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手术

深夜的琴房中,龙乾似乎很享受兰舒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被他抱在怀里的样子。

他搂着人的腰,不住地落下层层细密的亲吻,却并不妨碍手上的动作。

一阵舒缓的乐声中,兰舒几乎快被他哄得睡着了,半晌才听到那人含着自己唇瓣道:“假期整整七天呢,一直在家呆着也无聊……学长想出去玩吗?”

能这么问,说明这人心底大概率是已经有目的地了。

兰舒在接吻的间隙,迷迷糊糊地问道:“去哪?”

龙乾咬了一下他的嘴唇,给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游乐场。”

兰舒闻言清醒了一点。

这人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之前的他心心念念要和兰舒去游乐场,却没有成功,眼下他说什么也要压曾经的自己一头。

而且他极度自信,只要自己说出这个想法,兰舒一定会答应的。

事实证明他的自信并非空穴来风,兰舒闻言几乎是瞬间便点了头:“可以啊。”

但没等龙乾喜上眉梢,兰舒便紧跟着露出了些许为难的神色,看得他心下一紧:“怎么了,学长?”

“去游乐场倒是可以……”眼前被黑布蒙住的Omega故意犹豫了一下道,“不过摩天轮上不可以——”

龙乾一怔,当即恼羞成怒道:“我只是想和你去游乐场,不是在想那种事!”

兰舒闻言止住了话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了一个弧度。

龙乾见状立刻气急败坏地解释道:“我之前那句话是气你的!”

——当时尚未和兰舒重逢的龙乾,连心动都只敢藏在睡梦深处,怎么敢当真肖想这种事。

兰舒当然清楚,眼下就是在故意逗他,所以噙着笑敷衍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龙乾见状当即气结,掐着他的下巴便吻了上去,恶狠狠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色鬼吗,学长?”

兰舒抿着唇不语,但隔着那层布料,龙乾也能想到他带着揶揄的眼神,好像在说——不然呢?你不是吗?

龙乾气结的同时,心下又冒出了一个念头——既然自己在兰舒眼里已经是个色鬼了,那还不如就把这偏见坐实,省的白背了黑锅,最后便宜也没占到。

于是,兰舒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钢琴盖被人“砰”的一声盖上,雪白的肌肤顺势被压在黑色冰冷的琴盖上,挤压间微微变形,柔韧得让人恨不得一口咬下去。

钢琴上倒映出遮蔽双目的美人难耐的情态,微妙的汗珠砸在人影上,晕出了一小片晶莹剔透的光。

“轻、轻点……”Omega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还说你不是……”

龙乾俯身抵在他的鼻尖上,亲昵地缓下了动作:“是什么?”

兰舒被他吊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咬着下唇喘了半晌,才轻声道:“……小色鬼。”

“错了,我已经不小了,学长。”龙乾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意一下子灿烂起来,“而且,刚刚教了你那么多知识,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

兰舒猝不及防听了一耳朵荤话,耳根瞬间红透了。

偏偏Alpha还得寸进尺地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学长,喊一声听听嘛。”

兰舒对此的回应是扭头一口咬在他的指尖上。

不过他并未用力,只是像只猫一样,用牙轻轻磨着龙乾的指腹。

伏在钢琴上的大美人浑身上下唯一的布料就是眼前那块黑色的领带,此刻那唯一的布料也被他的眼泪给弄湿了,再往下,一截殷红的舌尖在唇齿间若隐若现。

龙乾被这一幕刺激得头皮发麻,忍不住用指尖去按他的舌尖。

兰舒靠在钢琴上顺从地任由他玩着舌尖,半晌轻声喊了句什么。

那声音太轻了,龙乾第一时间根本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他在小时求饶:“什么?”

那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如玉一样的大美人,闻言撑在黑色的钢琴上轻轻抬头,喘着气凑到他耳边轻声道:“……Daddy。”

“——!”

龙乾猝不及防地睁大了眼睛,浑身上下肉眼可见的红成了一片,一瞬间竟险些失守。

Alpha的尊严在这一刻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回过神后他几乎是瞬间便恼羞成怒了。

兰舒虽然看不见他的脸色,但用感觉也能感觉到大事不妙,连忙噙着得逞的笑意往后撤,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左脚颤巍巍地踮在地上,雪白的小腿被迫绷直,右腿则被人掐起来按在钢琴上,大腿内侧最丰腴的腿肉尽数贴在黑色的琴盖上,向柔韧的面团一样,被挤压得溢在钢琴边缘上。

被他一句话撩拨到极致的狼崽子跟疯了一样,兰舒狼狈得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可半边身子不受控制的姿势实在不方便反抗,他只能摇摇欲坠道:“等下……你太……”

“等什么?你刚刚那样喊我不就是求……的吗?”龙乾吻着他颤抖的脊背发狠道,“你喊得好熟练的啊,学长,之前也这样喊过我吗?嗯?”

兰舒咬着下唇不愿说,却被人碾着非发情期时不该打开的地方强行逼迫,最终只能伏在钢琴上,哽咽着又喊了几声。

只可惜越是纵容,越是容易让人得寸进尺。

最终那蹬鼻子上脸的Alpha甚至把他抱回到了钢琴前的座位上,掀开一片水光的琴盖,要他交作业。

可怜兰舒什么都看不见,双脚被人架在空中落不了地,脚尖颤抖间不住地向下滴着汗,弹出来的曲子自然一塌糊涂。

然后,他便被人以“学习态度不端正”为由,硬生生罚到了半夜。

没了发情期激素的作用,兰舒最终的下场就是哭湿了眼前的黑色领带,连带着对钢琴这种乐器也产生了难以言喻的阴影。

不过也是托这场情事的福,兰舒累得硬是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而龙乾此人,可能真的是受疾病影响,床上床下简直就是两个人。

他昨天晚上抱着人坐在钢琴前,要软在自己怀中的音痴大美人听声辨曲,辨别不出来就要让对方伏在钢琴上,一边“受罚”一边自己计数。

可第二天中午一起来,这人立马就跟换了个人一样,马不停蹄地开始做饭,做完饭把饭往兰舒床头一放,甚至都没敢和对方对视,低头就开始收拾去游乐场行李。

眼看着他因为心虚彻底变成了二十四孝好老公,和昨晚那个任由兰舒怎么求饶都无动于衷的Alpha简直判若两人。

兰舒靠在床头吃着他送上来的饭,见他这幅样子不由得好笑:“只是去三天而已,用不着把家都搬过去吧?”

一听他的语气,龙乾立刻便意识到这人气消了,或者说根本就没生气,心下当即一松,夹了一早上的尾巴立刻又摇了起来:“有备无患嘛。”

说着他低下头继续替兰舒收拾起了衣服。

那些衣服中有一些甚至还是龙乾在奥赛期间给兰舒买的,对方根本就没怎么穿过。

他一开始收拾的时候脑海中还在幻想到了游乐场后,兰舒穿上这些衣服时该有多漂亮,可收拾着收拾着,他的心头却没有来地涌起了一个念头。

——他能趁着兰舒不注意,带一件对方穿过的衣服上手术台吗?在麻醉作用下,闻着对方身上的桃花香,或许还能麻痹自己兰舒就在身旁,那样的话,自己的求生欲会不会稍微高一点?

此念头一出,龙乾一边为自己的没出息感到好笑,一边又忍不住泛起了一阵酸楚。

当天下午,两人来到了全星际最大的游乐场——星璇游乐场,也就是龙乾视频中曾经提到的那个游乐场。

整座星璇游乐场足足有一个小型星球那么大,即使不看设施的齐全程度,只看占地面积,这处也称得上全星际最豪华的游乐场了。

星舰落地后,入口处人山人海,无数人在排队等着刷脸验票进场。

龙乾见状“啧”了一声,推起墨镜蹙了蹙眉:“……今天是什么节日吗?怎么这么多人?”

兰舒倒是无所谓:“人多说明好玩,总归没什么事,排队就排吧。”

让兰舒站在大太阳下排队和打龙乾的脸没什么区别,他当即拿出ID卡,在旁边的智能售票员身上刷了一下,上面很快便跳出了“SSS VIP”的字样。

两个一晃一晃的小机器人很快便摇过来,殷勤地接过了两人的行李,一开始的那个智能售票员则带着两人向贵宾通道走了过去。

两人走到贵宾通道前,智能售票员拿着龙乾的ID卡去检票时,年轻的Alpha戴上墨镜,对着身旁人臭屁地扬了扬下巴。

那架势似乎在说——怎么样,老公厉害吧?

兰舒见状好笑地凑上去亲了他一口,小声哄道:“真厉害。”

只这三个字就把龙乾的尾巴夸得翘了起来,可惜那破人工智能的动作实在够快,很快便验好票回来了,堵到两人中间硬要递了ID卡,彻底杜绝了龙乾大显身手的机会。

尊贵的SSS级VIP非常不满地咬了咬牙,在兰舒笑意越发明显的注视下,一把抢过ID卡,转身带着人向游乐场内走去。

走出贵宾通道,进入游乐场的一刹那,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座极具代表性的摩天轮。

在视频中感受到的视觉冲击其实没有线下直面时的大,那座摩天轮巨大到远隔千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兰舒目测了一下,上面最少能坐几千人。

只不过那摩天轮和兰舒当时在视频中看到的有点不一样,此刻上面印满了粉色泡泡和各种形状的蛋糕,似乎在为某个人庆生,一眼望过去极具冲击性。

龙乾见状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瞬间便明白了今天为什么那么多人,一时间只恨不得掉头就走。

兰舒没想那么多,只是发自内心道:“过生日弄这么大阵仗,还真是大手笔。”

龙乾见状回过神,冷笑了两声:“活了三四十年心理年龄还没成年的蠢货是这样的。”

兰舒突然就明白了这游乐场是谁建的了,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龙乾从小就喜欢来这个游乐场,又为什么每次都是一个人来。

他心头像是被蚂蚁轻轻夹了一下一样,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酸胀。

然而龙乾本人却没有半点惆怅的意思,骂完某人后,他拉着兰舒便向视频中的那家冰淇淋店走去,俨然一副要把当时视频中的自己没和兰舒做过的事情都做一遍的样子,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跟谁较劲。

兰舒在几百种口味中眼花缭乱地挑了半晌,最终选中了一款跳跳糖汽水味的冰淇淋,看起来十分别致,龙乾则雷打不动地选了桃子味。

龙乾在那边结账,兰舒则接过冰淇淋率先尝了一口,但很快他便被那股奇怪的味道刺激得蹙紧了眉毛。

龙乾见状忍俊不禁:“怎么了?有那么难吃吗?”

兰舒一言难尽地把冰淇淋递到他嘴边,示意对方尝一下。

龙乾却不接,反而在阳光下盯着他看了三秒,突然凑上前舔掉了他嘴角的冰淇淋。

兰舒一怔,年轻的Alpha抵着他的鼻尖轻笑道:“不难吃啊,挺甜的。”

分明什么亲密的事情都做了,可这一刻,兰舒心下还是猛的一跳,半晌非常没出息地红了耳根。

最终,像是某种冥冥之中的暗示,他们像是交换彼此的命运一样,交换了手中的冰淇淋。

接下来在游乐场中度过的三天,可以说是兰舒前二十三年中,最无忧无虑的三天。

他彻底抛却了那些杂念,和龙乾像一对普普通通的情侣一样,一起逛过了鬼屋,坐过了游艇,玩了飞碟,甚至尝试了全息射击。

最终,当他们在全息射击中把整个项目当天的所有礼物都赢走后,负责人气急败坏地把他们拉入到了当天的黑名单。

抱着比人还高的巨型玩偶被赶出来后,两人对视了片刻,最终忍俊不禁。

游戏中赢得的奖品,被龙乾像战利品一样,全部拍照保存后寄回了家里。

而在最后一天的夜里,两人一起坐上了他们心心念念的摩天轮。

外面夜色璀璨,绚烂的烟花在天上炸成一团。

他们在昔日遥不可及的星光下接了吻,并且留下了一段无比美好的视频。

兰舒靠在龙乾肩头,含着笑看着对方对那段视频挑挑拣拣,心头蓦然间泛起了一层涟漪。

希望果然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人总是在最接近光明的前夜,最能感受到幸福。

只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如同黄粱一梦般飞快逝去。

那些欢笑、快乐和喜悦,像是指缝中的水一样,淌下后很快便不见了。

两人从游乐场回到家后,明面上的相处模式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兰舒收回了纷飞的思绪,开始思考如何体面地把自己要离开天枢的事情告诉龙乾。

而龙乾则开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起了什么东西,但由于他写东西的频率并不高,所以也没有引起兰舒太多的警惕。

兰舒只是在一开始问了两句,而龙乾对此则笑道:“在写一些东西,过几天学长就知道了。”

他当时笑得有些闪躲,兰舒见状自以为了然,只当他是在写情书,便没有多问。毕竟这个年龄的Alpha,能写的东西似乎也就那么多。

但他似乎已经在过于美好的温情中遗忘了,这人之前其实给他留过类似的东西,只不过,那并不是什么情书,而是如噩梦一样的东西。

时间如流水般逝去,很快便来到了假期的最后一夜。

如此珍贵的夜晚,龙乾却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抱着兰舒,把头埋在对方的颈窝中,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芬芳:“时间过得好快啊……学长。”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战栗,可惜兰舒自己心头也压着事情,所以并未听出他话中的怅然。

他闻言只是安慰般地吻了吻他的丈夫:“假期而已,之后总会再有的,吃药睡吧。”

他们之间的好日子,之后也总会再有的。

似是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龙乾听话地吃了药,而后没有多说什么,很快便睡去了。

可兰舒闭眼了良久,最终却和来这里的第一晚一样失眠了。

心下泛起了一股难言的惴惴不安,兰舒把那归咎于他明天要下的决定。

时至今日,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离别,更不知道该如何把自己的离开,编成一个让龙乾能接受的故事。

……无论编成什么故事,小狗恐怕都会暴跳如雷,而后红着眼眶委屈巴巴地落下泪来。

兰舒苦中作乐地在脑海中勾勒了一只打着领带流泪的小狗模样,就这样胡思乱想了半个夜晚,最终,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了。

兰舒第二天一早醒来时,身边的床铺是冷的,床头却放着热腾腾的早饭。

兰舒见状一开始不但没往心头去,反而为自己暂时不用面对龙乾而松了口气。

因为这些天龙乾总是早起给他,所以兰舒端起那份早餐便吃了起来,并未察觉出丝毫异样。

两人赢回来的那两个巨大玩偶,就摆在卧室的角落里,一看便知道这家里有两个主人。

早餐很快便下了三分之二,然而,本该在兰舒吃到一半就回到卧室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兰舒微微蹙眉,终于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他咽下嘴中的食物后猛的起身,推开卧室门,惊疑不定地喊了一声:“……龙乾?”

无人回应。

声音在别墅内回荡,就好像整栋别墅除了兰舒空无一人一般。

兰舒心下骤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立刻走出卧室下了楼,带着前所未有的慌张翻找起来,然而任由他找遍别墅的每一个角落,整个房子内依旧窗明几净得没有任何人影。

就好像,这些天的闲适时光只是兰舒的一场幻觉,根本不存在什么龙乾。

甚至,好像从始至终,龙乾就没有从手术台上下来一样,两人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幻梦而已。

此念头一出,兰舒四肢瞬间变得无比冰凉,整个人的体力就好似被抽尽了一样,连带着大脑也轰的一声停止了运转。

过了良久,他才猛然咬下舌尖,在鲜血的铁锈味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兰舒把自己当做一台精密的仪器,强行在脑海中回放起了这几天两人相处的所有细节。

照片、芯片、龙乾失踪……

很快他便意识到,不止这几天,其实从奥赛结束时,龙乾身上就泛出了一股古怪的迹象。

冥冥之中,兰舒心下骤然升起了一个极度不详的念头。

他立刻回到卧室想要翻找行李,却紧跟着发现——龙乾的行李不见了。

他清晰地记得,对方把那张照片放在了他自己的行李中,当时兰舒没有多管,只以为他是在和过去的自己争风吃醋。

可当所有的细节在此刻回笼后,兰舒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

他在原本放行李的地方站了三秒,蓦然转身走到床头,拿起光脑打算播出通讯时,余光却猛地瞥见了自己的枕头下,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那好像是一页纸。

一瞬间,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般,明知道无济于事,可兰舒还是立刻从枕头下抽出了那张无比单薄的纸。

他死死地咬紧牙关,在窗外璀璨的阳光下,蓦然展开了那张纸。

然后,他猝不及防地看见了纸张最上面赫然写着的那两个字——遗书。

这是龙乾留给他的遗书。

兰舒以为自己的大脑会在这一瞬间炸出耳鸣声,可实际上,在人生的巨大遭遇面前,大脑是做不出即时反应的。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宛如一个失去意识的木偶一样,过了不知道多久,世界才终于恢复了色彩,恐惧紧跟着如潮水一般涌来。

兰舒整个人难以遏制地开始剧烈喘息,手下却蓦然将纸张合拢,甚至没敢去看上面的文字一眼,生怕自己看完便会失去所有行动能力。

他再一次咬下了自己的舌尖,更浓重的血腥味中,他转头拿起光脑,立刻给龙乾打了过去。

——无人接通。

他当场退出界面,又给龙宇打了过去。

——无人接通。

果然……果然!

突然间,龙乾这些天以来的所有异样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那人总是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为什么某些时刻,那人会不经意地露出那股好似要离别一样的伤感……

磅礴的惶恐下,人体最基本的保护机制一下子发挥了作用,兰舒的情感瞬间被抽离出了躯干,整个人出离地冷静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给自己定了最近一班的星舰,目的地是联盟要塞。

下午三点,联盟大厦四楼,元帅办公室。

明雪时惴惴不安地坐在龙宇身旁,一边看着对方收拾东西,一边忍不住看向时间:“……老公,龙乾的手术还有四个小时就要开始了吧?”

“嗯。”龙宇应了一声,“我等下过去签字,你跟我一起去。”

明雪时闻言迟疑了良久,又忍不住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虑:“……手术的事情,兰舒应该是知情的吧?”

他这句话显然不止问了一遍,之前每一次龙宇的回答都是肯定的,但这一次,龙宇抬眸平静地和他对视了三秒,最终却改了口:“他不知道。”

“——!?”

明雪时愣了三秒后愕然地睁大了眼睛,语气间甚至带上了几分颤抖:“你们疯了!?他知道的话一定会——”

然而,在生日周,他的嘴似乎开了光,话音未落,门外便突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警报声,龙宇闻声骤然变了脸色。

明雪时一怔,不明所以地看向门外。

下一刻,元帅办公室以一级防恐规范定制的安全门,居然被人一脚踹开,合金门板砸在地上后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

明雪时最近这些日子显然被追杀得有些杯弓蛇影了,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闪身躲在了他的丈夫身后。

当他瑟瑟发抖地看清楚来者是谁后,那点惊吓一瞬间便成了惊悚,明雪时当即无助万分地看向了龙宇。

此刻的龙宇却根本没空回应他,他浑身上下的肌肉紧绷到了极致,像一头警惕到露出獠牙的狼一样挡在明雪时面前,一眨不眨地看向来者。

兰舒踩在还在冒烟的门板上,宛如一条丝毫不加掩饰的毒蛇般,冷冷地看着龙宇:“龙乾现在人在哪里?”

龙宇瞟到他手中的那张纸中,在心下暗骂了龙乾一句,面上则冷声道:“他已经成年了,这种事情你应该去问他本人。”

眼见他事到临头还不愿承认,兰舒没有半点跟他扯皮的意思:“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告诉我龙乾现在在哪,否则——”那个让联盟高层闻风丧胆的Omega,此刻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你觉得这个距离下,我要杀了明雪时,你拦得住我吗?”

明雪时:“——!”

明雪时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似是没想到兰舒这样一个漂亮的Omega,居然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语。

龙宇闻言面色瞬间便沉了下去,然而没等他回应什么,明雪时竟被兰舒一席话吓得当场从办公桌后面跑了出来,下意识往龙宇身后躲——毕竟那处是他潜意识中最安全的地方。

龙宇一时间被他蠢得胸口发疼,当即扭头以最大的力气把他往桌子后面推:“你出来干什么!?滚回去!!”

这可能是龙宇这辈子最失态的一次,明雪时被他吼得像是受惊的兔子,连忙听话地转过身向桌子下面钻去。

然而,为时已晚了。

兰舒蓦然扯下一枚纽扣,出手间动作几乎快成了一道残影,那枚纽扣如同上古神话中的暗器一样,以一种惊人的力度瞬间便砸在了明雪时的关节处。

一辈子没经过什么风浪的Omega当即被砸得惨叫出声,瞬间便跌倒在了地面上。

龙宇见状面色霎时难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兰舒冷冷地看着他,反手按在门框上硬生生扯下了一条合金:“你猜下一次我能不能砸穿他的脑袋?”

明雪时的脸色煞白,整个人看起来几乎要哭出来了。

龙宇咬紧牙关,脑海中对眼下的事态进行了极其快速地分析——论单打独斗,兰舒和他或许不分伯仲,但带上明雪时,一切就另当别论了。

兰舒从小到大学的就是杀人的招式,这么近的距离下,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明雪时,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和杀鸡没有任何区别。

几乎就在电光石火间,龙宇立刻对事态做出了最精准的判断,当场便把他的亲儿子给卖了道:“……他在爱琴海十八楼902号房间。”

兰舒心头那个最不详的预感,此刻终于应验了。

——爱琴海十八楼902号房间,正是当初给龙乾做记忆清除手术的地方。

所以,龙乾其实是背着他,去做记忆导入手术了。

一块巨石砸穿了他的五脏六腑,终于落了地。

兰舒好似灵魂被抽空了一样,竟感觉不到痛,反而像机器一样平静道:“手术成功的概率有多少?”

他根本没说是什么手术,可两人对此心照不宣。

龙宇沉默了三秒道:“……百分之四十。”

兰舒继续毫无波动道:“死亡率呢?”

龙宇默默走了一步,挡在了明雪时面前后,才回答兰舒的问题:“……也是百分之四十。”

兰舒闻言骤然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看向龙宇的目光宛如淬了毒,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那是你亲儿子。”

似乎是被戳到了什么痛脚,龙宇当即蹙眉道:“正因为他是我的亲儿子,所以我才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葬送了整个联盟。”

“是吗?那你可是真无私啊,元帅大人。”兰舒扯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为了联盟?装什么家国大义,明雪时现在要是死在你面前,你还能这么人模狗样地跟我说话吗?”

明雪时闻言一颤,吓得眼泪都下来了,瑟缩在地上狼狈得像只架在火上的兔子。

龙宇挡在明雪时面前冷声道:“这一切与他无关,出了事所有的责任我一人承担。”

“你承担不起。”兰舒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告诉你,这一切,你们都承担不起。”

言罢,他带着极端的冰冷到了一下地上的明雪时,那眼神像是一条被夺走了心爱之物的毒蛇,看得明雪时汗毛倒立,连哭都忘了该怎么哭。

最终,兰舒将手里的合金棍一把扔下了旁边,转身踩在几乎报废的门板上出了门。

他这种姿态,显然不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意思,但他眼下有最要紧的事情要处理,和这两个烂人的账,要等到这件事结束后,再一起彻底清算。

兰舒出了联盟大厦立刻便动用自己在联盟内的最高权限,定了去往爱琴海的内部航班。

他一整天就吃了早上的那半份早餐,终于坐在星舰上时,他的手甚至冰冷得没有了任何温度。

时空好似在这一刻出现了重叠,某个时空点上,龙乾心头的所有压抑、惶恐和不安,奇迹般地穿过某个不存在的虫洞,全部压在了兰舒身上。

没有任何字眼能清楚地描述兰舒这一刻的感受。

有那么一瞬间,成千上万次的手术都没能击垮的求生欲,在磅礴的惶恐面前尽数崩塌。

如果龙乾出事了……如果他的Alpha真的出事了——

此念头只要一冒出来,兰舒心下便会骤然泛起一股极具破坏性的浓烈死志。

可他出门时走得太过匆忙,除了光脑和那封遗书外什么也没带,周遭连能供他发现恐惧的东西都没有。

于是,兰舒只能孤身一人坐在星舰上,惶恐之下,某种难以言喻的恨意和愤怒逐渐露头,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吞噬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如果能让他见到那人……如果能让他再一次见到活着的龙乾——

他一定会让对方永生难忘,这辈子都不敢在欺瞒自己半个字。

兰舒牢牢地攥着那封遗书,恨不得飞到那人身边,掐着对方脖子强迫他把这张纸咽下去。

内部星舰的航行速度很快,可兰舒还是觉得好似过去了一个世纪。

落地时,他飞一般冲下星舰,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迈进了联盟最高监狱的大门。

整个爱琴海亮着彻夜不休的灯,将每一处地方都照得宛如白昼般刺目。

兰舒忍着生理性的恶心,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所有的一切几乎成了残影,当兰舒终于冲到十八楼902号房间外时,他因为速度过快险些撞在那张探视窗上。

然后,他喘着气一抬头,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那个站在玻璃窗后的人。

世界在这一刻骤然失去了声音,呼吸尽数凝滞在胸口,兰舒瞳孔骤缩,一眨不眨地看向那人。

可单向玻璃窗后面的那人,似乎对兰舒的到来一无所知。

“这个真不能带进手术室?”那人正拿着一件眼熟的衣服,和一旁充当助手的顶级脑科专家道,“一件衣服而已,做个消毒也不——”

爱琴海的构造是为监视高等级犯人而特意打造的。

所以在单向透明的情况下,房间内的声音与情形,外面的监管者能听得一清二楚,但是房间外的情形,房间内却完全感觉不到。

可就在这种什么也感觉不到的情况下,龙乾话说到一半,却好似有了第六感一样,忍不住扭头看向那面单向透明的玻璃。

好熟悉的感觉……是他的错觉吗?

龙乾有些怔然地看了那片玻璃良久,正当他对自己的痴心妄想感到好笑准备收回目光时。

下一秒,一只手敲在了玻璃上。

以那只手为圆心,玻璃的单透性如涟漪般逐渐消失,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大音希声。

龙乾反应了足足十秒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他张了张嘴竟然没能说出半个字,过了良久才发出了一声宛如做梦般的轻语:“你……怎么来了?”

感情浓到极致时,原来所有的称呼都可以省略,只一个恍惚又轻声的“你”,便足以让人肝肠寸断了。

兰舒闻言,嘴唇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半晌,他几乎是从肺中挤出来了一句带着气声的话:“怎么,我不该来吗?”

那分明是质问的语气,可话一出口,他的眼眶却蓦然红透了。

龙乾见状当场回神,一下子便慌了阵脚。

兰舒要是当真生气,他可能还有所准备,可看到这人眼角的红痕后,悔恨瞬间碾碎了他的心脏。

并非情到浓时,兰舒几乎从来没有在清醒状态下,出现过情绪失控的模样。

他也想装冷静,用理智让龙乾结束这场拿命去赌的荒唐赌局。

可他做不到。

三年前的兰舒可以做到故作镇定,可三年后的兰舒已经被他的爱人彻底软化了,再做不回曾经那个面对离别也能强装出无动于衷的Omega了。

但那个用尽一切手段把他暖化的人,眼下却要把他一个人丢下,连半个字都不愿透露,就要那么孤零零地,前途未卜地走上手术台了。

一路上压在兰舒心头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开来。

龙乾终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想要看到的愤怒,可那却和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他以为兰舒会骂他,甚至打他,可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那人甚至都没有走到他面前,只是隔着透明的窗户,红着眼眶,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遗书,然后——

“撕拉”一声,在龙乾震惊到近乎碎掉的目光中,那页轻飘飘的纸被兰舒彻底撕碎了。

“你不用给我留遗书。”

兰舒深吸了一口气,好似要把心剖出来一样,一字一顿间都沥着鲜血:“你要是没能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

“我不会为你守寡。”

纷飞的纸屑中,一墙之隔的龙乾面色霎时间白到了极致。

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让他转头逃跑,可兰舒的话却把他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你要是死了——”

兰舒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需要间隔片刻才能继续:

“就等着我……带新人去你坟前献花吧。”

爱意和恐惧最终凝聚成愤怒时,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扎人扎己的利刃。

为了将人留下,原来言语能恶毒到这个样子,不惜扎穿自己的喉咙,戳穿对方的心脏,也要将对方钉死在自己身旁。

然而,他似乎低估了龙乾的决心。

龙乾闻言,面色煞白到了极致,可过了半晌,他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很浅,像是整个人的灵魂都被巨大的悲伤抽走了,只剩下了本能的爱意一样。

“好。”兰舒听到他很轻很轻地说。

“如果我不能活着从手术台上下来的话……”

他的Alpha混着鲜血咽下了他的一切恶语,隔着玻璃深深地看着他,轻声说出了那句,和三年前如出一辙的谎言:

“一切结束后,找一个你喜欢的Alpha吧。”

“我会在天上祝福你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