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广汉郡的丢尸案似乎结束了。

可更多的疑团又随之出现。

没有拨开云雾,迎来的是加重的愁云惨淡。

没有案件告破后的喜悦,知府衙门内甚至是压抑的。

柳淞的面色铁青,坐在桌案前书写着奏章。

原本只需要汇报案情,提及其他人的贡献,之后柳淞回长安便可以结束,这次却牵扯出了更严重的事情来。

突兀出现的黑衣人,揭开了养私兵的一角。

更大的阴谋也因此被发现。

他需要如实汇报随跃曾经出现在广汉郡,并且居住过一段时间的事情。

可怕的是对于此事,他们所有人都毫不知情,只有那群黑衣人的头领知晓,还确切地知道随跃还藏有偃甲的事情。

这群人秘密寻找偃甲的目的是什么,这是柳淞不敢去细想的事情。

书写的笔稍微停顿,他开始回想那一夜的细节。

那一天夜里,他先是将邱白送回梁知府的府邸里,帮邱白盖好被子离开,随后便得到了禀报。

他匆匆赶到了冯掌柜家中,看到了那惊人的一幕。

偃甲遇神杀神,遇佛斩佛,那些黑衣人在偃甲出现后便有了逃离的意思,然而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逃脱。

所有黑衣人无一生还。

鲜血蔓延了整个小院,横七竖八的尸体有些干脆堆叠在一起,还有遍地的残肢。

不难想象他们死亡之前的景象,偃甲杀人时应是将人大卸八块的杀法。

所有人第一次感受到血腥之气扑面而来的情景,原来血味可以浓郁到这种程度,有些人干脆不受控制地呕吐。

而偃甲执行完了冯掌柜交代的任务,便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子里。

他们有着人的皮囊,有五官有血肉,甚至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高矮胖瘦,样貌也有丑有俊,还会朝周围看来,甚至与柳淞视线相对。

他们唯独没有的是情绪。

柳淞知晓这些偃甲的可怕,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询问之前发生的事情。

听到有衙役禀报,这群偃甲听从冯掌柜的话,便由衙役带领他去医馆寻冯掌柜。

一行人匆匆到达医馆时,冯掌柜还在照顾莫辛凡和另外一名衙役,反复询问:“不能死吧?能救吧?”

“哎呀!”大夫被她问得烦,“你先别问,我得给他们止血!”

“我给您帮忙!”冯掌柜根本不敢停,仿佛停下就会想起之前的恐惧,她努力让自己忙碌起来,才能够化解心中的不安。

大夫早就睡着了,硬是被冯掌柜猛烈地砸门吵醒了,骂骂咧咧地出来,看到血淋淋的两个人可是吓了一跳。

人命关天,他也不敢怠慢,赶紧让他们进来疗伤。

一直在忙碌的大夫,甚至没发现一直在站着的另外一个身影不是人,而是偃甲。

大夫着急,没人帮忙,便连偃甲也一同指挥了:“你帮忙捣药,快!”

偃甲一动不动。

冯掌柜匆匆出来,道:“捣药,这样!”

说着给偃甲示范。

偃甲听到了她的命令,才闷头照做。

柳淞一行人急匆匆地赶来,刚想要询问什么,看到在捣药的偃甲也是一怔。

他知晓随跃厉害,可真的见到这如真人般的偃甲,做着精细的工作还是觉得震惊,竟然能做到这般程度?!

“他们两个情况如何?”柳淞急切地问道。

回答他的是大夫:“吊着一口气,情况很糟糕,我也在努力。”

大夫忙得甚至来不及抬头看他们一眼,自然也不知道他们身份尊贵,说话也没多客气。

梁知府姗姗来迟,急得险些要哭出来,自己似乎什么忙都没帮上,此刻赶来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下官办事不周!”梁知府赶紧道歉。

论官级,梁知府乃是四品官员,柳淞为六品官员。

但是梁知府对柳淞极为尊重,一方面是因为他是长安派来的官员,一方面是柳淞的家世背景极为强大,他还年纪轻轻便做了大理寺正,前途无量。

最重要的是,如今案件升级,变成了现在的情况,都需要柳淞来兜底。

若是柳淞不愿意协助,梁知府这个没有什么背景的官员,这大半辈子的努力将会毁于一旦。

柳淞却颓然地摇头,撑着墙壁有气无力地回答:“你提前知晓也是无用,这件事的厉害程度超越你我的想象,那么多的黑衣人,衙役和我带来的几个人全赶来也是无用,就算李承瑞在也会有死伤,如果没有它们帮忙……”

这次来了这么多黑衣人,显然是已经计算过战力,他的人和李承瑞、莫辛凡等人全来,都不会是这群黑衣人的对手。

如果没有偃甲的协助,今日的死伤只会更加严重。

梁知府吓得身体打颤,他也没有精力安慰,摆了摆手道:“你去帮忙。”

梁知府自然迅速答应,身为官员,此刻也勤勤恳恳地给大夫打下手。

大夫中途停下看了他们一瞬,吓得一哆嗦,好在很快回过神来继续处理伤员,看到还有伤员被陆续送来,额头的汗如雨落。

好在有得力的人寻来了其他的大夫协助,他才能忙碌得过来。

柳淞将冯掌柜叫出医馆,单独询问:“你可知道随跃的事情?”

冯掌柜的表情有些木讷,她说出第一个字的瞬间,眼泪瞬间落下,接着开口:“我……并不知道,我也是在被追杀到绝境之时,才发现白得很居然是偃甲,小旋风将这个令牌给我,我才启动了它们……”

这也在柳淞预料之中,于是他道:“别急,慢慢说。”

“嗯,武岁七……可能就是……随跃。”冯掌柜已然猜测出来,可这件事让她的眼泪再难忍住。

有什么事情她似乎想明白了。

可偏偏此刻脑袋混乱,她反而更加不明白了。

柳淞认真地说道:“首先,我需要你控制住这些偃甲,让它们再次沉睡,这样才能够确保安全。”

“嗯,好……其实我也不太会,我一会儿试试。”

“其次,待这些情况稳妥后,我需要再仔细跟你了解关于武岁七的事情,你可以先进行回忆,之后再告之于我。”

“我会配合的。”

他看到冯掌柜强撑着努力镇定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我也知道你刚刚经历生死,此刻定然惊惧交加,可事情变得棘手,你也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考,我会尽可能解释你并不知道真相,但是……”

但是冯掌柜的日子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很快恢复平静。

“我明白。”

……

柳淞的笔又一次落下恢复书写,将案情处理的详情记录下来。

思考片刻后他稍微停顿,他还需要去江岑溪那边再了解一下详细的案情经过,于是起身朝外走,打算看看江岑溪有没有醒过来。

*

李承瑞从墓穴回来,将江岑溪送回梁知府的府邸之中,便听说了冯掌柜家中的事情。

他回来时莫辛凡已经经

过了一番疗伤,被送到了梁知府家他们一同住的屋舍之中。

他赶紧回去查看莫辛凡的伤势,了解到莫辛凡此刻已经脱离危险,只是仍旧昏迷不醒后,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他很是内疚,他若是不离开,情况会不会好一些?

可事已至此,他想这些也是无用,调查出那群黑衣人的幕后主使者是谁才是当务之急。

他留在房中照顾了莫辛凡几个时辰,直到有人通知,独孤贺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他才起身离开,重新去往山上,带领一众人去往墓穴中。

他早已熟悉墓中结构,除了有些许塌陷比较棘手外,其他的机关他都能轻松避开。

进来的这群人带走七口棺材有些吃力,他们只能用布包裹,单独带着尸身离开。

至于一只脚,李承瑞伸手撕开了符箓,一直在棺材里挣扎的一只脚似乎听到了动静,棺盖被掀开后,他还在试图攻击。

可惜他一拳砸进了李承瑞大大的手掌之中,接着被他握住拳头,拽出棺材后又一脚踢远。

一只脚重重倒地,一口血呕出来,甚至确认自己的胸口肋骨断了。

在他剧烈咳嗽时,李承瑞走过来扯着他的头发将他拽起来,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在跟那群人配合?”

“咳咳……”也不知是不是断裂的骨头插进了肺里,让一只脚说话都困难,只能挂着一脸的血疯狂摇头。

李承瑞看到他的样子一阵狂怒:“狗东西,因为你死了这么多人,你的贱命赔得起吗?!”

李承瑞愤恨地又将他摔回地面,退后一步后,其他人立即会意,将一只脚绑起来带出去。

离开时,一只脚已经到了咳血的地步。

李承瑞沉着脸,看着尸体已经全部包好,这才重新带路,带着这群人离开。

走出墓穴之时,他扯起衣襟看了看,伤口又一次渗出鲜血来,还在疼痛,伤口未包扎的地方肿得发红发胀,他意识到自己的伤口也需要再仔细处理一下。

下山时想要跟独孤贺说一声后去寻医馆,结果刚刚开口,便眼前一黑摔下马去。

独孤贺急急地跑过来,扶起李承瑞替他查看伤势,又诊了诊脉。

有人在一旁急切地道:“我这就去寻大夫来。”

“带外伤药来,还有绑带。”独孤贺这般说道,同时从自己的袋子里掏出一个盒子来,将其中的丹药掰碎了,努力喂进李承瑞的嘴里,又用水囊里的水送下去。

好在李承瑞还有吞咽的意识,丹药喂得也算顺利。

独孤贺会医术,医术还算不错,这种情况他可以应急。

但是他有一个坏毛病,总是盲目信任他自己炼制的丹药,好几次把自己的小徒弟吃出各种问题他才放弃。

此刻,他也不敢贸然给李承瑞喂太猛的药,于是取出了功效比较收敛的一颗。

同意让大夫来,也是因为他此刻没有合适的外伤药。

随后他命人将李承瑞搬到一边,认真地帮李承瑞处理伤口。

李承瑞自己处理的伤口太随意了些,撕开布时颇为艰难,布仿佛在短短一段时间长在了伤口上,需要将布从伤口上撕下来。

就算已经陷入昏迷,李承瑞仍旧会时不时地因为疼痛蹙眉。

再看看伤口可怖的样子,独孤贺也是倒吸一口气。

李承瑞究竟是怎么在忍耐的同时,还做了这么多事情的?

失血过多,还奔波了两日一夜未曾如何休息,此刻才晕过去引得独孤贺一阵佩服。

在大夫来了之后,独孤贺配合着处理好了李承瑞身上的伤口,又马不停蹄地去处理这边的事情。

七具尸体和一只脚被送去了知府衙门。

墓穴有坍塌的风险,他又吩咐人封山,免得引起更多的伤亡。

处理好这些,他送李承瑞一同回梁知府家中,刚巧遇到了回来的柳淞。

二人一同去看望了江岑溪,见她仍旧未醒来,伤口也得到了处理,便又一同离开了。

独孤贺终究是年纪大了,处理这么多事情后需要休息,便跟柳淞辞别,回到屋舍去休息。

柳淞同样疲惫,却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去处理,最终还是决定先去审问一只脚。

可惜一只脚被李承瑞伤得很重,此刻还在接受治疗,好在没有危及生命。

仿佛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可此刻又做不了任何事情。

柳淞最终也只能再次回到梁知府家中短暂休息。

*

一行人再次汇合时,已经是第二日中午。

独孤贺和柳淞起得最早,可以同时忙碌善后的事情,听说梁知府家中的几个人已经醒了,中午回去时,正好在梁知府家中一同吃午饭。

几个人都没有什么食欲,就算梁知府家中仍旧照顾得周到,他们也没怎么进食。

江岑溪虽然精力仍未恢复,还是有气无力的状态,还是将她得知的事情全部告知于柳淞。

柳淞听完久久未能回神:“居然又牵扯到了百年前的事情?还是妖在作祟?”

“没错,这个兔妖你怕是无法捉拿了,不过她如今只有神识的状态,在一处封闭的墓穴之中永存不灭,等同于需要坐千百年甚至无限长期的牢。墓穴之中对她的禁制很多,对她有颇多的折磨,如同无限酷刑,也算是对她的惩罚了。”

“好,我知道了。”柳淞此刻已经在思考卷宗应该怎么写了……

邱白见他们正事说得告一段落,才插了一句:“还得到妖丹了?”

“嗯。”

邱白身为捉妖师还挺羡慕的:“也不错,一颗妖丹的妖力全部吸收了,你也算是一下子增加了二十年以上的法力,残留着些许妖力,还能再用妖丹制作一件品质不错的法器。”

江岑溪倒是没多开心,只是垂着眼眸没回答。

柳淞在此刻又问:“为何我觉得你们知晓随跃的事情?”

果然被看出来了。

李承瑞不想在柳淞面前提起自己被执念附体的事情,快速看向江岑溪。

江岑溪见李承瑞那不会撒谎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后回答:“之前画图纸的时候便有所猜测,在墓穴之中便遇到了偃甲,自然知道。”

“只是这样?”柳淞追问。

“没错。”

“你们还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细节吗?这些很重要。”

江岑溪和李承瑞对视了一眼后,一同摇头,异口同声:“没有。”

柳淞案子还要最后处理,之后再去询问一只脚细节,于是没有多留,起身对他们行礼:“这桩案子多亏了你们,如果没有你们,此刻的情况怕是会更加严重。”

独孤贺适当的时候进行安慰:“这桩案子牵扯极多,而且是两件事同时发生,我们已经足够努力了。”

“嗯,多谢,告辞。”

柳淞离开后,李承瑞拿来扇子扇风,对江岑溪问:“神仙奶奶,你再给我施个法吧,我太热了,没一会儿就浑身是汗。”

独孤贺意识到了什么,推着李承瑞回房间,道:“劳烦小师祖过来施法。”

江岑溪恢复了些精力,倒是可以完成,只是觉得这二人神神道道的。

她在李承瑞的房间布置完成后离开,回去后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和她同样精力消耗巨大的邱白,还能和她睡到一起去,两个人都睡了个昏天暗地。

夜里江岑溪悠悠转醒,想去看看李承瑞情

况好点没,执念的事情需要最后处理一下。

她走到李承瑞房间不远处,便听到了独孤贺解释的声音:“确实……有那么点壮阳的作用,就一点!也就是你没……过,太冲了。其他的药都大补!对你的身体很有益处!”

“你这老贼!”李承瑞气得直骂人,最后还是将独孤贺赶了出去。

江岑溪偷听了几句后断定,此刻不宜打扰,于是又转身离开。

李承瑞一个人在房间里叫苦不迭,小声嘟囔:“烦死了,磨得我直疼!”

他仍旧关心莫辛凡的身体状况,一直不醒,他总是放不下心来,可他也不能这么支棱着去照顾莫辛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莫辛凡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于是这一天夜里,李承瑞只能趁着侍女离开,鬼鬼祟祟地进莫辛凡房间里看看他,等侍女回来,他再一溜烟做贼似的跑了。

心中燥热得他睡不着,他便一直在床上大马金刀地坐着,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

突兀的,他仿佛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你简直是在跟我炫耀。”

李承瑞先是一怔,很快意识到声音来的地方不太正常,这才意识到,可能是随跃的执念在跟他说话。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执念说话!这得是多大的刺激?

这个状态对一个宦官来说,的确有些……

李承瑞只能状态尴尬地跟随跃道歉:“无意冒犯,无意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