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林说道:“可是, 就算你写了信也不一定能送到邓大姐手里。”
宋知南:“但是我不写,是绝对不可能送到她手里的。万一她能收到了呢?”
谈林无奈地说:“好吧, 你自己看着办就好。你这封信,我没看出有政治问题。”
宋知南接着又去向孙副厂长请假,其实宋知南是有一定自由的,她根本不需要向孙副厂长请假。
但这次意义不同,她要去见周宴清,还要给邓大姐写信,这厂里谁有她这样的殊荣?不得显摆显摆?跟职工显摆容易遭人妒忌,跟领导显摆有好处,顺便让他们知道你的能耐和特殊。
孙副主席听罢,鼓励了宋知南两句:“行吧,你去吧。”
宋知南从厂里出来的时候, 刚好遇到谈林的助理兼司机小朱, 他们开着厂里的破吉普车, 看样子要去开会。
小朱停下来跟宋知南打个招呼:“宋同志,你这是要去哪儿?”
宋知南云淡风轻地说:“我跟省妇联的前主席周老同志约好了, 我们要谈点工作上的事。我已经跟孙厂长请完假了。”
谈林看了宋知南一眼, 说了声:“你也上来吧。”
宋知南爽快应道:“谢谢谈书记,我正好不用挤公交了。”
她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上。
小朱一边开车一边跟宋知尬聊:“宋同志,我听说你在三八节上的演讲特别好,大家都夸你。”
宋知南谦虚:“嗐,就还行吧。大家伙给面子,愿意鼓励新人。”
小朱:“宋同志,你的文笔挺好, 写的文章也好。”
宋知南:“朱同志,你太客气了。你的开车技术真好。”
小朱嘿嘿笑了几声。
一路上, 谈林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似乎在闭目养神。
到了市政府门口,小朱把车停下,宋知南也下来了。谈林夹着公文包下车。
他进去开会,小朱就在外面等着。
谈林一离开,小朱说话也随意多了。
“宋同志,你下午几点回去?要是时间差不多,我们可以把你捎回去。”
宋知南反问道:“谈书记几点开完会?”
小朱不太确定:“三点钟之前应该能开完吧。”
宋知南觉得她跟周宴清不可能聊那么久,但是她既然出来了,可以出来逛逛嘛。
两人正说着话,她突然看见了胡记者,胡记者也看到了她,对方立即扭过脸去。
宋知南问小朱:“记者怎么也来了?”
“可能他们有采访任务。”
宋知南问:“那他们会不会采访咱们的谈书记?”
小朱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应该不会吧?咱们的谈书记刚调来,他们都不认识。”
宋知南说:“那帮记者中有我的一个熟人,我过去打个招呼。”
小朱略带惊讶:“宋同志,你厉害呀,你还有记者朋友?”
宋知南不在意地说:““毕竟都是文化人嘛。”
“也是。”宋知南算是本地小有名气的文化人了。
宋知南在小朱诧异的目光中走向记者群。
胡记者眼观眼鼻观心,装作没看见宋知南过来。
宋知南远远地就冲他招手:“小胡,你过来。”
胡记者:“……”
他什么时候成了小胡了?而且她还用那种命令的口吻喊他?这人懂不懂礼貌和分寸?
宋知南看着胡记者在那儿发愣,又叫了一声:“小胡,我叫你呢,怎么跟傻子似的?我小时候就觉得你是个傻帽,长大后发现你是真的傻。”
胡记者忍无可忍:“姓宋的,咱俩很熟吗?”
宋知南:“你跟我不熟?上次是谁缠着我不放的?”
胡记者张大了嘴巴,众人的目光开始看向他俩,八卦他们可是专业的,怎么可能错过同行的八卦?
宋知南朝胡记者招手:“你过来,我有话嘱咐你,说完我就走。”
胡记者看着周围同行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只好硬着头皮过去。
他站在三米开外,“宋同志,你有话就直说吧。”
宋知南问道:“你跟王怀安是中专同学?”
胡记者含糊地嗯了一声。
宋知南说道:“王怀安说你是班里语文成绩最差的,没想到你走了狗屎运当了记者。”
胡记者斜睨着宋知南:“你故意挑拨离间吧?”
宋知南不屑地冷笑:“你们之间还用得着我挑拨?你觉得他阴险爱装,他觉得你不学无术滥竽充数,是个大杠头。”
胡记者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他才是滥竽充数。”
宋知南不在意地说:“行啦,我对你俩之间的事没有兴趣,我现在对你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你不准报道王怀安做好人好事的新闻,不能因为他是你同学就开后门。而且这好事还牵扯到我。我坚决不同意。”
胡记者疑惑道:“王怀安干什么好事了?”他咋不信这家伙能干出什么好事呢。
宋知南阴阳怪气地说:“人家帮助一个挨打成瘾的女人跑我这儿调解,我一调解,那女人的男人就要打我。王怀安却觉得自己助人为乐可无私了。”
胡记者暗暗记下这个消息,王怀安上次用激将法让他为难为难宋知南,事情他是做了,但碰了一鼻子灰,还被同行嘲笑,回去还被领导批评。
他有点恨上了王怀安,现在好了,这小子也有新闻了。他是报道还是不报道呢?可以报道,但又不能从好的方面报道。宋知南跟王怀安很不对付,这个也可以利用一下。
宋知南接着说,“第二件事非常重要,你给我拿本记一下。”
胡记者无语地看着宋知南,不是,你是谁啊?凭什么可以命令我?
宋知南看着发愣的胡记者,不耐烦地说:“我让你记你就记,一点眼力架都没有,这么愣头愣脑怎么当上的记者。”
胡记者:“我还就不记了,我也不听了。”说完,他就要走。
宋知南厉声道:“你敢,给我回来,我是过来传达命令的,你也别问是谁的命令,以你的资格还不配知道。我说你记:你不准采访红星纺织厂的谈林谈书记,也不准采访他的助理小朱,更不能当着他的面采访我,这三条,你胆敢违反一条,就等着挨处分吧。”
胡记者一头雾水:“为什么呀?这个谈林是谁啊,我也没接到采访他的任务呀。”
宋知南再次强调:“你们这群记者狡猾得很,我才不信你们的话,你就给我记住了,不准采访,尤其是不要拍照。”
说完,她扬长而去。
胡记者看着宋知南的背影一直在琢磨,不准采访谈林?为什么?这里面有一定有什么事情他不知道,你不让采访我就不采访了?我就要去探个究竟。
宋知南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回走,此时此刻,胡记者的内心活动一定很丰富。
逢人只说三分话,留得七分打天下。她这么虚虚实实,神神秘秘,胡记者反而起了好奇心。
爱抬杠的人都知道,杠头主打的就是一个叛逆,你说东他必说西,他越不让他干某事,他越想干。
宋知南就是利用了胡记者的这一特点,至于管不管用,全凭对方配合,她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逗记者玩也不失为一种娱乐。
宋知南再回到小朱那里的时候,小朱说:“宋同志,你跟胡记者聊了那么久啊?”
宋知南一脸不屑:“别提他了,这个家伙就是个大杠头,见到我就杠。我跟他杠得舌头疼,翻白眼翻得眼珠子疼。”
小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宋知南太有意思了。
宋知南突然问道:“你说记者要是采访谈书记是好还是不好?”
小朱不假思索:“那当然好啊,问题是现在咱们纺织厂没啥值得采访的。”
宋知南跟小朱聊了几句就去找周宴清。
胡记者的目光远远地追随着宋知南,见他跟小朱聊了会天,又见她进了政府大院。
宋知南走到市政府门口,气定神闲地对门卫说:“同志你好,我叫宋知南,我跟周宴清周老同志约好今天下午见面,请问她来了吗?”
门卫看了一眼宋知南:“周老同志今天有事来不了,她让你把信交给我,我会帮你转交。”
宋知南指指信封上的收信人,郑重其事地说道:“同志,你一定要帮我转交,这封信非常重要。”
门卫的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你放心,我一定会交到周老同志手里。”
办完事,宋知南出去溜达了一大圈,还顺便去新华书店看了一眼。
她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又回到市政府门前的广场上。
她刚跟小朱说上几句话,谈林就夹着公文包出来了。
等在门口的记者们也开始出动了,分别走向各自的目标人物准备采访。
胡记者频频看向宋知南这边。
宋知南用目光警告他不要过来。
胡记者的杠瘾犯了,你不让我过来我偏过来,你能奈我何?
胡记者想到这里,大步向他们走了过来。
宋知南对谈林说道:“谈书记,你看到那个向咱们走来的记者没有?他是个杠头,还是我的熟人,你进去开会的时候,他跟我说想采访你,我说,我不太相信他的水平,看看他以后的表现再说,他就生气了,说他不靠我引荐,自己来找你采访。”
谈林不解地问:“可是我有什么好采访的?”
他刚来纺织厂,什么成绩也没做出来。
宋知南:“这些当记者的阅人无数,眼睛毒得很,他肯定一眼就看出了你的与众不同,就想提前跟你认识,好方便以后采访。”
谈林:“……”真的是这样吗?
宋知南又问:“谈书记,你从小到大是不是一直是人群中的焦点?哪怕你什么也不做也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谈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宋知南:“这就对了,为什么我这么懂你?因为我跟你有点像,咱们这种人就是没办法低调。”
小朱:“……”他像悟到了点什么,但又没悟透。
两人说着话,胡记者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他伸出手跟谈林握手:“谈书记你好,我是《青阳日报》的记者胡为先,我想采访一下你,可以吗?”
谈林矜持地点了下头,表示同意。
胡记者拿起相机先给谈林拍了一张正面照,接着开始采访:“谈书记,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请问你打算怎么烧这三把火?”
谈林:“……”他都没想好,怎么回答别人?
宋知南在旁边说道:“胡记者,这是纺织厂的机密,无可奉告。再说了,我们是纺织厂,什么火不火的,不吉利。”
胡记者接着追问谈林:“谈书记,你对宋知南这种职工怎么看?请问她在单位杠过你吗?”
这个问题,谈林能回答,他打起了官腔:“小宋同志怎么说呢?她工作认真负责,很尊重领导,非常靠谱。我们当领导的都喜欢这种有自己想法并敢于表达的职工。”
胡记者一脸问号:“谈书记,别的领导也是这么认为吗?”
谈林:“我认为他们应该也会这么认为。”
胡记者还想接着再问。
宋知南拦着他说道:“胡记者,我们谈书记一向低调,今天已经算是破例了。”
说完,她转过脸吩咐小朱:“快让书记上车,呆会儿那帮记者蜂拥而至就麻烦了。”
小朱迟钝地啊了一声,赶紧拉开车门让谈林上车。
对面的记者们都在疑惑:那人是谁啊?怎么生怕我们采访到他似的?
不行,得去看看。于是,他们真的蜂拥而至了。
谈林一直都在疑惑:他真的那么引人注目吗?
宋知南也上了车,小朱迅迅速把车调头往回开,胡记者吸了一嘴的汽车尾气。
第二天,谈林的正面照就出现在了《青阳日报》上,虽然他没说什么有用的话,但记者嘛,总有办法写出很多似是而非的话。
谈林看了一下,对他倒是有益无害。
接着,他也看到了其他报纸上关于三八节的很多报道,有照片有文字,宋知南在最显眼的地方。
文中还提到了她的快板和演讲,说她给妇联带来一股清新的风。
谈林想起昨天宋知南的那番话:他们都是一类人,注定无法低调,这不,都同时上了报纸。
他又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宋知南上次问他的那千金买马骨的故事。、
千里马,伯乐,打开被动的局面,孙副主席,吴厂长,孙主任,都是一帮老油条。
他,空降的,年轻的书记,如果能有宋知南这么一个年轻的、人缘不太好的手下应该也不错。最关键的是她办事能力强,敢说敢上,还很靠谱,事事都向他报备汇报。
周一的例会上,大家说完正事,杨主席再次正式提起,联妇办公室应该有一个妇联主任,她认为宋知南完全可以胜认,并且向大家说了宋知南在在三八文艺汇演上的突出表现。
孙主任道:“三八节汇演的事我也听说了,小宋的表现确实很抢眼,但也只能说明她在文艺表演和演讲方面有才能,并不能证明她有当妇联主任的能力。”
贺主任有点怒了,这要是换成一个男职工,这些领导还不把她夸成花儿?
杨主席给了贺胜男一个安抚的眼神,她心平气和地说道:“老孙,我明白你的意见了。现在我们来听一听吴厂长孙厂长和谈书记的意见。”
孙主任无奈又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吴厂长慢条斯理地说:“我没什么意见。你们觉得呢?”
谈林接着说道:“宋知南口才好,文笔好,工作认真负责,为人靠谱,她当妇联主任完全没问题。唯一的短板是年龄太小,但年轻有年轻的好处,有干劲有冲劲,我们应该多多提拔年轻人。毕竟领袖说,年轻人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嘛。”
孙副厂长眉头一皱,果然,他的直觉没错,谈林想拉拢宋知南。
宋知南这人是一把锐利的刀,若是被对方阵营用来刺他们,那可就不好办了。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迟疑,便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其实我早就想提拔小宋了,只不过是看她年纪小,想多锻炼她一段时间,现在看来,时机已到,我同意她来当妇联主任,接管小贺那一摊子。”
厂里的一二三把手都没意见,妇联的杨贺二人又鼎力支持推荐,其他人不同意也没办法。
宋知南终于升了一级,从宋干事变成了宋主任。
贺主任和杨主席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消息传到妇联办公室,何黛十分高兴,她还担心宋知南升上不去,厂里会再派一个主任来。至于她自己,她觉得她还不行,当领导可是要担责任的,她现在没信心担起那一摊子。
宋知南举起茶缸跟何黛碰了一下杯:“革命尚未成功,我们仍需努力。——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何黛:“宋主任,我还是想吃饺子。”
“可以,给你安排。”
宋知南的升职在纺织厂引起了轰动,她才工作半年,年仅16岁就当上了妇联主任,很罕见。是纺织厂自建厂以来最年轻的妇联主任。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况且,宋知南不光秀于林,她还用枝条抽人。
宋知南走在路上,都能收获一波羡慕的妒忌的愤恨不平的目光。
有一部分人心里越想越不平衡。凭什么好事都让她宋知南一个人占全了?
这些人没事就瞎琢磨,一琢磨还真找到了突破口,房子。
当时,宋知南申请到刘富贵家的房子时,就有很多人心怀不满,但大家们觉得着她一个小姑娘家住进那样的凶宅,肯定住不长久,到时候房子肯定又回到厂里,他们就可以去申请了。
但是半年过去了,人家住得好好的,根本没有要挪窝的意思。
现在宋上进和宋秋实不在了,李玉华改嫁了,宋知南家的另外一套房子也空出来了,他们一大家子住得挤挤巴巴的,宋家姐弟三人却占着两套房子,凭什么?
大家越想越不平衡,那些儿子多房子小的职工成群结队地也来找领导要求分房,同时也要求宋知南搬出刘富贵家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