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 天还未亮,谷梁泽明就醒来了。
谷梁泽明起身时身边人还睡着,像是做猫时候那样, 谷梁泽明退开一点, 他就蹭过来一点, 手脚并用地缠他。
谷梁泽明默不作声地下床了,辛夷皱眉,闭着眼睛到处乱摸。
人呢人呢人呢?
他的手在缎子上扒拉出道道褶皱, 暗金缎子上的手显得纤长无力, 不适合乱抓,适合抓些其他的。
谷梁泽明看了一会儿, 一直到辛夷有要睁眼的迹象,这才捉了个靠枕放在他怀里。
辛夷的眉间立刻松开。
谷梁泽明拢着被蹭乱的领口, 纯白衣袍曳地走出外室,从屏风上取下件外袍披在身上。
外头侍候的宫人连忙无声地拿来铜盆巾帕,一一伺候他洗漱。
谷梁泽明垂眼将耳边落下的长发拨到身侧,过腰的长发难得地被睡得凌乱, 领口也敞开着,露出了一块精壮的胸膛。
陛下自小就是皇家典范,一言一行哪怕睡姿也端正, 不曾见过这般凌乱的时候。
徐俞一惊,不敢再把目光放到龙帐中半眼。
谷梁泽明洗漱了一番, 才在外头小几上坐下。
小几一侧是辛夷做完顺手用牌九垒的小山,另一侧的徐俞已备下的折子。
谷梁泽明一块块将牌九拿在手上把玩,另一手拿着折子,不紧不慢地看着。
身侧服侍的宫人屏息凝神,沉默得好似一座座雕塑。
天还未亮, 帐子里只有摇动的火烛,和帐身上摇曳的身影。
谷梁泽明垂眸,从堆叠的折子最下面抽出封信函,是昨天辛夷没翻到的。
他已让玄镜卫去查那娄玉宇的身份。
这人不知为何给他一种心惊肉跳的不安感,可是看了这人来历,原本是个落魄的百户之子,后来得平王赏识,从千户进了王府成为幕僚,被世子带入京,哪怕后来平王世子获罪,他也因为好运,进了司天监。
没有什么出奇之处,要是出奇,只有一点,就是他超乎常人的好运气。
谷梁泽明静静看完了纸上的字,黑色的眸子掠出一阵寒意。
他记得这人。
谷梁泽明伸手想将信函投进炉子里,抬起手的动作顿了顿,往帐内望了一眼,抬手交给了徐俞。
“将信处理了。”他说。
辛夷睡了很不错的一觉,只是谷梁泽明睡起来有点硬。
等他醒过来,发现自己抱着的邦邦硬的原来不是谷梁泽明,而是一个大抱枕。
他“咔嚓”一下把抱枕踢飞了点,露出点属于猫的矫健,随后目光巡视,穿着睡衣蹦跶下床,一路找到外头。
谷梁泽明正抬手,宫人环绕着他换着衣服,昨晚可以绕着手腕玩的黑色长发被束成马尾,谷梁泽明难得地换下了宽袍,臂缚精简地勾勒出手臂起伏流畅的肌肉,在手腕处扎紧了。
看起来莫名比昨天危险。
辛夷探出半个脑袋,躲在屏风后,从缝隙间鬼鬼祟祟地观察他。
谷梁泽明换好了,调整腕上的松紧,看见内室冒出的脑袋,笑了。他伸手招了下:“过来。”
辛夷先是露出整个脑袋,随后踩着鞋子走过来了,不满地说:“不准用叫狗狗的方式叫我。”
谷梁泽明应了声,给他理了理散乱的发丝。
谷梁泽明:“今日想穿什么样的?”
今日是秋狝第一日,夜里更是要办宴会,燃篝火,辛夷第一日见他穿的是宽袖长袍的斓衫,第二日是淡青色绿纱衬玉曳撒,这两天穿的都不太方便行动,但是要骑马,当然要穿骑装。
辛夷在眼花缭乱的几件衣服里头选了个最花里胡哨的,高高兴兴地去内室穿了,完全没有留意到房间真正的主人被他挤到了外头。
等他换好衣服,谷梁泽明居然还没走,见他出来,目光先是顿了顿,才若无其事地起身。
辛夷低头看看,嘿嘿!被辛夷好看到了吧!
谷梁泽明不言不语,牵着他的手指走出去。
辛夷当小猫的时候被他抱惯了,也不挣扎。
外头早已经等着不少侍人,辛夷往更远的地方看,看见猎场边缘的网城与边帐。
他跟着谷梁泽明一起登上高台,谷梁泽明目光轻缓地掠过被驱赶来的猛兽,后头的士兵鸣金呐喊,各个都是劲头十足的好汉。
秋狝要极早就从数里外迂回包抄野兽,随后随着哨令,士兵们会合围驱兽。
在更深处的山林里,似乎也站着不少士兵,同影影绰绰的树林混在一起,光是远远看去,就是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
让辛夷都有点恐人了。
辛夷稍微探出了一下脑袋,就被底下山呼海啸的声音给吓回来了,被谷梁泽明安慰似的轻轻捏了捏手心,这才鼓起勇气,又探出去瞅了眼被驱赶的野兽。
就这一眼,他仿佛也落进了那堆野兽里似的,探听了一脑门子猛兽骂人的声音,他悄咪咪又把脑袋缩回来。
他下意识把手往外头抽了抽。
谷梁泽明一下收紧了手:“怎么?”
辛夷稀罕地低头看了眼,不知道自己的手什么时候跑到谷梁泽明手里去的。
他摇了摇头,没说话,谷梁泽明跟着他方才的方向看过去:“不怕。”
辛夷当然不怕,他们生活在林子里的小猫就和野兽差不多,今天猫吃鸟,明天猪吃猫,后天熊吃猪、吃猫、想吃什么吃什么。
人类的弓箭就如同猛兽的锋利的爪牙,被人类吃和被其他动物吃,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唯一的差别就是,人类杀得快,没那么痛。
辛夷回过神,高台上没有什么人,只有几个伺候的内侍,其他什么王爷贵族,士 兵官眷,全部都在高台下两侧,甚至辛夷不把脑袋探出去,根本看不见他们。
辛夷还看见了有一群长得和大家不太一样的人,因为待着的地方有点远,他才看见。
【那是北疆的鞑靼、瓦剌和朵颜三族之人,每次秋猎都会来一起夜宴,不过这次来的好像有点早,】系统悄咪咪地催他进度,【说不定有什么意外,你加快进度就对了。】
辛夷于是慢慢地低下头,盯着他们交握的手。
谷梁泽明手指修长,能把他的手牢牢裹住,一点也不露出来。
辛夷看着看着,露出了个有点费解的神情。
他后知后觉有点震惊,悄悄地问系统:【我怎么,好像就开始做任务了?】
明明他才用人身和谷梁泽明认识两天,谷梁泽明当初过了两天都没有开始摸猫,现在就居然开始摸人了。
系统很满意:【我就说你不用多担心,变成人后,当妖妃自然手到擒来。】
辛夷半信半疑,可是,如果做任务这么简单的话,当初他用猫咪的身体勾引,可是废了老大的力气。
那岂不是证明谷梁泽明很没有眼光?
他狐疑地盯着谷梁泽明,谷梁泽明要下去的动作一顿,转头静静看着他,马尾在身后轻轻摇晃。
辛夷的注意力便立刻被谷梁泽明身后的马尾吸引了,目不转睛地盯着。
谷梁泽明像是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侧了侧头,等猫的视线全被吸引到了自己身上,才牵紧辛夷的手指。
辛夷的手指像是小鱼,谷梁泽明刚刚握紧,就下意识钻到他手心去了。
谷梁泽明轻轻笑了笑,同他说:“同朕一起去。”
等合围完毕,谷梁泽明从高台另一侧下去,利落翻身上了属于他的黑马。
辛夷见过那匹马,他们从行宫回来的时候,谷梁泽明就经常抱着他在那匹马身上。
旁边还有一匹白马,是之前他看见,很喜欢很喜欢的那匹。
虽然不是什么顶好的千里马,但是跑跑猎场还是够的。
辛夷坐在马上,徐俞为他牵绳,带他去了猎场的一边,等谷梁泽明主持完秋狝第一箭,就有空带他玩了。
辛夷抱着白马脖子乖乖地在有点混乱的猎场中寻找谷梁泽明,看见那一身黑衣时,正好见谷梁泽明收紧手中缰绳,黑马仰蹄嘶鸣。
谷梁泽明稳稳坐在马背上,脊背挺直,搭弓瞄准,松手落出第一箭,箭镞深可见骨,几乎下一秒就贯穿了雄鹿的脖颈。
周围一阵欢呼,谷梁泽明放下弓,目光猎场附近纷扰的人群中扫过,像是朝着这边看了一眼,紧接着又拉起了第二箭、第三箭。
他动作极快,辛夷的眼神却比谷梁泽明更快,更好。那些四处逃窜的动物在他眼里无处遁形,当然,谷梁泽明策马拉弓的身影他也看得分明。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窄袖是如何被流畅的肌肉绷紧,就连手背上的青筋,异常修长的手指勾住弓弦绷紧又松开的刹那,他也看得一清二楚。
“嗖。”
下一箭射出,谷梁泽明一箭射穿了另一只雄鹿坚硬的胫骨,
辛夷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像是自己也被射中那样,凉飕飕地摸了摸脖子。
谷梁泽明猎得的猎物很快被人拖走,辛夷看见是两头很漂亮的梅花鹿,已经没了声息。
辛夷看了看梅花鹿的皮毛,又下意识看看自己。
知道猎这么漂亮的东西,应该不是没有眼光。
谷梁泽明只出了三箭,箭无虚发。
周围的将士们却热血沸腾地欢呼着,恍若看见了当年在北疆纵马将北疆四部赶回草原深处的太子。
辛夷记起来,系统和他说过,谷梁泽明一箭串好几个脑袋的故事。
他低下头,蠢蠢欲动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指。
他也想玩弓箭,但是拉弓看起来痛痛的。
系统在旁边幽幽地飞出来:【你不是最喜欢谷梁泽明手上的茧子了吗,一半就是拉这个拉出来的。】
辛夷:。
那他还是不玩了好了。
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谷梁泽明已经说完这次秋狝的嘉奖。
他周围拥簇着的士兵散开,纵马冲进林间。
而谷梁泽明收起弓箭,并不参与,只是纵马慢慢在猎场中穿行,像是朝着这边来。
他平日里看起来像是个君子,骑在马上,才让人惊觉身材高大修长,肌肉流畅,马鞍边的乌弓只微微晃动,骑得极稳。
随着他慢慢靠近,辛夷也抱着白马脖子仰起了脑袋。
“朕来了。”
谷梁泽明周身的血气似乎还没散去,垂下眼看着辛夷的时候眼眸极黑,像是依旧在看着猎场里的猎物。
辛夷下意识眨巴了一下眼睛,想要把这种错觉眨巴掉。
他这双猫眼睛极亮,带着点猫咪特有的狡黠傲慢,简直比方才被射倒的小鹿还要动人。
谷梁泽明眼底的黑像是慢慢散掉了,他笑了下,看着辛夷抱着马脖子不撒手的样子说:“不是说会骑马?”
辛夷拍拍白马:“对呀,它是让我骑的。”
他说着,有一点眼馋地看着谷梁泽明身下那头英武非凡,看起来就脾气很臭的黑马:“它就不一定了。”
一看就会狠狠把辛夷甩掉!
“哦,原来是会骑着。”
谷梁泽明道,他的声音里却没有一点嘲笑的意味,反而显出了几分愉悦。他自己下了马,走到辛夷身边:“他也一定,朕抱你同骑。”
辛夷很乐意。
这个时候辛夷稀罕地发现坐在马上的自己比谷梁泽明高一截,他还没蛄蛹两下自己下去,就听见不远处似乎传来了不少人的脚步声。
辛夷远远看见队伍的外头似乎来了新人。
谷梁泽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眼,轻描淡写道:“是北方部族的人。”
谷梁泽明只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
辛夷踩着脚蹬,还没落地,正扭着脑袋一起看呢,就感觉自己腰间一紧,有双灼热的手似乎已经等不及地握住他的腰,把他抱了下来。
辛夷手脚挣扎了两下,双腿下意识就缠住了谷梁泽明的腰。
谷梁泽明腰间一瞬间肌肉紧绷,辛夷犹觉得不够,手忙脚乱似的,趁机抓住了觊觎很久的马尾。
谷梁泽明被他抓得侧了下头,疼痛传来,闷哼了一声,反而笑了。
他的手托着辛夷的屁股,不紧不慢地往自己的黑马边走,明明只有几步,他却走得很慢,像是每一步都要把猎场底下那些可怜的草踩实,踩进地里去。
他体内方才因为骑马拉弓沸腾的血液还未散去,反而因为抱住了怀里人,更加热切地奔腾着。
辛夷也感觉到了。
他抬起手摸摸谷梁泽明的额头,有点担忧地看着他:“你发烧了?”
谷梁泽明还能空出一只手,来捏辛夷不老实的手。
他笑了一声:“并未。”
辛夷说:“那你怎么摸起来热热的?”
对于猫来说,发烧就是生大病了。
“热?”谷梁泽明抱着他,也未上马,而是又绕着走了两步,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许是久未骑马,心绪起伏。”
辛夷半懂不懂,伸手帮他把整齐的领口扒拉开了一些。
两人正说着,不远处的那批人被拦下,有使者出来交涉,说这是送给大宣皇帝的贡品之类的话。
辛夷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就被谷梁泽明伸手轻轻一拨,按在了怀里。
他蛄蛹了一下,乖乖被谷梁泽明抱到马上去。
谷梁泽明很快也翻身上马,才撤开一瞬的灼热躯体忽然又从后包裹住了辛夷。
辛夷觉得,有一点奇怪,但是他说不上来。
他的目光正在周围飘忽着,忽然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堆使团里头的一个人。太远了,辛夷看不真切那人长什么样子,激动得却很真实。连谷梁泽明同他说话也没听进去。
辛夷说:“那个人,骑的是老虎!”
谷梁泽明静静看着他目不转睛的样子,忽然伸出手,按着他的后颈。辛夷被抓住后颈,如同猫咪被抓住死穴,一下子一动不动了,眼睛无辜又换乱地转来转去。
“瓦剌一族擅长驯兽,不仅是老虎,也有狼,”谷梁泽明缓缓凑近,说,“不过,当年朕同他们交手,那些狼群都死了。”
谷梁泽明指腹的茧子还带着拉弓留下的热意,碰到皮肤时烫得辛夷微微缩了缩脖颈,又被他的手慢条斯理地按平直了。
辛夷听着话,似乎想起了方才那一箭,感觉自己脖子也凉凉的,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打猎完的谷梁泽明身上依旧带着热气和血腥味,凑近时带着股不可抵挡的侵略性,让辛夷作为小猫有一点不习惯。他小声说:“那还是你比较凶。”
谷梁泽明像是笑了下,指尖寸寸摩挲过辛夷清瘦的后颈。
他说:“是么。”
谷梁泽明说着,俯身凑过来。
他的马尾还没散下,在身后轻轻摇晃,黑发沾了点血腥味道,在辛夷的鼻尖异常明显。
辛夷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感受到身后人靠近的硬实的身体,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辛夷的耳垂像是一块玉,只是咬起来又软,又香。
谷梁泽明像是叼着他的耳垂,在后头轻轻地咬了咬。
他声音轻缓地问:“那他有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