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们一行人来时林中还在斗法,电闪雷鸣,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反而让人心安。
可这般进入林中便消失不见了,莫名增添了不安,让人怀疑江岑溪是中了埋伏。
未知总是让人恐惧。
逐渐入夜,后山却始终有光亮在山中游走,密布地朝着不同的方向散开,显然是在更加细致地搜索。
邱白在林中寻了两个时辰无果,骑着马回来,见到独孤贺正在拿着一个罗盘勘测着什么。
见她回来,独孤贺主动解释:“柳寺正怀疑山中有山洞,可打听了经常进山的山户,山中的山洞也被逐一排查过,都没有异常,所以他怀疑山中有墓穴,我在寻找定位。”
邱白点了点头:“这个怀疑很合理。”
她到了广汉郡后,一直没有什么事情可做,难得一次派上用场还是派不咕探听了消息。
她终究和其他人不是一路人,总是这么闲着心中有愧,今日闲来无事,本想跟着去冯掌柜家里,听说江岑溪这边出现了状况不假思索地便过来了。
搜寻无果,马匹也极为疲惫,她只能先回来,翻身下马后寻了一处空地喂马。
她好似无意地回身,看到柳淞还在和独孤贺低声说着什么,不自在地转过身去。
柳淞在时,她总觉得很拘束,她又格外在意这个人的存在,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习惯。
她就应该坦坦荡荡的,这个模样反而小家子气了,应该改一改。
至少柳淞毫无异样,只有她的戏格外多。
不久后李承瑞也骑马回来,显然也是知道无头苍蝇一样乱找只能是浪费体力和精力,于是回来和他们商量对策。
他翻身下马后,进行短暂的休息,有人给他送去了水囊,他咕咚咕咚地喝了许久才放下。
“那凶手为何会选定我神仙奶奶?她也是这种命格?还是说修道之人对他的收益更大?”李承瑞放下水囊,朝着独孤贺走过去询问。
独孤贺暂时放下罗盘,认真地回答:“小师祖的命格和其他受害者并不相同,可以说,她的命格世间罕见,想寻多个这种命格的人,怕是需要万年才能凑齐。”
千年难得一遇的根骨,哪里是那么容易出现的。
李承瑞还挺惊讶的:“这么厉害?难怪凶手想要冒险尝试。”
独孤贺却是愁眉不展的模样,叹息道:“在旁人看来,她是顶顶好的命格,可在她自己看来,这种命格不要也罢。”
“为何这般说?”
独孤贺有些迟疑,似乎不知道该不该提及江岑溪的事情。
*
与此同时。
幽深的墓道之中,江岑溪抱着一个婴儿,警惕地看着周围的地形,引风在她的身边悬浮,护卫一般地警惕着她的身后。
此时的她甚至说不清,是之前跌入墓穴之中时更狼狈,还是此刻抱着孩子更滑稽。
在三个时辰前她便进入了这里。
这后山居然有一处隐秘的古墓,江岑溪意外跌入时也是措手不及。
男人骑着偃甲从此处经过毫发无损,顺利通行,她却连人带马坠入了机关之中。
坠落时马嘶鸣着努力挣扎,可惜身体还是急速下落,自顾不暇的江岑溪甚至无法出手相助。
江岑溪身手灵活,立即虚空轻踏准备跃出去,可惜机关落得迅速,转瞬间已经封闭了洞口。
她在下坠的途中快速扒住了石壁,想要放缓自己下落的速度。
可设计这处机关的人仿佛猜测到会有人如此做,她随意地碰触了一块青砖,青砖瞬间凹陷,仿佛是触动了机关,接着数道利刃刺出,密集得恨不得刺入落难者的每一寸身体。
如果中招,身体这么多伤口,单纯的流血都能让人死亡,更何况哪一击击中要害,怕是会瞬间丧命。
江岑溪拂尘扫过,数道利刃改变路径刺入石壁,可因为利刃的刺入,又一次引发了青砖的起伏,又有利刃刺出。
她口中低喝,护身法瘴强行挡住了所有的利刃。
耳边听得利刃撞击护身法瘴时发出的声响,刺耳得她眉头紧锁,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这个跛脚男人果然是故意将她引到这里的。
这里墙壁的每一块砖都是触发机关的开关,不能触碰。
可不触碰墙壁,就只能等待坠落,可她在启用护身法瘴时分明地听到了马坠落后重重落地的声响,哀鸣声断了,她甚至听到了利刃穿透血肉时发出的闷响。
这就是一处死穴,只是死的方式不同罢了。
江岑溪只能让自己的身体急速下坠,接着低喝:“引风!”
拂尘迅速到了她的身下,停在了半空中,她得以落在拂尘之上暂时停留。
急急地喘息了几声缓解方才的紧张,又抬眼去看上方,看着插着利刃的墙壁,密密麻麻得如同茂密的剑林。
她点燃了一个火折子朝下丢去,目测深度。
下方极其幽深,如墨般的黑延伸至极远,如流星般的火光仿佛要坠入地府幽冥。
火折子下落,她看到这里都是这样的青砖搭建,像是建造得规整的井。
最后火折子落地,落在了马的尸身上并未立即熄灭,她看到马的尸体旁边还有其他的骨骼,看起来是人骨,身体扭曲地死亡在这隐秘的深井之中。
“没有其他的通道,只是建来杀人的?”江岑溪不理解,为何在广汉郡的后山会有这么一处陷阱,建它的目的是什么?
猎户的陷阱可不会这般阴狠毒辣。
她在空中盘膝坐下,存思冥想,随后洞观周遭。
世界陷入寂静,洞穴之中细微的尘埃都在她的脑海中清晰地呈现。
有因着马坠落而产生的细微粉尘在缓缓下落,有机关归位后轻微的声响,青砖缓缓归位。
逐渐地,她的探查范围扩大,蔓延至每一个角落,她终于发现了此处有隐秘的通道。
她将自己的探查集中在这一处,细细地去观察每一块青砖,终于确定了一处不同。
她朝着那个方向示意,引风便朝着那里缓慢移动。
引风的确可以浮空,但是并非能够带人飞行的法器,此时承受着江岑溪的重量,速度极为缓慢。
江岑溪也知道此举难为了引风,好在她很快发现了出路,轻轻地触碰这块青砖,依旧是之前凹陷进去的状态,可却没有利刃刺出,而是打开了一条通道。
她探查过此处,里面皆没有机关布置,她小心翼翼地移动过去,竟然有种钻狗洞的感觉。
这个洞口很小,只能容得下一个人钻进去,还需要爬行一段才能到下一处较为宽阔的密室之中。
爬行途中,背包上的龟甲碎片碰撞,发出连贯的清脆声响,充斥着整个狭窄的通道。
爬出密道,她进入其中感知周围,又探查了一番后,确定安全才敢去观察其中环境。
点燃火折子,她看着布置,初步怀疑此处乃是一处古墓。
瞧着周围的青砖沧桑程度,还有其中的一些布置,她猜测这里已经存在了百年以上,绝非跛脚男人的能力和财力能够建造成的。
跛脚男人应该只是碰巧发现了这里,又顺利地破解了机关,之后加以利用。
能制作偃甲,已经说明了男人的聪明程度。
发现墓穴破解机关加以利用,也是他能做到的事情。
她又回身从自己来时的通道看过去,微微垂下眼眸思量。
她敢断定,那一处陷阱是有机关的,男人打开了机关她才会坠落下来。
不然随便谁路过此处后都会掉下来,那岂不是在昭告天下这里有墓,规格还挺大,会有很多随葬品,快来盗墓。
这是恨不得在墓门口贴上红彤彤的对子,再写上欢迎光临的横批一般离谱。
她甚至怀疑这墓穴之中的机关被男人改过,他熟悉所有的机关,胸有成竹,才敢将她引过来。
根据她的判断与分析,一路前行。
他们道家算风水也会算阳宅和阴宅,阴宅也有墓穴布置等内容。
她回忆起自己落入陷阱的位置,一阵疑惑……这墓穴的位置很是诡异。
一般来讲,多数人会选择有“生气”的位置挖掘坟墓,为的是阴阳两气相结合,从而保护仍旧在世的亲人。
可这一处并非墓穴的绝佳位置。
再仔细回忆地貌细节,似乎也没有后期被改变了风水的痕迹。
此刻的她可以断定,独孤贺可能会想到山中有墓穴,却无法正确地确定此处位置。
就算让她来推算,也绝对不会觉得此处“断子绝孙”之位的地方,能有一个这么大规模的墓穴。
她对机关之法并不精通,只能计算出生门位置,待她连续正确地进入了三间小型的墓室,她越发觉得此处诡异。
怎么乱七八糟的……
直到她进入了一个封闭的房间,举起火折子阅读石壁上的文字,才初步有所了解。
墓穴的主人是一个女孩子,尚未嫁人,不过十七岁便香消玉殒。
再看墓穴主人的八字,她下意识地推算,果然,这个女孩子和冯掌柜等人的命格大致相似。
此刻的江岑溪才意识到,如果连同墓穴主人的尸身也被男人当成贡品的话,那么这个墓主人其实是男人的第一个贡品。
加上之前七桩命案,以及崇尚“七”与“九”这几个数字的风气,不难推测,冯掌柜可能是男人最后一个目标。
只是没想到已经进行到最后一个人,却被突然到来的柳淞打乱了节奏,提前预测出来,让冯掌柜有所警惕。
这个男人只需要最后一个贡品了……
而他似乎不想用冯掌柜了,他发现了更好的贡品。
落入墓穴之中的江岑溪不由得扬眉,难不成他盯上了自己?
还真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又或者说,他对自己的布置十分自信,甚至是要跟她同归于尽。
只要是在他布置好的地方,他和她斗一个鱼死网破,最后的赢家也是他。
因为他的布置已经全部完成,就差最后一个贡品就位。
男人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她死,死在他布置好的祭坛内即可。
他甚至也可以在同时死去,因为他的仪式已经完成,九个贡品已经就位,他的道成了,他可以成仙了!
想通这些后,江岑溪不由得陷入沉默。
这个人也算是个厉害的,能够学会偃甲的制作,还能知道此等邪术,若是走正路恐怕也是一个厉害的人物。
只是他出身不好,身体残疾还有着面容缺陷,便用了这种极端的法子?
可悲,可叹。
再次开启一处机关,刚刚朝前踏一步,入目皆是殷红。
她知道她距离“祭坛”已经很近了,这一处空间应该是处理尸体的地方。
应当是装有尸身的偃甲到了此处开启机关,将尸体放置在此处,男人会在这里将尸体处理稳妥后,再移到祭坛去。
这里是男人经常出现的地方,墙壁上应该会有照明的装置。
她拿着火折子
寻找,终于找到了吊着的油灯,凑过去仍旧可以点燃,应该是男人又添过灯油。
待油灯点燃,从微弱的光变为橘色的光亮,她再去看这间暗室的地面,血液沿着砖石的缝隙流淌,延伸至整个逼仄的空间。
逐渐地她听到了婴儿啼哭的声音。
她洞观后初步判断此处没有男人的身影,再回身看去,来时的路已经关闭回不去,她只能前行进入颇大的墓室之中。
她走过去抱起孩子,看着孩子哭得发青紫发胀的脸,忍不住一阵疼惜。
孩子也是经历了无妄之灾。
她不会哄孩子,只能取出一张符箓贴在了孩子的脑门,孩子瞬间停止了哭泣,转为沉睡。
可她没有什么底气,不知道符箓会不会有损孩子的身体,这绝非长久之计,她需要尽快带着孩子离开。
此时此刻她竟然意外地想到,如果此时李承瑞在她身边就好了,至少他能帮忙哄一哄孩子。
她难得地认可了李承瑞某方面的能力。
朝前再走一步她突然顿住脚步,蹲下身后她用手指轻触地面,终于知道男人在想什么鬼把戏了。
地面都是油,如果她点燃火折子,一不小心就会点燃整个空间,以这个空间内的油量,她以及这个婴儿都会被焚烧致死。
与此同时,她听到了“咚咚”敲鼓一样的声音,她很快想到是偃甲出现在了附近,正在朝她围拢,随时都有可能动手。
偃甲与人不同,她的感知里,偃甲如同“死物”,感知会稍差一些。
她只能感受到物体的移动,还不能保证在遍地是油的地方,她能否稳住自己的身体。
她不慌不忙,朗声询问:“还不知你的姓名,可否告知?”
没有人立即回答她,但是她感觉到了有人在窥视自己,男人躲在安全的地方,看得到她,她却不能第一时间攻击到他。
许久,声音仿佛是一阵回响般地传来,低沉的,沙哑的,透着浓浓的恨意:“有些人甚至不配拥有姓名,只有一个方便称呼他的代号。”
“哦,这样啊……你和随跃是什么关系?”
男人突然暴怒:“你怎可直呼仙师的姓名?!”
“仙师,你是随跃的徒弟?”
“呵——”男人冷笑了一声,随后道,“很意外吧,我的仙师曾经来过这里!墓穴的机关是他改过的!你以为你在外界看到的是真实的?哈哈哈哈!”
男人放肆大笑,笑声张狂又疯癫:“偃甲无所不能,无所不在,它是山,它是水!它是一草一木!你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而是偃甲!”
江岑溪终于懂了:“难怪我觉得外面的风水不对劲,原来随跃还懂一些风水之术。”
“自作聪明的狗道士!你们都不是我仙师的对手!”
江岑溪还有心情点头回应:“你的仙师知道你做这些事情吗?”
男人又是一阵沉默,最终还是回答:“我们未曾见过,可我意外进入这里,得到了仙师的手稿册子,还有尚未成型的三具偃甲,仔细研究过后发现,仙师的手艺简直鬼斧神工!
“在这样的环境我们都会有所牵连,这是什么,是缘分?!我自然要珍惜这份册子,得到了他的真传,他当然是我的恩师。”
江岑溪很快听懂了,总结了一番:“也就是说,随跃当年也曾经发现了此处墓穴,想过将自己的偃甲隐藏在此处,所以改了周围的风水,使得此处更加隐蔽,不少机关都变得更加凶狠。不过他未能正式利用这里,还遗落手稿在此处,意外被你得到。”
“不许直呼仙师的名讳!”
“嗯嗯,知道了,你急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