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岑溪的猜测,给李承瑞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他在回到梁知府的府邸照顾莫辛凡时,仍旧是魂不守舍的模样。
李承瑞试着站在时令妤和随跃的角度去思考这件事。
如果他是他们的身份,经历了灭国的磨难后,最大的执念和自己忠于的长公主无关,却是山上的小妖,以及后来爱上的姑娘吗?
应该不是……
他定然不会轻易放弃亡国的恨,也无法释怀长公主的死亡。
尤其是时令妤。
她的一颗心完全在长公主身上,近乎舍弃自己去培养长公主,眼看着长公主一天天长大,变得优秀,有着最为雍容华贵的气度,有着倾世的才华,最后却在最好的年纪死去。
她死亡后的执念会是山上的小妖吗?
答案很明显。
不会。
所以那二十一年前的大雪是否有蹊跷?他们一起失踪后做了什么?
是巫术吗?
时令妤不是最不屑巫术吗?
那又用了什么法子,能使得举国上下陷入这般可怕的处境之中?
他们有这么大的能耐?
还是说……不止他们二人?
西梦国逃出了很多人吗?
他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可能。
先不说国家军队会不会放过那么多人,如果真的有很多人,这几个人也不会东躲西藏,努力隐藏身份。
显然他们逃离的初期非常狼狈,时令妤还受了颇重的伤,才会被徐家人救回家中。
李承瑞的思绪越来越乱,却在这时见到莫辛凡醒了,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见他收回思绪,莫辛凡才艰难地开口:“很少……看到你认真思考的样子,不忍心打扰……”
“要不你还是继续晕着吧,你伤成这样我不忍心揍你。”李承瑞见这货醒了便说出让他生气的话,当即呛了回去。
莫辛凡想笑,却引得伤口疼,只能强忍着停下,于是道:“我是饿醒的……”
李承瑞终于意识到,执念消失后,他照顾人方面很快逊色了一些,伤员差点被他照顾得饿出问题来,立即起身:“我去给你找吃的。”
“嗯。”
李承瑞寻侍女要了些粥来,正张罗着,柳淞匆匆进入道:“我们需要护送偃甲回长安,我怕途中不安全,可能需要你们的协助。”
“其实在初次看到黑衣人的时候,我已经给我的部下送去了传信,他们收到消息的应该正在往这边赶,想来这两日也会到,正好来得及。”
想来那群黑衣人也是意识到更多的撼林军正在朝广汉郡聚拢,才会急于出手。
柳淞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有多少人?”
“不多,在附近的只有护送仙师的队伍。”
“我仍怕不够。”柳淞对于对方的人数很是担忧,生怕再经历一场恶战。
偃甲如果丢失,后果不堪设想。
李承瑞思量片刻道:“好,我会联系附近的驻扎军,尽快赶来支援。”
“感谢。”柳淞说完又匆匆离开,显然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李承瑞回到房间,看着侍女喂莫辛凡吃饭,忍不住嘟囔:“说来奇怪,刘喜和王景云的小队怎么至今没有传回来消息?会不会出事了?”
他的部下去各处调查,其间会陆续传来汇报消息,明显是有人偷鸡摸狗的小事而非灵异的事情,这些人也都能顺手解决了,通知他们不用再过去。
唯独这支小队伍一直没有音讯。
“刘喜……挺机灵的,王景云功夫……好,他们……的小队应该是最让人放心的。”莫辛凡回答得仍旧很虚弱,却还是会帮着分析。
“不行,我得去看看。”李承瑞这般说道。
“小仙师呢?”
“他们去善后了,待他们回来我和他们商议。”
*
江岑溪从冯掌柜家中回来后,便和独孤贺说了魂魄皆碎的事情。
独孤贺知晓后也是震惊不已:“还有高人?”
独孤贺在屋中来回踱步,百思不得其解:“在听闻有道士能击败兔妖,还将其封在墓中后我便在想,这种高人世间罕见,定然会留下名讳,我也该知道才对,可我思来想去也没能想到这位高人会是谁。
“如今魂魄皆碎,如果还有拥有着真正才能的高人,他为何不代替我的位置,却甘愿做幕后之人?”
独孤贺也知晓,他的能力有限,前些年还能靠师门给的法器,后些年就只能靠硬撑了。
能碎人魂魄,其能力比他还强,很可以代替他成为国师,位高权重,定然比做幕后之人的待遇好。
什么能让其甘愿屈居人下?
“他的身份见不得光,而你是陵霄宗名正言顺的弟子,名声比他好?”江岑溪也跟着猜测。
“极有可能,或者他们修炼的并非正道,很多都是邪法。”
江岑溪也是一脸的愁容:“不寻常的事情一件件地冒出来,这国家的事情定然不简单,说不定我们到后来会被多方阻止、妨碍,你也要提前做好应对。”
独孤贺很是重视,点头应是:“好,徒孙会注意的。”
“你之前提及要去拜访孩子的家,我们此刻过去吧。”此刻想不到结果,便先不去硬想,先解决需要处理的事情再说。
“嗯,我想着您定然不会这般轻易不管,便寻人记下了那户人家的地址,此刻可以去看看孩子。”
之前江岑溪突然起意去抓捕一只脚,连累了一个孩子跟着她受苦,她应当去善后才对。
此刻其他的事情已经处理完,精力也跟着恢复,便和独孤贺结伴去往那户人家。
“我的马死了。”江岑溪骑上邱白的马时随口说道,心中还有些许不舍。
“我会去再准备一匹。”
“嗯。”
二人一同到达孩子的家中,家中人见到他们到来又惊喜又惶恐,毕恭毕敬地迎他们进门。
江岑溪和独孤贺都是没什么架子的人,只是比较关心孩子的情况,询问:“孩子状况如何?”
孩子的母亲在此刻回答:“上次回来时饿坏了,喂饱之后便好多了,不过嗓子应该是哭坏了。”
“还有其他的问题吗?”江岑溪在此时俯下身,指尖在孩子的眉心轻点,仔细观察孩子的魂魄,可以断定孩子有没有被吓到,确认完整才放下心来。
“目前没有发现。”
“孩子有此一遭也是因我而起,作为补偿,我会为孩子禳关度煞,确保他整个童年都会安稳。”
禳关度煞是为孩子破解各种难关、厄运的方法。
其中关有三十六种,煞有七十二种,比如落井关,断肠关等等,每关都有关神把守。
江岑溪欲施此法,需启请消灾延寿天尊、延福保神天尊、禳关度煞天尊,并把守每关神煞名以祈禳,是颇耗精力的法术。[1]
但是法术完成后,该孩童的整个童年都会无病无灾,轻微的腹痛或者伤风都不会出现。
孩子的父母听得目瞪口呆,此等法术,就连贵族子女都
不一定能够请到高人来做。
他们的孩子也是因祸得福,得了天大的好处。
一家人齐齐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感谢:“谢谢仙师!”
江岑溪回答得淡然:“不必,我应该做的。”
孩子的爷爷朗声说道:“这孩子长大后,定然如猛牛般健壮。”
听到这种形容,江岑溪没忍住,被逗笑了。
*
江岑溪和独孤贺回到梁知府府邸时,已是深夜。
李承瑞显然一直在等待他们,一直在院子里乱晃,见他们回来立即迎了过来,说道:“我派出去的属下各处先行打探怪事,有两个人去了之后音信全无,我们在回长安的途中可以路过这里,可否一同前去?”
独孤贺自然非常重视,首先问道:“是哪里?”
“巴州。”
“我去看看卷宗。”独孤贺快速进入他的房间,应该是去看卷宗了,想看看那里上报的是什么样的怪事。
李承瑞和江岑溪也都跟进去,见独孤贺翻阅时还在嘟囔:“这里的确有一些怪事,但是没有出现过危及人命的事情,我和小师祖最初甚至没将这里纳入必去之处。”
江岑溪要去长安重新举办九天斋,其间路过哪里遇到怪事,也会顺手处理。
他们处理事情分轻重缓急,会根据上报的细节去抉择,出过命案的放在首位,这些地方比较危险,不能放之任之。
其他的则是看涉及范围,以及去分析是不是他们能管的。
巴州的事情不大,他们在地图上甚至没批注上这个地方。
江岑溪在此刻拿走地图端详了一番,道:“可以将这里加进去,去看看也能放心,山青村的事情便没有上报。他的属下也都是高手,高手都会中招,更何况寻常百姓。”
“好,我今夜会绘制路线。”独孤贺很快应道。
李承瑞在此刻愧疚地道:“我说过的药膏我会派出消息,派人送过来,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你,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明明自己身上的伤口更重,却只担心江岑溪留疤。
还在研究地图的独孤贺在此刻抬头,快速从自己的布包里取出了一个玉罐来,给李承瑞看:“你说的可是这种药膏?”
李承瑞有些诧异,伸手拿过来仔细看了看,才道:“是!你这里也有?”
独孤贺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这药膏是我研制的配方,再由太医们批量制作的。”
李承瑞在这一刻表情十分精彩,他拿着玉罐手足无措了片刻后,很是尴尬地道:“在我还不相信你实力和为人之时,我们军方已经将你研制的药奉为神药?”
“嘿嘿嘿……”独孤贺居然老脸一红,“抬举了,也不是我厉害,是我敢用名贵药材,这药材好,疗效也就好。”
“你、你……你谦虚了,之前我的确……唉……”李承瑞此刻尴尬得直挠头,“我也是被人煽动了,明明不是真正地了解你,却跟着其他人一同厌恶你,现在看来我真像个傻子。”
之前道歉,有着急让江岑溪协助之意,此刻的道歉反而是发自内心的,李承瑞越发觉得自己之前莽撞且无知。
“都是误会,不用在意,哈哈!”独孤贺并未在意,很是爽朗地笑了笑,便又去看地图了。
江岑溪拽着李承瑞出来,两个人想寻一处僻静的地方说话,可梁知府的府邸不大,他们总觉得哪里都不安全,干脆纵身到了房顶,并肩坐下。
下过雨后,天空如洗过一般洁净,此刻天空明亮,弯月斜挂,还有璀璨星辰不均匀地散遍天幕。
李承瑞终于提起来:“你的话我仔细想过,我认同你的想法。”
江岑溪声音也沉了下来:“本以为我只是随手帮你解决了一件事情,没想到你沾染的东西居然和我着手要处理的师门任务有关,还因为你的遭遇,给了我一些额外提示,也算是变相协助了我。”
李承瑞面容很是犹豫:“只是我此刻有些彷徨,国家危难仿佛和他们几个人有关,如果我上报,怕是会牵扯出西梦国之前的往事。西梦的事情是皇族的禁忌话题,如果掀开这一角,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可我如何上报?说是我被执念缠身后作出的猜想?我手里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我是该上报?还是跟着你暗中调查,查出一些眉目后再说?”
江岑溪不由得看向李承瑞:“不叫他们西蛮了?”
李承瑞轻笑出声,笑容有些凄苦:“我……觉得他们也不全是坏人。”
“还是再调查一番吧,看我之后继续处理下去,会有什么进展。”
李承瑞仰头看天,许久没有回答,显然是在思考。
江岑溪也没打扰他,也跟着吹一会儿夜风,倒是能休息片刻。
二人安静了不出一刻钟,便听到了争吵的声音。
院落中传来的居然是邱白的声音:“柳淞,你能不能别再这般没完没了的?”
“我想不明白,我从未负你,我家中其他人也待你极好,你为何说不爱就不爱了?”
邱白听到柳淞这般说辞,烦得直翻白眼:“啧!你能不能别重复这个烦人的问题?想这些干什么?就是不爱了没有理由!”
“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没有!”邱白回答得极其直白,“不过是睡过几次,你真当我们得一生一世了?”
李承瑞真的很想继续偷听下去,他从未见过柳淞这般卑微的模样。
可他还是因为刚刚的话惊得手下一滑,碰到了瓦片。
邱白和柳淞皆是一惊,齐齐抬头。
江岑溪猫着腰努力躲藏,还努力去按李承瑞也躲一躲。
李承瑞却还是保持着呆若木鸡的样子,甚至和他们目光相对。
邱白又气又恼:“李承瑞!你怎么和江岑溪学坏了?”
“不关我神仙奶奶的事儿!我本来就不是好人!”李承瑞下意识帮江岑溪辩解,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欸,不对,我在这坐会怎么就坏了?再说我神仙奶奶多好一个人!惩恶扬善,行侠仗义!”
邱白有些无地自容,干脆不回答,一溜烟跑远了。
柳淞看着邱白离开,长袖之中的拳头握紧,随后看向房顶的两个人,冷声道:“事关邱白声誉,还望二位之后不要乱说。”
李承瑞点了点头,很是懂事似的回答:“嗯,人家姑娘都不喜欢你了,这事儿有什么好说的?”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我并不觉得很好笑。”柳淞这般回答。
李承瑞是什么人?
是因为没吵过柳淞会记仇好几年的人。
他很是淡然地回答:“你笑不笑她都不喜欢你。”
“……”柳淞难得的脸颊涨红,竟一句话也回答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