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岑溪等了一会儿,见下一个待审讯的目击证人迟迟没有进来,想来是柳淞不发话,不会安排人进来,便一屁股坐在了之前男子坐的椅子上,将手中拿着的一沓纸递了过去。
“我和国师算过了,作案的时间没有什么特殊的。”
随后,她又将李承瑞之前的猜想说了一遍。
柳淞记录的同时,好似不经意地抬眼看了李承瑞一眼。
在他的印象里,李承瑞一直是一个过分开朗的大男孩,也难得十七岁了仍旧没有过深的心机,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清澈干净。
他也只在平时执行任务的时候会警觉一些,有些小聪明,但不多。
不知为何,这次再见到李承瑞,李承瑞像突然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愣头兵居然也能协助他办案了。
提出来的想法也大胆,甚至很荒唐,偏偏又让他觉得合理,他甚至真的开始思考这些想法的可行性。
江岑溪还在分析:“其实你最初怀疑在灯笼上动手脚的思路是对的,可凶手的机关还是动在了最基础的建筑上,是不是意味着他布置的时候没有灯笼,他要动手的时候,也没有多余的材料改变布置位置。”
柳淞记录的手稍微停顿:“也就是说,他准备的材料是正好的,一分多余都没有,不能在其他的位置再次尝试。”
“没错。”
“我在昨夜有所怀疑,凶手可能会道法,很有可能被你们误打误撞已经关进了大牢里。”柳淞说着,看向了他们二人。
江岑溪到了广汉郡第一件事便是治理此事,独孤贺又发了怒,现在满牢房都是假道士,还真有可能将凶手也抓了进去。
柳淞继续说道:“如果将李小将军的思路也放进去,范围会扩宽一些,一些匠人也会被怀疑进去,敲鼓一样的声音……多半是木头制造,当地的木匠也要排查。
“我在之前已经查过丝线,又延伸到如果有人买了风筝,用风筝的线也可以做到,可买过风筝的人实在太多。路边随意的小摊子有时卖了就走,怕是根本记不住究竟都有谁买过风筝。”
江岑溪一个道士,根本没参与过办案,这些东西越听越觉得头疼。
李承瑞倒是站在她身边跟着想了一会儿。
柳淞在此刻起身,对他们二人道:“二位若是有空,和我一同去冯掌柜的家中询问一番,李小将军的想法可否实现吧。”
柳淞提起冯掌柜倒是提醒了江岑溪:“哦,对了,我还想问你,你是如何断定冯掌柜是下一名死者的?”
“所有死者的共同之处,有一个很奇怪的细节。”柳淞轻车熟路地收起自己的工具,放进一个小提箱里,盖上了木质的盖子,同时走到了他们身边。
“他们都用过一种香,询问过后,得知是别人送的,可究竟是谁送的又无人知晓。”
江岑溪不由得意外:“就这?而且不知道是谁送的,也敢用?”
柳淞轻声回应:“你也算出过,他们是富户,生意往来总会给些样品,或者是互相送礼,这香便混在其中,名叫冬川十里。”
李承瑞一脸不解:“这是为何?做贡品前,先把他们淹入味了?”
江岑溪听到这个猜测一脸的哭笑不得,又问:“里面含有迷香?”
柳淞回答:“嗯,冯掌柜的冬川十里被我讨了过来,亲自试了,初闻没有什么问题,还会觉得身体轻松,很是解乏,也难怪另外几名死者都用过。约有五日后,会有些无法集中精神,但是无伤大雅,我也是仔细体会,加上每日都会长时间思考才会注意到这一点。
“现在想来,凶手可能是想让被害人精神松懈,反应缓慢,从而更能顺利地得手。”
“自己去试?”江岑溪不由得重新打量柳淞,这人还真是有股疯劲儿,如果是毒药的话,他是不是还得自己尝一口?
不过仔细想想,若是毒药可以用小动物试药,他们炼丹也是如此。
熏香的细节还真是需要人去慢慢体会。
柳淞并未在意,坦然地回答她:“总要知晓该香有何用。”
柳淞临走时,安排梁知府继续询问,还特意安排了这次询问的重点。
有没有奇怪的声音,比如敲鼓的声音。
还有去问有没有着装古怪的,比如戴斗笠或者披风的人。
安排稳妥后,他们三个人径直上马去往冯掌柜家里。
独孤贺看着他们离开,不知道要不要跟上去,最后还是对莫辛凡、邱白示意:“我们三个还是去梁知府家里等待安排吧。”
邱白看着他们三个人离开,忍不住小声嘟
囔:“体格弱得跟家雀似的,还不回去睡觉……”
好在她声音很低,没被其他人听见。
他们三个人正要回梁知府家里,却得到了通知:“小仙师让三位去排查狱中的假道士,这是新整理出来的线索,请三位过目。”
独孤贺立即伸手接过来,快速浏览了后问:“可还有其他的交代。”
“小仙师说,一切由国师定夺。”
这是完全信任独孤贺,独孤贺受到了鼓舞,当即点头:“好,我们这就过去。”
*
三个人进入巧思阁,入门便听到了一阵铃响,居然能够感应到人的到来,立即响铃。
在江岑溪诧异的时候,李承瑞已经看了出来道:“入门的地板有一处踏板,我们踩上去,便拽动了铃声,所有的机关细节被做进了木头里,所以才看不到。”
“哦,这样……”
柳淞又看了李承瑞一眼,他当时站在门口看了片刻才看明白,李承瑞居然一瞬间就想到了?
李承瑞是不是被谁夺舍了?
冯掌柜听到铃响乐呵呵地迎了出来,见到来的是柳淞等人,当即收起了笑容,还叹了一口气:“唉,柳大人呀,常客。”
柳淞说话也算客气:“今日也是有事要问。”
“且问吧,我听说您今日又召见了不少人,想着您怕是又要寻我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冯掌柜说着,抬手扶了扶自己精致的发鬓,又姿态妖娆地朝里间走了回去。
三个人随着她进入店内,店内连个伙计都没有,也难怪听到铃声出来迎接的是掌柜。
没一会儿,冯掌柜给他们端来了茶水,示意他们坐下说话。
“我这些日子都没怎么出门,都是在店里躲着,我也看到衙役没事就在我门前守着的身影了,我知你们是好意,可多少有些影响我做生意了……”冯掌柜说着,又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我们也是想保护你的安全。”
“我这家里有不少机关,平日里不启动,看着没什么厉害的,真要是性命攸关的时候,我启动了,旁人进不来。”
“我之前也这般想过,可今日发现,凶手可能也精通这些机关制作。”柳淞也不遮掩,将他们三个人新的想法跟冯掌柜说了,询问李承瑞想法的可行性。
冯掌柜听笑了:“操控这些笨拙的东西去杀人?柳大人您过来瞧瞧,这个是我们店里最厉害的一个了,您看看它可有攻击力?”
冯掌柜说着,招呼柳淞随她去看店里的一个简单机械。
这东西需要一个旋转的东西给它“上劲儿”,它才能朝前行进几步。
就算是这样简陋的东西,柳淞也蹲下身去研究了一会儿。
李承瑞和江岑溪对断案没有想法,只是一个旁观的。
在路上李承瑞买了一些樱桃,还让店家帮忙洗干净,如今放进了盘子里,个个圆润绯红,看着便有食欲。
李承瑞从一边拿来筷子,小心翼翼地将樱桃的核推出来,再一个个放在江岑溪手边。
樱桃娇嫩,稍微用力便会破,偏李承瑞的力道掌握得极好,竟然能够保持樱桃的完整,还能剔出核去。
冯掌柜原本在漫不经心地介绍着店里的东西,随意地看向他们二人,见李承瑞的举动,有一瞬间的失神。
柳淞注意到了她的溜号,于是询问:“怎么了?”
“哦。”冯掌柜很快回过神来,道,“看到他们这对小情侣,觉得挺让人羡慕的。”
“他们二人不是情侣。”
“不是情侣?”冯掌柜想到这里,竟然突然多了一丝愤怒,“这群狗男人就是这样,总是做一些模棱两可的事情,让人家女孩子误会被喜欢了,心中雀跃,最后却落得空欢喜。这种会撩拨女孩子的男人,最是没良心。”
“……”柳淞听着冯掌柜的话,有一瞬的沉默。
如果他没记错,他也是个男人,似乎也被骂了进去。
冯掌柜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略带歉意地笑着道歉:“哎呀,是我失态了。您再看看这个,这个是店里能运货的车,可它不会自己动……”
说着,又去介绍别的东西。
李承瑞和江岑溪此时都有些尴尬。
他们俩的确没有参与,但是一直在偷听,突然听到了方才的话,李承瑞不自觉坐直了身子,手里还拿着樱桃和筷子,继续不是,不继续也不是,最后干脆自己把那个樱桃吃了。
江岑溪完全是个心无杂念的,之前在道观里徒孙们因为被她带领做了任务,平日里都会照顾她,她早就习惯了,甚至没当回事。
好在这时,有一只黑猫跃上了桌面打破了尴尬。
它先是轻盈地落下,随后看向李承瑞,眼神里都是审视,迟疑了一会儿竟然凑过去,闻了闻李承瑞的身上。
闻了之后,黑猫又退了一步,甚至让李承瑞怀疑自己身上的味道不符合它的心意。
可它却没离开,只是盘在桌面上仿佛在休息,却一直盯着他看。
没一会儿,柳淞和冯掌柜又回来了,冯掌柜还在说:“你们的想法确实神奇,可普通的工匠也不是偃师,做不出和人一般相似的偃甲来,至少在我的见识里是做不到的。”
柳淞和江岑溪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偃师?”
冯掌柜见他们对这个感兴趣,当即笑了:“偃师是我们这个行当里的传说了,听说他们可以造出如同人一般的偃甲,偃甲可以说话、思考,甚至有复杂的表情和人的情绪,动作也和人无异,听说当初西梦国靠着偃甲大杀四方过……”
提及西梦国,李承瑞的身体突然一僵,抬眸和江岑溪对视。
江岑溪也发现了李承瑞的不对劲,于是多问了一句:“偃师失传已久?”
冯掌柜摆摆手,坐在了他们身边道:“这东西太难了,偃师都是顶顶聪明的人,和你们这些修仙道士不同,他们纯靠脑子和天赋,能学的一学就透。学不来的,研究一辈子也没用。在西梦国灭国之后,最后一个偃师也死了。”
“最后一个偃师是谁?”
“随跃,听说……是个宦官,亡国公主身边的,又亡国,又是太监,这不妥妥的断子绝孙了?”
冯掌柜说着,看到黑猫居然在桌上听他们说话,当即招呼黑猫到自己的怀里。
江岑溪和李承瑞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再没问其他的问题。
柳淞也了解了自己想知道的,于是交代冯掌柜:“务必保证好自己的安全,虽然说凶手习惯去人多的地方作案,可你已有防备,不能确保他会不会改变作案的方式,我仍旧会派人一直守着你。”
“我总觉得您多心了,收到那个香的人也挺多的,怎么就断定下一个是我?”冯掌柜抱着猫问道。
“直觉。”柳淞回答得有些奇特。
冯掌柜听笑了,“咯咯”地笑了半天:“您办案靠直觉啊?”
“我直觉对了很多次。”
“……”冯掌柜也不质疑了,毕竟柳淞是真的厉害,不然她不会身为广汉郡的人,也听说过柳淞的事迹。
三个人离开店铺,走过踏板后又是一阵铃声响动。
冯掌柜抱着黑猫小声嘀咕:“怪了,小旋风最不爱和旁人亲近,今天怎么突然去闻陌生人,还和陌生人待在一处?”
说完朝着后院走,嚷了一句:“白得很,你长那么黑还晒什么太阳?!进窝里去,等会儿热死你!”
*
回去的途中,柳淞似乎有些头疼,毕竟长途赶路后又一夜没睡,能坚持到此刻已然不易。
他们看着柳淞去梁知府的家里补觉,随便在院子里寻了一处树下阴凉的位置坐下。
李承瑞目光有些呆滞,久久不能回神,最后又叹了一声:“这……这次确认身份还挺快的。”
“只能说,很像。”也不能就此下了定论。
所有的机关布置一眼即可破解,看上一眼,就可以利用所有地形,他甚至仍旧记得整个广汉
郡的路线,也只是在楼上看了一会儿罢了,便清晰地记住了。
而且他突然变得会照顾人,照顾得近乎殷勤,还让冯掌柜误会成他在撩拨江岑溪。
白天他还提了圣人身边的林公公更会照顾人,此刻他却成了“小李公公”。
许久后,李承瑞长叹:“也挺好……我娘再也不会担心我的察言观色差了,我以后这方面会好得不得了。”
“如果那个执念真的是偃师,你能不能试着做出这样一个偃甲来?”江岑溪看向他。
李承瑞想起自己之前绣花简直就是信手拈来,这次也许也可以。
于是他道:“我是不是得先画个图纸?”
“应该是吧?”江岑溪也没做过偃甲,只是觉得应该是先这样。
两刻钟后,两个人终于在梁知府家里寻来了笔墨纸砚,李承瑞拿着毛笔画了一个马吊牌来……
四四方方,憨憨傻傻。
他们两个人同时沉默,李承瑞很是心虚地嘟囔出声:“我画王八都画不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