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此刻的江岑溪只想深深地叹息一声。

为灼灼,也为她的小姐,更为自己。

她太清楚自己的臭毛病了。

她的确自负,还有着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局面,都总是一个人死撑的习惯。

不过是为了证明她的确优秀,值得师父违背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破例收她为徒。

所以在宗门弟子求她时,她总会心软答应陪同完成任务,在出现问题时也总是让其他人退开自己一个人独撑。

她原先是想争一口气,久而久之竟然习惯了一个人去战斗,不相信其他人,自然因此吃尽苦头。

她曾经训斥过独孤贺这方面。

可她有时还不如独孤贺。

而且她太容易被外界的事情影响。

她不想多管闲事,甚至会去控制自己不去打听别人的事情,可真的遇到了,她还是忍不住出手。

面对陌生人不公平的待遇,她都会感觉到愤怒,从而出手相助。

师兄、师姐们提起过她道心不稳之事,都说她还需要成长历练。

可她的道心就是如此,去他娘的遇事波澜不惊,她做不到!

她就是要让做错事的人付出代价!

她就是要踢翻所有她看不顺眼的人!

此刻灼灼求到了她的面前,她却只是叹息一声……

看来她又要插手一件事情了。

还是一件已经完成百余年的布置来回转乾坤,其难度可见一斑。

她颤巍巍地起身,先是将一只脚搬进了那口空的棺材之中,因着她此刻没什么力气,拖拽得颇为费力。

随后她吃力地搬来棺盖,盖在了上面留下一道狭窄的缝隙,贴了一张封棺符,免得在她忙碌的时候一只脚醒来跑了。

此刻的她竟然连增加力气的符箓都没用,生怕多消耗精力。

随后她又推开落在了正中的棺椁,推时发出刺耳的木头摩擦石板的声响,让人听着一阵不舒服。

这已然不是寻常人可以办到的事情了,这种棺材,让四名体壮的男子抬起都有些吃力,虽然她只是推开,仍旧绝非易事。

推走棺材她猛喘了几口气,显然累得不轻,缓了会儿神才算是好了一些。

随后她走到之前摸索过的墙边,仔细寻找后打开了机关。

让江岑溪惊诧的一幕发生了——

她本以为那位小姐已经化成了白骨,谁知她的尸身居然还有**。

身体似乎是重铸过的,吸收了七个人的魂魄与气运后,其尸身得以重铸,也让江岑溪看到了其真容。

小姐的皮肤白皙得如同白纸,毫无血色,身体单薄得仿佛一阵风都能吹散。

她纤细得有些离谱,却不影响她病态的美丽,那张脸闭着眼,仍旧美得惊心动魄,让人移不开眼睛。

江岑溪也算是见过一些美人或者美貌的妖孽,也不得不感叹其美貌出众。

江岑溪看着其尸身,对灼灼赞赏道:“你将她保护得很好。”

死前的痛苦痕迹全部不见,只有这美丽的容颜仍在。

灼灼又问:“我能……相信你吗?”

“我与那七名死者也并不相识。”这是最好的回答。

她与七名死者素不相识,却能够帮到如此地步,答应她的又岂会食言?

灼灼轻轻地应了一声“嗯”,随后道:“我知你精力消耗了不少,我愿将妖丹献与你,助你完成施法。而我会被永远留在这处墓穴之中,永世不生不死,孤寂地接受惩罚。”

这世间妖丹难寻,是因为想要其保持完整需要妖兽主动献出来,可谁愿意舍弃呢?

强行猎杀,妖丹也会随着妖兽死亡而碎裂,不会落入旁人手中。

灼灼将妖丹献给她后,恐怕仍旧不会彻底死去。

没有妖丹的维持,她不再会有妖力,状态也大不如从前,所以她只会是意识的形态在这一处墓中飘浮。

这种状态永生不死反而是折磨。

江岑溪沉默了片刻后道:“好。”

她知道,如果有妖丹相助,她才能够顺利施法完成。

也是想到,这样恐怕也是对灼灼最好的惩罚。

灼灼只剩最后一丝力气,虔诚地献出了自己的妖丹后,最终仿佛是一

阵雾般地散去,应该只有意识飘浮在江岑溪身边。

她的本体也在此刻迅速腐烂,瞬间破败不堪。

江岑溪伸手接过妖丹,双掌环绕,逐渐并拢双掌后彻底将妖丹吸收。

她顺势盘膝坐在空地上,运功吸收妖丹的妖力,同时恢复些许精力。

运功进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墓穴再一次发生了轻微的震颤,不少碎屑下落,让她意识到,是某一处之前便摇摇欲坠的地方此刻终于坍塌。

一次巨大的震颤,又引得其他地方发生了连锁反应。

她知道她此刻不能再拖,就算妖丹的妖力没有彻底吸收完毕,还是快速起身,朝着那位小姐的尸身走回去。

重新聚魂,其实在死亡七日内施展最佳,三十日已经有些吃力了。

这个人的魂魄已经被碾碎了百余年,一般的道士都会觉得无力回天,只有江岑溪这个胆大包天的敢试上一试。

她朝着其尸身几处大穴之上贴上符箓,随后取出了一个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掌,控制着血在其手臂上书符。

双臂写满符文后,最后在其眉心一点,留下殷红的指印。

最终她退到其百会穴前方,双手掐出指诀来念咒。

这咒诀仿佛只是重复的内容,一遍又一遍,可声音却慢慢传遍墓穴每一个角落。

似召唤,似驱赶,将仅存的魂魄碎片召集而来。

越到后来,江岑溪念得越吃力,额头冒出绵密的细汗,周身旋转起一阵飓风,她的发丝被吹得微微飘荡。

时间流逝,江岑溪的双耳居然涌出血液来。

这股温热的血无声流淌,滴落在她的肩头,她也因为头痛欲裂而微微蹙眉。

再到后来,她感受到每一寸肌肤都在散发着剧痛,之前受的伤也疼痛加剧,受的内伤也愈演愈烈,她的处境越发艰难。

灼灼的神识似乎发觉了江岑溪的难受,朝着她聚拢,似乎想要帮助她缓解疼痛,却未能成功。

她此刻没有任何能力,只能在江岑溪周身环绕,仿佛在护法。

逐渐地,她发现江岑溪不仅仅在召聚小姐的魂魄,就连其他七个人的魂魄也在竭尽所能地寻找残片。

同时聚魂八人,这小道士好大的胆子,精力耗竭而亡都有可能发生,走火入魔也只是片刻之间。

她怎么敢?!

可她偏偏这么做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灼灼发现了不对,似乎有人靠近了这处墓穴。

她立即朝着那个方向而去,却没能挡住什么,神识撞到那个高大的男人便瞬间散了身影。

男人甚至没有发现她。

好在这个年轻的男人没有打断江岑溪施法,而是在一边站住,看着江岑溪施法的样子。

他看到江岑溪痛苦且双耳流血的样子有些惊讶,却知道不能打断,不然会导致功亏一篑,于是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

李承瑞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包来,随后脱掉了自己的上衣,朝着伤口上撒着药粉。

之前给江岑溪的伤口洒药毫不吝啬,到他的时候药粉有些不够用,伤口上只洒了薄薄的药粉便用尽了,他只能取出布来展开。

目测着剩余的长度,不够给他的伤口包扎,于是他只能撕碎自己的里衣,一层一层地缠在伤口上。

做好这一切,尚未穿好衣服,抬头便看到江岑溪居然停止了念诀,扭头看向他。

如果此刻江岑溪不是双目血红的模样,他怕是有闲心跟江岑溪打个招呼。

见她的模样,他喉间一滚,心中惊诧,没有出声。

江岑溪很快继续施法,他怀疑是自己撕布的声音打扰了江岑溪,好在他已经包扎完成。

于是他之后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等候罢了。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主墓室上空也出现了裂缝。

李承瑞在此刻站起身来,朝着江岑溪走了几步,有落石有可能靠近江岑溪,他就将碎石击落,若是真的有巨石下落,他也能立即将江岑溪带离此处。

江岑溪此刻身体痛苦,体内的力量乱窜,仿佛她稍有不慎就会爆体而亡。

她全靠意志力在强撑。

她并未觉得李承瑞吵到她,竟然觉得很安心。

因为她知道李承瑞回来了,她可以不用顾及周围的情况,放心大胆地继续施法。

她方才盯着李承瑞看,只是诧异他为何受了那么重的伤。

明明是在阴暗的环境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是清醒的,李承瑞还脱掉了上衣包扎伤口,露出结实的肌理,二人之间也未产生半点暧昧,只有关心。

施法时她突然想起……哦,她好像一直没遇到随跃留下的偃甲,想来也只有随跃的手笔能让李承瑞吃此等苦头。

她想到这里,并没有觉得李承瑞实力弱,而是想到随跃真是厉害。

她认可李承瑞的身手,也同时认可了随跃的厉害。

在她意识几乎涣散时,她仍旧心中踏实,她知道李承瑞一直站在她身后,像是一座小型的山岳,保护着她的周围。

她的施法终于完成,她引着数道流光,送入到数具尸身之上。

魂魄归位。

她也在同时身体后仰着倒下,很快被李承瑞接住,扶着她靠在自己怀里短暂休息。

“成了……”她很是欣喜地说了出来,只是有气无力的。

“我可以带你出去了吗?”

极度的疲惫后,江岑溪的反应也有些缓慢,她仰起头来看李承瑞。

李承瑞也在此时低下头看向她,看到她努力得抬头纹都挤了出来,可总是睁不开眼睛的模样,竟然觉得一向盛气凌人的她露出这个模样还挺有趣的。

更多的是疼惜之意。

却在此刻,他们竟然同时看到一丝虚幻的魂魄飘浮出女尸的身体,四顾寻找。

她出来后似乎知道是江岑溪帮了她,对他们二人行礼,随后看向了虚空,仿佛看到了她要找的。

她的声音飘忽地传来:“我可能要离开了,不能陪你了。”

尽管声音是空灵飘忽的,仍旧温柔进了骨子里。

“嗯!”是灼灼努力发出的声音。

“我一直有一个遗憾,我还没有名字,你可以送我一个名字吗?”

灼灼思量片刻,用出最大的努力道:“夭夭……”

她听了一怔,很快理解过来,轻笑着道:“好啊……”

她当初给灼灼起名字时,是看到了书桌上的一句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觉得灼灼性子浓烈,叫这个名字正好。

灼灼则是做人的时间不长,知晓的不多,此刻竟只能想到这个。

不过她喜欢。

夭夭的魂魄不稳,她不能逗留很久,很快散在墓穴之内,想来是被江岑溪的法术送去了幽冥,立即轮回。

轮回前,此生的心愿也算是了了。

灼灼此刻的形态甚至哭不出来,所有的情绪化作了墓室之中的呼啸的风声。

江岑溪终于缓过神来道:“走吧……之后他们的尸体……”

“嗯,我知道了。”李承瑞见到江岑溪之前的举动,便猜到了江岑溪的意图,很快答应。

得到答案后,江岑溪彻底晕厥过去。

李承瑞将她横着抱起来,首先带离墓室。

江岑溪的身体很轻,明明个子不矮,却这般轻盈,是不是独孤贺人老了照顾不好?

他之后也得想办法让她多吃点。

独孤贺的危机感怕是要更强了。

*

独孤贺在山下已然到了焦躁不安的情绪内。

他已经知道了冯掌柜家中发生的事情,莫辛凡此刻身受重伤,仍旧昏迷不醒。

这边江岑溪和李承瑞还没出来,他只能留在这里继续等待。

冯掌柜那边自有柳淞处理。

终于,接近晌午李承瑞才抱着江岑溪从山中出来,他赶紧迎过去,结果李承瑞却绕过他,抢了他的马,先小心翼翼地将江岑溪放上马,才自己跟着上去。

他勒着马绳对独孤贺道:“神仙奶奶她没事,就是累到极致需要休息 。国师大人,善后的工作就交给您了,待我回去控制好伤势,会带人再进墓将一只脚和七具尸身带出来,前期工作由您来筹备,这些事情就全靠您了,这是小仙师交代的。”

独孤贺先是一怔,很快回过神来道:“好!”

之前焦躁了一夜的情绪一扫而空,人也突然来了精神。

这是李承瑞带着江岑溪离开时,其间江岑溪迷迷糊糊醒了片刻,声音含糊地说:“出去……让独孤贺善后……”

“我也可以胜任。”

“让他做……不然……他会觉得自己没用……得让他忙起来……”

李承瑞这才明白江岑溪的意思,当即回答:“好,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