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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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豹眼的人对季景鸿是真的过于忌惮,这位曾经的神将,给他们留下了太多心理阴影,仅仅是用出相同的招式,他们便产生了无法控制的惧意。

也可能是李承瑞突然醒来,让撼林军内气势重新燃了起来,战局再次扭转。

豹眼的人且战且退,接着仗着他们熟悉地形逃离。

江岑溪知晓他们队伍中的情况也是强弩之末,于是下令:“不用追了。”

李承瑞此刻被执念侵占,没有完整的自我意识,却意外地听从江岑溪的命令,立即骑马到了江岑溪身边,显然是准备在她的身边保护她。

之前不能放过那群人,是不想放出消息打草惊蛇。

现如今的情况,意味着果然在他们没看到的角落逃出去了通风报信之人,想来豹眼的人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到来,追也无用,还会继续损兵折将。

他们没有继续追,跟着女镖师朝着神姥姥的驻扎地继续前行。

距离驻扎地有一段距离时,有隐约的人影赶来。

一直紧绷着的一行人同时警惕,见对面态度相对友好,最后是女镖师主动上前报了身份,终于确认和神姥姥的人会合了。

江岑溪骑马过去时,他们正在说豹眼埋伏的事情。

一名男子怒喝出声,显然内力十足,愤怒时说出来的话都是震耳欲聋的:“简直无耻!神姥姥还没死呢,他们就敢这般肆意妄为了?!”

“这些日子他们不一直在努力削弱我们的势力?没想到他们居然想到了拦截商队。”

“你们先进来,我们从长计议,而且我也要派人去和神姥姥取得联系。”

江岑溪骑着马跟着他们进入院落时,特意朝李承瑞看了一眼。

李承瑞不避讳她的目光,和她对视后,还很是有礼地朝她行礼。

她不由得一阵不自在,只能跟着还礼,心中想着,季景鸿的规矩会不会和时令妤一般多?

这回的执念好相处吗?

他们终于能够停歇休整,之前中箭的将士被送进房屋抢救。

负责后勤的将士心疼地说:“本应该换骆驼的,却一直忙着奔逃,难为这些马了,累得不行。”

战马对于将士来说如同伙伴一般,尤其是死了几匹战马,战马的主人此刻也是垂头丧气,很是气恼。

之后的事情,都是刘喜跟着女镖师以及神姥姥的人交涉,不用江岑溪出面。

江岑溪到了一间房中,条件颇为简陋,一半的房屋还是洞窟模样,根本就是在有洞窟的外围搭建了一个房屋的门脸,和山壁拼接,屋中摆上床铺桌椅,就此成了一处房屋。

她也没有在意,到了床榻的位置准备躺下小憩片刻,恢复法力。

这时李承瑞走了进来,道:“我给你要了一床干净的被子。”

江岑溪瞬间重新坐起身来,问道:“此刻是你吗?”

“是我。”李承瑞这般回答时,仍旧是一板一眼的模样,气质看起来也与之前不太一样,却说出他们之间才知道的事情,“这次应该是季景鸿,也不知我之后会不会学会他的招式。”

见李承瑞还算正常她也就放心下来:“嗯,还好控制吗?”

“不太好控制,我甚至有些不苟言笑,好在季景鸿也是将士,武功招式没有含糊,我还学到了一些,言谈举止也不会奇怪。”

“那就好。”

江岑溪盖上被子后对李承瑞摆手:“你也去休息吧……”

“嗯。”

*

与此同时。

柳淞得到消息时,表情有些恍惚。

在宫中出现动乱后,圣人果然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在他的印象之中,圣人一向是亲厚温和的,他善用人才,为人宽宏,算得上一代明帝。

可在宫中出事后,圣人看起来没什么不妥,可还是私底下还是做了一些极端的事情。

那一日圣人被挟持时,除右卫外的几名金吾卫都悄无声息地死去,就连家人都被隐蔽地处理,无人生还。

今日得到的消息是……那唯一有着皇家正统血脉的后人也被暗杀了。

蜘蛛人皇后的行事风格一向狠辣,会耽误自己养子称帝的孩子,都会被她处理掉。

唯一得以幸存的皇子,因为母妃家庭势力弱,早早便没有了继位的可能,还住在极远的北方,才能够幸免于难。

可在此事后,圣人还是寻到了这位皇子的后人,将所有后人杀死。

柳淞一时间有些想不通圣人的想法。

很显然,圣人不想让位,甚至有种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疯狂感。

他就算不是皇家血脉,他也是如今的帝王,他不会让位。

皇家血脉已经全部

死绝,也没有谁有资格让他让位。

可之后呢?

他没有了儿子,膝下只有几位公主,两位公主已经和亲,三公主之前得宠,却因杀死长公主被治罪。

其余的几位公主此刻也都很安静,甚至不敢出现在圣人面前,也有了想要离开长安的想法。

这种局面……圣人是如何打算的?

在柳淞看来,可能过继皇家血脉的小儿子到他的名下,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可他没有这般做,反而彻底断了这条路。

柳淞想要装成不知,可还是未能躲过,他被圣人单独传唤入宫。

他全程都很谨慎,甚至不敢多言。

与他寒暄了几句后,圣人似乎终于问到了重点:“爱卿,你觉得小仙师人品如何?”

“微臣的确与仙师有过合作,看得出仙师是一位济世救人,心系百姓安危的高洁之人。”

“她……能否与孤一条心?”

柳淞听出了话中的意思。

圣人的真实身份和没有子嗣,成了圣人的梦魇,让他日夜承受着煎熬,仿佛哪一日他就会被推翻,让他离开这个位置。

本朝江山到他这里,已然进入了绝境。

他害怕,他恐惧,所以他解决了所有隐患,但是江岑溪这些人够不够安全,他仍旧不知,所以江岑溪成了他最担心的人。

柳淞回答得漂亮:“她一心一意只为天下安生,圣人心怀天下,她自然与您一条心。”

“我想要她为我所用,可国师似乎也劝说不了她,你说,若是孤赐婚她与李承瑞,此事可行?”

“……”这一次,柳淞未能立即回答。

圣人忌惮江岑溪,却也知道,国家不能没有江岑溪这般的人才,若是让陵霄派寒了心,国家说不定也会灭亡。

他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

如今国家的局面,江岑溪得活,还得为他所用,他想彻底捆住这个人。

他太清楚了,想要捆住一个女人,就赐婚给她,这样就能将她留在长安城。

如果这都不成,那便再让江岑溪生一个孩子。

是阴谋诡计,是明着算计。

“陵霄派一直都清净修行,不与外界接触,这一次也是为了解决灾祸才会派出整个门派出动,若是……”

柳淞话还没说完,圣人便叹息了一声,柳淞没有再说下去。

其实柳淞的意思很清楚,陵霄派一向不与外界接触,这一次江岑溪出山,也是独孤贺几次请求,才能求得她出山。

圣人根本不必担心江岑溪会泄密之类的事情,陵霄派一向不参与这些事情。

“如今局面……还是留下她更让人安心,可孤终究是留不下她……”圣人这般感叹。

柳淞在此刻终于抬头看向圣人,仅仅一眼,便身形顿住。

面前的圣人急速消瘦了许多,面如枯槁,眼下有着分明的黑紫,双目无神地看向他。

仿佛这一次受伤,失去孩子,让他老了十岁不止,还抽空了他所有的气血。

如此模样,让人心惊。

“此次征战黑池河,定然能够平息国家祸乱。”柳淞再次开口。

“但愿如此……”

*

黑池河地界。

如同在悬崖峭壁之中凿开了一处洞窟,悬崖内有着九曲回肠般的通道。

黑池河便建造在这种地带。

高耸的山崖,如犬牙般锋利且高低不平的山石耸立,其中镶嵌着木质的建筑。

楼前与遍布山壁的阶梯上,挂着橘红的灯笼,映衬得这些建筑像是一个个点着红烛的繁复棺椁。

下方流动着河流,因着地界昏暗,仿佛深渊池水里都是黑色的污水。

凑近了,却发现是河底遍布黑色的沙石,让清澈见底的水看起来像是黑色的一般,此处也因此得名。

豹眼的居所在最顶端,外部楼梯行走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若是不慎跌落,怕是会摔下千丈悬崖。

他刚刚发了一通脾气,洞窟中许多人都不敢大声说话,走动时都很小心。

“放你娘的屁,打不过就说打不过,还季景鸿杀回来了!他都死了二十年了!他就算转世投胎,不到二十的少年郎也不能有他当年的功力。”

说着还砸了手中的东西。

季景鸿是不能在豹眼面前提的人,毕竟他还是上任老大的小儿子时,在季景鸿手下吃过亏,还被打得险些尿裤子。

这是他最丢人的历史,提起都会引得他暴怒不止。

“豹老大好大的脾气。”这时居然有人敢调侃出声。

豹眼正要骂人,听出了声音不对,绕过门槛走出来,看到来人不由得一怔:“稀客啊。”

“没错,有二十年没见过了吧?”

“这次突然过来是何意?”豹眼没有对此人发脾气,语气还缓和了些许,侧过身让他进入。

进来的男子也有四十余岁的年纪,面容沧桑,头发散乱,身上只是披着破布般的衣服。

他比较有辨识度的是有一张圆脸盘,看起来不过是最为寻常的商人长相,他在客栈时,江岑溪等人都不曾发觉他的不妥。

他进来后随意地坐下,主动说道:“我们知道你们面临大难,打算再次出手相助。”

“呵——”豹眼很想嘲讽几句,他如今势力强大,哪里用得着这群人帮忙?

可当年的确是他们用了什么法子,之前的神姥姥和季景鸿才会离开黑池河。

说来也是可笑,神姥姥那边的主心骨离开了二十年,他们依旧未能彻底铲除神姥姥一派,甚至要等到老太婆油尽灯枯,才等来如今的机会。

思及如此,豹眼又是一阵羞恼。

豹眼明明心动了,却要摆出架势来:“如果你能让我们一举打败他们,我倒是可以考虑合作。”

“的确,这次我们也有我们的目的,其他的我们都无所谓,只有那个随行的江岑溪必须死。”

“江……”豹眼连名字都没记住,自然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是什么人物,能让这群人这般重视,特意再次来到黑池河寻他们合作?

来人主动跟他介绍:“嗯,是陵霄派的一名小道士。”

“你怎么就确定你帮得了我们?”就算他们曾经有过一次成功合作的例子,也确实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好处。

但是豹眼不能确定,如今二十年过去,这些人是不是还有利用价值。

尤其是这群人来的时机,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想要再次利用他们。

既然是被利用,他当然要提足了价码,才能让他愿意合作。

男人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们可以去和结界外的东西沟通,让他们出动来帮我们。”

提起那些东西,豹眼也有些惧怕,表情不由自主地变了变。

他不能失了老大的风范,于是故作不屑地回答道:“我们在黑池河这么多年,也只能和一些小妖达成合作,大妖绝对不敢靠近。如果不是我们定期投喂,它们也不愿意帮我们,说不动他们的……”

“如果用芳香骨做诱饵呢?”

豹眼的神色陡然一变:“这……这不过是传说中的东西。”

“我们知道谁的身上有。”那人说着轻笑了一声,“对了,告诉你一个消息,那个曾经从你手下逃走的小捉妖师也跟着他们一同回来了,就在他们的队伍中,你可以砍掉她的头颅挂在奴隶营重振威风了。”

“哦?”豹眼突然来了兴趣,笑容逐渐阴狠起来,“详细说说。”

*

江岑溪醒来时,正巧看到不同寻常的一幕。

李承瑞居然在她的房间内,一会走进她的房间,想要朝着她走过来。一会身体又突然顿住,非常僵硬地原地旋转身体,再次朝着门口走回去。

像是一个人的身体里有两种力量在抗衡,谁也不甘落于下风似的,一直在对抗着。

“你在做什么?”江岑溪撑起身体问道。

李承瑞一惊,诧异地看向她,不过这表情只持续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平静,语气平稳地说道:“我想看看你休息得如何

了,可是季景鸿的执念一直……”

这时李承瑞居然换了一种语气说道:“是他图谋不轨,末将在阻止。”

江岑溪不由得一惊,坐起了身体看向他:“季景鸿的执念竟然可以控制你的身体回答我的问题?”

李承瑞似乎也在纠结,却有种有苦说不出的模样。

江岑溪很快起身走向自己的包裹,取出五岳真形镜放在桌面上。

谁知李承瑞竟然要走似的,她还当是季景鸿的执念要离开,当即将李承瑞抓了回来,按着他在镜子前落座,镜子里很快出现了李承瑞原本的模样,只是神情看起来有些慌张。

“神仙奶奶,这次季景鸿的执念的确有些棘手,不过情况还算可控吧,他就是有些正直过头了。”李承瑞不等江岑溪问,主动说了出来,语速极快,恨不得立即结束此刻的问话。

“可是我看到他在干涉你的行动。”

“其实旁的事情他也不干涉,只干涉……”李承瑞越回答越心虚。

李承瑞之前已经摸索出了一些线索来。

他知道江岑溪精力耗尽后,都会陷入深度睡眠,轻易不会醒来,他便动了心思,想多看江岑溪睡颜一会儿。

而且这个地方他们仍旧不能确定真的安全,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能第一时间保护,毕竟陷入睡眠的江岑溪算得上是毫无防备的状态。

可季景鸿的执念不让,努力控制他的身体离开,似乎是在阻止他做这种不妥的事情。

于是便发生了刚才那一幕,李承瑞努力想要进屋,季景鸿努力控制他的身体离开。

谁知江岑溪这次居然会突然醒过来,算是抓了一个现行。

“干涉什么?”江岑溪盯着镜子里看。

李承瑞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来,却听到自己的身体说出石破天惊的话来:“他看着您的时候很想亲您,末将觉得此事不妥。”

镜子里的李承瑞一瞬间陷入绝望,意识到江岑溪朝着镜子里看过来,当即快速躲闪江岑溪的目光,心虚得眼睛乱飘,脸颊涨得通红。

江岑溪原本是在解决问题,结果问题却和她有关,还是这么……

“你、你……”江岑溪看着镜子里的李承瑞,一时间语无伦次起来。

李承瑞的身体再次添油加醋:“登徒子,竟然偷偷进入女子房间,不合礼数。”

李承瑞:“……”

江岑溪逐渐凌乱:“……”

明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尴尬到了极致,李承瑞的身体却还在继续说着,语气义愤填膺:“末将不同意这门亲事,不妥。”

江岑溪很快意识到不对:“怎么就亲事了!”

“他想娶你,末将觉得不妥。”

李承瑞越来越崩溃:“让他别说了……”

江岑溪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的脸颊也跟着热了起来,没比李承瑞的慌张少半分:“你……”

李承瑞的身体背脊挺直,倔强得很:“不妥就是不妥。”

江岑溪一瞬间变得很忙一样,她仿佛又要处理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开始布置,却忙了半天不知道在忙什么,只是将镜子扣在了桌面上。

最终她只能走到李承瑞的身前,手指指尖按在李承瑞的眉心:“你的执念我知道了,我会……努力……你先老实一些。”

“是。”很快,季景鸿的执念淡去了很多。

房间恢复安静。

夜色尚未完全散去,四下仍旧昏暗。

李承瑞在此刻抬眸,那双眼睛竟然明亮万分,他看向江岑溪,和她四目相对。

这一瞬两个人都觉得心脏猛地一紧,像是胸腔里伸进了一只手握紧了他们的心脏。

猛地心悸,接着是近乎疯狂的慌乱。

江岑溪意识到她的指尖温热,也不知是她的身体在发热,还是李承瑞太过羞恼,体温灼到了她。

她被烫到了一般地猛地收手,退后一步,仿佛是让出了位置,他可以就此离开。

李承瑞也默契地感受到了她意思,很快起身朝外走。

临近门口,李承瑞突兀地停住脚步,又回身看向她。

江岑溪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慌乱,竟然比李承瑞还要不安似的。感受到李承瑞停下,完全不敢回头看向他。

她在害怕。

她害怕和李承瑞对视,害怕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害怕李承瑞再说出什么让她无法应对的话来。

此刻的她乱糟糟的,理不清思绪,想不明白事情,可能是还没睡醒吧,她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局面。

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

有过傻小子特意跑到陵霄观来寻她,说心悦她,她痛骂那个人许久,那个人也不肯放弃。

傻小子还总来,她每次看到都觉得很烦,还是三师姐处理的此事。

可该死的……这一次她居然没骂人,也不是觉得烦,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是真的……”李承瑞突然开口,“但是我没亲……我不会轻薄你的。不过,想娶你是真的。”

“……”江岑溪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仍旧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也……”

“出去。”她打断了他的话。

李承瑞愣了一瞬,很快听话地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