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贺一直守在山下,等待着江岑溪和李承瑞出来。
临近清晨下起了绵密的小雨,有衙役帮独孤贺撑起了一把油纸伞,雨滴落在伞面发出“噗噗”声响。
细润的雨滴如同尘埃一般飘浮,落成了一张张网。
山脚氤氲起些许水雾来,烟波万顷被吞入蒙蒙的白中。
突兀的,有人穿越了白雾缓缓走出,像是将雾撕开了一角。
独孤贺一惊,连忙骑马迎过去,距离他还有些距离的地方便翻身下马,快步走过去相迎。
李承瑞受了很重的伤,身侧的血几乎浸湿了他整件衣衫,只是距离伤口远的位置血痕颜色淡些,倒是显得身上其他细碎的伤口都不那么起眼了。
他见独孤贺在此,当即松了一口气:“孩子……给你,我回去协助……”
同时将另外一只手拎着的偃甲残骸丢到了地面上,原本让人惧怕的偃甲,此时也只是布满了泥污的一具木头人罢了,失去了生机。
独孤贺立即握住了他的手腕:“你该留下疗伤。”
“她不熟悉其中机关,怕是会吃苦头,里面的机关被随跃改过……”李承瑞仍旧在坚持,还在跟他交代,“孩子饿了,快送回去。”
听到随跃改过墓中机关,独孤贺显然一惊,他没有想到一处墓穴,竟然跟西梦国的偃师扯上了关系。
他却还是犹豫:“可是……”
“他们斗法我协助不了,但是我……能带她出来。”
李承瑞没有理会他的阻拦,他执拗起来独孤贺根本没有办法。
李承瑞不再需要护着孩子,比之前要轻松了一些,又快速进入了山林,身影很快消失在雾气之中。
独孤贺只能将怀中的孩子交给衙役,同时将伞也给到衙役的手中:“速速将孩子送给他母亲!记住住处,之后我会前去拜访。”
“好!”这名衙役也是跟着熬了一夜,不过中间偷偷寻了一处地方打了个盹,此刻彻底清醒过来,撑着伞快速朝着这户人家跑过去。
独孤贺淋着小雨再次看向山中,眼中的担忧久久不能散去。
这墓中的事情居然还牵扯了随跃?
再看这具偃甲,他可以想象之前战斗的惨烈。
他意识到,山中恐怕不简单,不然江岑溪不会这么久都没出来,袖子中的拳头暗暗握紧。
*
时间回溯到之前。
江岑溪在主墓室之中,借着此处有着的烛光,还能气定神闲地去看墙壁上刻着的文字,去分析墓主人是什么身份。
看着看着,她竟然笑出声来。
一只脚趴伏在地,看着那些偃甲残骸,心中已然万念俱灰。
他一直忐忑地警惕着周围,突然听到江岑溪的笑声,他居然觉得诡异,这个小道士为何比那群恶霸还要骇人?
她明明有着一张素净且精致的脸,还是单薄纤瘦的模样,偏偏力量惊人,功法也极其厉害。
他不敢轻易动弹,老老实实地趴在这里,反而能少吃些苦头。
至少暂时是这样。
“你可看过这些文字?”江岑溪居然有心情和他聊天,指着石壁上的文字问他。
他如实回答:“看过。”
“没觉得蹊跷?”
“这世间恶事极多,这又有什么罕见的?”
江岑溪听了之后倒是认可地点了点头,跟着唏嘘:“也对,这有什么罕见的……”
紧接着她又问一只脚:“那你觉得她命好吗?”
“……”一只脚回答不出,他听得出江岑溪话语之间的嘲讽之意。
这墙壁满满的文字,似乎都是墓主人的母亲所写,再由匠人刻上的。
可偏偏写了一面墙的内容都在为自己脱罪,冠冕堂皇,道貌岸然。
不难猜测,这处墓穴建造的匠人最终也都难逃一死。
其实从文字里可以总结出一些内容。
墓主人乃是一大户人家的嫡长女,这户人家显然身份极高,讲究立嫡。
可这位女子的母亲身体不佳,怕是只能生下这一个孩子,却是一个女孩。
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又或者其他的原因,竟然换了一个男孩顶替她亲生女儿,又将女儿送去偏宅养着。
其母心中愧疚,夜夜梦魇,总是能梦到女儿对自己的怨恨与报复,从而觉得自己的女儿甚是恶毒,从而多加防范,甚至早早开始为其挖掘墓穴。
江岑溪也是看到这里笑出声的。
明明是自己做了恶事,到了产生心魔的程度,却要将事情怪罪到无辜的女儿身上。
这个母亲也真是能扭转是非。
后来,有觊觎她位置的人逐渐发现了她的秘密,开始调查她的亲生女儿。
她怕事情败露,做出的决定竟然是在女儿十七岁生日前一日来到女儿住的私宅,女儿以为她来看望喜出望外,和母亲度过了很是温馨的一日。
可第二日却迎来了她的死期。
石壁上写着,女儿是意外去世。
可江岑溪和一只脚都能一下子看出,这女儿死得太巧了,其中必有蹊跷。
这墓主人也真是可怜,临死前还体会了一日的母爱,却又被亲生母亲杀死。
最后整个墓中都没有留下她的名字。
一只脚到如今年纪都只有代号,这女子则是死后百年,仍旧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连个代号都没有。
江岑溪转过身来,再次看向空空的棺材,俯下身仔细看其中的一处凹陷,随后伸出手去,用食指触摸那一处的周围,不由得扬眉。
随后她站在棺材前,对着棺椁施法,随着她的手指一指,百年前棺材内的景象瞬间重现。
江岑溪对一只脚招手:“你是做棺材的,且来看看这棺材下方是不是有缝隙。”
一只脚虽不解,却还是缓慢地爬起来,凑过去却见到棺材内尽是血痕,吓得又踉跄着后退了数步。
他毕竟杀过人,此刻只是因为棺材中之前没有血,此刻出现才会被吓一跳,所以他还是走了回去,查看棺材的缝隙。
他粗糙的手指摸索着棺材底端的缝隙,果然出现了疑惑。
随后他蹲下身,竟然真的在四角找到了极小的空隙。
见一只脚这个做棺材的都出现了疑惑的表情,江岑溪轻笑出声:“死人的棺材自然不用留有空隙,可如果关进去的时候人还是活的呢?”
“活的?!她……她一直没死,活了百余年?!”
“不不。”江岑溪否认了他的说法,又指了指棺材底部的小小凹陷,道,“将她的身体钉在棺材里,让她的血慢慢地流出来,再从棺材下方的小缝隙流出来。”
江岑溪说着示意出上升的手势:“这棺材被吊起来时,定然是四角都还在滴滴答答地流着血,棺材里的人还没彻底死亡的情况。”
听到这种猜测,就连一只脚这种穷凶极恶的人都瞬间面容煞白,颤颤巍巍地问:“为何要这般残忍地杀死她?”
“这样她可以不入轮回,自然无法再入母亲的梦境。她的母亲为了自己的权力与位置,可以替换自己的孩子。为了自己能睡个好觉,后半生没有愧疚,也可以将自己的女儿折磨致死。”
一只脚显然无法想象:“只是为了……能睡个好觉?”
“谁知道呢。”江岑溪说着,也跟着叹息一声,随后朗声道,“你的一生的确可怜可叹,可你已经操纵
旁人害人性命,我便不可再留你!”
她说完没有回应,只有寂寥。
她并不在乎,正待她要掐出指诀时,却听得空灵的笑声,这笑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在幽深的墓穴之中回荡着。
一只脚惊得跌坐在地,眼珠乱转,到处寻找,显然已经恐惧到了极致。
凄厉的女声突然质问:“杀人的是这个男人,你却要将罪责推到我的身上,你的思想与那妇人有何不同?”
“他会进入墓穴是你有意指引吧?”
“那又如何?最后做出决定杀人的是他,行动的也是他,因为他有贪念,是他自作聪明,与我何干?”
江岑溪不急不缓,又说了出来:“之前未能召唤出他们七人的亡魂,我便已经有了疑惑,此刻想来,他们的魂魄被你吞了?”
“魂魄罢了,我就算吞食了成千上万的孤魂野鬼,你又奈我何?”
“他夺了他们七人的性命,你夺了他们的轮回,你们也是一丘之貉。”
那女子再次大笑出声,轻声骂道:“荒谬!”
江岑溪再次说道:“再说说其他的吧,我起初以为随跃是为了隐匿这处墓穴,才暗暗改了很多布置。待我进入这里,才意识到他可能也知道了你的事情,出于同情,切实地改了墓中布置以及外面的风水,为的是让那伤害你的人后代也能受到相应的惩罚。
“他已经这般做了,你是如何对他,他才会舍弃偃甲逃离?他明明已经做出了帮助你的行为,你为何还要让其他人入墓,为的不就是这件事?现在你还觉得自己委屈吗?”
那女子不再回答,只是墓穴之中的森冷感更加强烈,一阵阵阴冷的风仿佛在吹拂他们的背脊。
许久之后,那女子才答非所问:“你会如何处置他?”
“酆都的酷刑,我会让他在活着时全部经历一遍。”
一只脚听完身体疯狂战栗,抖得更加厉害,甚至有了要逃的意图。
江岑溪所作出的惩罚,在寻常人看来他们是突然“疯了”。
实则不然。
山青村的村民其实是清醒的,他们经历着来自原村民的折磨,一遍又一遍地经历濒临死亡的痛苦。
而她要对一只脚做的,也是让他在活着时,仿佛切身实地地到达了酆都地狱,经历所有的折磨,身体会有痛感,精神会有折磨。
所有的惩罚经历一遍后她才会罢手,一只脚在那之后需要面临的是柳淞给他判决。
只是死亡……不够。
他要经历痛苦,不然他不会后悔,他不会意识到错误,这种人只有自己真正地经历了剐肉般的折磨,才能得到惩罚。
那些被他毁了的家庭何其无辜?
明明是七个美满的家庭,却因为一只脚一个人的愚昧与贪念,变得家破人亡,前途尽毁,轻松的死去根本是便宜了一只脚。
“那你会如何处理我?”女子的声音又问。
“灭了你,以绝后患。”江岑溪回答得毅然决然,没有丝毫的犹豫。
如今她能蛊惑人心,让旁人为她而杀人,若是放任下去,之后将会发展成什么程度不敢想象。
江岑溪不会因为这女子的可怜,就轻易地放过她。
“哈哈哈哈——”她笑得狰狞,带着深刻的恨,随后发狠地说道,“那我就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