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徐俞轻轻撩起了帐门。
谷梁泽明睁开眼,坐起了身。
他漆黑的长发垂在身侧,垂下眸侧头, 见自己的长发同身边人缠在一起。
谷梁泽明轻轻笑了声, 指尖耐心地解开, 才起身下了床榻。
徐俞已在屏风后侍候,谷梁泽明脚步顿住,回头看了眼, 床上的小猫睡得不太开心, 热得蹬褥子。
谷梁泽明有些奇怪。
虽然点了熏炉,但也顶多是燥热, 不至于这样翻来覆去。
他伸手探了探,还好, 没发热。
他亲自挨个将炉子都熄灭了,才绕到屏风后换身衣裳。
徐俞为他戴着腰饰,轻声问:“陛下,可要叫 人来打扇?”
谷梁泽明轻轻摇了摇头:“他睡得轻。”
他洗漱完, 将龙床两侧帷帐挂了上去,这才转身去了外头。
辛夷醒来的时候熏笼已经撤下,只有通风口的兽皮严实地盖着。
他这一觉还是睡得很热, 一不留神还把自己睡回了小猫样子,整只猫落在被褥里, 蛄蛹半天才露出脑袋。
辛夷转开脑袋瞧瞧,发现谷梁泽明已经很勤劳地去上班了,帐子里空空的,只有小猫。
谷梁泽明这几天都起得很早,系统粗略地统计了一下, 每天差不多都早起了两个小时!
辛夷在被窝里打了几个滚,伸懒腰把自己拉成长长一条后,才从龙床上蹦跶到桌上找水喝。
桌上还是那个杯子,辛夷凑过去,低头在茶碗里吧唧吧唧舔了好几口。
等他变成人,外头守着的内侍进来服侍他洗漱,等服侍完了,辛夷问他:“晚上的熏笼能不能少点一点?”
内侍一愣,道:“自然,但是后半夜,陛下已命人熄了两个炉子。”
辛夷皱起眉,熄灭了吗,但是猫还是很热。
辛夷拽了拽领子,还好,白天猫好像就自愈了。
辛夷很奇怪,准备去找肥猫问一问,临走前内侍叫住了他:“公子可要去找陛下?”
谷梁泽明平常开会就在固定几个几个帐子里换,在大帐子里吵得凶一点,小帐子里好像都是文官开会,大多语气温和阴阳怪气。
辛夷问他:“今天谷梁泽明在哪个帐子里开会?”
按常理,圣上的行踪是不能透露的,但是陛下出帐子时还让人看着小公子,显然很想同小公子一道。
内侍笑眯眯地道:“今日陛下去了大帐子。”
那就是很多人要吵架了!
辛夷精神一振:“我知道啦,我先玩一下就去!”
辛夷不喜欢有人跟着自己,跑掉之后,并不知道内侍也去禀了谷梁泽明他起来的事。
辛夷现在帐子附近转了转,没看见肥猫的影子。
辛夷没有想到肥猫这么勤奋,又去修炼了,但是上次的山谷有点远,他不太想跑,就沿着原路往回走。
虽然睡得不好,但是辛夷心情不错,因为此时营地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点焦味,臭臭的。
结果,他意外地在半路上碰见了张绍钧。
这人正在帐子间寻找似地徘徊,不远处还有三四个健仆同他散开走动,好像在找人。
张绍钧见了他,神色惊讶,还带了些欣喜:“没想到真见到你了。”
辛夷之前问了系统,在原本的世界里,张首辅在谷梁泽明重病七王爷监国后也依旧是首辅,后来娄玉宇打过来,首辅辞官,不再为新的王朝做事。
他想不太通这人的爷爷为什么会通敌。
张绍钧被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下暗喜:“不枉我这几日都在这里等你,看来你我心有灵犀。”
辛夷是猫,是不会和人心有灵犀的。
辛夷看了这个奇怪的人类一眼,想起来上次顾非和自己说的:“你想带我去和你的朋友一起玩?”
张绍钧听着眼前一亮:“是!”
辛夷摇摇头:“我最近很忙,没有空。”
很忙?
张绍钧皱着眉看着辛夷,同他说:“我是首辅之孙,同你的…家里人说这件事,他或许就让你出来陪我了。”
谷梁泽明倒是没有拦过辛夷叫他不要出来,是辛夷自己担心人的安全。
辛夷说:“不行,我很忙。”
张绍钧找了好几日的人,好不容易碰上,被这样不留情面地拒绝,脸色不太好看。
旁边的健仆已呵斥道:“大胆!公子相邀,是给了你面子!”
“好了,”张绍钧打断,他目光在辛夷腰间扫了眼,还看见枚代表宗亲的玉佩。想起上次的猜测,他又问辛夷,“你可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七王爷的人?”
辛夷老实地说:“不是。”
那是其他的宗亲了?
张绍钧松了口气,他的祖父在朝中,可比宗亲好使多了。
他说:“我祖父在朝中也有些面子,我想请你家的大人同意,同我出去玩几个月。”
辛夷想想谷梁泽明的黏猫程度,遗憾地说:“不行,我不想去,他也不会同意的。”
张绍钧在京中也算官员中子弟的佼佼者,闻言有些不满:“告诉我就是了,我同他商量。”
系统觉得这人说话有点怪,在旁边飞了两圈,正想要叫辛夷多问几句。
忽然见辛夷一歪脑袋。
他说:“你真的想认识他?”
张绍钧道:“是。”
“好,辛夷点头:“我回去问他想不想见你。”
张绍钧没见过人在他跟前摆这么大的谱,看在跟前人的份上还是忍了下来。
他有点迫不及待:“我家的帐子就在离皇帐最近的那一块,若是回去了,你立刻请人送条子给我。”
辛夷急着回去,闻言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人干嘛这么急,敷衍地“哦”了一声。
张绍钧觉得心痒,这少年天真浪漫,也不知是哪家养出来的,竟养得像是位娇贵的皇族。
可惜他回去已经命人查过,宗亲中确实没有这样一个人。
张绍钧有些窃喜,少年长得不可攀附,却幸好没有皇亲贵胄的命。
辛夷不和他聊太多,猫还想看今天大帐子吵架!
和人告别后,辛夷风风火火地就往皇帐跑,
路上耽误了时间,辛夷到的时候帐子里人不太多,只剩下几位大臣在谷梁泽明跟前奏对。
辛夷有点失望,好在门口的徐俞同他说:“小公子还未用膳,案上放了糕点,小公子可用些。”
辛夷轻手轻脚地想要绕到屏风后头,结果谷梁泽明却像是旁边长了眼睛,忽然转过头,朝辛夷伸出了手:“来。”
辛夷走过,看见几个大臣手里拿着折子,像是什么名单:“你们在说什么?”
旁边几个大臣不敢随意将机密开口,只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看折子。
谷梁泽明笑了笑,牵着他的手让人过来:“调了些人过来。”
他语气轻柔:“营地人太多,回程路上要分开,朕想想,还是叫多些人来保护辛夷合适。”
辛夷很奇怪地看他,要保护的是人才对!
几位大臣识相地退下,辛夷就被谷梁泽明牵着手指靠近,随后抱着坐到人的大腿上。
谷梁泽明肌肉紧实,隔着硬挺的布料也传来温热的温度,辛夷脚挨不着地,于是用手揪了揪屁股底下硬硬的有点硌的刺绣,问他:“不会坐皱吗?”
“不必管。”
谷梁泽明说。
辛夷“哦”了一声。
他乖乖靠在了谷梁泽明胸前,蜷缩起来的样子,像是只要乖巧陪着人做事的猫德标兵。
“这么乖,”谷梁泽明轻轻摸他的脸颊,“哪里看得出半分辛夷昨日的威风?”
辛夷下意识说:“对外人是对外人,但是对猫养的人,猫可以纵容一点。”
“哦。”谷梁泽明轻轻颔首,一手搭在他腰间,宽大的袖摆垂落下来,同辛夷的手背搭在一起。
谷梁泽明姿态亲昵,贴着辛夷的侧脸继续说:“朕听闻有人神勇非凡,昨日竟跑进了瓦剌的帐子里放火,没想到真是朕的猫这么厉害。”
辛夷:。
辛夷没想到,帐子里吵架的热闹没有听到,谷梁泽明还要和他吵架。
辛夷又没有不想承认!
他用脑袋撞谷梁泽明的肩膀,谷梁泽明被他撞惯了,只一手虚扶在辛夷身后,防止他把自己撞掉下去。
“昨天的事也要提吗?”辛夷说,“猫都忘记了。”
谷梁泽明:“忘记了?”
辛夷煞有其事地点头:“小猫的脑袋才不记那么多,每天都要记新的,很麻烦的。”
谷梁泽明:“昨日朕答应了你,让你吃些小鱼干。”
辛夷立刻说:“这个记得。”
这事昨天谷梁泽明绕开狗洞和辛夷闲聊时允诺的,因为他怀里的小猫看起来虽然胖了些,但是抱在手里,还是能摸到根根肋骨。
谷梁泽明抱着他,轻声斥责:“真是不像话。”
“不像话~”辛夷学着他说话,猛蹬着往人身上窜了一下:“猫又不会有事!”
谷梁泽明手臂稳稳抱住了猫,像是早料到猫会这么说:“朕会担心。”
辛夷:?
谷梁泽明俯下身,轻轻蹭着猫的侧面:“朕一担心,折子批得不好,大宣也发展得不好,吃的不好睡得不好,朕会变丑。”
辛夷:。
他慢慢地说:“小猫昨天才跑掉半天。”
“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谷梁泽明垂着眼,高挺的眉骨在眼睫下出道淡淡的阴翳,看起来居然真的有些憔悴的美感,“猫要好好养人,对不对?”
辛夷憋了会儿气,忽然说:“人真难养。”
这就是答应了。
真是好猫。
谷梁泽明轻轻地笑了起来,还没再开口,又被猫撞了一下。
辛夷说:“人甚至都不问猫昨天睡得很差!”
要是他醒来谷梁泽明在旁边,猫一定会很可怜很可怜地蹭人的胸口,要人好好地抱着自己再睡一觉!
谷梁泽明听着,只静静地想,还好,若是辛夷真这般做了,恐怕自己确实不会起来议事。
他叹了口气,指腹轻轻揉了揉辛夷的眼尾:“昨晚怎么睡得不好?”
辛夷还在用脑袋砸谷梁泽明,只说:“很热!”
谷梁泽明摸摸他的脸,哄道:“还好没把小猫热坏了。”
辛夷觉得玄,小猫好像已经被热坏了。不过他下意识觉得昨天的事不是好事,不可以给人知道。
他往后挪挪,觉得自己好像又烧起来了,还没挪下去,忽然搂着他的那只手扣紧,修长指节按在他纤细的腰上,不叫他乱动。
辛夷于是靠在他怀里,觉得有点饿了。
对喵,有事忘记了。
“所以猫的小鱼干呢?”辛夷立刻抬起脑袋:“香香脆脆的鱼干呢 ?”
谷梁泽明于是又开始敲他脑袋:“怎么这事一提就记起来了?”
怎么这么对辛夷!
辛夷很不满意地张嘴咬他,等咬到了,才发现自己用的不是猫嘴巴。
人嘴巴咬起人来怪怪的,感受不太出来嘴里东西的挣扎
辛夷抬起眼睛,才发现谷梁泽明没有挣扎,只静静地看着自己。
见他看过来,还轻笑了一下:“如何?”
他轻轻地说:“辛夷没咬过朕,朕倒是觉得,有些新奇。”
辛夷吧唧又狠狠咬了一下。
人嘴巴不太好用,谷梁泽明像是轻嘶了一声,却没有动。
辛夷松开嘴巴,新奇地观察这人的手背。
谷梁泽明的手背皮肉很薄,透着淡青色的经络,骨节却并不小巧,反而显出几分藏素日清雅衣袍下的力量来。
辛夷看见自己留下了一排整齐的牙印,很满意,凑过去舔了舔,宣布:“小猫印章!”
谷梁泽明看他凑过来探出濡湿的舌尖,就安静了,等辛夷小猫一样吧唧吧唧舔完,才轻声提醒:“人是不舔别人的。”
“哦,”辛夷说,“下次要早点提醒猫!”
都舔完了!
系统:【…】
它说:【谷梁泽明平常舔你舔的还少了?】
辛夷也立刻回过了身,立刻怼谷梁泽明说:“不对!你平常就老舔猫!”
“是吗?”谷梁泽明面色不变,像是带了点微不可察的笑意似的,“都是毛,朕平常舔你哪里了?”
怎么还不认账?人的记性和猫一样差吗?
辛夷说:“嘴巴!手!膝盖!你还舔猫猫的肚子!!”
谷梁泽明笑了起来,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悔改的意思,甚至透着几分愉悦。
辛夷凑上去开始咬他的脖颈,谷梁泽明只微微侧过头,撩开发丝。
他低声说:“辛夷说自己不记东西,朕可以理解成,是这些辛夷印象很深刻,才记得这么清晰么?”
他说:“辛夷很喜欢么?”
辛夷:“…”
辛夷慢慢地把嘴巴挪开了,随后愤怒地说:“变态!!是变态的印象深刻!猫才不喜欢,你又不是在给猫舔毛!!”
辛夷靠咬人成功地把这件事揭过去了。
但是辛夷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他虎着脸半天,一直等被谷梁泽明带去了午睡的帐子里,才回味一样吧唧嘴巴。
谷梁泽明捏了捏他的脸颊,把猫的脸捏得像是一只猫豚:“做什么,第一次尝到人的味道?”
辛夷继续吧唧嘴巴:“没尝出来。”
他只是啃了啃,留了个小猫牙印,没有出血也没有破皮,怎么尝到人是什么味呢?
“原来是馋肉了。”谷梁泽明说。
他牵着辛夷进了帐子里,午睡的帐子里不仅有糕点,还有谷梁泽明昨日里承诺的小鱼干!
辛夷眼前一亮,谷梁泽明摸摸他:“今日辛夷起得晚,就不睡了,玩一会儿吧。”
辛夷平常也是玩累了午睡,然后起来继续玩的。
猫的作息就是醒了玩,困了睡,还是在谷梁泽明身边才被他养出了睡午觉的习惯。
谷梁泽明当时说,他也不知道猫妖怎么睡才好,但是多睡总是好的。
说着就凑过来轻轻地亲辛夷,辛夷当时被他亲得心脏乱蹦,从此就答应了陪人睡午觉不变成猫捣乱的可恶约定。
谷梁泽明就在咔擦咔擦的小猫吃鱼声中看了会儿书,他工作是看折子,放松是看书练武,实在是苦行僧一样的日子。
辛夷不喜欢当苦行僧,正在旁边偷偷地啃小鱼干。
过了一会儿,谷梁泽明拿过几张薄纸轻轻翻了翻,起身主动坐到辛夷身边。
辛夷:?
他低头加快了啃小鱼干的进度。
因为变成了人,所以能吃的小鱼干多了几倍,辛夷才发现,一直在猛猛补以前没吃够的量。
“不抢你的。”谷梁泽明看着失笑。
他这几日挑着回去想叫小猫学的书,正把小时候学的东西都温习了遍,挑出了觉着小猫会感兴趣的。
他正要叫辛夷看,目光扫见书案角落上头几张皱巴巴的纸,应是侍人看见后不敢擅自处理,便放回了桌案角落。
谷梁泽明漫不经心地伸手翻了翻,纸上墨汁已晕开,沾了好几个残缺的山竹印,一看就知道罪魁祸猫是谁。
谷梁泽明想起来上次自己摸了一手的墨汁,轻轻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上面踩到的。
他将纸放下,准备用笔刀将这几个爪印裁下来,目光扫到被晕开的字后,又下意识多看了眼。
上头是张首辅之孙的消息,当时查这个人,玄镜卫已将这人寥寥平生都记录下来,只不过这人还未入仕,实在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谷梁泽明上次没看,这次却莫名伸出手静静地翻了会儿,上头的玄镜卫言辞开始还有些隐晦,后来直接举了事例。
张绍钧在后院豢养了近十个男人,从十岁少年到二十岁的,中原男子和外族都有,还是被张父敲打过,才收敛到这个数目。
谷梁泽明指尖轻轻地按在那几个字上。
好、娈、童。
他想到被扔在帐子角落的某个赤红玉佩,陡然轻笑了一声,笑意里有一点冷,像是剑锋上一掠而出的寒光。
辛夷每日外出,身上的料子昂贵,虽无制式,但腰间佩的是代表宗亲的玉佩,挂的是御前侍卫的章。
还真有人这么不长眼,打了别的主意。
旁边啃小鱼干的辛夷:。
奇怪!猫是不是真的生病了,怎么一会儿觉着冷一会儿觉得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