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会:世界上最消耗生命的集体活动之一。<例句:院系开会不认真听讲,这是老师对领导唯一的报复方式。>】
孟初是一个有行动力的人,做科研如此,编词典也如此。
工作间隙,休息的时候,孟初就会打开微博——是,他现在也是有微博的人了——查看最新消息。
他发现,最快了解一个明星和相关术语的方式,就是加入粉丝社群。
但数量也太多了吧!
有本人超话、电视剧超话、电影超话、cp超话,还有角色单人超话。每个社群里面,对明星本人的态度都不一样。
孟初刷了两天,攒了不少术语。
他还是个喜欢双线并行的人,所以同时在追《墨魂书》,因为多了一项业余爱好,不得不变成惊弓之鸟。
学生一敲门,他就像偷看小黄文的青少年,手忙脚乱把窗口都关掉。
有时,打扰他看剧的是付关山。
对方传来一张照片,是空空荡荡的晾衣架。
下面跟了一句:谁家有这么干净的阳台!
孟初脑补付关山炫耀的语气,忍不住笑起来。
刚才还在剧里的人,忽然就走入了现实,那么梦幻,又那么鲜活。
就像充电站一样,每连接一次,就会注入一点能量。
付关山像个报告机似的,隔一段时间,就发来一张图片,表明自己拉平了床单、排齐了调料瓶,这些事被他大张旗鼓呈上来,好像是什么丰功伟绩。
他太幼稚了,幼稚地让孟初感到快乐。
直到学院会议开到一半,他还在盯着付关山发的消息——“我清理沐浴露瓶子上的头发了”——脸上笑意盈盈。
身旁的小姨用胳膊肘杵了杵他。
他抬头,发现台上正批评一个犯了“红七条”的教授。院长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
他一个激灵,立刻摆出严肃反思的神情,并提醒自己,要维持到会议结束。
会议形式实在多种多样。除了每周学院例会、团队项目例会、他自己和学生的小组例会,领导人传达了新的教育精神,要开会;学校变了考核制度,要开会;科研申报有了新系统,要开会;全国哪个高校搞出重大社会新闻,也要开会。
近几个月高校频频上热搜,学校开会更为频繁。孟初已经因为“联名上诉导师事件”“肄业生伤人事件”“博士生跳楼事件”多参加了三次会议。
这回开会是因为家丑。学院某个有家有室的教授,和学生有不正当关系,学院决定予以开除处理。
院长扶了扶眼镜,撇开脑门上几根从头顶梳下来的头发,郑重强调,请大家严守高校教师行为规范,共同健全高校师德长效机制。
孟初望着投影上的处理通告,和身旁人同步摇头。
他转过头,和付燕平撞了撞目光,在沉默中达成默契:肯定有新规则要出台了。
上次有学生因为实习跳楼,现在班主任、辅导员还要帮着核查实习单位的资质,防止学生被骗。
果然,院长表示,学院会发布师生接触注意事项,哪怕跟学生合照,也要注意环境、当心姿势。
规定越来越完善了,不过,孟初觉得,没什么好事轮到他这一代青椒头上。
做博士生的时候,社会不关注科研打工人的精神世界,受到盘剥也无处诉苦。
等熬成导师了,大家开始为牛马发声了,自己变成了声讨对象。
怎么就没一点美好时光呢?
正想着,院长又带来沉重一击。
按照惯例,职称评审条例三年一改,又到了新条例出台的年份,现在是意见征集阶段,各位老师可以向学院反映自己的诉求。
“反映有个屁用,”付燕平说,“反正评职称只会越来越难。”
孟初也按住脑壳。博导的评选条件已经很离谱了,还要加码?
愁苦的心情弥散开来,不过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付关山的消息又来了。
这回是几个汽车专营店的地址:你不是想买新能源吗?这周要是有空,去这几家看看?
孟初忍不住笑了笑。对方比他这个买车的人,还记挂着那个一起看车的约定。
他突然有干劲了。不就是搞项目吗?院里有个教授,在某手机大厂做顾问,参与芯片研发,赚了上千万。他也一定能找到跟企业合作的切入点。
因为干劲过足,晚上的工作效率忽然暴涨,他有点舍不得停下,一不小心又待到了十点多。
从专注状态中拔出来,他才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想起来没带伞,叹了口气,然后忽然意识到:没关系。
有人会来接他。
这念头让他猛然一惊,随即又一暖。
他站在大楼门口,望着大雨倾盆而下,忽然想起在校门口等父亲的那天。
而后,车灯的光束穿破雨幕,缓缓滑向楼前。
车门开了,熟悉的身影走出来,手里撑着一把伞。
他停在原地,看着那把伞朝自己靠近,停在头上。
“走吧。”
对方伸手揽住他。那只肩膀上的、温暖的手,替他挡住了伞外飘进来的雨。
这样的雨天漫步,就像冬日的夜晚,在被窝搭成的帐篷里窃窃私语
他坐进车里,目光追逐着撑伞的人。这幅情景实在太美好了,他想把它烙在脑子里,尽管他的记忆力很好,他也想让它多停留一会儿。
付关山又换了一件材质难辨的衣服,领口很大,能看到锁骨。孟初努力不偷瞟他。
“今天过得怎么样?”车一启动,付关山问。
交流一天的事项,这已经是他们的固定日程了。
孟初细细回想了一下,像在海边搜寻贝壳一样,从琐碎的日常里,筛出他觉得值得分享的事。
听完开会盛况,付关山发表感想:“现在比以前严格了啊。我在林城技术学院读书的时候,好像也有类似的事,没什么后果……”
“现在也分情况,”孟初顿了顿,说,“之前有另一个教授,和学生有不正当关系,但学校把他当杰青的苗子培养,就把这件事压下去了。后来,那个学生在国外读完博士,那个教授还打通关系,招她回校任教,现在他们还是同事呢。”
付关山咂摸了一会儿这个消息:“你们学术圈还有这种事?”
“说出来你都不信,”孟初说,“我们院有个教授的夫人在医学院,他指使自己的学生,去偷他夫人隔壁组的实验数据。光天化日之下,直接用U盘从服务器上拷走了数据。”
付关山沉默良久,用一个简单的“哇”表达了所有感想。
“不过,这些都是我道听途说的,真实性不敢打包票。”
“哪个道?小姨吗?”
“……嗯”
“我就知道,”付关山拍了拍方向盘,“她一直这么八卦,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消息。”
“付老师人缘挺好的,”孟初说,“在学生那很抢手。”
“啊?!”付关山感受到世界观碎裂的声音,“她那个一点就爆的脾气,学生敢跟着她混?”他的声音忽然亲昵起来,“如果我是你们系的学生,我肯定选你,你一看就温柔……”
“学生又不傻,”孟初说,“付老师是每年能带出竞赛国奖的人。只要能学到东西、做出成果,导师凶不凶,学生没那么在意。”他想了想,说,“学生心里都有个排名,我这样的新老师,还没做出成绩,那是吊车尾的,有愿意来的就不错了。”
付关山说:“以后肯定会好的。到时候你挑都挑不过来。”过了一会儿,他又满意地点头,“今天可太好了,说的我都能听懂。”
孟初笑了笑,又问:“那娱乐圈呢?真像网上说的那么乱吗?”
“你开始看娱乐新闻了?!”
孟初不答。谁敢信,他现在打开APP,首页推送的竟然是“4月吃瓜大全”“X学事件始末”,还有“付关山的脸究竟哪里动过”。
他给最后一条点了个踩。
付关山瞥了眼孟初,沉吟良久,说:“很乱,你只要知道这个就行了。”他怕玷污了学术大佬纯洁无瑕的心灵。
孟初扭过头,车窗上有两个人交叠的倒影。
“不过,”身边人又说,“你别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我才没脚踏八条船,也没三个月换一个男朋友,那都是媒体瞎编的。”
孟初点了点头,点的太轻易,也不知是真信还是假信。“那……”他犹豫着问,“你跟贺镇……真的谈过吗?”
付关山挑了挑眉,尾音拉得很长:“哦,你很在意啊~”
在孟初小声说“随便问问,不说也可以”之前,他赶紧补上:“没有。我跟他合作那么多次,单纯因为他是个很优秀的演员。当然,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孟初小小计算了一下,照这么看,付关山有很多长相优越、有共同话题,还相互欣赏的朋友。
这很正常,人家一看就交际广泛。
但是……
付关山看了他一眼,似乎察觉到什么,深情款款起来。“我知道我命中注定的爱人是科学家,”他说,“所以就一直等到现在,你看,不就遇见你了吗?这就是命运。”
如果是平常的孟初,这时候大概会说“命运其实是概率”,又或者“你之前还说是天师算出来的”,但他今天只是望着车窗,没作声。忽然,窗户上付关山的倒影转过头来,注视着他。
他赶忙撇开目光,指着前方:“绿灯了。”
付关山瞟了他一眼,踩下油门。刚刚车里还是欢声笑语,骤然陷入寂静,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孟初正想着如何开启新话题,付关山忽然说:“我知道你作息很规律,但今天你能晚睡一会儿吗?”
“怎么了?”
“我最近太无聊,”付关山说,“该见的同学都见完了,能逛的景点也逛过了,你陪我干点好玩的事吧。”
这话要是落在别人耳朵里,肯定会引发各种联想,但因为是孟初,所以只问了:“玩什么?”
付关山陷入沉思。等开进地下车库,倒好车,他开口说:“你玩过真心话大冒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