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妈妈和熊爸爸扒拉着苍庸的门往里瞧, 房间里的大棕熊不断走来走去,时不时用爪子挠一挠自己的脑壳。
“这孩子很焦虑。”熊爸爸小声说,他屏蔽了自己的声音, 苍庸是听不到的。
苍庸忽然脚步一顿。
熊妈妈和熊爸爸微微后仰,
苍庸冲到自己书桌前, 开始翻箱倒柜。
“这些我都要带回去。”苍庸愤怒地嘟囔, “全部带去星际!”
他把自己父母送给自己的各式各样的生日礼物,法器,都往背包一样的储物袋里塞。
塞完之后他又意识到这样不太对,凶恶的表情渐渐舒缓, 苍庸掏出父母送给他临时用的手机, 他用手机给储物袋拍了个照,随后询问自己可不可以带着这些走。
熊妈妈收到信息, 看着苍庸给她发的那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包,又回想起苍庸刚才气愤的姿态, 她觉得有些割裂。
不过熊妈妈很快就答应了苍庸的要求。
他们送给苍庸的那些法器对他们来说只是哄小孩的小玩意儿而已, 当然了, 这些小玩意儿的杀伤力还挺大的,对苍庸这个等级而言, 这些小玩具绝对算得上“上品法器”了。
得到应允的苍庸继续往包里塞, 一边塞一边继续嘟囔:“你们等着,等我回去就把你们都杀光!”
熊妈妈:……
天道和那位熊神前辈是不是把这孩子改造出问题了?
“我要把老头切成片!”苍庸恶狠狠道, “我要让他知道随便对别人的对象动手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熊爸爸惊讶地用爪子捂住了自己的嘴筒子:“这孩子让我感到陌生。”
苍庸塞着塞着, 忽然动作一顿。
他的下肢打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泪涮一下就流出来了。
苍庸用爪子擦了擦:“怎么这样?我部长真死了怎么办?”天道那么坏,他回去的时候如果部长已经消散了怎么办?
“呜呜呜!”苍庸用爪子捂住脸, 缩在房间的角落,缩成了一团棕色的巨大毛球。
熊爸爸和熊妈妈对视了一眼。
随后熊爸爸默默推开门,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些紧张。
熊爸爸走到苍庸身后,用爪子轻轻碰了碰苍庸的后背:“庸仔。”
苍庸扭过头看向熊爸爸。
“你还得一个星期才能回去。”熊爸爸默默坐到了苍庸身边,他也是原形,可他看起来比苍庸小得多,“这段时间要不要认真地放松放松?”
“爸爸,我害怕。”苍庸现在只能通过梦境和寅峰交流,可寅峰忙起来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我知道的。”熊爸爸的爪子一直在苍庸的后背上。
熊妈妈缓缓走上前,她也跟着坐下:“庸仔你可以试着多相信跳跳糖先生一点哦,他不是个很厉害的主角吗?”
“可是他没有修为,他真的很容易死。”苍庸又想哭了。
“宝贝。”熊妈妈把自己的爪子放在苍庸的大熊头顶上,“如果没有修为算脆弱,那么这世界上除了修士以外的生灵就都是脆皮了哦。”
苍庸看向熊妈妈:“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熊爸爸双爪环胸,“你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在人类社会里找工作吗?”
这个苍庸很清楚:“为了返璞归真。”
“那你觉得我们是在努力融入一个脆弱的群体吗?修行一般来说是不能跟脆弱挂钩的。”熊爸爸继续问。
苍庸迟疑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就是很脆弱啊。
“他们不脆弱,或者说他们努力把自己变得不脆弱。”熊妈妈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苍庸睁大豆豆眼。
“因为他们了解自己的脆弱。”
所以这到底是脆弱还是不脆弱。
“原故事里跳跳糖先生跟人同归于尽了,可庸仔你也说了,原故事里的跳跳糖先生没有爱人。”熊妈妈说,“但现在他喜欢你,他也知道你在担心他,他一定会努力不死的。”
“这种事情努力有用吗?”
“当然有用,跳跳糖先生可是很厉害的主角。”熊爸爸接茬说,“你放心吧,你所认为的脆弱对他来说是习以为常,他从来都没有修为,他只是在自己的舒适区展开战斗,你要相信跳跳糖先生的实力。”
苍庸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
也是,其实他去了星际之后很多时候都是寅峰在教他。
那里毕竟是寅峰的主场,他是有优势的。
“对了。”熊妈妈准备转移话题,“准备去看看你的老朋友吗?”
“谁啊?”苍庸的朋友有很多,各个年龄阶段的都有。
“那位给你画了绘本的八十多岁小孩,你还记得吗?我记得你跟他们一家都相处得不错。”熊妈妈说。
苍庸的耳朵竖了起来。
“这个孩子好像快离开了哦。”熊妈妈说。
当天下午,苍庸变成人形,穿上了浅棕色的衣服,带着礼物去了医院。
那个老太太住在ICU,探视时间有限,苍庸跟她的家人们一起等待。
老太太的家人们都是苍庸陪伴着长大的,他们对苍庸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
而此时苍庸则是唯一一个见过老太太童年模样的大棕熊。
苍庸笑得还算温和,这一类的离别他早就习惯了。
“我们去找过你,可你的爸爸妈妈说你要去渡劫了,奶奶还担心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怕你被欺负。”年轻的女孩说。
“我没有被欺负,我遇到了很棒的人。”苍庸解释,“我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都是兽人,不过他们没有修为。”
“你们人类也在哦,但人类除了没有‘原形’以外就没有其他特殊之处了,我就认识了一个很特殊的人类,每天都蔫巴巴的。”苍庸看着身旁几个孩子们的眼神越来越亮,他分享得也更起劲了。
这是自己的世界,他在这里不需要做任何保密协议。
坐在这里等待的人不少,不只有老太太的亲属,还有其他人也在等待探望。
有人在哭,哭得抽抽搭搭,或者撕心裂肺。
苍庸开始说话之后,那些声音变小了。
“你是个修士吗?”有人问他。
“嗯呐,我是妖族,熊妖。”苍庸说。
修士和普通人之间隔着一层,修士当然有灵丹妙药,可那些药对于人类来说相当于吞下了炸弹。
人类的灵魂对于修士而言也太过脆弱,随便碰会碰出问题来的。
不过修士的作用不止这点。
“你会幻术吗?”
“你能让我爸爸听到我的声音吗?他昏迷了,你们可以传音的对吧?”
“我……你可以看看我孩子的命数吗?”
人们蜂拥而上。
“一个个来,一个个说。”苍庸掏出了自己的小本子,准备一个一个地记。
苍庸不知道,此时此刻,星际也有一个人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乌雨茂嘴里骂骂咧咧,可没人听得清他在骂什么。
前不久武欣忧透露了乌雨茂还活着的消息,让人把乌雨茂的近况发出去。
之后武欣忧也来看了乌雨茂一眼,可乌雨茂在看到武欣忧之后就不知为何,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他笑得太过癫狂,然后他再一次的脑出血了。
这次之后,乌雨茂就失去了活力,身体状况也越来越糟糕。
在苍庸和武欣忧的下属一齐失踪后,武欣忧就接到了乌雨茂病危的消息。
武欣忧坐在乌雨茂床边,他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位老对手的丑态。
滑稽的是,在武欣忧的视野里,还有一堆二维的卡通小人围在病床边跳舞。
小熊还在敲手鼓。
忽然,武欣忧笑了。
他似乎觉得眼前这一切太荒诞。
就跟乌雨茂即将到来的死亡一样荒诞。
乌雨茂所求的是什么?
他想看到武欣忧的失败,看到武欣忧垮台。
只要一想到武欣忧终有一天会落得个凄惨的结局,他就感觉无比畅快。
结果他自己快死了。
武欣忧大概知道乌雨茂此时骂的是他,可武欣忧已经无所谓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猩红的宝石,放在了乌雨茂的胸口上:“最后来送你一程。”
乌雨茂的眼神已经无法聚焦了,他的眼泪和唾液不断地往下流淌。
武欣忧从自己口袋里抽出方巾,帮乌雨茂擦了擦。
“结果最后送你的也只有我啊。”
“老同学。”
……
ICU开放探望的时间只有三十分钟,他们只能隔着玻璃往里看。
每位病人只允许两位家属进入探视,苍庸是被他们家最小的孩子带进去的。
在探望之前,苍庸努力地完成了其他病人家属的嘱托,这些对于他来说不需要花太多的时间。
完成之后苍庸给ICU里面打了个电话。
老太太的手机就放在她病床旁边,只是老太太看起来迷迷糊糊的,似乎没法给出太多回应。
护士接通了电话,把电话拿到老太太耳边。
跟着一起进来的小孩已经哭了出来。
苍庸早就习惯了。
这个孩子的电话号码苍庸能够倒背如流,但这次大概是他最后一次给这个孩子打电话了。
苍庸笑了:“我回来了,小队长。”
小队长是他给这个孩子起的外号,这孩子小的时候是孩子王,是小孩窝里的大姐大。
苍庸管她叫小队长,她对这个名字也特别满意。
但称呼都是有时效性的,好像已经有六十多年没有再提起这个称呼了。
生命真的好脆弱啊,一转眼就老了,一转眼就从喜欢蹦跶的小孩,变成了无法动弹的老小孩。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大狗熊?”
“你还是这么没礼貌。”苍庸记得这孩子刚和自己见面的时候一点都不温柔。
“你还好吗?”苍庸问了一个简直是废话的问题,对方都住进了ICU,对方能好到哪里去?
可对方脑子不清醒了,她只说:“挺好的,我走了好长一段时间,不过现在碰到你了,我快回家了。”
她隐约记得这头大熊就在自己回家的路上,坐在满是鲜花的院子里。
看到这头大熊就离家不远了。
“你回家干嘛啊?”
回家干嘛?回家还能干嘛?
“回去找爸爸妈妈。”这个瘦削的老人说,“晚饭快熟了,得回家了。”
苍庸望着病房里的人,笑得更加温和,还有一些苦涩。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蹦蹦跳跳,晒得黑黢黢的小孩脱离了苍老的身体。
那个小孩一步一蹦跶,脑袋上的辫子也跟着她一起跳跃。
小孩路过了棕熊的小院子,寒暄了几句,随后重新背好书包准备回家去了。
可以想象,在那个七十多年前的家里,有一对夫妻烧好了饭菜,等着自己的孩子回来。
那个小孩会着急忙慌地脱下书包,她大概有很多很多话要跟自己的父母讲。
很多很多……好几十年呐。
“那一路顺风哦。”苍庸说,“我也要走我的路去了。”
老人:“你也一路顺风,大狗熊。”
……
“不甘心啊……”
乌雨茂最后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可无论怎么不甘,死亡都如期而至。
他的人生怎么看都不算寡淡,可却那么的……单薄?
这太矛盾了。
武欣忧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和自己哪一个更可悲,对方在怨恨和痛苦中含恨而终,而自己若是最后失败,他的生命大概会比乌雨茂的生命更加单薄。
乌雨茂的爱是很荒唐的,他爱自己的权利,欲望,子嗣。
武欣忧也不确定乌雨茂有没有爱过自己的爱人。
毕竟这只老鸟出轨搞出了私生子。
武欣忧觉得乌雨茂特别虚伪,他的爱很难真正地落地。
那武欣忧自己呢?
星际还在混乱中,那些领主像是彻底疯了。
他的方式真的行不通吗,他推行的改变只会带来更多人的死亡吗?
武欣忧曾经向往过世俗的感情,可那一切都为他更伟大,更崇高的爱退步了。
如果他所爱的是个不会实现的,巨大的泡泡。
在他拥抱那个泡泡的时候,泡泡会炸开,然后武欣忧的怀中一无所有……
那还真是一场绝佳的滑稽戏啊。
用近三百年的时间,完成了一次无比荒唐的……
武欣忧看向乌雨茂床边那群闹腾的二维小人。
无比荒唐的马戏团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