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安静了一瞬。
过了一会儿, 跟进帐子里的徐俞退了出来,笑眯眯地上前。
“请诸位移步,跟着奴才去别的帐子里喝喝茶吧。”
这头, 谷梁泽明进了帐里。
辛夷背对着他边走边踢掉脚上的鞋子, 准备坐到床边, 走到一半想起来自己的衣服脏脏的,于是蹦跶到软榻上去了。
谷梁泽明跟在他身后,见人没穿好鞋袜蹦跶的样子, 眉心跳了跳。
他抬步上前扶住辛夷的手臂, 辛夷瞅他一眼,又瞅他一眼 。
手里的人走路也不太老实, 和猫似的,踮着脚摇摇晃晃的。
谷梁泽明目不斜视, 只盯着眼前路,却问他:
“看什么?”
辛夷指出:“你不看辛夷,就不知道辛夷在看你。”
辛夷蓄势待发,做好了吵架的准备, 这是他第一次和人类吵架,一定要好好发挥!
谁知道谷梁泽明一眼也不看他,脚步轻缓, 姿态端正。
谷梁泽明说:“不同你吵嘴。”
辛夷:“…”
可!恶!
等他变回小猫咪,要就要拿爪子狠狠踩——
不对, 现在应该也可以。
到了软榻,辛夷娴熟地踢掉鞋子,也不坐深点,啪嗒一脚踩在了谷梁泽明的靴面上。
谷梁泽明垂眸看了眼:“…”
给少年准备的绒袜很是合适,只轻轻地搭在脚踝边, 露出个圆润小巧的距骨,不知蹭了哪里,上面薄薄的皮肉还泛着点淡红。
他克制地将目光移开了。
辛夷看他冷淡的反应,也可恶。
辛夷发出第一招:“你不理人,是你先冷暴力。”
谷梁泽明勉强理解了辛夷嘴里冷暴力的含义。
冷暴力,是说他太冷淡了。
他蹲下身,干净的袍角落在地毯上。
辛夷的脑袋跟着他一起往下,他平常小猫当惯了,哪怕谷梁泽明屡次俯身抱他,也觉得谷梁泽明相当高大,只有今天,他忽然很新奇地发现谷梁泽明蹲下身比他矮一截。
辛夷一个振奋。他说:“干什么,除非你不仅把我抱起来——”
谷梁泽明掌心托住了辛夷的脚踝。
辛夷猝不及防地闭上了嘴巴,就连旁边几个跟进来服侍的侍人也倏然垂下了头,不敢看帝王在做的事。
谷梁泽明自小练剑,掌心有不少的茧子,以前辛夷当猫的时候喜欢往谷梁泽明手底下蹭,也是因为这个蹭起来很舒服。
但是变成人,怎么就痒痒的了。
“今日穿了新鞋子。”
谷梁泽明方才就注意到了,辛夷穿的不是他给辛夷配的那双。他把辛夷扯乱的裤子卷好,捏着少年不足一握的脚踝,像是没察觉到这一室的寂静,只慢慢地说。
“好看。”
辛夷眼睛“蹭”一下就亮了。
有眼光!猫可以少吵一半的架!
谷梁泽明看起来不太娴熟,但是脱坏了也没关系,直接扔掉就好。
他将把辛夷足踝磨红的绒袜扯了下来,又让人拿来双新的高靿袜。
原来是袜子也要换。
辛夷还是闭着嘴巴,蜷了下腿。
好怪。
谷梁泽明腕上还戴着上次辛夷送他的旧手串,就那么搭在腕骨上,随着他的动作轻晃,有一下没一下地蹭到辛夷的小腿。
冰冰的。
辛夷下意识哆嗦了一下,伸手拨开了。
“谢谢辛——”
谷梁泽明没说完,闭上了嘴。
辛夷:?
他没听清,凑过来,谷梁泽明却不说了。
辛夷于是又探出脑袋看看珊瑚手串,觉得自己的眼光很好。
谷梁泽明净完手,俯身抱住少年清瘦的腰肢。
辛夷被他骤然靠近吓了一跳,往后仰了仰,随后感觉自己肋骨下被双手温柔地掐住,托着他整个人往软榻里坐了坐。
“朕也要坐,坐开些。”
谷梁泽明声音不紧不慢,好像刚才只是顺手那么一做。
辛夷闻言,也不生气了,骨碌碌往旁边滚了点。
谷梁泽明看着他跑掉,喉结缓慢地动了动,一声不吭地坐下了。
辛夷没说这张软榻这么大,为什么偏偏来和他挤,他喜欢和人挤在一起坐着。
等谷梁泽明坐好了,辛夷骨碌碌又滚回去一点,挨挨蹭蹭地靠着谷梁泽明坐起来了,很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在外面你能和我吵,回来我和你吵架,你不理我了。”
谷梁泽明被他黏糊糊地挤着,说出的话顿了瞬,才低声出了口:“在外头也没同你吵架。”
辛夷“喵呵”了声:“我要吵架。”
他虽然很久不当人,但是还保留了一些现代的习惯在身上,比如现在,谷梁泽明反应了瞬听出来这只猫是在冷笑。
还一不留神漏了个馅出来。
还要吵。
谷梁泽明垂眸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又说:“不仅是鞋,今日的新衣服也好看。”
辛夷:。
谷梁泽明:“人也好看。”
他说完,又道:“吵完了。”
谷梁泽明看辛夷突然变得懵懵的眼神,轻笑了起来。
他伸手拨了拨辛夷腰间的玉坠。
罢了,猫不懂事,叫别人懂事就够了。
“是朕不对,”谷梁泽明只聊天似的说:“朕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一直看那两个人而已,看得朕来了也不知道。”
“不是说来保护朕的?”
辛夷心底还残留着刚才奇怪的感觉,人的爪子看来和猫咪一样敏感。
可惜他当猫的时候能因为这个打人,现在却不可以大叫非礼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挤进谷梁泽明的手指里,不准他摸自己的漂亮挂坠。
谷梁泽明于是很乖地松开了玉坠子,握住了他的手指。
辛夷被他捏爪子捏惯了,没有反抗,只是在他手心里挠了挠。
可惜,人类的手太弱了,挠起来一点也不痛。
辛夷说:“是呀,所以我在看可疑人物。”
“哦?”谷梁泽明道,“这么可疑,要多关注才是。”
辛夷立刻点了下脑袋。
没错没错,不仅他要关注,谷梁泽明也要多看一下,不然一不留神就被杀掉了。
谷梁泽明闻言像是笑了笑。
先前七王爷来过两次,辛夷不过好奇地看看,也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能让他这么注意的,应该是旁边那个仆役。
那个仆役,倒是有几分眼熟。
谷梁泽明眯了眯眼,没再说话。
“…”
几位大臣在帐子里待了半刻钟,徐俞就笑眯眯地来请他们再移步了。
看来是哄好了。
几位大臣跟着进了议事的帐子里,脚步一个接一个地停住,差点撞成一串。
因为帐子里拉了个屏风。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心想不会吧,议事也要带着人?
谷梁泽明倒不是特意拉的屏风,只是担心辛夷听一半困了,可以去后头睡一觉。
他进来时几位大臣给他见了礼,谷梁泽明抬手免了,这两日压了不少事,虽不紧急,却相当繁杂,处理起来恐怕要不少时间。
谷梁泽明给几位大臣赐座,自己坐在了首位,辛夷跟着他蹭蹭,学着徐俞站在了谷梁泽明身边。
有大臣踌躇道:“陛下,这里靠近北疆四部,若有什么居心叵测之人,可还是要提防一二啊。”
这是在说辛夷莫名其妙就冒出来了。
辛夷听得直点脑袋,毕竟娄玉宇,一看起来就很不对劲!
旁边几位看着他反应的大臣:“…”
倒是谷梁泽明笑了声。
他转了转指上的扳指:“知道了,议吧。”
若是辛夷当真满心满眼都是当上妖妃,他这几日也不必发愁了。
事情压得不少,都得一件件来。
辛夷在旁边站了有一会儿。
谷梁泽明原本平缓的语气顿了顿,等底下大臣开始讨论,这才转过头看了眼辛夷。
辛夷的目光正跟着随着大臣们激烈争执时腰间晃动的玉佩,随着这个不晃了,又去看另一个。
谷梁泽明轻轻屈了下手指,终于察觉出几分猫变成人后的坏处了。
不能抱。
辛夷用目光盯了一会儿坠子,有点手痒,后知后觉地发现谷梁泽明在看着自己。
他把目光一回来,同谷梁泽明对视。
谷梁泽明用目光了眼辛夷身后的凳子——不是有地方坐?
辛夷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歪了歪脑袋,摇了下头。
人!猫才不需要一直坐!猫有很好的体力!
谷梁泽明顿了顿,没懂辛夷乍然精神的视线。
几位大臣讨论完,谷梁泽明回过神,继续同他们说话。
辛夷也收回视线。他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觉得无聊,目光在帐子里游荡,几人争吵的声音在他耳边像是催眠。
“陛下宽仁,许士兵们原地修整。”
“这次北边四大部族都来了,定要叫他们都见见我们大宣是何等的兵强马壮。”
当年先皇一退再退,不是当今圣上守住了边疆,当今大宣的版图恐怕就要小了一半了。
听不懂。
一旁的辛夷悄咪咪地打了个哈欠。
有点困了。
他悄咪咪地又移开,旁边几个大臣说话的语调越来越飘,眼睁睁地看他移到屏风后。
几位大臣又齐刷刷地看向陛下。
陛下盯着手里的奏报,像是没发现自己的贴身太监不见了,见他们看来,还抬眼同他们对视了会儿。
“怎么?”
几位大臣:“…”
大臣们心情复杂地也装作没瞧见。
辛夷成功移到屏风后,在屏风后转了好几圈,找系统聊天。
他的反派值自从上次梦里见了一次后就没动,辛夷和系统沉思了很久,觉得谷梁泽明对他很不错,没动可能是因为辛夷不够坏的原因。
辛夷很震惊,他居然还不够坏。
他可是在半夜踩醒谷梁泽明好多次,吃饭把谷梁泽明衣服弄脏,趁他换衣服还会扑上去乱扒拉的猫。
唔,虽然变成人后都还没来得及做过。
辛夷蠢蠢欲动。
系统也蠢蠢欲动。
一猫一统聊了一会儿,屏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撤开了,谷梁泽明走进来,身后的大臣已经忧心忡忡地散了。
辛夷立刻乖巧地坐直了。
“没睡?”
谷梁泽明见他这么精神,走进来站在他身前,抬手摸了摸辛夷的后颈。
少年毫无防备,甚至因为被摸得舒服,还抬起脑袋眯了眯眼睛,任由他从后颈摸到下巴。
方才一位阁臣离开时,还是上前劝诫了皇帝,同谷梁泽明说,娈童侍人不过小人,若过于沉迷声色,恐不是正道。
更不用说此人长相此等昳丽,相由心生,先不谈心术正不正,肯定不是什么乡野之人,若在宫中,也不会这么久都寂寂无名。
看来还是不能当什么太监,到时候出去围猎了,也不方便。
可惜辛夷没听见,否则有人这么夸他,一定很高兴。
谷梁泽明漫不经心地想。
他手上的动作轻了点,被辛夷睁开眼睛,很不满意地看了一眼。
辛夷拍拍他的胳膊:“要摸就要专心摸。”
谷梁泽明专心了,手指轻轻地捏着辛夷后颈,随后摩挲过猫的脸颊。
辛夷以前这里是胡子,不让人碰,此时也敏感得后退了一点。
谷梁泽明眼底神色暗了暗:“过几日北边各部族也会来人,到时候四族观猎,人员混杂,你要跟在朕身边。”
辛夷点点脑袋。
谷梁泽明:“今晚也同朕睡?”
辛夷脑袋点到一半,有点犹豫:“可是,昨天我和小太监还没有聊完。”
他准备暖一下被子就跑掉的。
谷梁泽明的手顿了顿,轻声说:“那你同他睡便是。”
听起来有一点怪怪的。
辛夷抬起脑袋又开始瞅谷梁泽明,每次他这样睁着圆圆的眼睛偷看人,就是有什么坏水。
谷梁泽明同他对上了一瞬的视线。
辛夷歪歪脑袋:“真的?”
谷梁泽明“嗯”了声,手却看着像是要拿开了。
辛夷慢吞吞地把后半句说完了:“可是,我也想和你一起睡的。”
哎,小猫就是这么受欢迎,有点发愁。
可惜他不会猫分身术!不然还可以一边在外面玩一边和谷梁泽明睡觉。
谷梁泽明:“嗯?”
辛夷看看他:“我两个都想睡,要是你睡觉前陪我玩玩牌,我就更想和你一起睡了!”
旁边跟着伺候的侍人已是脸色煞白,今日他们可已经将这祖宗做的所有事说的话都禀给了陛下。
这祖宗,说的什么!
谷梁泽明顿了顿,也看了他一眼。
真是没良心的猫。
他似笑非笑地说:“赵勇让你同带来的妾娈找乐子,你找朕?”
辛夷不太懂他在说什么叽里呱啦的,眼巴巴地看着他,简直就像是之前乖乖蹲在案边,守着他看折子的小白猫。
“不可以吗?你还没有忙完吗?”
谷梁泽明点点他的鼻子。
“玩牌,玩便是。”他的声音慢慢的,很通情达理,“朕若是赢了,可要点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