在?”

蜂农夫子?

孟教谕下意识点头,不过这位是?

李师爷他们连忙介绍。

这才知道,原来眼前的这个瘦弱精干的小老头就是极为有名的匠人蔡一繁!

众人连忙打招呼,纪楚也正式为他们做介绍。

方才突然回来,个个都在想纪县令要走的事,竟然忘了问。

不多时,孟教谕带着蔡先生去县学。

虽不知他为何想见蜂农夫子,但也不是什么大事,见就见呗。

蔡一繁还回头看看。

来到安丘县,他更想把纪楚拐到咸安府了。

等他从县学回来就说这事!

他就不信了,他们咸安府的官职,比不上曲夏州。

那咸安府户司的官职,都要比曲夏州高一阶。

而且他们诚心邀请,必然有希望。

等孟教谕跟蔡先生离开,李师爷才问道:“大人,这是?”

纪楚一边查看公文,一边笑着道:“蔡先生想看看在县学的蜂农夫子如何教学的。”

他也想进官学当夫子?!

还是想看看官学的教学跟他们私下教学有何不同?

纪楚看向李师爷道:“你说,把蔡先生留在曲夏州,如何?”

啊?

李师爷已经知道,蔡先生所在的咸安府,想要把纪大人挖过去的事。

您这不仅不去,还要把人家如此厉害的蔡先生反挖过来?!

这合适吗。

可想到蔡先生的手艺。

若真能留在曲夏州,对他们来说再好不过。

纪楚听此,点头补充道:“准确说,是留在曲夏州的州学。”

“宋教谕最近日子可不好过,他自从做了数科训导,已经招不到学生了。”

“倘若送去一个好老师,想来愿意去上学的人,自然会增多。”

李师爷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纪大人意思是,让蔡先生去州城官学做夫子?!

这,这合适吗?

那些呆板的腐儒们,还不要炸翻天了。

这是工匠,不是读书人。

即使是著名的工匠,也会被他们排挤吧。

而且蔡先生农具买卖做得极大,也不缺那点俸禄吧。

纪楚心道,像蔡先生这般有真才实学的,性情便骄傲。

银钱赚到他这种地步,名声在工匠领域也差不多到头,必然会有其他追求。

以纪楚敏锐的目光观察,蔡先生不止一次羡慕过白婆婆能出书,能扬名,让更多人知道曲夏州沾桥县白家村有这样一位厉害的老人家。

甚至还主动绕路,来看安丘县学的蜂农夫子。

这一切都表明。

自己把蔡先生挖到曲夏州的可能性,远比自己被挖到咸安府要大!

这可不能怪他啊!

是你们咸安府先动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