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二日一早, 天还未亮,谷梁泽明就醒来了。

谷梁泽明起身时身边人还睡着,像是做猫时候那样, 谷梁泽明退开一点, 他就蹭过来一点, 手脚并用地缠他。

谷梁泽明默不作声地下床了,辛夷皱眉,闭着眼睛到处乱摸。

人呢人呢人呢?

他的手在缎子上扒拉出道道褶皱, 暗金缎子上的手显得纤长无力, 不适合乱抓,适合抓些其他的。

谷梁泽明看了一会儿, 一直到辛夷有要睁眼的迹象,这才捉了个靠枕放在他怀里。

辛夷的眉间立刻松开。

谷梁泽明拢着被蹭乱的领口, 纯白衣袍曳地走出外室,从屏风上取下件外袍披在身上。

外头侍候的宫人连忙无声地拿来铜盆巾帕,一一伺候他洗漱。

谷梁泽明垂眼将耳边落下的长发拨到身侧,过腰的长发难得地被睡得凌乱, 领口也敞开着,露出了一块精壮的胸膛。

陛下自小就是皇家典范,一言一行哪怕睡姿也端正, 不曾见过这般凌乱的时候。

徐俞一惊,不敢再把目光放到龙帐中半眼。

谷梁泽明洗漱了一番, 才在外头小几上坐下。

小几一侧是辛夷做完顺手用牌九垒的小山,另一侧的徐俞已备下的折子。

谷梁泽明一块块将牌九拿在手上把玩,另一手拿着折子,不紧不慢地看着。

身侧服侍的宫人屏息凝神,沉默得好似一座座雕塑。

天还未亮, 帐子里只有摇动的火烛,和帐身上摇曳的身影。

谷梁泽明垂眸,从堆叠的折子最下面抽出封信函,是昨天辛夷没翻到的。

他已让玄镜卫去查那娄玉宇的身份。

这人不知为何给他一种心惊肉跳的不安感,可是看了这人来历,原本是个落魄的百户之子,后来得平王赏识,从千户进了王府成为幕僚,被世子带入京,哪怕后来平王世子获罪,他也因为好运,进了司天监。

没有什么出奇之处,要是出奇,只有一点,就是他超乎常人的好运气。

谷梁泽明静静看完了纸上的字,黑色的眸子掠出一阵寒意。

他记得这人。

谷梁泽明伸手想将信函投进炉子里,抬起手的动作顿了顿,往帐内望了一眼,抬手交给了徐俞。

“将信处理了。”他说。

辛夷睡了很不错的一觉,只是谷梁泽明睡起来有点硬。

等他醒过来,发现自己抱着的邦邦硬的原来不是谷梁泽明,而是一个大抱枕。

他“咔嚓”一下把抱枕踢飞了点,露出点属于猫的矫健,随后目光巡视,穿着睡衣蹦跶下床,一路找到外头。

谷梁泽明正抬手,宫人环绕着他换着衣服,昨晚可以绕着手腕玩的黑色长发被束成马尾,谷梁泽明难得地换下了宽袍,臂缚精简地勾勒出手臂起伏流畅的肌肉,在手腕处扎紧了。

看起来莫名比昨天危险。

辛夷探出半个脑袋,躲在屏风后,从缝隙间鬼鬼祟祟地观察他。

谷梁泽明换好了,调整腕上的松紧,看见内室冒出的脑袋,笑了。他伸手招了下:“过来。”

辛夷先是露出整个脑袋,随后踩着鞋子走过来了,不满地说:“不准用叫狗狗的方式叫我。”

谷梁泽明应了声,给他理了理散乱的发丝。

谷梁泽明:“今日想穿什么样的?”

今日是秋狝第一日,夜里更是要办宴会,燃篝火,辛夷第一日见他穿的是宽袖长袍的斓衫,第二日是淡青色绿纱衬玉曳撒,这两天穿的都不太方便行动,但是要骑马,当然要穿骑装。

辛夷在眼花缭乱的几件衣服里头选了个最花里胡哨的,高高兴兴地去内室穿了,完全没有留意到房间真正的主人被他挤到了外头。

等他换好衣服,谷梁泽明居然还没走,见他出来,目光先是顿了顿,才若无其事地起身。

辛夷低头看看,嘿嘿!被辛夷好看到了吧!

谷梁泽明不言不语,牵着他的手指走出去。

辛夷当小猫的时候被他抱惯了,也不挣扎。

外头早已经等着不少侍人,辛夷往更远的地方看,看见猎场边缘的网城与边帐。

他跟着谷梁泽明一起登上高台,谷梁泽明目光轻缓地掠过被驱赶来的猛兽,后头的士兵鸣金呐喊,各个都是劲头十足的好汉。

秋狝要极早就从数里外迂回包抄野兽,随后随着哨令,士兵们会合围驱兽。

在更深处的山林里,似乎也站着不少士兵,同影影绰绰的树林混在一起,光是远远看去,就是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

让辛夷都有点恐人了。

辛夷稍微探出了一下脑袋,就被底下山呼海啸的声音给吓回来了,被谷梁泽明安慰似的轻轻捏了捏手心,这才鼓起勇气,又探出去瞅了眼被驱赶的野兽。

就这一眼,他仿佛也落进了那堆野兽里似的,探听了一脑门子猛兽骂人的声音,他悄咪咪又把脑袋缩回来。

他下意识把手往外头抽了抽。

谷梁泽明一下收紧了手:“怎么?”

辛夷稀罕地低头看了眼,不知道自己的手什么时候跑到谷梁泽明手里去的。

他摇了摇头,没说话,谷梁泽明跟着他方才的方向看过去:“不怕。”

辛夷当然不怕,他们生活在林子里的小猫就和野兽差不多,今天猫吃鸟,明天猪吃猫,后天熊吃猪、吃猫、想吃什么吃什么。

人类的弓箭就如同猛兽的锋利的爪牙,被人类吃和被其他动物吃,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唯一的差别就是,人类杀得快,没那么痛。

辛夷回过神,高台上没有什么人,只有几个伺候的内侍,其他什么王爷贵族,士 兵官眷,全部都在高台下两侧,甚至辛夷不把脑袋探出去,根本看不见他们。

辛夷还看见了有一群长得和大家不太一样的人,因为待着的地方有点远,他才看见。

【那是北疆的鞑靼、瓦剌和朵颜三族之人,每次秋猎都会来一起夜宴,不过这次来的好像有点早,】系统悄咪咪地催他进度,【说不定有什么意外,你加快进度就对了。】

辛夷于是慢慢地低下头,盯着他们交握的手。

谷梁泽明手指修长,能把他的手牢牢裹住,一点也不露出来。

辛夷看着看着,露出了个有点费解的神情。

他后知后觉有点震惊,悄悄地问系统:【我怎么,好像就开始做任务了?】

明明他才用人身和谷梁泽明认识两天,谷梁泽明当初过了两天都没有开始摸猫,现在就居然开始摸人了。

系统很满意:【我就说你不用多担心,变成人后,当妖妃自然手到擒来。】

辛夷半信半疑,可是,如果做任务这么简单的话,当初他用猫咪的身体勾引,可是废了老大的力气。

那岂不是证明谷梁泽明很没有眼光?

他狐疑地盯着谷梁泽明,谷梁泽明要下去的动作一顿,转头静静看着他,马尾在身后轻轻摇晃。

辛夷的注意力便立刻被谷梁泽明身后的马尾吸引了,目不转睛地盯着。

谷梁泽明像是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侧了侧头,等猫的视线全被吸引到了自己身上,才牵紧辛夷的手指。

辛夷的手指像是小鱼,谷梁泽明刚刚握紧,就下意识钻到他手心去了。

谷梁泽明轻轻笑了笑,同他说:“同朕一起去。”

等合围完毕,谷梁泽明从高台另一侧下去,利落翻身上了属于他的黑马。

辛夷见过那匹马,他们从行宫回来的时候,谷梁泽明就经常抱着他在那匹马身上。

旁边还有一匹白马,是之前他看见,很喜欢很喜欢的那匹。

虽然不是什么顶好的千里马,但是跑跑猎场还是够的。

辛夷坐在马上,徐俞为他牵绳,带他去了猎场的一边,等谷梁泽明主持完秋狝第一箭,就有空带他玩了。

辛夷抱着白马脖子乖乖地在有点混乱的猎场中寻找谷梁泽明,看见那一身黑衣时,正好见谷梁泽明收紧手中缰绳,黑马仰蹄嘶鸣。

谷梁泽明稳稳坐在马背上,脊背挺直,搭弓瞄准,松手落出第一箭,箭镞深可见骨,几乎下一秒就贯穿了雄鹿的脖颈。

周围一阵欢呼,谷梁泽明放下弓,目光猎场附近纷扰的人群中扫过,像是朝着这边看了一眼,紧接着又拉起了第二箭、第三箭。

他动作极快,辛夷的眼神却比谷梁泽明更快,更好。那些四处逃窜的动物在他眼里无处遁形,当然,谷梁泽明策马拉弓的身影他也看得分明。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窄袖是如何被流畅的肌肉绷紧,就连手背上的青筋,异常修长的手指勾住弓弦绷紧又松开的刹那,他也看得一清二楚。

“嗖。”

下一箭射出,谷梁泽明一箭射穿了另一只雄鹿坚硬的胫骨,

辛夷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像是自己也被射中那样,凉飕飕地摸了摸脖子。

谷梁泽明猎得的猎物很快被人拖走,辛夷看见是两头很漂亮的梅花鹿,已经没了声息。

辛夷看了看梅花鹿的皮毛,又下意识看看自己。

知道猎这么漂亮的东西,应该不是没有眼光。

谷梁泽明只出了三箭,箭无虚发。

周围的将士们却热血沸腾地欢呼着,恍若看见了当年在北疆纵马将北疆四部赶回草原深处的太子。

辛夷记起来,系统和他说过,谷梁泽明一箭串好几个脑袋的故事。

他低下头,蠢蠢欲动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指。

他也想玩弓箭,但是拉弓看起来痛痛的。

系统在旁边幽幽地飞出来:【你不是最喜欢谷梁泽明手上的茧子了吗,一半就是拉这个拉出来的。】

辛夷:。

那他还是不玩了好了。

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谷梁泽明已经说完这次秋狝的嘉奖。

他周围拥簇着的士兵散开,纵马冲进林间。

而谷梁泽明收起弓箭,并不参与,只是纵马慢慢在猎场中穿行,像是朝着这边来。

他平日里看起来像是个君子,骑在马上,才让人惊觉身材高大修长,肌肉流畅,马鞍边的乌弓只微微晃动,骑得极稳。

随着他慢慢靠近,辛夷也抱着白马脖子仰起了脑袋。

“朕来了。”

谷梁泽明周身的血气似乎还没散去,垂下眼看着辛夷的时候眼眸极黑,像是依旧在看着猎场里的猎物。

辛夷下意识眨巴了一下眼睛,想要把这种错觉眨巴掉。

他这双猫眼睛极亮,带着点猫咪特有的狡黠傲慢,简直比方才被射倒的小鹿还要动人。

谷梁泽明眼底的黑像是慢慢散掉了,他笑了下,看着辛夷抱着马脖子不撒手的样子说:“不是说会骑马?”

辛夷拍拍白马:“对呀,它是让我骑的。”

他说着,有一点眼馋地看着谷梁泽明身下那头英武非凡,看起来就脾气很臭的黑马:“它就不一定了。”

一看就会狠狠把辛夷甩掉!

“哦,原来是会骑着。”

谷梁泽明道,他的声音里却没有一点嘲笑的意味,反而显出了几分愉悦。他自己下了马,走到辛夷身边:“他也一定,朕抱你同骑。”

辛夷很乐意。

这个时候辛夷稀罕地发现坐在马上的自己比谷梁泽明高一截,他还没蛄蛹两下自己下去,就听见不远处似乎传来了不少人的脚步声。

辛夷远远看见队伍的外头似乎来了新人。

谷梁泽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眼,轻描淡写道:“是北方部族的人。”

谷梁泽明只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

辛夷踩着脚蹬,还没落地,正扭着脑袋一起看呢,就感觉自己腰间一紧,有双灼热的手似乎已经等不及地握住他的腰,把他抱了下来。

辛夷手脚挣扎了两下,双腿下意识就缠住了谷梁泽明的腰。

谷梁泽明腰间一瞬间肌肉紧绷,辛夷犹觉得不够,手忙脚乱似的,趁机抓住了觊觎很久的马尾。

谷梁泽明被他抓得侧了下头,疼痛传来,闷哼了一声,反而笑了。

他的手托着辛夷的屁股,不紧不慢地往自己的黑马边走,明明只有几步,他却走得很慢,像是每一步都要把猎场底下那些可怜的草踩实,踩进地里去。

他体内方才因为骑马拉弓沸腾的血液还未散去,反而因为抱住了怀里人,更加热切地奔腾着。

辛夷也感觉到了。

他抬起手摸摸谷梁泽明的额头,有点担忧地看着他:“你发烧了?”

谷梁泽明还能空出一只手,来捏辛夷不老实的手。

他笑了一声:“并未。”

辛夷说:“那你怎么摸起来热热的?”

对于猫来说,发烧就是生大病了。

“热?”谷梁泽明抱着他,也未上马,而是又绕着走了两步,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许是久未骑马,心绪起伏。”

辛夷半懂不懂,伸手帮他把整齐的领口扒拉开了一些。

两人正说着,不远处的那批人被拦下,有使者出来交涉,说这是送给大宣皇帝的贡品之类的话。

辛夷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就被谷梁泽明伸手轻轻一拨,按在了怀里。

他蛄蛹了一下,乖乖被谷梁泽明抱到马上去。

谷梁泽明很快也翻身上马,才撤开一瞬的灼热躯体忽然又从后包裹住了辛夷。

辛夷觉得,有一点奇怪,但是他说不上来。

他的目光正在周围飘忽着,忽然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堆使团里头的一个人。太远了,辛夷看不真切那人长什么样子,激动得却很真实。连谷梁泽明同他说话也没听进去。

辛夷说:“那个人,骑的是老虎!”

谷梁泽明静静看着他目不转睛的样子,忽然伸出手,按着他的后颈。辛夷被抓住后颈,如同猫咪被抓住死穴,一下子一动不动了,眼睛无辜又换乱地转来转去。

“瓦剌一族擅长驯兽,不仅是老虎,也有狼,”谷梁泽明缓缓凑近,说,“不过,当年朕同他们交手,那些狼群都死了。”

谷梁泽明指腹的茧子还带着拉弓留下的热意,碰到皮肤时烫得辛夷微微缩了缩脖颈,又被他的手慢条斯理地按平直了。

辛夷听着话,似乎想起了方才那一箭,感觉自己脖子也凉凉的,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打猎完的谷梁泽明身上依旧带着热气和血腥味,凑近时带着股不可抵挡的侵略性,让辛夷作为小猫有一点不习惯。他小声说:“那还是你比较凶。”

谷梁泽明像是笑了下,指尖寸寸摩挲过辛夷清瘦的后颈。

他说:“是么。”

谷梁泽明说着,俯身凑过来。

他的马尾还没散下,在身后轻轻摇晃,黑发沾了点血腥味道,在辛夷的鼻尖异常明显。

辛夷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感受到身后人靠近的硬实的身体,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辛夷的耳垂像是一块玉,只是咬起来又软,又香。

谷梁泽明像是叼着他的耳垂,在后头轻轻地咬了咬。

他声音轻缓地问:“那他有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