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丽顿时心里一片冰凉。
且不说现在老太太还需要人照顾,就徐解放的年纪,也不可能当一辈子和尚,现在徐家还没分家,他还要娶媳妇势必家里要掏这个钱。
若是老太太能好便也罢了,但如果好不了,徐解放要娶老婆的难度就会更大,她想过一万种解决方式,唯独没想过冯燕文不肯回去,顿时脸色变了变,语气也软和了下来:
“瞧你这话说的,你跟老三也过了十几年了,他老老实实又不在外面搞女人,怎么就提到离婚了,而且你这个年纪,你身上这个情况,离了他以后也未必好找是吧,咱们就不说别的,你看看徐梦,她又不是你亲生的,以后能给你养老?”这个冯燕文,怕是疯了吧!
为了生娃的事情,刚结婚那几年吃了不少中药,后来皮肤养好了,甚至大姨妈都比以前规律了不少,但也没见怀孕,这会儿不孕不育的没那么普遍,她觉得被人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听着前面的话,徐梦只是好笑,女人就离不得男人了?
好像她前世没谈恋爱没找对象,过的也挺舒坦的,没有家长里短的琐碎,没有带娃的烦恼,甚至在朋友们的对象们摆烂的时候,她一个人出去旅游,甚至活成了别人羡慕的模样。
“瞧您这话说的,我不是亲生的怎么了,你少挑拨我们的关系,放心好了就算我妈没有人养,她靠着自己也能活,以后还要过的比你们每一个人都要好。
还有,别想忽悠我妈回去给你们伺候老,一口一个嫌弃她不能生娃,好像她又没有死皮赖脸的非要赖着你们不可是吧,现在一口一个不肯离婚的是你们,我妈可不欠你们,怕你们另外有打算,等把我妈利用完,等她老了再一脚踹开,真是要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她本来觉得自私是每一个人的本能,但没想到这些人能自私到这种程度。
王美丽也是个女人,口口声声看不起人,每次都拿生孩子的事情膈应人,这么想生另外找啊,一直挂在嘴边算是怎么回事。
这回,冯燕文把头抬的高高的。
徐梦说的对,她又不欠徐家任何。
“你们是打算扯了离婚证以后再走?”冯燕文反唇相讥:“也少说一些道貌岸然的话,我现在不在乎这些了,徐解放你要是真在乎我,就不会这些人糟践我,还有我提离婚是真的想离,真要掰扯起来,当初你给我的彩礼八十八,现在我可以立马还给你。”
徐解放呆若木鸡,说的这是什么话。
八九十年代社会风气还很淳朴,默认婚姻中女人是吃亏的一方,如果不是女方有很大的过错,离婚的时候男方还要给女方一笔青春损失费,冯燕文竟然提出把当初的彩礼还给他。
徐解放从没想过冯燕文会这么硬气,她既不怕别人戳脊梁骨,也不怕在外头无法活下去,这样的她是从没有过的,哪怕当年分配到学校工作,她身上还是带着一种农村人进城以后,战战兢兢的自卑。
这倒不全是冯燕文的问题,以前那会儿城乡差距大,在外人看来能嫁到城里就是一步登天。
而那个被他打压了近二十年的女人提出要离婚,她竟然要离婚。
徐解放的脑子一时之间竟然空白,张大的嘴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刘大姐也觉得这些人气人,挽着冯燕文的胳膊:“走,咱们上你家里说去。”
这里人多,总归是有些丢脸的。
徐解放感激的看了一眼刘大姐,但他现在只想落荒而逃。
她现在可能在气头上,冲动了些,或许他下次再来,再给她一个台阶下下,她就不会这样气上心头提离婚了。
“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
冯燕文只觉得解气。
徐解放的眼神,王美丽的失望,她都看在眼里。
以往这两个人没少给她添堵,现在她也扬眉吐气了一回。
其实最开始提出离婚来的时候,她还是有些茫然的,但话说到后头,似乎给她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她的眼前仿佛打开了一扇大门,豁然开朗起来。
是了,她到底怕个什么。
走出来了,才发现天高海阔,外面的世界这么美好。
这段日子的生活就跟在梦里似的,从未有过的轻松,就连梦梦的复习也比以前好了很多。
是的,尽管一天到晚那么多事情在忙,徐梦有独立的时间复习,不用在看书看到一半的时候被人打断,也不会有一大堆烦心事让她一晚上一晚上的睡不着觉,冯燕文也帮着她整理复习进度,觉得徐梦现在的英语进步很大。
而那些不好的人到底是谁,是那群姓徐的啊。
刘大姐跟着她们一道到了刘进家。
三个孩子一看冯燕文回来,就乐颠颠的跑过来,有人接过来小推车,有人卖乖说把水晒好了,要不要先去洗澡,还有人说院子也扫过了。
冯燕文脸上渐渐浮现起笑意来,指着框里留的一大片西瓜,跟老大说:“你们先拿走吃吧,洗澡不急。”
以现在的日头,到天黑的时候洗澡水也不会冷。
老二伸长了脖子,把那块西瓜抱手里,还是跟往常一样大小。
孩子嘛多少都是馋的,今天冯燕文回来的晚了一点,三个孩子都等急了。
老大瞪了老二一眼,笑眯眯的问:“冯阿姨,你吃了没?”
徐梦从屋里搬出两把椅子出来:“我们中午的时候就吃过了,这些是特地给你们留的,赶紧切了去吃吧,记得把桶子和垃圾都收拾了。”
把几个孩子支开,好让冯燕文跟刘大姐说会儿话。
“好嘞。”连一向稳重如鸡的老大也绷不住了,抱着西瓜欢天喜地的就跑了。
刘大姐这阵子总会来看看他们,起初还有些不太放心,生怕处不来,但这几天瞧着,孩子们收拾的比以前还要干净整洁,院子里也渐渐有了住家才有的样子了,关键是几个孩子脸上总挂着笑,不像以前那样阴沉,刚才看给他们的那块西瓜,可不小至少有三四斤。
这季节西瓜不便宜,但也没有这样天天吃的,难怪这几个孩子每天都过的开开心心。
于是刘大姐对冯燕文母女的好感度,蹭蹭蹭拉高了好多。
“大妹子,不怕你笑话,我以前也离过婚。”刘大姐的笑容和煦,开门见山的说,仿佛在说所以你跟我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下轮到冯燕文惊讶了,平常看这个大姐乐呵呵的,她爱人对她也很好,半点看不出来是半路夫妻的模样。
刘大姐拍了拍她手:“真不是糊弄你,以前我家那个不做人,七几年当上了厂长,跟厂里一个年轻寡妇搞到一起去了,我气不过就提了离婚,后来才认识的你们张哥,人啊千万别委屈了自己,我刚才听了一耳朵,你是不能生还是怎么回事,其实生不生的了有什么大不了的,男人要是有良心,就不会因为这种事情为难你,你看看那些领导人,还有好几个都是没有生娃的呢。”
冯燕文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一张张和蔼可亲的脸,顿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真的在乎你的人,不会在你心口一下下扎刀子。
“其实我也想通了,我现在有梦梦,生不生娃有什么要紧的,没有良心的,亲生的也未必好,有良心的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也不一定不好不是?”冯燕文叹了一口气:“我以前过的很不好,家务活儿都是我干不说,明里暗里的没少给我气受,他挣的钱也不给我,自从我工作丢了以后,买一点东西都要手心朝上找他要钱,还要看他脸色,这样的日子我现在是想想就不可能过下去了。”
刘大姐看了一眼冯燕文,觉得她可年轻。
大概是因为没有生育过的关系,身段看着比同龄人要更窈窕。
“大妹子,你这毛病有没有去看过,吃过药没,现在医疗水平比以前进步了,该看看还是要看。”虽然说不能生孩子不会危机生命,但在刘大姐看来,如果能治就尽量治。
冯燕文叹了口气:“我小时候冬天掉河里过,后来说是宫寒,结婚以后总怀不上,他们家带我去看过,也说是因为这个,调理过了一阵,但也不见有多好,而且我现在都三十六了,治好了再找对象也是高龄产妇。”
以前合法婚龄是十八岁,农村女孩儿出嫁早,冯燕文又找了个京市城里的结婚对象,所以一到十八边儿上,两人就领证结婚了,徐解放比她大了八岁,以前看着差距不明显,但自从上了四十就蹭蹭变老,两人走在一起就像两代人。
这也是徐解放不肯离婚的愿意之一,至少冯燕文好看,养眼。
刘大姐惊讶的道:“你才三十六啊,年纪不大啊,以前的人不节育,生到五十边上的都有,刚好我小姑子就在医院工作,你去找她看一看调理一下,咱们就不冲着生孩子,女人的毛病那么多,调理调理也是好的。”
这次冯燕文没有反对,点头应下了。
刘大姐刚走,徐梦就催着她赶紧去洗澡。
家里现在还没生煤火,洗澡得靠晒水,眼看着天快要黑了,再磨蹭待会儿得洗凉水澡。
三个小家伙已经收拾利索,在徐梦的督促下,老大跟老二两人拎着小桶在门口洗衣服,老三就蹲在旁边玩纸板,刘大姐离开的时候还看见他们一边洗一边说笑,这几个孩子跟以前是真的不一样了,以前衣服连着穿几天的日子都有。
冯燕文看了一眼日头,赶紧起身去洗澡。
等她洗完出来,刚好看见徐梦在晾衣服,滴滴答答的水落在地板上,很快就会被滚烫的地板蒸发掉了,空气里带着一股子热度,刚才提起生孩子的事,让她想起一件事来,徐梦小时候也落过水。
“梦梦,明天咱们早点起,你今晚上早点睡觉。”
“怎么了?”
“刚才你刘阿姨说起看病的事,我想让你陪陪我。”冯燕文想过了,也让徐梦去看看,以前她手里没钱是没这个条件,现在有钱了不去给梦梦看一下有点说不过去。
徐梦刚把衣服晾完,抬起头问:“怎么就要我去了,你自己去。”
刚才刘大姐说了什么,她可是听到了的,不就是看个生育吗,还需要她陪啊?
冯燕文却是坚持的很:“不行,你也要去。”
徐梦见她露出一副不容反驳的样子,张了张嘴还是没把话说出来,冯燕文现在变得比以前强势了很多,这到不是件坏事,就是明早的西瓜得找小家伙们帮帮忙收货了,张秀芬到这里不会太早,她想了想就冲老大招了招手:
“刘进,你过来一下……”
——————
医院正常八点钟开门,两人打算早早去看,开完药回来再去火车站开工。
自由职业就是这样爽哇咔咔。
出门前照例要好好收拾一番,冯燕文甚至翻出好久没穿过的裙子——在火车站摆摊是不好穿裙子的,徐梦甚至都被按着穿了一套连衣裙,她人长得明艳,连衣裙穿在她身上显得身材更好了。
冯燕文看了很满意:“好看,女孩子就是要这样穿。”
这两条裙子是出来以后买的。
贵倒是不贵,但很趁肤色。
她是个传统型的女人,喜欢女孩子穿裙子。
徐梦小时候还是粉嘟嘟很可爱,那会儿冯燕文也还有工作,她买了好多小裙子打扮徐梦,直叫同龄的徐佳羡慕的不行,也很想要好看的小裙子。
“好看什么啊,我就不喜欢穿裙子。”
徐梦的长相偏艳,年纪大的很不喜欢她这个身材长相,有人还嚼舌根子说她妖里妖气,以前住在徐家的时候,薛老太起头嚼舌根,徐梦的名声后来很不好了。
前世她高中毕业就有人来家里相看,但找上门的也都不是什么正经人,那会儿薛老太的原则也很简单粗暴,看谁给的彩礼高。
两人今天一走出去,就迎来了不一样的目光,刚开始徐梦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直到一路好几个人都上前打招呼,徐梦才确定自己没想错,真的不是错觉。
“妈,我要跟你说个秘密。”徐梦神神秘秘的:“有人在看你。”
冯燕文都被气笑了:“谁会看我啊。”
不对,是真的在看她。
脸色一变,想到昨天跟徐解放的争执……还是让人看了笑话,拖着徐梦赶紧往外头走。
徐梦暗暗觉得好笑,她倒不觉得这些打量有什么恶意,不过还是加快了脚步省得让冯燕文不舒服。
两人找了一家比较有名一些的医院,冯燕文站在挂号窗口,挂了两个号。
徐梦:“妈,你怎么挂两个号呢?”
冯燕文:“给你也看看。”
徐梦:“我?”
冯燕文:“你小时候也落过水,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问题。”
徐梦有些不太想看,但被冯燕文盯上了,非要拉着她一起,两人一道去了医生诊室。
医生是个五十几岁的女人,长的胖乎乎的,脸蛋圆圆的,见两人一起进来,先让冯燕文坐下,然后把脉。
因为看生育一般中医调理,冯燕文找的是一个老中医,挂的号是擅长中医方面的医生的号,她一坐下就想说病情,医生却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先不要说。
“先把脉。”
这会儿有些本事的医生,都不太愿意人先说病情,人家一把完脉,该知道的也都会知道了。
按完了左手,又切了一下右手,然后看了看舌苔。
“有些宫寒,肠胃也不太好,你晚上睡觉睡的不太好吧。”
冯燕文觉得她说的很对症:“就是的,我现在晚上起来上个厕所,就不太能睡的着了,起先我还以为是环境太吵,换了个地方好像也不太能睡的着,早上起来又困的很,又困又睡的不太好。”
……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倒把看生育问题的事儿给忘了。
又拉着徐梦过来敲:“医生,麻烦给这孩子瞧瞧。”
给医生看了挂号牌,让徐梦坐下来,给医生把脉。
这回医生听了脉,没有直接下判断,而是开始问徐梦问题。
“月经准时吗?”
“准的。”
“几天?”
“大概六到七天吧。”
“你这个年龄,六七天正常,量呢。”
……
最后问了一大堆,结论是徐梦特别健康,一点问题都没有,如果硬要扯个问题出来,那徐梦就是有些营养不良,不过这段时间她吃的好,休息的也好,小孩儿身体恢复的快,没有太大的问题。
“她没什么问题,回去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你俩以前是不是都吃的不好,现在条件改善了,家里不是很困难的话,每天早上煮两个白水鸡蛋,一人吃上一个,别的方法不用折腾,白煮鸡蛋最有营养……”
冯燕文不敢相信似的:“她真没问题?”
医生有些无语:“你希望她有什么问题?”
冯燕文一下子语塞了,差点忘了自己要来看什么毛病。
徐梦赶紧说:“医生,我妈妈不能生育,她说是小时候掉水里落下的病根子,刚巧了我小时候也掉水里过,她怕我跟她一样落下这个病根子,您帮她瞧瞧,她这个毛病能不能调理?”
医生顿时不乐意了:“胡说,宫寒是宫寒,倒也没有寒到不能生孩子的地步。”
徐梦:“不会吗?”
“你是什么时候检查的,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有具体检查过吗,是输卵管堵塞,还是宫外孕,总要有个说法吧,一样都没有,就跟我说掉水里就不能生孩子了,照你这样说,游泳运动员都该生育困难了,哪有这样的事!”
冯燕文的心里一片冰凉,到底是怎么走出医生诊室的,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徐梦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才带着一脸茫然的冯燕文出了门。
等走出去了,徐梦让冯燕文坐在医院的长条凳上,自己去药房取药,冯燕文也就乖乖那样坐着,跟被人抽走了魂儿一样,也难怪她表现的这么奇怪,就是为了这件事,以及内心的歉疚感,冯燕文才会过的这么憋屈。
她好歹也是七十年代的大学生,但只要想到徐家没计较她,她也没有理由离开徐解放,而且像她这样的女人,离了婚又能找个什么样的呢,就算再找也是别有居心的人带娃。
徐梦还记得小的时候,每次一说到这个话题,就是薛老太指着冯燕文的鼻子狂骂,什么不下蛋的老母鸡云云,怎么难听怎么来,这么多年过去,冯燕文确实连怀都没怀过。
就算她是个知识份子,也不是面面俱到的完人,生育这方面的知识确实是她的盲区。
徐梦决定让冯燕文自己待会儿,她自己心里也够乱的。
刚走到缴费大厅,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材挺拔修长面容俊朗,是韩季明。
徐梦一眼就看到了他,招了招手:“韩小叔。”
韩季明也看到了她,快步走了过来,眼角弯了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问:“你怎么上医院来了,是病了吗?”
徐梦一边往缴费处走,一边说:“我妈妈来看一下医生,调理下身体。”
韩季明顿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早上人不多,很快就排到了徐梦,徐梦缴完了费用,等回头的时候看见韩季明还没走。
她这时才注意韩季明穿着白大褂,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有种不一般的感觉。
韩季明露出窘迫的表情:“怎么了?”
徐梦笑了笑:“跟上次见你好像不太一样了,你是医生?”
前面两回见到他,都是那种玩世不恭的形象。
韩季明:“我来看我大侄女。”
眸光扫过了她:“你今天也穿的跟平常不一样。”
徐梦笑道:“今天算是出门嘛,我妈非要给我拾掇一下。”她有些不太自然。
韩季明却是笑了起来:“倒是挺好看的。”
徐梦就更不自然了,他这样的家境和样貌,身边围着的女孩儿肯定不少,她在那些人里面属于不太能排得上号的那种吧,想到这里就更不自然了,但很快有人来叫韩季明。
“韩小叔,你先去忙吧,我看完了也要回去了。”
“还在火车站那边做生意吗,我记得你下学期还要读书。”
“嗯,暑假嘛,我们刚搬出来,也要钱生活。”徐梦止住了话头:“有那人还在叫你。”
韩季明转身,准备走的时候又回了头,说:“你有事的话就找我帮忙,你跟小五儿关系那么好,咱们又是一起长大的,不要生分了。”
徐梦觉得他这话说的很奇怪,不像以前那种客气和礼貌,但来不及细想他人已经走远了,纠结了一会儿,拿了药往回走,她来的时候冯燕文是什么样,这会儿坐在那里还是什么样,呆呆的。
“妈,药我抓回来了,从明早开始吃吧,我刚才去打听过来,这个医生很有名呢。”见冯燕文还是没动静,徐梦蹲在她面前,像小时候那样抓住她的手,这才留意到冯燕文流了两行泪。
她哭了。
徐梦从没见到母亲哭过,她是个很坚强的人。
就算是被薛老太骂,被两个妯娌明嘲暗讽,她也只是怼回去。
徐梦有些不知所措:“妈妈,你怎么了,医生不是说没事吗,我看说不定不是你的问退,生孩子这种事,说不准就一定是女方的问题啊。”
她越说越肯定,毕竟在她印象里,一直都是薛老太追着妈妈骂,她也就先入为主的觉得,是妈妈不能生孩子。
可十几年前,检测的手段也有限,到底是怎么肯定冯燕文不能生孩子的。
冯燕文不是糊涂人,为什么连她都坚信自己不能生孩子?
两人从医院回到了家,刚进家门两人就坐在电风扇前,吹了足足好一阵,也说了一会儿话。
徐梦被冯燕文抛出来的信息量雷的不轻:“也就是说,看医生的时候,只有您去看了,那医生还是他们家介绍的?”
这会儿冯燕文回过神来了,抹了一把脸,这会儿再想想觉得自己怕是有点傻,当初也没想太多,毕竟医生说的很笃定,没有人会质疑医生,只会怀疑自己不行。
而且那会儿还是七十年代,好的医生下了牛棚,她未必能找到。
后来的事情徐梦也都知道了,但作为一个晚辈,没理由过问妈妈这种问题,要不是今天来医院看病,徐梦还真的不清楚原来事情的起源是这样的,也不怪冯燕文会这样想,当年医疗卫生也不发达,又不像几十年以后的人可以动不动上网搜索,信息量的最可靠的来源,自然是医生这样的专业人士。
医生说她的问题,她也就信了,这很奇怪吗?
徐梦突然叫起来:“但从好处想,就不是您的问题,是他的问题了。”
她知道冯燕文一直都想要有个自己的孩子,这对于之前的她,是想都不敢想的,但如果不是她的问题,换个人不就行了?
刚好促成两人离婚,离了那一家吸血鬼,以后的日子才会好过。
外头的三小只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冯燕文看到了堆在屋檐底下的西瓜们,强打起精神来,起身关风扇,走出了门去。
老大他们看她出来,纷纷卖乖讨好。
老二还是跟以前一样调皮,也喜欢表现,凑上前来说:“冯阿姨,送瓜的阿姨说西瓜有点小,叫我们多拿了一个,我们就拿了十五个,桶里面的水也打好了,水壶里面的水也灌好了,灌的是凉白开不是自来水吗,你们什么时候出门啊,我们送送你?”
冯燕文是真的喜欢孩子,这几个孩子也很乖,听到老二的话她顿时舒展起来。
这几个孩子不讲究,最开始看到他们喝自来水,她都吓了一大跳,教会了他们烧水喝,每天早上都会烧一大锅水,现在天气热这些水还远远不够喝的,到现在都养成了习惯,早上一起来就先烧一壶水。
这倒是省了母女两个不少事儿了,冯燕文也因此很欣慰,笑着跟老二说:“那麻烦你们帮个忙,帮我拎一下水。”
其他的东西可以堆车上,唯独水要拎着,两人出去做生意要备洗手的水,一天*下来至少要两桶。
老大立马蹿出来:“现在出门吗?”
徐梦见冯燕文的注意力被分走了,也松了一口气,检查了下装备就往外头走去,老大老二都帮着拎东西,老三跟个小跟屁虫一样的跟着,快到火车站的时候,冯燕文从地图里面分出来一些给他们,让他们拿出去卖。
这也是最近跟这几个小伙子达成的合作,他们卖掉的那些,分一半的赚头给他们。
有些生意是两人做不到的,就比如说这群孩子能在火车站到处跑,两人要兼顾卖西瓜,只能待在原地不动,他们几个瞎蹦跶,专门去出站口卖,有时候运气好一天能赚到十来块钱,他们很乐意干这个。
这会儿学校还提倡勤工俭学,街道知道了还鼓励,有了事情干就不会添乱。
徐梦自然要交代了小家伙们的活动范围,不许他们到处乱跑,这才把人放出去,她倒不用太担心这几个,这几个孩子在火车站附近长大,对这一片熟悉的很,两人就开始了摆摊卖西瓜了。
冯燕文也打起了精神来,之前徐梦跟她说过的,这个生意做不了太久,最多到学生开学,算算日子也就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现在一天下来,七八十的利润没有问题,几个小孩儿帮忙以后,一天还能多赚个五块十块的,两人也没打算要他们这个钱,一部分都拿来搞家里公共区域的建设了。
下午两点左右,三个孩子都回来了,老大指着自己兜兜里面的毛票子:“冯阿姨,卖完了,钱给你。”
给他们的是一百份,卖完就有十块钱的利润,冯燕文把钱拿过来,装在额外的小兜兜里头,就从另外的地方抽出十块钱出来,伸手递给了老大,这孩子一拿到了钱,带着弟弟们欢天喜地的就跑了。
徐梦笑道:“真没想到他们一天能卖这么多。”
冯燕文的心情也好:“我也没想到,你说等你们开学了,我也带着地图出去卖怎么样?”
这段时间给小孩儿们卖地图,她就是在暗暗观察着,发现这几个孩子卖的还不少,她心里就逐渐安定了下来,也暗暗做了个决定,就算开学以后西瓜的生意做不下去了,她还可以在火车站卖地图。
“这阵子我也看过了,他们几个半天下来也能挣好几块,我这个人不贪心,等你读书了,我就去火车站专门卖旅游地图,说不定还能卖点其他的东西,一天十块八块的,靠着这个钱我也能活下去,所以我要跟徐解放离了婚,也能好好的活着。”
对上母亲坚定的眼神,徐梦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
————
“她不肯回来?”
薛老太惊讶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张嘴巴合都合不上。
她不信,还真能为了家里面鸡毛蒜皮的事情离婚不成,世上哪有忍不了婆婆就要离婚的女人,她现在恨不得立马从床上爬起来,揪着冯燕文的耳朵叫她想想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老三,你出去,我有话要问你二嫂。”
徐解放也乱的很,他对冯燕文还是有感情的,没想过离婚,但瞧着刚才冯燕文那副架势,是一定要跟他掰扯着离婚的事情了,他隐隐有些后怕,如果离了婚,他还能再找到冯燕文这样的女人吗?
一时之间脑海中闪出来她的许多好。
冯燕文比她年轻八岁,又漂亮,还是个大学生。
当年,他们结婚的时候她还没考上大学,一说起来谁不说他命好,那会儿家里人就跟他说要把她绑的牢一些,大学里面乌七八糟的,万一去了大学谈了恋爱,不肯回来了怎么办。
徐解放从病房里面走出去,人都是木木的。
薛老太沉着一张脸,吊梢眉往上头一抬,咄咄逼人的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老三媳妇怎么就提了离婚了,她在外头有男人了不成,她怎么敢提离婚,还有那个小贱蹄子呢,我们白养了她这么多年了?”
王美丽有些讪讪:“您说是不是当年的事儿,她知道了啊。”
话说的那么绝,连八十八块都要退回来,简直是打脸。
有些事情,胡同里头的老邻居谁不知道,只是不点破而已,而且别人也只是听到了些风声,这种事没有实锤的,但这些人年纪都比较大了,跟薛老太比较熟,不至于跑来冯燕文面前乱讲。
薛老太的脸就更沉了:“当初给老三在乡下找,不就是图乡下媳妇老实能干,看来她也是个不老实的,她是不是在外头有男人了?”她坚信女人要离开男人,八成是因为有了另一个男人。
结果冯燕文确实能干,她们也太得意忘形了些,不把人当人看,起初还没有这么过份,人的心态是会变的,说了一千次的话,最后连自己都信了。
王美丽摇了摇头:“我们昨天跟人打听了,她俩租了房子住,那房子的主人是几岁的小孩,最大的也才八岁,我想不太可能,所以我怀疑她是知道了。”
薛老太的眼神更加阴毒:“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她现在这个年纪,咱们拖上几年不离婚,只要不离她就没办法再找,再过个几年上了四十,她就算找到了也生不出孩子来了,她能做初一咱们就能做十五,你去把老三给我叫回来。”
王美丽叹了口气,良心难得有几分不安,觉得婆婆这样做实在是缺德,但不想跟她在医院吵架,于是出去喊人。
徐解放这才木呆呆的进来,见母亲坐的比以前更直了,身体看上去也比以前略好些,有些意外的多看了几眼,就听见薛老太不满的声音道:
“看什么看,我好了些,能自己下床了。”
徐解放松了一口气。
薛老太用手把腿搬上来,一点一点的揉捏着,她的腿是今天恢复知觉的,医生说要多活动活动,不然会那什么血,她如今又是一个战斗力满满的老太太,想要打个持久战,必须有一副好的身体,她把会议精神跟徐解放传达了,最后才说:
“总之你咬死了不肯离婚,我就不相信她能有什么后招,再拖个几年她年纪也大了,不能不回来过日子的,老三啊家里三个孩子里面,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你说你以后老了怎么办,还是得依靠侄子过日子啊,你可不能犯糊涂,钱要看牢一点,她又不给你生孩子,一分钱不能给她花,你可不能因为她跟你闹脾气,就松动了知道不?”
没有共同的孩子,始终隔了一层,所以他对侄子比对妻子要好千百倍,以后是要指望侄子出力养老的。
徐大卫读书,他是出了大力的,一个月出一百的生活费。
薛老太脸上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出来,又说了几句看重他的话,她就是生怕儿子心思软,被这女人一哄一要挟,就失去理智把钱都给了这女人,她向来看的紧,就算一百个想儿媳妇回来,但还是把钱看得很牢很死。
儿子的钱可以给孙子,但万万不能便宜了别人!
徐解放重重的点头,他现在收入不错,跑大车一个月有好几百,有时候活多可是能上千,这些钱他都存着,准备等大卫结婚的时候再拿出来一笔,一口气拿出来才显得他这个叔叔的大气,到那个时候大卫肯定会感激涕零,以后也会对他这个叔叔孝顺的。
至于冯燕文,她要是想拿这些拿捏他,那她就想错了,别看她现在过的好,等哪天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哭天喊地的回来,除非把姿态摆的更低,不然他是要好好给她点教训的。
心思打定了以后,徐解放重重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