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到九月。
算起来, 纪楚一家来州城也有一年半的时间。
往年这个时候,陶乐薇跟李娘子都会收拾出去年的冬衣,缝补拆洗, 给一家人做衣裳。
但今年少了纪振跟李纹,就少了很多事情一般。
乐薇安慰着李娘子还道:“他们把去年的几身冬衣都带过去了, 应该没那么冷, 还有两件皮衣皮靴,应该没事的。”
李娘子自然知道, 可一想到孩子在那么远的地方,便忍不住落泪。
说到最后, 两人干脆去制糖作坊去忙,也算把这些事给忘了。
走到街上,已经有人穿上薄棉衣。
在曲夏州这,各种棉花制品出的五花八门。
厚的薄的,应有尽有。
听说陇西其他地方,似乎也有种成的, 但平临国棉花产量最高的地方, 还是他们这。
还有一些商贾直奔沾桥县, 那边则是最大的棉被服生产地,订单接的手软。
再加上来来往往运送油菜籽的车队, 让曲夏州州城更加热闹。
两位娘子去了制糖作坊, 里面还有订单在赶制。
现在做糖已经不再集中六七月份, 几乎全年都有单子, 谁让如今的蜂蜜越来越多。
正好碰到安丘来的车队, 几人还打了招呼。
那车队人道:“这段时间怎么没见纪大人啊。”
以前来制糖作坊的时候,偶尔还能碰到,最近一段时间, 根本见到人呀。
乐薇笑着道:“你要是去工业作坊园应该能见到他。”
“或许去工司冶炼处,几乎就在这两边忙。”
因为要改进炼铁的炉子,所以带着人一边设计一边建,这般着急,说是以后能帮振儿。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乐薇更不会说出去,就连李娘子都没多讲。
在曲夏州建钢材厂,如何能帮远在广宁卫的侄儿,乐薇并不知道,难道是做兵器?
可这么远的地方,人家那边也有做兵器的地方吧。
但陶乐薇对相公很有信心,他们只要照做即可,不需要多问的。
话是这么说,她跟李娘子还是要收拾点东西给孩子们寄过去。
听说广宁卫比曲夏州还要冷,必须多送点东西。
至于其他的,就看相公的了。
纪楚这会确实在冶炼处,没穿官服,而是换了窄袖劲装,擦了头上的汗。
为了设计炉子,他们几乎日日跟各种炉子接触,看起来灰头土脸的。
正式接手冶炼处半个月,纪楚基本召集了本地所有铁匠,以及数科懂得冶炼的夫子。
不仅如此,再有数科联盟做后盾,又汇集能找到的所有技术。
有了这些之后,就到他们融会贯通的时候了。
纪楚有思路,其他人有技术有能力,大家埋头在冶炼处做事。
以至于不少人都觉得,怎么突然听不到纪楚的名字了?
自从他第一次到州城,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尤其是官场上,他的名字说是如雷贯耳也不为过。
曲夏州每次有轰动的大事出现,肯定有他啊。
今年棉花标准出来之后,几乎能满足各类人的需求,所以棉花市场尤为火热。
那永锦府的织造户们日日都在。
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总不能因为他的名声过于响亮,犯了忌讳吧?
那也不应该。
给广宁卫赶工那十万棉衣棉裤,足以让兵部出身的新知州很喜欢他啊。
难道得罪了沈通判?
更不会啊,沈通判为许大人的旧部,对纪楚更没的说。
不管别人怎么猜测,反正纪楚深居简出,只想研究出合适的钢材。
能承受火药的强度,还要大批量生产,实在是太难了。
好在缝纫机需要的钢材强度也很高,至今还没有人有过怀疑。
也就廖知州他们听到纪楚的要求,心里直咂舌。
纪楚这性子,还真是说做就做,绝对不拖延的。
要说他们这些人的性子已经算果决的,那也会等到皇上下葬,新皇登基点头之后,才会开始建造。
也就纪楚了。
他甚至还能找到合适的理由。
不过纪楚此刻更高兴的,还是数科联盟太好用了。
他们真的能弄到各地的冶炼技术,还是最新的那种。
以及对冶炼炉的改进,也是肉眼可见的迅速。
所以他管外面怎么想呢,赶紧搞出来好东西才是真的。
不过最近让他有个发愁的事。
他们冶炼处每次炼出一批好钢,就有人想要来。
兵部主事说自家要做新兵器。
常备军岳将军那边也在打听。
就连数科夫子们都在问。
还有蔡夫子也是,他同样想要好铁器,他可太知道,如今很多农具不经用,就是铁的质量不达标。
如果纪楚的钢材厂真的做出强度高,产量还大的铁制品,那他名下的作坊肯定要来购买的。
所以有事没事,大家都来催一催。
“敬安,好钢做出来了吗?”
“你们设计的如何了,需要帮忙吗。”
“我们这能不能提前预订啊。”
纪楚挠头。
他当惯了甲方,很少当乙方啊!
大家不要催啊!
小宋训导幽幽道:“终于知道你催我缝纫机时的感受了吧。”
纪楚很是无奈,他就是知道,所以才催啊!
不过也有让他惊喜的事,京城的裴大人给他运来一批书籍,正是京中藏书,也是他需要的。
冶炼处如火如荼进行,等纪楚看到雪花落下,才意识到又一个冬天来了。
他还掐指算了算。
皇上也快该埋了吧。
其实赶在冬祭前把人下葬,是最好的选择,不至于等到明年。
今年一过,又是新的开始。
但想到太子的性子,只能摇摇头。
算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反正他们这不怎么受影响,也就京城百姓至今还不能娱乐喧哗。
纪楚说不受影响,已经是委婉了。
自从今年减税的事情出了之后,本地百姓多了项与众不同的爱好。
放鞭炮!
放烟花!
不知道从哪兴起的,有人说是沾桥县,他们因为被服作坊成立,现在各家各户都有钱得很,衙门更是如此。
所以他们庆祝的时候,就会买最好看的烟花,已经成为那里的习惯了。
这个习惯也影响周边,安丘县也在放。
大晚上的,看着天空上的烟花,怎么看怎么漂亮。
现在人的娱乐项目也少,自然更加喜爱漂亮的烟花。
还有各地开店,本就有放鞭炮的习惯,今年更甚。
所以说曲夏州百姓不受老皇帝去世的影响,就差日日看烟花玩了。
就是他们这买烟花不便宜,只有最有钱的几个县才买得起,颇有些遗憾。
好在已经有人在琢磨,要不然开个烟花作坊?这也不算难吧。
正好赶上过年,到时候很多人家都要放鞭炮赶年兽的。
放在之前,肯定有人说曲夏州百姓浪费钱。
谁让如今日子不同了。
尤其是沾桥县。
今年三月份那会,大家只知道颜县令要成立棉被服的作坊,还专门买了大型弹花机。
本以为他是浪费钱,谁料没过多久,纪大人便送来一笔大订单。
而且还让沾桥县全部吃下这份订单。
要说那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整个沾桥县都在跟着忙。
可忙完之后,才意识到这十万订单带来了什么改变。
颜县令感触最深。
他有成立棉被服作坊的想法,就是知道这东西是日常必需品,更因为自己喜爱,所以天然向往。
随后的事情,就不受他控制了。
因为他就是被纪大人带飞的!
根本不用动脑子好吗!
颜县令的想法先放一边,要说生活改变最大的,则是棉被服作坊的女工们。
从开始到结束,一共有近两千女工接受了缝纫机的培训。
她们多是沾桥县本地人,知道县城作坊招工后,就陆陆续续赶到。
其中一个叫魏春雨的女子就是第一批来的。
跟她一起去的,还有嫂子跟娘亲。
要说缝纫的技术,她在三人里面最差。
可学怎么用缝纫机时候,十六岁的她却是机灵。
大家都是懵懵懂懂地跟着干活,第一件缝纫机做出来的棉衣却让众人都在惊叹。
太整齐了,让她用手缝,一辈子也缝不出这么整齐的针脚啊。
要说她家的情况,其实很不好。
她爹跟她哥早些年去世,家里只有娘亲,嫂子,还有下面三个侄子侄女。
倘若不是纪大人到了沾桥县,还给她们家发冬日扶济,她们一家人肯定早就卖身为奴,成为别人家的婢女小厮。
熬过了最难的几年之后,她们家一直在衙门的扶济名单上,逢年过节都有人过来看。
不仅如此,分田地的时候,更没忘了她们家。
有了地,有了人撑腰,日子渐渐好起来。
但不管怎么说,她家比其他各家过得还是差一些,谁让她那会其实也是半大孩子,全靠娘亲跟嫂子支撑家里。
现在好了,她缝纫机用得好,也能帮家里做事了!
刚开始进去的时候,县令就说了工钱,从开始学缝纫机开始算钱,但每日只有五文钱,管吃住。
等正式开始干活之后,每日二十文,每做成一套棉被服还有三十文的计件费。
这让手头快的她最开心了。
只是娘亲不适合这里,先回家照顾侄儿侄女,自己跟嫂子一组,嫂子备料,她用缝纫机。
她俩合作,每日能做快两套衣服!
两人加起来,一天能赚七十文,折合起来,一个月差不多二两五钱银子!
要知道,这可是纯收入。
因为被服作坊管吃管住,钱全部都能攒下来。
而且负责作坊的女管事还道:“给广宁卫做的棉被服利润低,故而计件费不高,以后会根据被服价格提高价钱的。”
魏春雨已经很满足了。
主要她还觉得,好像学到怎么用缝纫机才是最关键的?
反正在被服作坊三个月,她跟嫂子带了七两五钱的工钱,还有一两多的补贴回去的。
但刚到家还没坐稳,就有同村的富户找过来。
这些富户之前可是从来不会搭理她们家的。
现在找来,则是受人之托,想请她跟嫂子去永锦府教人使用缝纫机。
不仅包来回的路费,还有村长媳妇她们带着,绝对保证安全。
说是过去一个月,就有十五两的银子拿!
十五两?!
这么多?
“谁让你们会用缝纫机,全天下也就不到两千人会用。”
“若是能去江南巴蜀一带,那一个月能拿三十到五十两呢。”
不过她家不太合适,那些出远门的家里,基本是父兄带着的,更为安全。
她们家去趟永锦府也就差不多了。
魏春雨一家说要商议商议,但已经心动了。
只要去个两个月,回来便能修修房子。
还好她家没有答应得那么快。
因为沾桥衙门的差役下来说:“但凡有人请女工去其他地方教学的,必须在官府登记在册,保证大家的安全。”
“到时候由官府组织护送。”
“各地请老师的价格不一,大家注意甄别。”
说着,还说了去往各地的费用。
其他的先不看,但要是去永锦府教人用缝纫机,一个月至少二十两,普遍价格则在三十两上下。
多少?!
二十到三十?!
同村的富户说十五两?
肯定是在骗人啊。
还好她们没答应,否则就吃亏了。
现在十月份,魏春雨跟嫂子已经从永锦府回来了,拿着五十两银子回来的。
修房子!
把方子修得舒舒服服地!
她家开始修缮房屋时,也跟风买了挂鞭炮。
听着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别提多高兴,她的家真的越来越好了,娘跟嫂子还给她留了嫁妆钱,说都是她的。
这样的日子可真好啊。
魏春雨凑到娘亲旁边:“娘,过年咱们也买烟花吧。”
这算不算浪费钱?
谁料魏春雨她娘道:“好啊,不过少买一点,咱们看个热闹。”
日子越来越好,这些花销称不上浪费,就是让大家更高兴一些的。
以后不管是出去教人用缝纫机,还是去县里的被服作坊做工,她都能养活自己,还能攒到很多银钱。
沾桥县有无数人家,都像她们一样,改变了生活。
听说被服作坊订单愈发多了,等她休息得差不多,就过去做工!
而县城的颜县令人已经麻了。
他跟州城的小宋训导表情差不多,说是被各地订单淹没也不为过。
整个沾桥县的棉花产业实在太过兴旺。
他以前那么喜欢棉花的人,现在都有点怕了。
尤其是冬天,大冬天的,这棉被服的订单就更多。
要说十分赚钱?
那也没有。
至少棉被服的利润,远没有卖甲乙等级棉花利润高。
做棉被服,更像是以工代酬,把棉花产业的利润再分给做工的百姓。
颜县令到底是大家族出身,知道棉被服或许不会官府迅速致富,但一定能让更多百姓穿上平价棉衣。
至于利润方面。
也根本不用发愁,有的是冤大头买甲等棉花,然后做死贵死贵的白叠子。
在他看来,这远没有棉衣来得实在。
只是颜县令还有点奇怪。
纪大人为什么让他买烟花庆祝啊。
说什么给当地百姓的娱乐活动,丰富大家的生活情趣。
这都哪跟哪?
颜县令虽然奇怪,但还是在照做。
反正沾桥县有钱,根本不缺这点的。
如今的沾桥县,确实坐实了上县的名头。
不管是名气,还是税收,以及人口,都是实打实是上县。
也就隔壁的安丘县能与之比拟。
颜县令甚至有点发愁。
每年符合扶济要求的百姓越来越少,这让他的工作很难干啊。
这样可不行,他要看看谁家需要帮助,一定要让这件事做得漂亮。
他最是知道,隔壁安丘县的县令,铆足劲要跟他比。
说什么,都从纪大人手中接过的地方。
他们县绝对不能落后。
还落后?
安丘县油菜种得多,棉花种的也多,平日里闷声发大财,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吗。
他们县的学生也厉害,还有在翰林院做事的,还有在数科当学长的。
听说那边准备专门研究高产种子,已经偷偷做了一年时间,甚至想做温室大棚,目的便是可以加快种子的研发速度。
纪大人对此表示非常赞同,还介绍了几个厉害的人物,专门跟他们一起培育种子。
如果真让安丘县做成了,岂不是更要超过他们?
这可不行啊。
他们沾桥县绝对不能被比下去。
不说了,再去买点烟花。
虽然不知道纪大人为什么让他们买,但买就对了。
除了沾桥安丘之外的县,那阳顺县算是比较有代表的。
他们跟着这两个县,也是既种棉花,也种油菜,以及养蜂等等。
这几项加起来,便足以让本地百姓吃饱喝足。
加上今年的免税,各地百姓基本都有余钱。
整个曲夏州的风气都是欣欣向荣的。
可能本地人虽然能感受得到,却远不如其他地方的人来得震撼。
都说久居其室不闻其香,对于本地人也是这般的。
但每年过来买油菜的外地商贩,简直是一年一年看着曲夏州各地的改变。
每来一次,都会产生定居在此的想法。
能吃饱饭,有衣服穿,还有棉衣。
家里修缮房屋,需要扶济的人越来越少,每个人都有事做,每个孩子都在学习。
说出去,谁会相信啊。
这可是平临国最偏远的地方。
这些商贩们感受很深,但远不如从京城来的管事们更诧异。
从京城而来的管事们非常低调,甚至改自己的口音,不想让人知道他们是哪里人。
因为他们千里迢迢过来,只为偷偷买棉花。
原因自然不用讲。
棉花俗气的名声甚广,尤其在京城,更是深入人心。
这东西名声不好,可暖和啊。
也有老爷们想偷偷用,又不好意思买。
所以各个家族便让自家管事跑一趟,无论如何都要买点棉花回去。
最重要的是低调,一定低调,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自家在用。
他们从京城过来,京城那边还沉浸在老皇帝去世的消息里。
从六月三十皇帝驾崩,一直到如今十月份,每隔五日,大臣们都要前去祭拜。
京城内外更是不敢高声喧哗,更不敢喝酒聚会。
这让一向喜爱应酬的京城几乎憋坏了。
老爷们如此,管事们也差不多。
等出了京城才发现,其他地方早就跟往常一样。
尤其是这曲夏州,日子该过还是过,真好啊。
几位管事袖手站在客栈窗户旁,看着外面的烟花,感慨道:“半年没见烟花了吧。”
“大晚上的,也很少见这么多行人逛街。”
“这才叫过日子。”又有人喝口酒,还裹了裹身上的棉衣,准备在棉被里睡觉了。
可惜买完棉花,他们就要回京了,真不想回去啊。
太子还有完没完,赶紧听大臣们的劝,直接下葬就差不多了啊。
原本各家大臣去祭拜的时候,还是有些感情的,到底是君父去世,心里肯定会有感慨。
那也架不住长达半年时间,每五日都去一次,一去就要哭天抢地,否则太子肯定会有想法。
这件事纪楚也是知道的。
他跟京城当中的许大人,裴大人关系都有联系。
再说还有个在翰林院的林元志,几乎把京城大事小情都说尽了。
他们这些“实习生”日日都在忙先皇去世的事,简直把大小八卦都听得差不多。
好在年后就能了结,而且他也被分配了官职,过了明年正月十五就出发。
终于要结束了。
纪楚都长舒口气。
许大人裴大人他们说的则没那样琐碎,基本还是朝中大局。
无论是他们,还是最上面的首辅太子太傅,都说以后跟往常一样,让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算是稳定人心。
这也确实让纪楚安心。
可心还没安一点。
原本处在悠闲自在的曲夏州百姓,突然听到一个消息。
西北关外的敌军在边关骚扰,意图劫掠边关百姓的钱粮。
离关口最近的百姓,甚至看到对方的马匹,已经凶狠的眼神。
要不是常备军及时赶来,说不定真的就被抓了!
边关附近百姓赶紧关门闭户,一时间人心惶惶。
纪楚被喊回州衙门时,对此颇为惊愕。
再看来报信的人,他也认识的。
已经从总旗升为百户的黄百户。
几年未见,两人颇有些惊喜。
之前安丘沾桥御敌,就是他带兵训练乡兵,还帮忙清剿匪贼的。
黄百户这会过来,是为了通报战事,两人不好多聊。
因是军情,曲夏州上到知州,下到各部主事,以及主要的官员,这会基本都在。
都是熟人也不必多寒暄。
也就有段日子没见的吏司左都事薛明成特意打了声招呼。
众人坐定后,就听黄千户说明情况。
从今年九月份开始,两地就有走私的事情发生。
民间私下交易每年都存在。
不管关内还是关外,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贩卖铁器之类的物件,也不算什么大事。
平临国地大物博,而西北关外物资贫乏,用兽皮换盐巴,都是百年来常有的。
尤其是冬天,双方需要交易的东西就更多了。
“但这几年不同。”黄百户说着,还特意对纪楚道,“此话不是针对你。”
他?
纪楚稍稍疑惑,随后反应过来:“兽皮?”
“因为棉花,兽皮交易减少了?”
没错。
关外多为戈壁草原,养牛养羊还养马,出的皮货多是这些。
每年入冬,为了御寒关内百姓一定会大量购买,再带过去盐巴油糖陶器等生活必需品。
别小看这些交易,生活必需品这种东西,那是必不可少的。
没了这些东西,对方确实会急眼。
黄百户点头:“是,因为棉衣普及,本地人不再需要那么多兽皮了。”
“他们改要牛羊肉。”
尤其是羊肉,需求骤然增加。
所以总的来看,曲夏州百姓买的东西更多了,自然会给他们带去更多生活必需品。
但问题在于。
羊肉关外各国各部落,自己也要吃啊。
而且戈壁草原更加严寒,必须吃肉吃油吃糖,这才能扛过去。
你们不要兽皮,只要肉,还要买羊油,那我们怎么办?
留下的兽皮自己也不用了那么多啊。
所以两边的交易僵持下来。
关内想要肉,想要荤油。
关外想要各类生活必需品,但只能卖兽皮,兼带一些草药。
草药好说的,兽皮却是怎么都卖不动了。
那草药的售卖,根本撑不起交易量。
双方都很郁闷。
关内人好说,大不了不买了。
可关外肯定会恼火。
一来二去,私下交易便起了摩擦。
好几个走私的商贩都被抢了货物,空手回来。
其中几个人若不是遇到常备军,回都回不来。
因为这些人穿着棉衣去做交易,不仅要买的东西被抢,棉衣棉裤都被扒了。
说到底,便是原有的脆弱平衡被打破。
以前就是关外更加依赖关内的交易。
现在有了棉衣代替兽皮,交易就更加失衡。
可要他们大卖肉类,肯定也不现实。
黄百户说完,还安慰纪楚:“这不是你的问题,外族本就对关内虎视眈眈,若不是岳将军防御,每年夏收秋收,他们都蠢蠢欲动。”
这些事本地官员大多都知道。
五万常备军驻守,让本地少了很多兵祸。
本地百姓多也知晓,否则不会为了给士兵们做棉衣,而同意低价卖棉。
谁对他们好,他们心里都有数的。
就连走私的商贩们都道:“要不是有咱们常备军,我们这命肯定就要丢了。”
常备军的人也是无语,让他们赶紧滚蛋,走私就走私,还委屈上了。
几次三番之后,岳将军派人去交涉。
毕竟是自家国家的商贩,不能让他们平白抢东西。
随后还帮忙夺回来一些,让关外部落老实点,不要再打抢劫的主意,省得喂大他们的胃口。
纪楚心道,这却治标不治本。
说到底,还是交易失衡的问题。
他们有了棉衣,就不会再大量收购兽皮,这才是缘由。
可就算是他,也算不到这种地步啊。
谁能想到,他们只是想冬衣自给自足,便不小心砸了对方的饭碗。
薛明成则道:“肯定不是咱们的问题,巨人走路带风,总不能怪这阵风把人吹倒吧。”
纪楚感觉他在拱火,但找不到理由。
其他长官同僚也忍不住笑,确实是个道理。
不过随后继续看向黄百户。
后面的事,便是关外几个小国跟部落发现事情的严重性,没有足够的兽皮交易,这个冬天物资肯定匮乏。
为了仅有的物资,他们中间免不了打起来。
事实上他们确实已经开打了。
前来平临国意图劫掠的一个部落,便是被打输之后,想来背水一战。
只要能抢到足够的物资,他们就能回草原上打回去。
平临国国境线极长,难免会有疏漏。
放在之前,大家肯定不会找死。
而这次要么等死,要么找死,总要有个选择。
“所以这种事,还会继续发生。”廖知州沉声道。
从九月天气寒冷,再到明年三月才会逐渐变冷。
这段时间,关外因为物资不足的问题,必然会继续厮杀,而他们的关口,同样不会安全。
岳将军让人把情况告知,便是让大家一起想个对策。
以及若有大的战事,便会需要物资补给,他们要随时做好准备。
缺物资,是件天大的事。
还是在冬日里缺物资,更是恐怖了。
纪楚听完之后,颇有些无奈。
他想过边关或许会有战事,但没想到是因为棉衣带来的交易变化引起的战事啊。
现在好了,他从冶炼处被喊回来了。
曲夏州百姓也不放烟花了。
这不是耽误事吗。
谁料这还不算完。
黄百户最后道:“若是只缺物资还好点。”
“他们现在不仅想要物资,还想抢另一样东西。”
“棉籽。”
棉花有多好,不用多讲。
关外的人同样需要,可这东西不允许外售,那些走私的贩子们心知肚明。
买卖点日常用品就算了,倘若再买卖棉籽,几条命都不够砍头的。
也就是说,曲夏州有他们想要的各类生活物资,还有棉花棉衣棉籽这类极有吸引力的东西。
本来双方交易就是失衡的。
如今更加不平衡,意图南下劫掠,便是顺理成章的事。
怀抱财宝的国家,势必会被其他国家惦记。
倘若西北关口不是岳将军在,估计早就南下了。
所以这不是对方的一时兴起。
绝对是长久的拉锯战,直到找到新的平衡。
可这里面,肯定会让曲夏州损伤无数。
这件事让曲夏州所有官员严肃起来。
怪不得以前小打小闹,岳将军并不会特意告知,这次则专门派人前来。
他们曲夏州要做好打仗的准备了。
谁让他们这里,有太多对方想要的东西。
怀璧其罪,何其无辜。
纪楚坐直身子,眉头紧皱。
曲夏州百姓轻松的氛围一扫而空,都因这个消息变的谨慎起来。
他们就是想过个舒坦日子,怎么那样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