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江岑溪一直看着七公主,不知为何,心中升腾起了一股憋闷的感觉。
她猜测,是丹药致使她的情绪波动更强烈。
她抬起手来,手指指尖在桌面轻点,以此努力缓解自己焦躁的情绪。
确定情绪恢复平静后,她又问:“你可还知道其他的事情?”
七公主犹豫了片刻才道:“和我之前说的一样,我确实很少和母妃见面,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只有一次我们提起了西梦,那也是母妃唯一一次打了我。”
“打了你?”
“说来惭愧,那时年幼,我听闻了一些关于西梦的事情。
“他们说……其实在拥
护六岁的新帝登基时,长公主曾经试图挣扎过,她想过摄政,协助弟弟处理朝事。可是她的母后防着她,跪着求她,在她为自己争取时又发怒,给了她一巴掌,怒斥她不孝,她才就此放弃,并且远离纷争到别院居住避世不出,以此避嫌。
“也是在这之后不久,西梦便亡国了。
“于是和母妃提及时,我说,如果西梦长公主不那么优柔寡断,西梦也不会亡国,她也不会沦落至此。也是这一句话激怒了母妃,她也给了我一巴掌。”
江岑溪听了之后微微调整了姿势,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母妃跟我说,西梦当时早就不堪一击了。大家族互相勾结,试图干政,朝臣腐败,只有几名忠臣从中斡旋。就连她的父皇都因为昏庸,沉迷女色,过度荒淫而瘫痪在床,只能扶持新帝登基。
“当时西梦强大,是归功于季景鸿将军威武,安家巫术神鬼莫测,做出了表面威风。
“可后世却将一个国家的亡国,怪罪在妖妃祸世,长公主不作为上。这个国家与朝廷都坏掉了,最大的罪过却都在女子身上?女子干政已然不易,却要怪罪她没能立即谋权篡位吗?
“别人也许可以说长公主的不是,可是我不能,她也是我的亲人,我最该体谅她的为难。”
江岑溪也算是再次了解了西梦亡国之事。
心中除了唏嘘,再无其他。
这时,七公主又说出了让她在意的事情:“我从母妃口中得知,长公主身边最为信任的人,有时令妤、随跃、季景鸿,安鹤眠也算其中之一,他和长公主早年算得上挚友,可惜后来安鹤眠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他们之后才会彼此避嫌,极少见面。除此之外还有两人,一个是传说中的妖妃安颜卿,以及她的未婚夫肖沐言。”
“戚溶月信任安颜卿?她们两个不是水火不容吗?”
七公主摇了摇头:“长公主甚至不用称呼安颜卿为母妃,而是称呼闺名。安颜卿也不是无理之人,她们二人算得上互相欣赏。母妃年少不懂事时,也曾经嫌恶过安颜卿,后来却觉得是自己狭隘了。
“在长公主放弃干政后,唯一愤怒的人也是安颜卿。”
这还真是和她之前听说的有些不一样。
她不由得惊讶了一瞬,她应该立即将这些事情告诉李承瑞和独孤贺,让他们帮忙分析。
“还有吗?”她追问。
“母妃提起过,她怀疑是有人故意在搅局,是有细作潜入了西梦,从内部挑起了矛盾,让几大家族和官员斗争,逐步让朝堂不堪一击,最后直击内部。等季将军赶回来时已无力回天。而那个细作是谁,母妃临死前也未能想出。”
时令妤、随跃和安鹤眠的执念她已然见到,其他的人她不确定,于是问:“季景鸿、安颜卿和肖沐言都去世吗?”
七公主摇了摇头:“我不知,母妃也不知。”
江岑溪又问了几个问题,都未能得到答案。
江岑溪只能放弃,走出屋舍后目光投向院子里的大树,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么粗壮的树,安鹤眠当年怎么没用来上吊?
不过她很快回神,甚至觉得自己想法很是有病。
她走过去扶住树干探查,随后用脚踢了大树一脚,喝道:“出来!”
很快有什么东西真的被江岑溪从树中踢了出来。
这小东西出来后在地面上滚了一圈,“哎哟”了几声后,还很不悦地要骂江岑溪:“人类!干什么?!”
七公主看得一惊,她日日都住在这里,她的院子里居然有妖?!
她身边的侍女更是惊得惊叫了一声,又很快忍了回去。
江岑溪俯下身看着它,竟然笑出声来:“你在公主府成妖以后的日子过得挺不错呀,都不知道道士是有可能要抓你们的?”
小东西指着自己问:“抓我?”
“对,你是妖,自然抓你。”
“为何抓妖?”
“因为你们总是惹事生非。”
小妖走到了树前,用小手拍了拍树干:“我,大树,动都不动,惹什么?生什么?!”
江岑溪居然真的被问住了,她又一次成了没有礼貌的道士。
“你是怎么成妖的?”江岑溪强忍着笑又问。
这个小妖显然成妖后便孤苦伶仃地在此处,从未与其他人或妖交流过,回答得磕磕绊绊:“人,毛笔,在树上画画,我觉得痒,那个时候我突然就成妖了。”
“所以安鹤眠的确有造妖的能力?”
“他总叹气,讨厌女人,女人总发脾气。”小妖又一次补充。
江岑溪意识到,小妖说的应该是安鹤眠和三公主的姑姑,本朝的长公主。
“为何发脾气?”
“女人让他画自己,他不愿意。”
“我的确听说过安鹤眠的规则,不画真人。所以长公主囚禁安鹤眠,就是为了让安鹤眠画自己?”
小妖在此时摇了摇头:“不,他们俩还嘴对嘴过,被下药,嗯,对。”
江岑溪赶紧捂住了小妖的嘴,七公主还是个孩子呢,不能听这些东西。
她只能带着小妖离开,同时对七公主说道:“这个小妖被我收了,你们不必担心,明日我会派人将大树挖出来。”
“嗯。”七公主稳妥地回答。
江岑溪走了一段,发现小妖在挣扎。
她低下头才发现,她情急之下居然是拎着小妖的脑袋走了一路,也难怪小妖会难受,她再晚发现一会小妖都要蹬腿了。
她只能改为用手捧着小妖,小妖还是很不开心:“我,回大树!”
“挣扎的话,我把你的大树砍了。”
“……”小妖从掐着腰理直气壮,改为犹豫,随后盘膝坐在了江岑溪的手心,算是妥协了。
江岑溪回去的途中还在消化这件事情,忍不住问道:“长公主还见色起意,霸王硬上弓了?”
“不太懂你说的,我只知道男人被下药后,抹了脖子,血好多,树上都是。”
江岑溪却听懂了。
长公主想给安鹤眠下药,来一出霸王硬上弓,结果安鹤眠是个硬脾气,知晓后干脆抹了脖子宁死不屈。
当然这一次安鹤眠没死,毕竟他最后是逃走的。
长公主还因他的逃走疯魔了一阵子。
她回到房间后,挽起袖子继续书符,准备布下法阵净化。
也幸好在布阵前便发现了这个树妖,不然真的容易连带着将它给杀了。
她将小妖的本体带走,只留下一棵树倒是无妨,不会伤害到它。
无人协助,江岑溪一个人忙碌了一整日,才算是布阵完成。
在傍晚前,她启用了大阵,净化整个公主府。
她还派人将所有人聚集在一起观察,在大阵启动后,如果谁的身上还残存着妖邪之力,也会经历痛苦折磨,从而发狂。
确定再无妖邪,江岑溪才放下心来:“此阵会持续七日,这期间所有人不要随意离开,免得带出去什么。可以有人进来送菜,但是进来了,就等七日后再出去,只进不出可明白?”
江岑溪算是从之前的事情总结出了经验来,她不去看三公主,而是看向李向渔。
李向渔当即回答:“明白。”
李向渔是一个严谨的人,只要是她吩咐的事情,就算难办也会去办。
所以她吩咐只进不出,李向渔也会重兵把守。
江岑溪第一日需要留在公主府中加持法阵,便又回了自己的小屋,以后再和其他人联络。
*
“说了不许你住,你纠缠又有何用?!出去!”店小二此刻已经没了耐心,干脆赶人。
邱白被轰出来后登时来了脾气:“你这破客栈有什么可牛的?狗眼看人低,如果不是位置合适,我还不选你这里呢!”
“呀!你不选更好了,店里住的都是贵客,你这种叫花子一样的人,还想入住?”
“越是你这种人,越容易瞧不起人,身份高一点的反而谦和。”
店小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大笑出声:“哈哈哈,你也好意思说这话?你这身份能见过几个身份高的人?我可是招待过不少贵客的。”
邱白看他不爽,正要施展法术小小惩戒一番,便听到了马蹄声,随后是李承瑞的声音:“邱白!你来长安了?!”
李承瑞本是听到这边有动静,想过来看看发生了何事,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当即快马加鞭地赶来。
“李小将军,好巧啊!”邱白也是万分惊喜,“不是说你重伤了吗?”
“哦……等会儿跟你说,你忙什么呢?”
“忙着被他赶出店儿呢。”她指着店小二说道,很有告状的架势。
李承瑞听完有些疑惑,随后看向店小二。
店小二也是见识颇多,看到李承瑞身上的盔甲,便认出了此人的官职,当即吓得不轻。
尤其是看到刚刚被他赶出去的客人居然跟李承瑞很熟似的,当即缩了缩脖子,牵强地笑着道:“是误会,误会。”
李承瑞骑在马上,抬头看了看店门口的牌匾,随后冷笑了一声:“听说过店大欺客,没想到这种小店也高贵起来了?”
店小二腿一软,干脆跪下来磕头:“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二位莫怪!莫怪!”
“我倒是不怪,你别冲着我磕头,这位仙师消气了才可以。”
仙师?
店小二再看邱白身上的行头,意识到了不同寻常,又开始连连磕头:“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计较,小的给您磕头了!”
邱白被他这通磕头引得直烦,摆了摆手后重新拉着马,对李承瑞说道:“你能联系到江岑溪吗?我打听她在公主府,如今被重兵把守。国师也不在府上,我只能就近找客栈住了。”
“怎么不去国公府找我?”李承瑞问。
“我刚才不是还在问你?我想着你身受重伤,晕着呢怎么办?去了不也是白去?”
“也对。”李承瑞跟着翻身下马,带着邱白离开,周围人少了一些,才低声道,“公主府的确出了事,我不算身受重伤,就是执念影响。”
在长安城部分区域,寻常人不能骑马,只能牵着走。
李承瑞的身份可以骑,此刻却只能牵着马陪着邱白一起步行。
邱白立即侧过头打量李承瑞。
李承瑞苦笑了起来:“我在公主府内求执念的主人协助神仙奶奶,在此之后执念也很疲惫,这两日消停了一些,应该是在休息。等他恢复后,你都得烦我。”
邱白听完直接笑了:“也不至于,我以前对你印象也一般。”
“莫辛凡都烦我了。”
邱白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那……看来是非常严重了。”
时令妤执念在时都没见莫辛凡有什么情绪。
“我先找个地方请你吃饭吧?现在我也不知道公主府是什么情况,等打听清楚了再找机会把你送过去,或者等神仙奶奶出来了,我再安排你们见面。”
“还有这好事儿?”邱白很是兴奋。
李承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别提了,上次是执行任务,出门也没带多少银子,结果在外面走了那么久,要是没有国师在,我和莫辛凡都只能啃馒头了。现在不一样了,我有钱了!我请你。”
“成!”
“我给莫辛凡传消息过去,他在城外练兵呢。再派人把国师也叫来,他最近频繁进宫,也是在想办法调查此案,毕竟牵连到了长公主,国师也只能求圣人传旨,好像也不太顺利,不然也不能去好几次。我们先等等他们,他们看到你来长安定然也十分开心。”
想到又能再见到这群人,邱白很是兴奋,迅速点头。
谁知他们到了酒楼,进入了雅间,李承瑞将长安城的事情才讲述了一半,独孤贺和莫辛凡都还没赶来,却来了不速之客。
看到柳淞突然推门进入雅间,到底是文人身子骨,进来时还气喘吁吁的。
雅间内的两个人看到他都有些惊讶,一时间竟然没说出话来。
柳淞看向他们二人,当即振作起来,故作轻松地站直身体,目光扫过他们二人。
看柳淞那幽怨的眼神,仿佛是来捉奸的。
李承瑞:“……”
他一双眼睛单纯又迷茫,甚至开始回忆,他们前几天还在一起商议办案,怎么今天突然开始瞪他?
他的案子办得不妥?
他被安鹤眠执念干扰时,也没招惹这位啊!
就算之后被揍,也是李向渔带头,柳淞来这里干什么?
邱白:“……”
她的眼中先是惊讶,随后开始强行忍耐翻白眼的冲动。
她来了之后也想过要不要去柳家,最后还是放弃了,决定先住店看看情况。
这位还是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柳淞:“……”
他努力表现得很坚强,心中却不受控制地想,李承瑞也许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李承瑞又迷茫地看向邱白,再看看柳淞。
他终于懂了,一瞬间有种有苦难言的感觉。
不关他的事啊!
他就是碰巧遇到了,还能不招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