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巴州的路途极为顺利,若是临近目的地时没有突兀降下的雨,怕是更加稳妥。
独孤贺瞧着天空愣了愣,却没有多言,只当是自己疏忽了。
他在长安时还有闲暇时间观观天象,能够提前预测一番天气。
正是因为他对天象观测得极为精准,也让圣人对他的能力更加信服。
昨天夜里他们一起整夜饮酒,他的确没有注意过这方面,以至于这场雨在他们的预料之外。
其他人并不在乎被雨水淋湿,到处奔走之人,自然不会在乎这些小事。
除独孤贺外的其余几人,都注意到之前会暗中跟随他们的人并没有继续跟随。
似乎是在山青村见到李承瑞和莫辛凡一直在邱白身边后,柳淞便撤掉了跟随他们的人。
有两位撼林军的将士以及陵霄派的仙师在,他家养的护卫再继续跟着,就有些不自量力了,这简直就是班门弄斧,惹人嘲笑。
接近县城的门口,便看到有徘徊的人,见到他们几个人后都很惊喜,跑去跟人禀报。
没一会,便有一个干瘦的老头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急切的样子硬是让他浑身的骨头都在打战似的,脸上过分亲和的笑容像是要迎接他们。
独孤贺很快明了,对其他人解释道:“我们还在广汉郡处理琐事时,梁知府特意询问过我之后的行程,我说了会来巴州,他应该是提前跟这边的官员知会过,才会有人特意前来迎接。”
他们去广汉郡的事情梁知府事先不知道,毕竟是柳淞突然去往山青村,临时邀请的他们。
以至于他们去广汉郡时梁知府多有怠慢,还遇到了那么多假道士,让独孤贺大发雷霆。
这一回,他们可不能再出差错。
“国师和两位仙师、两位小将军,下官是此处县令,免贵姓黄。”干瘦老头见他们几个人淋雨,也不敢在他们面前撑伞,也跟着淋雨行礼。
几个人也不好继续骑在马上,倒也客客气气地翻身下马,很快有人过来帮他们撑伞,送他们去附近的一家店铺歇脚,还有人帮他们牵马送去马棚喂草。
县令显然早早就准备好了,见他们进入了楼上雅间,很快送上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同时客气地说道:“粗茶淡饭,若是不嫌弃可以先吃一顿,等你们休息得差不多了,下官再来汇报我们的调查结果。”
在梁知府提前告知后,他们也知道这一行人是来寻找失联的将士的,于是提前调查了一番,详细询问巴州百姓有没有人知晓这两位将士的行踪。
因为重视,生怕再惹怒了他们,调查得也算仔细,还真调查出了一些线索来。
李承瑞非常关心,很快道:“我并不饿,你先说你的调查结果。”
黄县令不敢怠慢,赶紧简单地说了一些大概:“我们也没寻到两位将士,但是各处调查后,找到了一些见过他们行踪的人,毕竟两位将士穿着一身盔甲很是显眼,会让人记忆犹新。
“我汇总了他们的信息并且得出结论,他们是去附近一个叫宏肆村的方向后失去消息的。
“我去这个村子里亲自询问,可村民皆说没见过他们,不似作假。”
江岑溪依旧保持着时令妤叮嘱过的规矩,准备吃饭前特意去洗了手,坐下前询问:“那个村子附近可有怪事发生,或者有什么狩猎的机关吗?”
黄县令身材纤瘦,脖颈相较于寻常人更长些,这般认真强调时像一只伸着脖子的公鸡:“没有,那是一个非常和平的村子,村民们都以种地为生,并不狩猎。”
李承瑞沉思了片刻后道:“我上楼时见楼下有几名百姓,可是你将见过他们的百姓也叫来了?”
“没错,我怕我复述不清楚,特意让他们几个人也来
此候着了。”
李承瑞见其他几个人已经开始吃饭了,便道:“劳烦他们再等片刻,我们几个吃过饭后立即下去询问他们。”
“不急,你们吃你们的,我就不打扰了。”黄县令哪里接待过什么大官,见到他们几个人就打怵,能寻机会离开自然是积极的,在李承瑞点头的一瞬间,便一步闪出了雅间。
几个人昨天夜里暴饮暴食,还喝了一整夜,酒醒后也神态恹恹的,吃饭的兴致的确不足。
他们只是简单地吃了一些,便一同去楼下询问百姓情况。
“这两位可真是好人!”其中一位中年汉子首先说了这样一句,“来了之后调查我们这里的怪事,发现不是什么鬼怪作祟,是寻常的被狐狸、黄鼠狼偷了家禽,不过狐狸狡猾,他们还受了点小伤。”
李承瑞听了手指轻敲桌面,追问:“受了什么伤?”
莫辛凡也很惊讶,跟着紧张起来:“他们汇报时没说受了伤啊!”
中年汉子当自己提供了重要线索,赶紧跟着说:“他们抓狐狸的时候,狐狸乱跑,没注意脚下,不慎滑下山坡手侧和膝盖都破皮了!你们的盔甲没裤子吗?”
李承瑞抿着嘴唇,没回答,还偷偷看了江岑溪他们一眼,生怕他们听了撼林军的丢人事迹会笑话。
他们的盔甲有护膝,但是骑马会不舒服,不是在真正的战场,他们都会偷偷脱了不穿。
莫辛凡则是松了一口气,道:“难怪没上报,不够丢人的。”
李承瑞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最后抓到了吗?”
中年汉子点头:“抓到了!活捉的!”
李承瑞跟着说道:“还行,不算丢人丢到家。”
他们又询问了几个人,得到的线索也不多,大体就是黄县令总结的那样。
独孤贺在此时取出地图和卷宗,寻到了宏肆村的位置,又去对照卷宗,道:“他们应该只是路过宏肆村,在这一处的确有一个有乱事的地点,从宏肆村过去较近。”
江岑溪也跟着凑过来看地图,刚巧站在李承瑞身边。
由于地图上村落的名字极小,他们需要凑近了才能看清,一抬眼便和对方极近地四目相对。
江岑溪很自然地抬手按在李承瑞的脸上,将他的脸推走:“你看得懂吗?”
“瞧不起人呢?我也是带兵打过仗的!”李承瑞被推走后也没再靠近,嘴上不服地反驳。
江岑溪对黄县令招手:“你来,按照你汇总的路线示意一番,我们之后会按照他们走过的路线再走一遍。”
黄县令立即走过来,同样是凑近地图寻了一会,才用手指在地图上大致画了一遍路线图。
黄县令提议:“待明日雨小一些后,我再跟着你们一同前去吧?”
江岑溪却拒绝了:“不用,我们自己去就可以,你忙你自己的事情,尤其是捉假道士的事情,不能松懈。”
“是是,我们这些日子都在忙碌此事。”黄县令说着,想了想道,“我派个年轻些的人跟着你们引路吧,这样不影响你们的行动。”
江岑溪略微思量后同意了,道:“好。”
得知他们一行人要冒雨赶路,黄县令很快命人送来了可以骑马时遮雨的斗笠。
李承瑞动作利落,第一个走过去接,拿到手里第一个,先过去帮忙穿在了江岑溪身上。
一边的独孤贺正笑呵呵地接过斗笠准备朝着江岑溪走过去,见李承瑞居然在他前面成功照顾到了小师祖,不由得一阵失落。
被李承瑞抢了几次,独孤贺突然觉得,他可能不是照顾小师祖最周到的人了。
江岑溪似乎没注意到这一幕,配合地穿上斗笠,自顾自地挡住自己的布包,还贴了一道封水符,里面都是符箓,弄湿了可不好。
莫辛凡横跨一步到了李承瑞身边,像是小朋友排队一般等待李承瑞帮他也穿上斗笠。
谁知李承瑞看都没看他,下一个斗笠只是递给了邱白,随后拿起了第三个自己穿上了。
“小将军……”莫辛凡欲言又止的。
李承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怎么?没长手?”
“可是……”他眼神看向江岑溪,难道江岑溪没长手吗?
“她是我奶奶,你是我什么?”李承瑞说着,拿起最后一个斗笠丢给了莫辛凡,首先走了出去。
江岑溪穿好斗笠走进雨幕里,雨滴落在斗笠上碎裂后四溅,发出“噗噗”声响。
走到马棚里,便看到李承瑞将她的马鞍都擦干净了,还扶着她上马。
她上马时随口问道:“随跃的办事周到还真被你延续下来了。”
“好像是的。”李承瑞坦然承认了。
这时莫辛凡也跟着走了出来,独自上马后总觉得斗笠没摆好,对李承瑞道:“小将军,我似乎压到斗篷了,你帮我看看。”
李承瑞走过去,伸手帮莫辛凡将斗笠整理好,又随手拍了一把马屁股,让莫辛凡没有心理准备地立即进入了雨幕之中,也算是送了他一程。
几个人骑马赶路时,莫辛凡像个怨夫似的到了李承瑞的马旁边,一脸的幽怨被斗笠挡了个七七八八,可那无病呻吟的语气还是听得李承瑞心烦。
“以前在军营里,我们俩的关系是最好的。若是分二人的小队,都是你我一同,营帐都是我们两个一起的。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成日里奶奶长奶奶短的,都不愿意正眼看我了。”
李承瑞听得直牙疼。
也幸好此刻下雨,莫辛凡的絮叨被雨水掩盖了大半,至少不会传出去丢人。
“刚见面的时候我不相信她的实力,说话不好听,旁人怕是会觉得我是认真办事,我自己心里清楚,我当时是真的以年龄取人,没觉得她的能力。”李承瑞低声跟莫辛凡解释,“可如今经历了这些后,我发自肺腑地觉得她确实配得上仙师一称,而且这一趟她也是在帮我们二人寻人。”
莫辛凡听完还真的沉默下来,默默点头,认可了李承瑞的说法。
李承瑞继续说道:“这些日子里我越是想到这些,心里越是愧疚,总想着该如何弥补。她真施法时我也帮不上什么,也就在平日里多照顾着些,你还攀比上了?”
莫辛凡彻底被说服,还很是愧疚:“是我没想明白。”
很快,他又帮忙自己找补:“我也尽心尽力地协助了!”
“我知道。”李承瑞低声回答他,“一会你也注意着些,若是你先遇到他们两个,记得提醒着些,让他们俩别说话没轻没重的不尊敬,不然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神仙奶奶收拾他们了。”
“嗯,我记住了。”
李承瑞见莫辛凡不再追着他“争宠”了,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甚至搞不明白莫辛凡突然抽什么风,搞得莫辛凡像他失宠的通房大丫头,他则是个负心汉似的。
一行人继续赶路,由于雨下得又急又大,路途多少有些泥泞。
几个人的马匹路过溅起大片积水,踩踏出一排马蹄印来,这些凹陷又很快积满了雨水。
雨滴如幕,月色之中带着微弱的光亮,密布流光万点,倾泻而下。
夜色也逐渐加深。
“马上就要到宏肆村了!”引路的男子在此刻高声说道。
江岑溪跟着问道:“有几条进村的路?”
“两条,这是其中一条,另一条按照骑马来说也不远。”
江岑溪对另外几个人道:“你们先从这里进村,我和李承瑞去那边看看。”
他们三个人没有异议,放慢马速缓步进村。
独孤贺抖了抖斗笠,依稀在雨幕中看到了人影,有些疑惑该人为什么一直立在雨中一动不动,却还是走了过去,问道:“老乡,村中可有能歇脚的地方?”
问完之后,那人却并未回答。
他疑惑地继续打量,刚巧此刻一道闪电闪过,照亮了眼前身影,让独孤贺得以看清其样子。
只见立着一动不动的人有着惨白的脸,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地看着某一个方向,眼下却流下了黑色的泪痕。
许是雷声惊了马,让马踱步,马蹄身体碰到了
该人。
这人的身体竟然凛然不动,可他的头却瞬间掉落,“啪”地掉落到积水中,骨碌碌地在地面上滚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泥水里。
独孤贺被惊得不轻,倒吸了一口凉气,待看到还直挺挺立着的身体脖颈处露出的些许稻草后,才缓过神来。
可他的心跳仍旧未能立即恢复平稳,还在“砰砰砰”急速跳个不停。
这稻草人做得过分逼真,并非手臂张开的模样,而是真的如同人一般站立,穿着人的衣服,还有着逼真的头发,发丝根根分明。
最离谱的是脸也和人一般无异,虽不如偃甲逼真,但着实能在夜色深沉的雨幕中糊弄人。
邱白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骑着马到了他的身边,跟着感叹:“怎么在院子门口立稻草人?不都是立在田里吓唬鸟的吗?”
莫辛凡也在此刻骑马过来,用横刀挑起稻草人的头,想看看头发是不是和头连在一起的。
过分逼真的人头被挑起后,仿佛在直勾勾地看着他,头发还在滴滴答答地落着雨滴。
它的眼下本就有着黑色泪痕,有雨水附着,还真像是稻草人在流泪,模样怎么看怎么恐怖,他又快速将稻草人的头丢了回去。
他甚至心有余悸地对其道歉:“无意冒犯。”
“应该是替身稻草人……”独孤贺缓了一口气后才说了出来,“有一些村子会做一个替身稻草人,放在每家每户的门口,稻草人必须和家里的主人长得一模一样,甚至穿着都要一致,如果哪一天稻草人无人动过却移动了位置,意味着它帮主人挡了一次灾难。”
“好邪性的习俗……”邱白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