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江岑溪只想深深地叹息一声。
为灼灼,也为她的小姐,更为自己。
她太清楚自己的臭毛病了。
她的确自负,还有着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局面,都总是一个人死撑的习惯。
不过是为了证明她的确优秀,值得师父违背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破例收她为徒。
所以在宗门弟子求她时,她总会心软答应陪同完成任务,在出现问题时也总是让其他人退开自己一个人独撑。
她原先是想争一口气,久而久之竟然习惯了一个人去战斗,不相信其他人,自然因此吃尽苦头。
她曾经训斥过独孤贺这方面。
可她有时还不如独孤贺。
而且她太容易被外界的事情影响。
她不想多管闲事,甚至会去控制自己不去打听别人的事情,可真的遇到了,她还是忍不住出手。
面对陌生人不公平的待遇,她都会感觉到愤怒,从而出手相助。
师兄、师姐们提起过她道心不稳之事,都说她还需要成长历练。
可她的道心就是如此,去他娘的遇事波澜不惊,她做不到!
她就是要让做错事的人付出代价!
她就是要踢翻所有她看不顺眼的人!
此刻灼灼求到了她的面前,她却只是叹息一声……
看来她又要插手一件事情了。
还是一件已经完成百余年的布置来回转乾坤,其难度可见一斑。
她颤巍巍地起身,先是将一只脚搬进了那口空的棺材之中,因着她此刻没什么力气,拖拽得颇为费力。
随后她吃力地搬来棺盖,盖在了上面留下一道狭窄的缝隙,贴了一张封棺符,免得在她忙碌的时候一只脚醒来跑了。
此刻的她竟然连增加力气的符箓都没用,生怕多消耗精力。
随后她又推开落在了正中的棺椁,推时发出刺耳的木头摩擦石板的声响,让人听着一阵不舒服。
这已然不是寻常人可以办到的事情了,这种棺材,让四名体壮的男子抬起都有些吃力,虽然她只是推开,仍旧绝非易事。
推走棺材她猛喘了几口气,显然累得不轻,缓了会儿神才算是好了一些。
随后她走到之前摸索过的墙边,仔细寻找后打开了机关。
让江岑溪惊诧的一幕发生了——
她本以为那位小姐已经化成了白骨,谁知她的尸身居然还有**。
身体似乎是重铸过的,吸收了七个人的魂魄与气运后,其尸身得以重铸,也让江岑溪看到了其真容。
小姐的皮肤白皙得如同白纸,毫无血色,身体单薄得仿佛一阵风都能吹散。
她纤细得有些离谱,却不影响她病态的美丽,那张脸闭着眼,仍旧美得惊心动魄,让人移不开眼睛。
江岑溪也算是见过一些美人或者美貌的妖孽,也不得不感叹其美貌出众。
江岑溪看着其尸身,对灼灼赞赏道:“你将她保护得很好。”
死前的痛苦痕迹全部不见,只有这美丽的容颜仍在。
灼灼又问:“我能……相信你吗?”
“我与那七名死者也并不相识。”这是最好的回答。
她与七名死者素不相识,却能够帮到如此地步,答应她的又岂会食言?
灼灼轻轻地应了一声“嗯”,随后道:“我知你精力消耗了不少,我愿将妖丹献与你,助你完成施法。而我会被永远留在这处墓穴之中,永世不生不死,孤寂地接受惩罚。”
这世间妖丹难寻,是因为想要其保持完整需要妖兽主动献出来,可谁愿意舍弃呢?
强行猎杀,妖丹也会随着妖兽死亡而碎裂,不会落入旁人手中。
灼灼将妖丹献给她后,恐怕仍旧不会彻底死去。
没有妖丹的维持,她不再会有妖力,状态也大不如从前,所以她只会是意识的形态在这一处墓中飘浮。
这种状态永生不死反而是折磨。
江岑溪沉默了片刻后道:“好。”
她知道,如果有妖丹相助,她才能够顺利施法完成。
也是想到,这样恐怕也是对灼灼最好的惩罚。
灼灼只剩最后一丝力气,虔诚地献出了自己的妖丹后,最终仿佛是一
阵雾般地散去,应该只有意识飘浮在江岑溪身边。
她的本体也在此刻迅速腐烂,瞬间破败不堪。
江岑溪伸手接过妖丹,双掌环绕,逐渐并拢双掌后彻底将妖丹吸收。
她顺势盘膝坐在空地上,运功吸收妖丹的妖力,同时恢复些许精力。
运功进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墓穴再一次发生了轻微的震颤,不少碎屑下落,让她意识到,是某一处之前便摇摇欲坠的地方此刻终于坍塌。
一次巨大的震颤,又引得其他地方发生了连锁反应。
她知道她此刻不能再拖,就算妖丹的妖力没有彻底吸收完毕,还是快速起身,朝着那位小姐的尸身走回去。
重新聚魂,其实在死亡七日内施展最佳,三十日已经有些吃力了。
这个人的魂魄已经被碾碎了百余年,一般的道士都会觉得无力回天,只有江岑溪这个胆大包天的敢试上一试。
她朝着其尸身几处大穴之上贴上符箓,随后取出了一个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掌,控制着血在其手臂上书符。
双臂写满符文后,最后在其眉心一点,留下殷红的指印。
最终她退到其百会穴前方,双手掐出指诀来念咒。
这咒诀仿佛只是重复的内容,一遍又一遍,可声音却慢慢传遍墓穴每一个角落。
似召唤,似驱赶,将仅存的魂魄碎片召集而来。
越到后来,江岑溪念得越吃力,额头冒出绵密的细汗,周身旋转起一阵飓风,她的发丝被吹得微微飘荡。
时间流逝,江岑溪的双耳居然涌出血液来。
这股温热的血无声流淌,滴落在她的肩头,她也因为头痛欲裂而微微蹙眉。
再到后来,她感受到每一寸肌肤都在散发着剧痛,之前受的伤也疼痛加剧,受的内伤也愈演愈烈,她的处境越发艰难。
灼灼的神识似乎发觉了江岑溪的难受,朝着她聚拢,似乎想要帮助她缓解疼痛,却未能成功。
她此刻没有任何能力,只能在江岑溪周身环绕,仿佛在护法。
逐渐地,她发现江岑溪不仅仅在召聚小姐的魂魄,就连其他七个人的魂魄也在竭尽所能地寻找残片。
同时聚魂八人,这小道士好大的胆子,精力耗竭而亡都有可能发生,走火入魔也只是片刻之间。
她怎么敢?!
可她偏偏这么做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灼灼发现了不对,似乎有人靠近了这处墓穴。
她立即朝着那个方向而去,却没能挡住什么,神识撞到那个高大的男人便瞬间散了身影。
男人甚至没有发现她。
好在这个年轻的男人没有打断江岑溪施法,而是在一边站住,看着江岑溪施法的样子。
他看到江岑溪痛苦且双耳流血的样子有些惊讶,却知道不能打断,不然会导致功亏一篑,于是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
李承瑞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包来,随后脱掉了自己的上衣,朝着伤口上撒着药粉。
之前给江岑溪的伤口洒药毫不吝啬,到他的时候药粉有些不够用,伤口上只洒了薄薄的药粉便用尽了,他只能取出布来展开。
目测着剩余的长度,不够给他的伤口包扎,于是他只能撕碎自己的里衣,一层一层地缠在伤口上。
做好这一切,尚未穿好衣服,抬头便看到江岑溪居然停止了念诀,扭头看向他。
如果此刻江岑溪不是双目血红的模样,他怕是有闲心跟江岑溪打个招呼。
见她的模样,他喉间一滚,心中惊诧,没有出声。
江岑溪很快继续施法,他怀疑是自己撕布的声音打扰了江岑溪,好在他已经包扎完成。
于是他之后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等候罢了。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主墓室上空也出现了裂缝。
李承瑞在此刻站起身来,朝着江岑溪走了几步,有落石有可能靠近江岑溪,他就将碎石击落,若是真的有巨石下落,他也能立即将江岑溪带离此处。
江岑溪此刻身体痛苦,体内的力量乱窜,仿佛她稍有不慎就会爆体而亡。
她全靠意志力在强撑。
她并未觉得李承瑞吵到她,竟然觉得很安心。
因为她知道李承瑞回来了,她可以不用顾及周围的情况,放心大胆地继续施法。
她方才盯着李承瑞看,只是诧异他为何受了那么重的伤。
明明是在阴暗的环境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是清醒的,李承瑞还脱掉了上衣包扎伤口,露出结实的肌理,二人之间也未产生半点暧昧,只有关心。
施法时她突然想起……哦,她好像一直没遇到随跃留下的偃甲,想来也只有随跃的手笔能让李承瑞吃此等苦头。
她想到这里,并没有觉得李承瑞实力弱,而是想到随跃真是厉害。
她认可李承瑞的身手,也同时认可了随跃的厉害。
在她意识几乎涣散时,她仍旧心中踏实,她知道李承瑞一直站在她身后,像是一座小型的山岳,保护着她的周围。
她的施法终于完成,她引着数道流光,送入到数具尸身之上。
魂魄归位。
她也在同时身体后仰着倒下,很快被李承瑞接住,扶着她靠在自己怀里短暂休息。
“成了……”她很是欣喜地说了出来,只是有气无力的。
“我可以带你出去了吗?”
极度的疲惫后,江岑溪的反应也有些缓慢,她仰起头来看李承瑞。
李承瑞也在此时低下头看向她,看到她努力得抬头纹都挤了出来,可总是睁不开眼睛的模样,竟然觉得一向盛气凌人的她露出这个模样还挺有趣的。
更多的是疼惜之意。
却在此刻,他们竟然同时看到一丝虚幻的魂魄飘浮出女尸的身体,四顾寻找。
她出来后似乎知道是江岑溪帮了她,对他们二人行礼,随后看向了虚空,仿佛看到了她要找的。
她的声音飘忽地传来:“我可能要离开了,不能陪你了。”
尽管声音是空灵飘忽的,仍旧温柔进了骨子里。
“嗯!”是灼灼努力发出的声音。
“我一直有一个遗憾,我还没有名字,你可以送我一个名字吗?”
灼灼思量片刻,用出最大的努力道:“夭夭……”
她听了一怔,很快理解过来,轻笑着道:“好啊……”
她当初给灼灼起名字时,是看到了书桌上的一句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觉得灼灼性子浓烈,叫这个名字正好。
灼灼则是做人的时间不长,知晓的不多,此刻竟只能想到这个。
不过她喜欢。
夭夭的魂魄不稳,她不能逗留很久,很快散在墓穴之内,想来是被江岑溪的法术送去了幽冥,立即轮回。
轮回前,此生的心愿也算是了了。
灼灼此刻的形态甚至哭不出来,所有的情绪化作了墓室之中的呼啸的风声。
江岑溪终于缓过神来道:“走吧……之后他们的尸体……”
“嗯,我知道了。”李承瑞见到江岑溪之前的举动,便猜到了江岑溪的意图,很快答应。
得到答案后,江岑溪彻底晕厥过去。
李承瑞将她横着抱起来,首先带离墓室。
江岑溪的身体很轻,明明个子不矮,却这般轻盈,是不是独孤贺人老了照顾不好?
他之后也得想办法让她多吃点。
独孤贺的危机感怕是要更强了。
*
独孤贺在山下已然到了焦躁不安的情绪内。
他已经知道了冯掌柜家中发生的事情,莫辛凡此刻身受重伤,仍旧昏迷不醒。
这边江岑溪和李承瑞还没出来,他只能留在这里继续等待。
冯掌柜那边自有柳淞处理。
终于,接近晌午李承瑞才抱着江岑溪从山中出来,他赶紧迎过去,结果李承瑞却绕过他,抢了他的马,先小心翼翼地将江岑溪放上马,才自己跟着上去。
他勒着马绳对独孤贺道:“神仙奶奶她没事,就是累到极致需要休息 。国师大人,善后的工作就交给您了,待我回去控制好伤势,会带人再进墓将一只脚和七具尸身带出来,前期工作由您来筹备,这些事情就全靠您了,这是小仙师交代的。”
独孤贺先是一怔,很快回过神来道:“好!”
之前焦躁了一夜的情绪一扫而空,人也突然来了精神。
这是李承瑞带着江岑溪离开时,其间江岑溪迷迷糊糊醒了片刻,声音含糊地说:“出去……让独孤贺善后……”
“我也可以胜任。”
“让他做……不然……他会觉得自己没用……得让他忙起来……”
李承瑞这才明白江岑溪的意思,当即回答:“好,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