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晚间。
夜里万籁俱寂,有繁星闪烁,照耀着黑压压的山林。
李承瑞一个人寻瑞水回来,刚刚进入院子,便看到独孤贺坐在院子里似乎是在想事情。
“乘凉呢?”李承瑞主动跟他打招呼,拎着瑞水便要进入驿站。
独孤贺却对他招手:“小将军,过来坐坐,我们聊聊天。”
李承瑞也不拒绝,坦然地坐在了独孤贺的身边。
说起来也是奇妙,在离开长安时,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还不容水火。
那时李承瑞对独孤贺多有误解,甚至不愿意与他过多说话,一路上甚至没和独孤贺有过什么沟通。
如今两个人的关系已经悄无声息地改变,今天白天两个人一同尝试说服村民,晚间还能坐在一起,明明有着巨大的年龄和身份差距,却能平常地聊天。
独孤贺抬头看着夜空,说起了他担心的事情:“你有没有觉得小师祖她太过于注意因果报应和惩戒之事?”
“嗯,的确,她很容易因为旁人的遭遇而产生情绪波动,跟着愤怒,从而去教训那些恶人。也是她太容易共情,什么事情都感同身受,很多时候都会拼尽全力去完成此事,还让自己精疲力竭。”
“这一次我突然在想,这样下去会不会不妥,我很怕小师祖会因此产生心魔。像她这种天才最怕行差踏错,一念成神一念成魔。”
李承瑞思索片刻后,认真回答:“我记得她以前说过,她的道心就是如此,如果有恶气就要发泄出去,才能内心澄净。”
“像这次这样,她面对强大的符箓只能召将解决,可神将解决问题都是迅速的,不留余地的,她因老道长死得太快,没能惩戒到老道长,竟然耿耿于怀。所以我担心,她的情绪如果不发泄出去,会不会对她不好,她太过在意这方面了。”
李承瑞听完也跟着严肃起来,甚至端正了自己的坐姿,也跟着陷入了思考,许久后才道:“你的担忧是正确的,我甚至觉得,她若是真的有心魔,也早有端倪。从她的家人在她的面前死去,她的哥哥被妖魔带走后,她就产生了。”
其实在听完江岑溪之前的故事后,李承瑞是真的试着站在江岑溪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情。
所以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
他继续说下去:“想来我神仙奶奶这些年里,无时无刻不在痛恨自己当时没有能力,没能保护自己的家人,而那些妖邪也没有付出代价,甚至让它们逃了。想到做了坏事的妖邪还在逍遥地活着,神仙奶奶定然心中苦闷。
“正因如此,她每次遇到事情,都会产生超于常人的愤怒,可能也是因为感同身受,一直在耿耿于怀。”
独孤贺也是长长地一声叹息,似乎也是这般想的,才会如此苦闷。
李承瑞垂着眼眸,又是一阵无奈:“可我一时间也想不到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独孤贺跟着苦笑起来,目光仍旧投在远处的山林之中,回答:“我也是如此,所以只能在这里静坐,希望能想出化解之法。”
“可有思路?”
“我想着给她研制一种可以清心养性的丹药,回到长安后开始炼制。”
李承瑞显然觉得不妥:“治标不治本。”
“先缓解吧。”
“目前看来只能如此了。”
李承瑞拎着瑞水正要告辞离去,听到独孤贺提醒他:“在此之前我给邱白结了工钱,她不随我们去长安了,她似乎有些排斥长安,所以你找机会和她道别吧。”
“哦……”本来就只是临时的伙伴,李承瑞很快点了点头,“知道了。”
*
江岑溪敲响了邱白的房门。
邱白很快开门,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来,打开一条门缝看到是她,当即开门让她进去。
江岑溪反关上房门,边走进来,边在自己的布包里掏着什么。
邱白看着她的动作,当即笑了:“知道我要和你们分开了,想再给我一笔银子?不用不用,刘道长给了很多!我甚至可以歇上两个月。”
她甚至觉得她此时已然算得上一个小富婆。
谁知却看到江岑溪只是取出了一条条彩色的绳子。
邱白看得不解,问:“这是什么?你要给我编一个平安符?”
“是发绳。”江岑溪说着,拿着发绳对她晃了晃,“你赶紧擦头发,一会我给你编辫子。”
“啊?”邱白很是不解。
江岑溪也不避讳,直接坐下说道:“其实白天我看到稻草人的时候,觉得你头发直的时候,你还算得上一个小美人,只是如今的头发让你看起来有些邋遢了。
“我想了一下午,想着可以把你的头发编成一根一根的小辫子,这样看起来也会好很多。”
邱白听了一怔,很快笑了:“白天我就觉得你奇怪,原来是因为这个,小事情,我都不在乎了。”
“快点擦头发。”
“行行行,我法术都用上,行吧?”邱白见江岑溪催得急,干脆盘膝坐在了床榻上,运功催动自己的内力,没一会便见得她的头顶升腾起了雾气,她的头发又很蓬松,没一会便干了。
待头发干了,邱白快速下床,坐到了椅子上问:“你还会编辫子?”
“不太会,但是应该不难。”江岑溪回答的是实事,她自己的头发都是随便绑一绑,三师姐帮她收拾头发后,她才能端庄一天。
于是乎,江岑溪第一次练手,便遇到了邱白这种高难度的头发,她只能一板一眼地去编每一根辫子。
邱白见江岑溪眉头紧蹙,忍不住笑:“要不绑几根得了。”
“别乱动,我乃陵霄派关门弟子,岂能绑不好几根辫子?!”
邱白不敢动了,毕竟这位小仙师的好胜心都起来了,她就不招惹了。
等头发绑到最后,江岑溪看到了邱白后脖颈的纹身印记,动作稍微停顿。
她以前没看到过这纹身,难道是她没注意。
邱白似乎猜到了她看到了什么,主动解释:“是黑池河的奴隶印,我平时都用兽皮贴上,如今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贴。”
“去不掉吗?”
“能,不过
你点过痣吗?这印记渗透力很强,剐掉需要到骨头的深度,必定留疤,掩耳盗铃。寻常的法子过阵子还能再长出来淡淡的痕迹,反复几次才能彻底清理干净。”
江岑溪的动作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又在疼惜邱白了。
其实从上一次调侃过邱白头发后,江岑溪便一直记得这件事情,所以今日才会再次注意此事。
此刻见到了邱白身上的奴隶印,怕是又要在意一阵子。
邱白还要反过来安慰她:“现在我都离开黑池河了,所以无所谓了,你也不用在意。我现在就想着多赚些钱,逍遥快活地活下去,我可珍惜我师父拼了性命才为我争取到的未来了。”
“嗯。”江岑溪沉沉地应了一声。
江岑溪又努力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是将邱白的头发绑好了。
两个人都没有镜子,最后还是拿出了五岳真形镜照了照,邱白忍不住赞叹:“不愧是陵霄派的天师,干什么像什么,这头发编得真不错。”
“这回旁人也看不出你头发有什么不同了。”
“嗯,确实,我之前也自己绑过,不过是粗的辫子,没有你的细致。完了,我都不舍得拆了。”
江岑溪伸了一个懒腰,道:“等我处理完了长安的事情,若是还能遇到你,再给你绑。”
“一言为定。”
“嗯。”
这时楼下传来了上楼的声音,这人先是敲了江岑溪的房门,接着又来敲邱白的房门。
邱白很快去开门,李承瑞看到她之后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哟!好看。”
随后看向江岑溪:“神仙奶奶,你编的吗?你可真厉害。”
说着把手里的瑞水给了她。
李承瑞和邱白关系只能算是朋友,没有多熟悉,对邱白点个头,便算是他的道别方式了。
邱白本以为李承瑞会直接离开,没想到李承瑞突然丢给她一个小腰牌:“我们撼林军的腰牌,你若是遇到了问题,拿着它去找各处驻扎的撼林军,都能帮你一把。当然,你要是想带领撼林军占山为王还是不成的,有些忙他们也不会帮。”
邱白握着这个小小的腰牌,竟然觉得沉甸甸的。
这小东西的分量,怕是寻常人砸下千万两黄金都求不来一块,李承瑞却轻描淡写地给了她一块。
她沉默了好半天,竟然没能说出一句谢谢来,毕竟这种事情谢已经显得单薄了。
李承瑞也不用她谢,径直走了。
没一会莫辛凡跑了过来,探头问邱白:“你不去长安了?”
“嗯,不去了。”邱白回答。
莫辛凡很快走了进来,给她的桌子上放了几个小包:“这个是我的伤药袋,你拿着,这东西我回军里可以再申请一个,以后捉妖的时候小心些。”
恐怕是莫辛凡此次出门没带什么东西,这是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毕竟之前他们换常服都只有夜行衣。
“嗯,好,谢谢。”邱白倒也不客气,直接收了。
这东西收着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莫辛凡笑了笑,又很快地离开了。
江岑溪也没多留,对她摆了摆手:“早点睡吧。”
邱白很快点头,重新关上门之后,她躺在床上盖上被子,正在酝酿着睡觉,又很快坐起身来。
她抬手用手指轻轻碰触头发上那看似简陋的彩色发带,每一根都感受到了轻微的法力。
若是寻常人怕是看不出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可她是捉妖师,就算不精通道法,也知道一二。
她这一头发带可比护身符厉害多了,说不定一条发带是一道护身符,可以救她很多命。
不但能救她,施法的江岑溪还能凭借自己留下的法力感受到她受到了危险,甚至寻到她的位置前来搭救。
她本来想着只是短暂的合作,她也全程收钱办事,等他们到了长安就各奔前程,结了账,就互不相欠了。
可这群人到底是干什么啊!
用得着吗?
她强忍着眼泪又重新躺下,甚至有些生气。
她受不得旁人对她好,可能是因为她来自黑池河,那种与生俱来的自卑让她无法认可自己,她总觉得自己不配。
她一个黑池河逃出来的奴隶,凭什么让别人爱她,她又凭什么可以交朋友?
他们的身份天差地别。
这些人突然对她这么好,她要气死了!
好生气!
从今往后,她心中除了惦记着柳淞那个犟种外,还得再惦记几个人!
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