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建三十五年, 七月三十深夜。
京城皇宫当中,殿宇上下泣不成声,众人扶着太子殿下, 轻声安抚。
礼司按照旧制先用新丝置于陛下口鼻,用于验气, 确定再无呼吸后, 记录其驾崩具体时辰。
再者以专人捧起天子服饰,登到屋顶, 向北呼喊陛下复兮。
前者是检验陛下是否还有气息,后者用民间的话来说, 便是招魂。
但到皇上衣物送来时,太子踉跄着捧起父皇衣物,自己登到最高处,向北大声道:“父皇复兮,天子复兮!”
答案非常明显,皇上驾崩, 已无从更改。
二王爷, 三四公主, 五王爷都在台下跟着,劝皇兄节哀。
此一番孝心, 满朝皆知, 无不悲痛。
之后的各项丧仪太子皆亲力亲为, 满朝文武无不称赞。
停殡期间, 每五日的哭奠, 百官自然更加恭敬,唯恐让未来君上不快。
京城之中更因为太子的郑重,百姓也无不小心谨慎。
不过几千里外的曲夏州, 便很不一样。
骤闻国丧,官员们各有不同,皆表示哀悼,但对朝局倒是并无不安。
皇上生病期间,一直是更为仁德的太子殿下监政,并无不妥。
而且太子的性子,满朝文武都知道,他登基之后,平临国的政局只会更为宽松。
故而朝中钦差走了之后,州衙门便恢复如常。
至于州内百姓,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都说县官不如现管。
那远在天边的皇帝,还不如他们当地村子说话好用啊。
现代人纪楚更是明白,礼制那么烦琐的仪式,本就是为了强调君臣等级。
礼记就直接说了,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
换句话说,那便是通过一件事,看清楚身边人的态度。
但京城离他们这太远了啊。
就算想做个态度,也没人能看到,何必呢。
他们这些偏远之地的官员,心里想得都差不多。
所以八月十二听到消息,等钦差八月十六走,还偷偷补了今年中秋小聚。
用最偏远地方百姓的话说:“又不是我死了爹。”
不过要说毫无影响,那也并非如此。
州城里很多事情,都变得低调不少。
这也是有好处的,曲夏州这两年愈发火热,确实该压一压浮躁的风气。
等到八月二十左右,城内便恢复往日的繁华。
工业作坊园继续建设。
各地的油菜籽商贩也陆陆续续过来。
以及预定棉衣棉裤的,都在往沾桥县跑。
所以纪楚找廖知州聊武备发展一事,也很合理吧?
两人再坐下来聊武器装备,都收到许大人的信件。
说是七月下旬那会,太子已经让人草拟火器重启的文书。
可惜还未签发,皇上驾崩,宫里压着不少文书都没处理。
这种时候,即便是太子妃都不能催促,何况其他人。
而且太子殿下“专心丧仪”,一切都要做得“尽善尽美”。
纪楚跟廖知州都无话可说,还是纪楚打破沉默道:“倘若这般,至少半年不能理事?”
虽说各朝丧葬都有简化,倘若新皇着急点的,半个月一个月,就会正常上朝。
如果真的要专心丧仪,还要尽善尽美,那就是七日而殡,七月而葬。
如今八月份了,至少要到明年二月份?
这期间,只怕广宁卫仗都打两轮了,他侄子都该上战场了。
此时书房里,只有廖知州以及廖知州的亲随,还有纪楚跟李师爷。
听到纪楚的话,皆是唉声叹气。
对于前者来讲,他们都是军中出身,恨不得立刻发展出厉害的军备,好让同袍兄弟们免受危险。
对于后者讲,那也有自己的亲人在边关,李师爷唯一的儿子已经在路上了。
可事到如今,只能再等等。
毕竟太子的态度太明显了,谁会在这触霉头。
就连许大人都是同样的意思,让他们不要着急。
纪楚听着廖知州解释,也点了点头。
既然不好再提火器重启,那就不提了,等等再说。
可他想请求另一件事。
“跟缝纫机相关。”纪楚说着,又开口道,“如今缝纫机的问题很明显,便是其中的钢铁太过粗糙。”
缝纫机已经是曲夏州十分重要的物件。
可以说这东西不仅让数科一战成名,更让曲夏州都在全国扬名,肉眼可见,以后还会是本地税收来源之一。
话是这么讲,可纪楚硬生生拐到这里,让众人都觉得怪异。
以前也没听你提起过啊,这是怎么了。
而且缝纫机损耗大,之前不就提过吗,多数商户是可以接受零部件损耗的。
纪楚继续道:“要说铁制品的粗糙,并不是尺寸差异,只要给出合理的标准,匠人们手工调制,还是能做出大家要的标准。”
“问题就是在于,有些铁制品的硬度不够,承受不住高强度的压力。”
廖知州等人刚开始还在点头。
后来越听越不对劲。
你说的这是缝纫机,还是火器?
如今火器的问题,不就在于不稳定吗。
炮筒跟火铳的杆部,大部分的问题都出在承受不住火药的威力,从而炸膛。
纪楚道:“所以想请数科的夫子们,研究出具有稳定性的铁制品,最好可以大批量生产。”
总之就是改进如今的钢铁制造。
这需要一样东西。
大量的煤炭,以及合理合法的索要铁矿。
所以需要廖知州批准。
只要研制的地点,就在工业作坊园啊。
那边已经初具规模,可以进行研究了。
说到这,廖知州已经完全明白纪楚的想法。
上面还没松口让他们研究火器,那他们就不研究。
可搞一搞钢材还是可以的吧?
如今的缝纫机,缺的就是好钢材。
如果能大批量地生产,那对缝纫机百利而无一害。
纪楚拱手:“缝纫机可以提高全国的纺织进步,如果能把其价格降低,就更能走进千家万户,让缝制衣裳不再成为难事。”
“而且好钢材,还能用在更多的地方,诸如本地的各项农具,以及各项运输行业,都能从中获利。”
“这是于国于民的好事啊知州大人。”
此话谁人不知。
可你这也太大胆了。
廖知州之前还在说,许大人不会是想错了,纪楚这人哪有反骨,可好说话了
提什么答应什么,是上司最喜欢的那种官员啊。
现在总算明白。
倘若他们想做的事一致,纪楚确实听话得很,根本不用你多说。
但是他要有自己的想法,那就完蛋了。
拐弯抹角,都要完成啊。
纪楚这分明是把火器拆解了,先研究其中用的炮管钢材,之后再说其他。
但让廖知州拒绝吧,他又拒绝不了。
因为纪楚想做的事毫无私心。
为了他要上战场的侄儿?
他若真的那么贪生怕死,早就把侄儿弄回来了。
就是想加强各地的军备。
而且他提到一件事。
那就是好钢材,可以让各行各业都受益,只怕这也是他的肺腑之言。
廖知州陷入沉思,并未第一时间答应,只道:“这事本官知道了,容本官想想。”
谁料纪楚还没说完,他又道:“对了知州大人,如今各地逢年过节都爱烟花,咱们当地的烟花质量也不算好,数科有几位夫子,倒是对此颇有研究,倘若让他们去改进,必然更好。”
停,别说了。
纪楚啊纪楚。
以后谁要再说你听话,那就是眼睛瞎了!
众人这要是看不出来怎么回事,也就白活了。
不让他研究火器,那好啊。
他分阶段来搞。
等到半年后命令下来,岂不是直接结合的。
廖知州根本不怀疑他能不能搞出来。
如今数科那群夫子,简直是神仙一般的存在。
谁让有缝纫机这个石破天惊的先例?
廖知州欲言又止,指了指门外。
你先走,我们商议商议。
正好,他也写信问问京中旧友,太子殿下是不是真的打算明年二月份再安葬先皇。
如果真的这样,时间也太久了。
趁着这个时候,很多地方都会蠢蠢欲动。
廖知州心里也忍不住道。
太子是好人,也是个仁德的君子。
可这也太古板了些,应该适当变通一样啊。
岂止廖知州这样讲,京城礼部的周大人他们,心里也是一个想法。
甚至有人跟家里人说,先皇自己是个极端,觉得不妥,便教养出另一个极端,也不妥啊。
不过都这样了,大家只能捏着鼻子认。
恪守礼仪,谁又能指摘什么。
倘若太子不是这般性子,估计早就被先皇忌惮,太子之位不会这般稳固?
其中因果,真的是不好分说。
京城中还是一片肃穆,没人敢大声喧哗,婚丧嫁娶全都延迟,只等着上头发话,什么时候可以稍稍松口气。
至于请客吃酒,宴席小聚,也统统都散,原本酒楼茶馆扎的彩楼全都撤下来,就连夏秋常穿的鲜亮衣衫也都换成简单的衣物。
偌大的京城基本停摆。
太子咳嗽着,还翻看了钦差记录的各地官员反应,对不少人表示赞扬。
尤其是曲夏州,称他们忠孝可表。
因为他们说希望让先皇再活过来,这此等肺腑之言,说到他的心坎上。
二王爷无所谓,五王爷欲言又止。
所以廖知州收到的信件,只有三个字:“装糊涂。”
那就是该做就做,该研究钢材便研究钢材,大家稀里糊涂地就行了。
真要等朝中批复,谁知道要等什么时候。
八月二十三,在工司的纪楚长舒口气。
廖知州点头,批给工司一处铁矿,一处煤矿,让他们研制出更好用的钢材,同时让数科协助,尽力去办。
工司众人都蒙了。
也就工司景大人明白怎么回事,纪楚做这事的时候,肯定提前跟他讲过。
其他人则颇为不解。
发生了什么?
突然给他们两个矿?
工司真的要发达的?!
而且督办研究铁制品,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摸不着头脑啊。
也就有些官员傻呵呵的:“好啊,咱们工司越来越被重视了。”
“是啊,虽然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可这也是好事。”
有些官员则互相看看,开始装糊涂:“咱们陇西右道,就缺炼制铁器的好作坊,由咱们曲夏州补上,再好不过。”
“没错,钢材用处颇广,还是咱们自家造吧。”
“有数科在,肯定能搞个好的铁器厂。”
景大人挑眉,笑着道:“那这事由纪楚牵头,大家没意见吧?”
自然是没有的。
现在工司最重要的两件事。
一个是工业作坊园,由工司左都事负责。
现在是钢铁厂的建立,则交给纪楚这个右都事。
肉眼可见的,整个工司的作用日益提升,工司跟数科的合作也越来越多。
甚至有工司的官员说应该招些数科出来的学生,这样更方便这里做事。
景大人同样有这个想法,实在是数科出来的学生太过专业,许多事情有他们在,简直事半功倍。
这件事同样已经上报朝廷,暂时还没有结论。
但景大人这里也有空子可钻,直接招数科学生来做工司书吏,算是填补这方面空缺。
太子死了爹难过,天下百姓就不过日子了?
景大人心里吐槽,不过他知道,有这种想法的官员,大概率不在少数。
好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们自有方法解决。
所以曲夏州这边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该研究火器,还是研究火器!
纪楚带着工司的任务,开始牵头成立钢材厂,名字起得很简单。
曲夏州钢材厂!
别问是不是太简单了,只要简单好记即可。
但在成立之前,纪楚在户司的事情要简单收个尾。
比如说,棉花。
等这件事做完,他的差事就重点在工司了。
也有人表示不解。
纪楚在户司那是左都事,正六品。
在工司则是右都事,从六品。
更有实权的部门不待,偏偏要去隔壁?何必呢。
户司主事更多的是不舍。
而现在的右都事谢富更是不解。
要说权力官职,留在户司难道不好吗。
如果说曲夏州工司是最近几年才慢慢起来,那户司可以说长盛不衰。
而且这些年税收增加,在整个陇西都排得上号。
不管从哪方面看,揽下户司的差事,才是既体面又有实权。
纪大人如果把主要精力放在工司,那谢富实际的位置,肯定会再进一步。
这,这对他来说是好事,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啊。
所以卓主事为何只有不舍,而不是不解?
卓主事看出下属的意思,笑着道:“你以为纪楚最近忙的是什么事?”
棉花啊。
“那接下来呢。”
“钢材?”
卓主事认识纪楚已经很久了,直接道:“在忙百姓的事。”
成立钢材厂,纪楚就不会只做一件事,如今说是为了改进缝纫机所需的铁制品。
同样的,他还想继续改进农具。
因为只有这些事,才跟普通百姓息息相关。
一件是吃,一件是穿。
都为民生大计。
卓主事虽然不知道纪楚最终目的,但这两项却猜得很准。
只要有合适的钢材,改进农具,提高种田的效率,减轻百姓负担,都是必须要做的。
钢材,几乎是万物之源。
而且有了这个东西,各地的运输,以及各种便民机器的建造,才会更加得心应手。
当然了,必要的时候,还能直接转为军工,两者本来也不分家。
谢大人恍然大悟,如果从这方面来看,纪楚的一切行为,似乎都有了解释。
纪楚面对谢大人崇拜的眼神,根本不知道他在崇拜什么,最后笑道:“是各地棉花种植有结果了?”
纪楚要做的棉花收尾,便是统计一下,全国各地种棉花的地方,有没有成功的。
去年年末,今年年初,多少人都在请求棉籽,纪楚跟户司能给的都给了,也寄希望更多地方可以种出来的。
但结果来看,果然还是不成的。
谢富赶紧把脑子里的东西抛开,回答关于棉花的事。
“以黄河流域为界限,越往北的,种植成功率,以及产量就越高。”
“但也不能太靠北,再冷的地方就不行了。”
“总的来说,只有陇西陇南一带适合种植,差不多有八个州府。”
详细的数据已经在手里了,纪楚听着谢富一一念出,种植的范围有限,产量也不算高,各地自己种自己穿,大概率是可以的。
可那些地方跟曲夏州百姓又不一样。
曲夏州百姓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手里有余钱,可以买布料做棉衣的。
那些百姓空有棉花,也做不成衣裳,顶多攒个两三年,说不定还有戏。
不过有总比没有强,太子登基后,平临国大概率会平稳发展,不管他性子是不是优柔寡断,至少不是个真正刻薄的,而且听劝。
能听劝,天底下百姓便有安稳日子过。
给他时间,让他好好把钢铁厂发展起来,让数科大有可为,说不定就能把种植面积,以及种植效率全都增加。
到时候布料的价格,便不会那么高不可攀。
说到底,就是提高生产力,才能改变大部分人的生活水平。
他既知道出路,也知道还有时间,就不怎么着急。
纪楚道:“把咱们这里种棉要术要送去几份,这八个州府若真想种棉,就让他们派人去沾桥县学习,咱们知无不言。”
本地棉花产业不用讲,这几年彻底发展并且平稳。
其他地方能扶就扶,能让百姓们受益就行。
谢富愣神看着纪大人,半天憋出一句话:“大人,您可真是个好官。”
此话没有半点嘲讽的意思,是谢大人的真情实感。
这让纪楚反而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谢富立刻摇头:“没事!大人您继续吩咐!”
纪楚肯定要继续说的,他专注工司之后,这些事肯定要交给谢大人。
现在已经是八月底。
曲夏州百姓先收油菜,再收棉花,这才能安稳度过一个年关。
一年到头,十分辛苦。
但纪楚这话要是说出来,大家肯定会笑,自古种田哪有不辛苦的,没有办法。
其实是有的。
提高生产力,让更多机械代替人工,至少可以减轻一部分压力。
所以他要去工司,挖掘出更多工司跟数科的潜力才行。
就像因为急着给广宁卫交货,所以要研发缝纫机。
现在急着造火器,同样能研发更多好用的机械。
等户司的事情交代完,纪楚又看了一眼逐年攀升的税收,提出最后一件事。
“依照如今的本地税收,田地不交火耗可能行。”
按照平临国的田税要求,每亩地交二到三成,二成为标准,其他的则为各项火耗。
火耗就是,运输时候的折损,仓库里面的折损,以及各级官员的油水。
这算是约定俗成的事。
以前曲夏州的税收多为田税,所以这项收入并不能动,动了便是跟所有人官吏作对。
可现在不同。
曲夏州的田税,已经被其他税收甩在后面,所以纪楚有此一问。
他的目的,就是让那个本地田税改为两成,把一成火耗给去了。
这会跟户司右都事商议,倘若他也同意的话,两人就能一起向户司卓主事探讨。
户司这边确定,再奏明知州跟通判大人。
因是州内的事,甚至可以不用报给朝廷。
而州内的理由也简单。
先皇去世,为表哀思,故而减免赋税。
这么好的理由,不用白不用啊。
而且不仅没人能反对。
右都事谢富本就对纪楚佩服,此刻更相信卓主事所说的话:“在忙百姓的事。”
这句话竟然是真的。
纪楚以为还要多说几句,没想到他遇到跟廖知州一样的情况。
当初他答应廖知州接手火器重启的事,痛快得让人不可思议。
眼下的谢大人同样答应得极快。
答应啊!
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帮百姓们减免赋税,这可是圣贤书里记载的好官行径。
他能参与进来,再好不过。
纪大人说得还很对:“错过这次机会,就不好找理由了。”
先皇病逝,多好的借口啊。
再等一个皇帝去世,谁知道要到猴年马月。
“好!大人!咱们立刻向卓主事禀告吧!”
“而且九月还有税收,正好赶上!百姓们肯定高兴!”
一想到整个曲夏州农户,都会因为他们少交一成田税,谢富便无比激动。
自己会不会也被称为大清官啊,想想便激动得睡不着。
纪楚看向谢大人,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他肯定不会退让,直接道:“走吧,咱们去寻卓主事。”
对于此事,纪楚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谁让如今的曲夏州税收逐步增加,那一成田税虽然还是油水,跟其他东西比,却不算什么。
再加上有个仁孝为先的太子殿下,没人会在这个节骨眼反对。
正本清源,本该如此。
平临国定下的田税,就该按照律法去收。
这也是他在户司做过最后一件事了。
虽然以后的官职还在这,但不会随意插手其他事,以免两边都不好做。
纪楚一想到自己要为工司申请的款项,便心虚地摸摸鼻子。
哎,工司费钱,大家都知道的,不怪他以后狮子大开口。
纪楚这会的表情,看在廖知州,沈通判,卓主事面前,便是有些紧张。
减税是大事,紧张很正常的。
对于纪楚的提议,他们三位长官都考虑过,一致认为可行。
归根到底,还是如今的田税占比没那样高,而且减免一部分田税,还能让大家多多种粮,这都是好事。
消息稍稍透露出去之后,其他各级官吏,大部分都赞同这个做法。
有些人真的为百姓考虑,认为田税的火耗收得不合理。
还有一部分知道,这是向未来新皇邀功的好机会。
太子至孝,如今天下谁人不知,之前曲夏州官吏说想替先皇借命,他们这方官员就被太子殿下交口称赞。
要是为了先皇减税,还是数额不多的税,再被太子记起,那可太划算了。
纪楚认为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也有这点原因。
等此项政令正式发布,在田间收油菜,收棉花的百姓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官府说什么?
减税?
还是因为先皇驾崩,所以减税?
一时之间,整个曲夏州十七县百姓全都在讨论这件事。
别的不说,能减田税,自然有利于他们。
没想到皇上没了,还有这种恩德?
这下大家是真的怀念他了,更明白未来的皇帝是个孝顺的人。
整个曲夏州无不感念太子殿下的孝心。
其中拿火耗好处的各县官吏虽然各有不同,却明白州城的意思,只得照办。
要埋怨,只能说先皇死了,让他们少了银子。
跟少数人的不高兴相比,整个曲夏州的百姓高兴的确是难以言表。
“我活了几十年,头一次过得这样好。”
“是啊,原本以为有粮吃,有地种,还有棉衣这种好东西,已经是这辈子的幸运。”
“现在连田税都减了。”
“从七八成减到如今的两成,咱们曲夏州的官员真的在为咱们考虑。”
“其实五成税就很好了,三成税也能过得不错,如今又减了一成。”
“你们也太容易知足了,没学过律法吗?律法就规定了只有两成,最多两成。”
“那以前也没按这个来啊。”
“感谢当地的父母官,感谢纪大人。”
喊这句话的人,自然不知道此事是纪楚提起,就是本能的谢一谢而已。
因为不少人都觉得,是纪大人到了曲夏州之后,他们的生活才越变越好的。
这份感激,自然要说出来。
曲夏州的百姓们欢呼雀跃,又听说安丘沾桥,还有州城的百姓,都在放鞭炮庆祝,自然也去跟风。
不只是鞭炮,还买的有烟花,晚上烟花一放,十里八乡都看得到,这可真漂亮啊。
但一问价格,他们根本买不起,只能买点鞭炮助助兴。
外地的人见他们这样高兴,肯定要问问原因。
不管是咸安府来买油菜籽的,还是永锦府来定棉衣的,全都知道这个好消息。
外地人第一反应,也是揉揉耳朵:“开什么玩笑,骗人的吧。”
“官府都是加税的,哪有减税的。”
“不可能不可能,肯定是骗你们的。”
“可我家今年种的绿豆,就已经减税了啊。”
“对啊,只收了两成税,还能骗你们不成?”
“感念本地的官员,也感念太子殿下的孝心。”
外地人只觉得心里难受,他们要是曲夏州的百姓就好了,也能像他们一样啊。
等众人再把消息带回家乡,整个陇西几乎传遍这个好消息。
百姓们自然是高兴的,对曲夏州愈发向往。
官吏们则表情不同,最后只能说一句:“倒是会讨好。”
这些官吏们,自然不能想象,真的有官员主动为百姓减税。
依照他们的品行,只能脑补出曲夏州官员,是为了讨好太子殿下,这才如此做的。
所以他们更不能理解百姓为重君为轻。
可他们不能理解,不代表其他读书人不理解。
天底下从不缺少英才,也不缺少品行高洁之人。
更不缺少赞同曲夏州官员高义的人。
否则天底下的故事传说,为何总是品行高尚的人成为圣贤。
其他争名逐利之人成为丑角。
所以自然有人高赞:“天地之大,黎元为先。”
还有人道:“国之称富者,在乎丰民!”
平临国有这样一群人,必然会国富民强的。
消息再传到京城,咳嗽得太子都有点蒙。
听到那曲夏州减税是为了悼念父皇,他更是泪流满面。
果然,天底下有人同孤一样,如此怀念君父。
这些日子,多少大臣劝他多理朝政,连老二都说年前下葬即可。
可没有人懂他!
只有曲夏州的官员们懂!
这才是孤的臣子!
太子想到什么,看向守灵的户部左侍郎许义许大人,开口道:“内阁常设六人,现只有五位,就让许侍郎补上吧。”
今年五十五岁的户部侍郎许大人,直接进内阁?
若说没有沾了曲夏州的光,谁信!
那可是入阁啊,几乎是所有官员最想进去的地方。
而且许大人今年方才五十五,倘若能在阁内二十年,谁都不敢想他的成就。
许大人从曲夏州回来之后,便是一路直升。
饶是许义自己都颇为激动,朝太子殿下深深一拜。
曲夏州,或者说纪楚,真是他的福地,福星。
而他也不愧于心,一定为平临国,为百姓,尽自己最大的力。
旁边的二王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许义有多风光,他就有多落魄。
现在手里没有权力,就没有银子,更没有前途。
连老五能做的事都比他多。
老五跟大哥又不是一个娘生的,还上赶着去帮忙,他才是太子的同胞兄弟!
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看着许义一路升迁,甚至还入阁了。
倘若,倘若有机会。
自己一定杀了他,方能泄愤!
可惜谁都知道,他一点机会也没有,大哥绝对不允许他随意杀人,更不会允许动这些为国为民的忠臣。
大哥是好,就是太好了。
难道不知道,这天下都是他们家的,何必如此优待臣子,不过是家臣而已。
许大人并不在意二王爷的目光,他平复心情,深吸口气。
别的不说,回京之后,太子专门派御医给他看病,身体都将养起来了。
按照这劲头,他还能再干三十年。
后面的学生裴大人等人,更是激动。
太好了!
老师升迁了!
老师入阁了!
他要感谢纪楚,好好感谢才行。
这主意,也就纪楚能想出来。
既然这样,他必然快些推进火器重启的事,好让纪楚达成心愿。
对了,要不收集京城的书籍给他送过去。
京城的藏书,对他们数科绝对有用。
如此守望相助,才是正理啊!
不少人见此场景,颇有些宽慰。
尤其是心有正气的官员们,仿佛看到以后的方向。
算了,殿下优柔寡断就优柔寡断吧,至少听劝,至少辨得忠奸。
天底下的百姓有福了。
他们平临国,一定会国泰民安,国富民强的。
与此同时的曲夏州。
纪楚已经带着数科几位钻研炼铁的夫子,来到工司下面的冶炼处了。
官府的冶炼处平日只做些最平常的物件,而且里面的铁匠多是兼职。
谁让以前的工司萧条,大家得过且过。
纪楚来到这,便是要改变这里的现状。
想要能承载火药威力的材料,必须从这里开始。
纪楚擦擦冶炼处的灰尘,再看看闲置已久的炉子。
他们要做,就要做最好的!
所以他要开始提要求了!
“缝纫机的轴承极容易损坏,而且使用得频繁,其中铁条会断裂,承受不住太大的压力。”
“所以我想要一种能承受高强度冲击的铁制品,最好可以大批量生产。”
铁制品,需要承受很大的压力,还要有稳定性,更重要的是大批量生产。
要满足这几个条件一起达成。
别问怎么做出来,反正他就是要。
几位炼铁相关的夫子都想抬腿走人了,也就看在纪楚的面子上直接道:“看看你这炉子,根本做不成的。”
“是啊,说要炼铁,哪有那样简单?”
“炉子不够大,设计更是差劲,温度根本达不到。”
“想要好钢材,从第一步就没做对啊!”
“其实还有个问题,那些铁制品本身的硬度没问题,主要是焊接时问题比较严重,要改变焊接方式才行,只是还没找到好办法。”
众人七嘴八舌讲着,已经在说如何搭建最先进的冶炼厂,还指出弹花机上也缺少这样的好铁。
更有人在计算,如何才能达到最高效率,怎么设计才是最合理的。
提高冶炼技术,改进如今的冶炼炉,他们肯定可以的,纪楚对此非常有信心。
毕竟后面还有一整个计算团队,根本不是问题。
现在先提高冶炼跟焊接技术。
等到年后,就能研究烟花了吧?
烟花跟枪炮,他们都能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