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陆离能够成功说服张邈有一部分原因是对方被陆离的演技唬住了,以为那边已经肯定了自己的背叛状态,防治措施全然安排好了。
可后面发现这次陆离真的就是一个人来的,几位随从也都留在了城内,张邈也没有反悔的打算,他反而更不后悔自己被说服的决定了。
人钻牛角尖之后,那真的是蒙着头往里钻,谁说都不愿意听一句,所有的劝说反而会反向助推对方继续往里面钻。
可同样的,人一旦释然了,那真的就如同被pua成功了一般,都不用别人劝,自己就能说服自己。
他自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可结果被人家一个人就给说的差点当场抹了脖子,自己这个了不起怕不是仅自己可见的吧,这还想什么不甘心呢。
就自己这个水平,真继续下去,怕也是个完蛋的结果。
况且在他发现情况的时候,陆离已经将很多事情都安排下去了,这个时候再改变主意,那怕是面对的就真的是一群人了。
再者说,自己当时自戕可不是表演的,对方孤身而来,明明他死了对方才是最安全、最万无一失的,可偏偏还是出手救下了自己,这妥妥的是活命之恩,张邈反正认了。
虽然陆离将这边的情况传出去了,但因为还没有反馈,陆离也没有处置一位太守的权力,再加上张邈的态度实在相当良好,他现在暂且留在张邈这边,陪同对方处陈留郡内事务。
说是陪同,张邈以为对方会直接架空自己,可偏偏陆离表现的倒更像是拿着工资在摸鱼的混子,半点真正插手的意思都没有,俨然一副相信你不会改变主意,也不准备越权行事的架势。
张邈固然为这份信任感动,却也觉得挺奇怪的,也没听说过对方有过任何相关经验教训,怎么就那么在意“侵官之害甚于寒”这种事情呢,仿佛在这种事情上吃过一个大教训一般。
不过很快他们这个两方都很自在,又都有点不自在的状态就结束了,荀彧那边送来了一封曹操针对这种情况早早写好的信,张邈看的是立刻泪洒当场。
这封信陆离也是看了的,感觉就一个——肉麻。
张邈继续任陈留太守分毫未变,就从对方现在的样子来看,显然不可能再起心思了,不只是他本身不能,考虑到一旦他再这样做,这件事情宣传出去会面临的舆论压力,也足够压得对方不敢。
而曹操信中表现出来的宽容解,怕也是想到自己如今不在兖州,担心处置了不仅可能处置不好,还会产生什么意外的变动。
这也就是这边被安抚下来改了主意,不然今日送来的怕就不是一封信这么简单了。
至于曹操回来之后是否会真的如信中所写一般既往不咎,陆离觉得很大可能是会的。
从陈留回鄄城的路上,陆离惊讶的发现自己的阵营贡献度突然来到了百分之八十。
陆离:???
张邈这么值钱的吗?!
回到鄄城后,陆离很快就意识到了值钱的并不是张邈,同让他的阵营贡献度增加的也不是。
鄄城这边荀彧正在安排着人赶制衣服,谁都想不到,曹操带兵出征遇到的第一个大问题竟然是缺少衣服。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他们刚来到被陶谦攻占的任城,当天就有人悄悄来了,在表达了一番忠心之后,对方“重点”询问了一下自己这样的算不算早投的,能有新衣服吗?
从来没想过当初对付黄巾的童谣流传如此之广,后效如此之长的曹操,一边表示当然算,只是新衣服要在确认你们的忠诚后才能发下,一边紧急联系后方,让人赶紧送衣服过来。
陆离从荀彧这里听说了这事后也是愕然,随即他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一句话——最复杂的商战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粗暴的手段。
该不会以后大家打仗,对付别人那是要烧毁粮草、截断粮道,对付他们这边却是要针对衣服下手吧。
陆离将这个莫名奇妙的念头甩出大脑,张邈那边搞定了,他的社交任务却还没有完成。
之前这种大规模战争不曾开始时,陆离跟他们打交道日常就是参加一下这家的宴请,奔赴一下这边的文会,要么一起林中射个兔子,要么一起下田来个躬耕“农家乐”。
因为临近夏日,最近不少活动还是围绕着河边进行的,就图个凉快。
有些附庸风雅的,还会拿出他们“窖藏”的冬日梅花水来烹茶,就不说往茶里面倒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很想要问一下,你家啥储存条件啊,这水放上半年真的还能喝吗?
曾经能够当着所有人的面,与他们分享排泄物与地下水之间的缠绵故事的陆离,现在已经长大了、成熟了,所以他能够做到笑着沾沾唇,真诚赞道:“好茶!”
而那些对于钱粮等物的需求,就是在这等交际中慢慢谈下来的,要如何不落俗套、不显突兀,陆离真的用出洪荒之力了,其繁忙程度,属实是将当年在乐安郡落下的团建都加倍补回来了。
只是如今大军出征在外,自然不能再那么玩,不然也不像样子,所以最近的社交活动大多是请到家中,一起忧国忧民一番的。
在这个过程中,免不了要有打探情况的。
如果我方一切占优,那自然是怎么好怎么说。
如果我方处于劣势,那也是故意迷惑对方,优势在我,不必担心。
想要出仕的,我家明公礼贤下士,只可惜如今地盘不够大,才无法安置诸多贤才。
想要讨要好处的,我家明公赏罚分明,只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人家想要从陆离这里打探曹操的情况,陆离打着太极好像说了一大堆,实际上啥都没说,全是让人自己猜的似是而非话话术,偏偏又让人觉得他真是跟我透露了好多东西啊。
而陆离其实也在这个过程中悄悄打探他们的情况,尤其是田产土地情况。
这并不是曹操交待的,而是陆离自己私下里做的,
具体要利用这些数据做什么,陆离自己其实都没有想清楚,可他就是下意识做了。
这种事情别人不可能主动透露给你,旁敲侧击也不现实,大多都是在日常活动与交际中通过对方的行经路线与态度推测。
兖州面积虽然算不上大,却是人口大州,良田颇多,可受制于古代落后的生产方式,许多田地都还处于一个待开发状态,而已经开发出来的上好的良田,在土地兼并过程中大多被世家豪强所占有……
陆离脑海中隐隐闪过了某种念头,只是不等他看明白,那念头就活像是急于奔命的兔子,吧唧吧唧不知道蹦跶到哪个洞里去了。
近期一场聚会上,他有意引导着,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洛阳大火中烧毁的典籍。
是什么保证了世家的高高在上?
是知识。
你说百姓多艰,大家表面看起来深感哀痛,真正哀痛的没几个,很多人完全没办法共情的。
可你要是说到书籍被烧毁,想想自己家里那些书要是被烧了,不少人只是一想,就已经戴上痛苦面具了。
话题从批判烧毁书籍的行为,逐渐朝着如何更好的保存典籍上发展。
陆离也跟着叹息:“当初黄巾乱起,我乐安陆氏上下遭难,家中典籍被毁掉大半,幸而另有备份保存,才不至于府内无书,可见还是要以数量保证才是。”
这倒也真是,不少人想着要不要回去将家中书籍再多抄录一份,以防万一。
也有不少人注意到陆离的若有所思,好像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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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邈的行为被阻止,有受益者,自然也免不了受害人。
吕布自接到张邈暗藏“勾搭”之意的书信后,那叫一个心猿意马,
不客气的说,对于此时无有真正的安身之处,四处游荡了好几处的吕布而言,这封信简直比当初的貂蝉还要动人。
他现在虽然在张扬这里得以暂驻,可前番李傕、郭汜还从长安发来诏书,要让张扬杀了自己,只不过对方最后没有动手罢了。
只是吕布在这里“春心萌动”、想入非非,张邈那边却一封信之后再也没有了后文。
吕布几番派人去信,皆是无功而返。
对方表现出来的态度,俨然就是这事完全是你自己想多了,我就是跟你唠个嗑,可是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
吕布:?
吕布:!
但凡此刻张邈在他眼前,他绝对拔剑给对方一个痛快。
可恨怒之后又是不明白,不仅是不明白张邈为何出尔反尔,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了呢,他提起一旁的酒坛倒酒,酒水半入杯中,半洒案上。
耳边似乎隐隐响起战鼓之声,似是能够看到所有人惊惧不敢直视自己的目光。
可转瞬,那些目光消失了,耳边响起的反而是貂蝉当初那句:“如今妾身已污,名声亦无,以为英雄之人不想竟是错付,与其郁郁苟活,何若一死!”
吕布没有任何自戕的打算,他只是再次将酒倒满,仰头饮下。
竟是错付,错付啊!
等张扬被高顺带着进入吕布营帐之中时,明明已有通传,对方却丝毫未闻,以至于两人不得不直面一幅醉酒猛虎落泪图。
啊这——
对方这个状态显然不是一个能够谈事的状态,张扬叹了口气让高顺他们照顾好自家将军,他改日再来。
却不想好似喝大了的吕布这个时候又好似清醒了,他叫住张扬:“府君勿走,府君缘何要走,莫非也是要见弃于布吗?”
他这话说的实在可怜,可偏偏对方这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状态,委实跟这话过于反差了。
张扬无奈:“奉先何出此言。”
看着对方似乎清醒,张扬道:“长安那边来了消息,要封奉先为颍川郡守……”
吕布可不觉得这事是什么好消息:“此贼子欲害我!”
“那颍川先前遭董卓所害,甚是萧条,几近无人,驱我去此,莫非为田间耕夫耳!”
“况此地夹于刘表、袁术之间,岂不死路。”
吕布或许不是什么顶级的智者,却也不是傻子。
张扬不曾想对方这个时候倒是看明白了,你说你要是早有这个聪明劲,哪里还会让自己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张扬:“奉先既然知其歹意,可有应对之策?”
吕布张口却无言,眼睛转了转,只看向张扬,拱手道:“布若有良策,何至今日,盼府君教我!”
一旁的高顺看着他们家将军这个虚心求教的样子,个一副心如止水的状态。
他很清楚接下来又将迎来新的循环,郁郁不得志时虚心纳谏,虚心纳谏之后行动力满满,行动力满满的获得成功,成功之后骄傲自满,于是迎来再一次的郁郁不得志。
总结为:落难听话——听话成功——成功自满——自满落难。
可谓是完美闭环。
他不由想到了那篇《项羽论》,不同人因为经历不同,看到后总会想到不同的人。
曹操看完后第一时间想到了何进,而高顺看完之后,觉得把里面的项羽换成他家将军,只需要稍稍改动些许词汇,半点违和感都不存在。
可惜他家将军看完是半点没往自己身上想,反而有些怨怪王司徒没有金刚钻还揽瓷器活,甚至为当初自己被美人计所设计也有点看法。
身在局中的时候看不出来,可一切结束后有些算计慢慢也能咂摸出点味来,只是那个时候吕布意气风发、志得意满,也就不计较这些了。
现在落难了,总不免要想想的。
高顺在这里想那篇文章,张扬也与吕布说起了文章的作者,以及文章作者此时的栖身之处。
张扬:“袁公路与袁本初已不能容,何不去曹孟德处一试。”
“想当初董卓擅行废立,毁坏皇陵,奉先虽有行差踏错,到底迷途知返,为国诛贼。袁氏不认此恩,陆侍中却未必不认,若以他为中间之人,帮忙引荐,便是兖州牧不纳,亦无加害之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