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二日清晨,在依山傍水,山温水软的蜀地,清晨的风都要轻柔许多。

知府家中知道有贵客光临,所有侍女都小心翼翼的。

可在贵客醒来后,多少有些鸡飞狗跳。

梁知府一大早便去知府衙门协助柳淞办案去了,其间还给独孤贺递了一张小纸条,似乎是柳淞要问的问题。

独孤贺拿到纸条后朝着江岑溪的院子走去,想着询问一下江岑溪,没承想,刚靠近就听到了江岑溪的怒吼声:“李承瑞!”

“怎么了这是?”独孤贺也是一阵诧异,却还是走了进去。

“自己看!”江岑溪气得额前的头发都立了起来,还真有几分怒发冲冠的样子。

独孤贺只能自己查看,邱白笑嘻嘻地站在院子里指了指,他终于看到了不同寻常的引风。

只见平日里都安安静静,只在江岑溪指挥的时候才会有所动作的引风,在此刻居然在院子里乱晃,状态很是不对劲儿。

江岑溪气势汹汹地便要去找李承瑞算账,最后还是被独孤贺拦住了。

可她气啊!

她早晨是被引风叫醒的,还并非寻常的方式,是引风用麈尾一下下地拍她的脸颊。

她狐疑地睁开双眼,看到引风的状态后缓慢地起身,继续打量。

引风居然用麈尾搭在了她的肩头,一副哥俩好的姿态,若是能说话,此时定然是长吁短叹,和她聊聊人生的架势。

她从未见过引风这种状态,先是起床披上衣服,检查屋内有没有什么不妥。

最后,她看向了供奉的瑞水,端起来闻了闻后,闻到了浓烈的酒味。

她终于知道引风到底怎么了……

它醉了!

得知前因后果的独孤贺竟然被逗笑了,又怕江岑溪这般过去跟李承瑞动手,只能劝说:“小师祖您在这歇着,我去问问,您消消气,我一会儿给您送早饭过来。”

可梁知府家里不大的院子,李承瑞的耳力又极佳,一早便听到了动静。

可能是意识到不对劲,他过来后并未立即进院子,而是躲在墙后面看,见莫辛凡大大咧咧地就要走进去,还拽了他一把。

莫辛凡后知后觉,不明所以,但觉得听小将军的安排就对了。

于是两个大个子一起躲了起来,可多少有些顾头不顾尾,侍女见了他们绕着走,还是暴露了他们的行迹。

江岑溪注意到了他们二人,吼着问道:“李承瑞,这瑞水是怎么回事?!”

李承瑞笑得有些谄媚,犹如做错事被主人发现了的大狗:“这个……是路过摊子的时候,小贩吆喝说自己的酒乃是甘露酿制的。我一想,都是甘露,只不过是经过处理的,也可以给拂尘供奉,就

……”

昨天夜里江岑溪还在想,李承瑞多了一些小聪明,还能协助办案,还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这回的情况倒是不急切。

没想到这小聪明会用在偷奸耍滑上!

一时间气得江岑溪血气翻涌,想用拂尘抽他,却反被引风拉住了手腕,俨然一副拉架的架势,这引风醉酒后居然还胳膊肘往外拐?

李承瑞在院外急忙保证:“今天夜里我就会去寻来更多的瑞水,绝对不会掺酒。”

院子里的邱白听到之后忍俊不禁:“旁人是卖酒掺水,你们却是掺酒反被骂。”

“哎呀!”李承瑞开始快速思考,“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让拂尘赶紧醒酒,喂点清水可以吗?”

江岑溪没理会他的提议,伸手抓过引风,握在手中甩了甩,那力道狠得李承瑞下意识一缩脖子。

很快引风便老实了下来,也不知是被甩晕了,还是真的醒酒了。

独孤贺在适当的时间凑过来,道:“柳寺正送来了一张纸条,询问凶手选择在热闹的环境中行凶,算不算一个科仪的环节,这对他之后的事情有何助力。

“还有一条是询问,凶手行凶的时间是否有什么说法。”

凶手每一次都会选择在人多热闹的环境行凶。

最恶劣的一次,是死者儿子娶妻,成亲当日,一群人贺喜之时家主在家中横死,喜事变成了丧事,其夫人更是因夫君死状太过惨烈而惊得一病不起,不久后也随之离世。

那对小夫妻也遭遇了不少磨难,小媳妇被说带来不祥,好在夫君护着,谣言渐渐淡了。

可是先丧父,后丧母,对男子的打击也是极大,原本是一个年轻的秀才,如今仍旧是郁郁不得志的模样。

好好的一家人,就此没落了。

如之前江岑溪所说,该死者本该是极好的命格,也正是到了安享晚年的年纪。

没想到一家人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收到问题后,江岑溪正要去卷宗上看看日期,独孤贺已经整理好了,同时道:“我瞧过黄历,似乎没什么相同之处,但是不敢轻易断定,还是想请您也看看。”

江岑溪只能先收了脾气,和独孤贺一同进院子,研究几次案发的时间。

李承瑞见情况缓和,立即进屋收了酒水,又快速擦了几案。

离开时还叫上了莫辛凡一起,也不知去忙什么了。

独孤贺和江岑溪推算日子,后期甚至延伸到去研究那几日的星辰图,越算越多。

邱白觉得新鲜,也跟在一旁拄着下巴旁听。

没一会儿便见到莫辛凡和李承瑞端着一些水果进来了。

他们送来的水果不仅仅是洗干净了这么简单,西瓜切成了小块,每块都是方便入口的大小,还贴心地去了籽。

梨子切了块,还削了皮。

葡萄也都一颗颗地摘了下来,放在了托盘里。

江岑溪看了一眼,想着莫辛凡定然不会这般细致,原本的李承瑞也不会。

但是被执念干扰后的李承瑞,多了一些“投机取巧”出来,又多了一些“细致入微”,看起来很会照顾人。

李承瑞送来这些后,见江岑溪没有布置避暑的法术,便拿起了一把扇子,不紧不慢地帮她扇风。

见到江岑溪没有心思吃,还会戳起来一块喂到江岑溪嘴唇边。

没一会儿,李承瑞撤开身体,她还当李承瑞没有耐心准备离开了,却见他取出了一个帕子帮她擦了擦嘴角。

江岑溪的身体瞬间顿住,抬眼看向李承瑞。

李承瑞却跟个没事人似的,拿起了另外一根小木棍戳了一块梨子,自己吃了一口,又抬眼看向她问:“神仙奶奶,我买的西瓜甜吧?”

“嗯……不错。”

“我注意到你爱吃了,西瓜都给你留着呢,我只吃梨。”

江岑溪不由得觉得意外:“我全程都在计算,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哪个?”

李承瑞笑得爽朗,似乎很简单似的:“吃到好吃的,你的眼睛会亮一下,梨可能是有些酸吧,你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观察得这么细致?”

“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能看出来,以前我娘还担心过我,说我一点也不知道看人脸色行事,以后怕是会误事……”

说着说着,李承瑞可能意识到再说太多,可能会被其他人发现什么,于是渐渐停了下来。

独孤贺却并未多想,而是道:“李小将军此行出来历练,的确成长了不少,回去后定然会让国公夫人刮目相看。”

“嘿嘿……”李承瑞的本性仍旧未变,一夸人就飘,轻笑了一会儿后又继续去喂江岑溪吃西瓜。

见江岑溪的计算告一段落,将所有的纸张放在一处寻找相似之处,李承瑞自己又吃了一块梨子,语态悠闲地道:“你们有没有可能想复杂了?你们也分析了,凶手可能是很差的命格,那么他的日子恐怕过得很拮据。

“所以他每次作案,都需要苦兮兮地去攒一阵子的作案工具,才能够顺利完成?

“而且你们看,凶手也是需要等机会的,需要他选定的目标在热闹的环境之中才可以,这是他不可控的,所以只能慢慢地等时机,这才使得作案时间横跨三年。”

江岑溪听完李承瑞的想法,也觉得合理。

她将这些计算的纸张整理好放在一起,道:“我们也算是排除了一些可能。”

独孤贺却仍在思考:“为什么要选在人多的环境,这一点我和小师祖仍旧没有想法。”

李承瑞咀嚼着梨,口腔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同时说道:“你们也说了,这个人用的是邪法,邪魔和正常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

“我们去一趟知府衙门吧……”江岑溪站起身来,这两个问题他们都未能回答出来,就去看看能不能帮一些别的忙。

她还要问一问,柳淞不会算命,是如何推算出下一个受害者是冯掌柜的。

梁知府的宅院距离知府衙门并不远,一行人吃了早饭后,一同前去知府衙门。

刚刚走出院落,江岑溪便看到自己的头顶多了一把伞。

李承瑞帮她撑着伞道:“正是日头强的时候,我帮你遮遮阳。”

“瑞水的事情我不怪你了,你不必如此。”江岑溪反而挺不自在的。

“那你可冤枉我了,我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照顾你……”李承瑞说着微微俯下身,“你懂的。”

“咝——”江岑溪倒是不拒绝了,只是忍不住思考,“这回的执念是男是女?很少见到这么会照顾人的男人。”

“怎么没有,圣人身边的林公公比我还会照顾人呢。”

江岑溪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对他进行鼓励:“继续保持,也适当照顾照顾别人,别只可我一个人折腾。”

“好的,我继续努力。”

几个人说话间已经到了知府衙门,院落中有不少等待的人,都在议论纷纷。

“之前不是问过话了吗?怎么又问一次?”

“就是,我根本不想回忆那一天的事情,简直吓死人……”

几个人得知柳淞是在问询目击证人们,知道不该打扰。

江岑溪有些想旁听,还未开口,李承瑞竟然猜到了她的心思:“这种例行公事的盘问不严谨,我可以带着你在旁边偷偷听一会儿,柳淞不会在意。”

“行,走吧。”

“跟着我来。”

李承瑞很快收起了伞,将伞递给了莫辛凡,伸手拽了一下江岑溪的包,示意她跟着他走。

她立即跟上,穿过人群,进入了审讯的房间。

柳淞还在问话,很快注意到有人进来,目光似乎只是随意地扫过,见到是李承瑞和江岑溪的身影,二人又小心翼翼地躲起来,便知晓不是急事,于是继续盘问。

“能不能再仔细回忆一下,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上一次我已经说过了,当时我的孩子乱跑,我去追他,他还撞到人,我正在道歉,突然被什么淋到了头,温温热热湿乎乎的,我还以为谁洒了水,一抬头就看到一颗人头正在喷血!我道歉的那位也是吓得不轻,拔腿就跑,都没理我。”

想起那一幕,该男子仍旧一脸的晦气,难受非常。

“可还有什么细节,比如听到了旁边的人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或者是有人拿着

什么奇怪的东西?”

“都吵吵闹闹的,七嘴八舌,也听不清什么。”

在柳淞沉默记录的时间,李承瑞突然将手臂搭在架子上,询问了一句:“孩子为什么突然跑?”

男子见突然来了其他人一怔,却还是如实回答:“他说听到了鼓声,可哪里有人敲鼓啊,我说了他不听。”

柳淞听到了不对,于是问:“你不是说没有奇怪的声音吗?”

“我确实没有听到鼓声啊!”

询问普通百姓就是如此,询问的人想得不周到,不去问,他们也不会想到去说。

可偏偏他们觉得无所谓的,反而是比较关键的证据。

李承瑞似乎想到了什么,快步走了进来。

柳淞知道他有话要说,于是让该男子先出去。

李承瑞语速极快地说了起来:“我知道凶手为什么要选择喧闹的场合行凶了,因为他要掩盖声音!凶手走路的时候可能有敲鼓一样的声音,喧闹中大人听不清,但是孩子的高度可以听到。”

柳淞陷入思考:“声音不应该是向上的吗?越到上方声音越大。”

“看世界的角度不一样,大人的注意力可能是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叫卖,孩子在人群里,注意听后听到了大人未曾注意到的。

“而且他的灵活度不高,如果被害人提前听到声音有所警惕,怕是不能顺利得手,只能是趁乱也是趁其不备,一击得手。”

柳淞瞬间认可了这个说法:“敲鼓一样的脚步声?假肢?”

“我有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柳淞见李承瑞又要卖关子,当即说道:“想到什么了直说。”

李承瑞却看向了江岑溪。

江岑溪只能跟着走出来,道:“你说吧。”

李承瑞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有没有可能在人群中杀人分尸的不是人,而是一个穿着人衣服的架子,它是空心的,壳子密封,在所有人的注意力被人头吸引时,它瞬间将死者的身体装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说着,拉来江岑溪到自己的身前做示范,因着他们两个人有着分明的身材差距,他站在江岑溪身后时,几乎可以完全笼罩江岑溪单薄的身体。

“如果我有一个大大的斗笠,或者披风,这般将死者装进我的身体里……”他说着把江岑溪往自己胸口一拽,接着凭空示意,“我的壳子一关,斗笠一罩,跟着慌乱的人群就能顺利地逃了。”

江岑溪的后背紧贴李承瑞的胸膛,隔着夏季薄薄的衣衫,她甚至可以感觉到李承瑞身体的温度。

很热。

比盛夏都热。

李承瑞还怕柳淞不懂,追问:“你听懂了吗?”

“嗯,还看出来你再不松手,仙师就要收拾你了。”柳淞随便回答了一句,继续低头记录。

李承瑞意识到了不妙,伸手将江岑溪“摆”回原来的位置,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示范用的娃娃。

江岑溪目光不善地看向他:“……”

李承瑞对她展现了灿烂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