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开的屋子里一地狼藉,桌椅被掀翻被毁坏,血液到处滴洒,在地面家具墙壁上形成粘稠的斑块,砰,砰,砰,高大的镇民野兽一般用头顶撞着墙壁,嘴里呢喃着含糊不清的呓语,偶尔大喝一声,那声音恐惧至极,不知他在幻觉里看到了什么。
“啊!!!”
又一声惊惧的喊叫,镇民的眼睛睁大到最大,眼角撕裂,血丝沁出来,淌泪一般沿着面部下滑。
抓起地上的椅子,暴力卸下一条腿,男人抓着木棍对着空无一物的虚空挥舞。
叶姜悄无声息地走进屋子,她绕过地面的血迹,微一侧身躲过了一记夹着猎猎风声的棍击,而后伸出手,精准地抓握住男子的手臂,她只是稍稍用了一点力,男子便吃疼地闷哼一声,手里的木棍拿不住了掉落下去。
镇民要挣扎,然而温和的异能从相接的部位传导过来,抚平了身上的疼痛安抚着崩溃的精神海,他呆愣住,眼中没有聚光,脑子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却已经靠着本能回抓回去,想要汲取更多更多这丝暖意。
叶姜没让他得逞,轻松卸了他的力。
她并不打算花费精力去和自己明显不理智的患者纠缠,仁医的品质在她身上严重欠缺,她一记手刃劈在镇民的后脖颈,而后睁眼看着对方软倒下去,躁动的患者从此变得不能更温顺了,她满意了。
她这才开始正式治疗。
体表的伤是最先消失的,接着是被踹得塌陷进去了的胸口慢慢地鼓起来,一些不正常的扭曲也都在异能的治疗下慢慢归位——正如叶姜判断的那样镇民袁德的情况十分不妙,他正在朝污染者的方向转变,身上的部分部位已经出现了扭曲变形。
但现在这部分异变正在消退。
幸好及时。
身体上的伤好治,它们很快被一一治好,叶姜甚至动手修复了对方破烂的衣裳。接下来的是对精神污染的治疗,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有经验的叶姜知道急不来,所以她不打算委屈自己,找来了一个凳子坐着,不累着自己。
治疗于叶姜而言有些枯燥所以她没过多久就开始走神,她在想花铃告诉她的关于小镇的故事,她现在知道了,小镇里生活着的原来是一群被人类同胞所厌弃的改造人,他们被迫在此避世,可不幸并没有随之终止,自己人中竟然出现了一帮强权者,普通镇民生活在强权之下。叶姜进小镇之后所感受到
的一些违和感,就是因为这帮来历特殊的镇民正在遭受强权压迫,比如镇子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吵闹,比如镇民为什么惧怕本应该是保护者的护卫队。
不过这看起来和她的任务不相干。
和她的任务不相关,所以,和她无关。
叶姜神思游荡,不知不觉她的目光落在了镇民袁德的皮肤上,落在了那皮肤上的黑色纹路上面,这不是她先前所认为的纹身,而是从肉里长出的东西,是由基因决定。不管小镇怎么样,生活在这里的镇民怎么样,这些明明和叶姜无关,她不应该在意,她却盯着那些黑色纹路许久许久。
院子外,穿制服的护卫队副队耳朵动了动,怎么没听见声音了?难道……
这个镇民不行了?
这么快?
可怜的袁德。
看来幸运没有眷顾他,他要堕变成一个恶心的污染者了!
改造人非常容易被污染,但只是一天不服用药物的话在一般情况下只是会吃点苦头,还是很少会直接变成污染者的。不走运的袁德,看来他确实罪恶昭彰,完成不了自证。
郝副队嘴角越咧越大,今天这一趟,乐趣超过了他的设想!
还有多久呢?
多久能看到他彻底变成污染者?
郝副队一脸邪笑期待地想,镇子太无趣了,如果能来点乐子就再好不过了。
远处,围观的镇民露出些不忍,盯着满脸笑意的制服者暗自咬牙,怒火在他们的胸间兜转了一圈,最后……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沉寂了下去。
愤怒是有代价的,他们付不起。
他们只是盯着,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一直旁观。
郝副队扫了他们一样,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
他收起轻蔑的目光,转身朝向院子,整理着袖口准备推门而入。他倒要去看看,这个袁德是不是真的如此不走运要变异了。如果是,他得做第一个发现他的人,然后……
人群外,花铃看见郝副队的动作,脸色蓦地变了。她就知道这个时候进去救治不是一个好时机,糟糕,要被发现了!
她刚刚应该更加严肃地阻止的!
花铃心中警铃大作,手指悬在手上的血月标志上,准备救场。
她和镇民一样畏惧护卫队的权威沉默了太久,但……这次不行,她不能让一个不相关的外来者因为答应她的治疗而被牵连!
悬在血月上的手指一个劲地颤抖,让一个沉默者拿出抗争的勇气并不容易,花铃的心跳震得她双耳嗡鸣。
不能再犹豫了,该动手了!
她表情发狠,手指快速擦过血月标志,她周围的空气震荡了一下,她搅动着空气做出攻击准备,然而,被她视作攻击目标的郝副队突然停了下来,他伸出去准备推院门的手停在了空中,一秒的停顿,他收了回来,低头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不管你在玩什么,归队,我有事交代,异控局的访问者要来了。】
护卫队的队长发来信息。
郝副队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停在阴沉上,啐了一声。
他家队长可真能扫兴的!
该死的异控局。
异控局每年都要来小镇访问,一年两次,一次正式的,一次不那么正式的,作为对同胞的关怀,不过护卫队更愿意称之为监视。说得好听,即使是异控局,想必也是把他们当成是一群异端怕他们哪天兽性大发起来会危害外界吧!
郝副队眼中阴鸷,对异控局的厌恶让他没心情游戏下去,他转身离去。
人群外,花铃一动不动身体僵成一块木头,她眼见着穿制服的走远,远到看不清,猛地回神,软下身子,弓着背大口大口地喘息。
她顾不得还要伪装不合,冲向袁德的院子。
啪——她推开院门。
她看着屋内安好的两人,一时红了眼眶,声音微哽:“你们……”
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她有种自己经历了生死的疲惫。
她并不知道护卫队为什么突然要走,但如果他不走,她可能真的会陷入跟对方的生死之战!
叶姜正在治疗,看见花铃突然推门出现在门口,还……还哭鼻子了。
嗯,哭什么?
她默了默,低头看手底下气息均匀的患者,想了想,一脸深沉地给患者亲友安抚:“别哭,他还活着。”
影视剧里的医生就是这么对患者家属说的,不过医生一般说的是:“别哭,他走得很安详。”
花铃不知道治愈师在想什么,但总觉得氛围有点奇怪,奇怪到她的眼泪都给干巴巴地憋了回去。
她看着里面相对无言。
“唔……”
镇民袁德忽然呻|吟了一声,眼珠子顶着眼皮下转动了几下,看起来竟是要醒了。叶姜露出一丝惊讶,这位患者的恢复速度比她预想中的要快很多。
叶姜不知道,这其实是因为改造人对污染很敏感的同时,对去除污染的药物和治疗污染的手段同样极度敏感,一天一粒的药物让他们这一天几乎免疫污染,不然他们空有一身异能也没办法靠近污染者甚至污染者战斗了。
花铃忘了将这一点告诉叶姜,所以叶姜不知道,有点惊讶。
惊讶归惊讶,她身上的治疗没有中断,仍然保持着异能输送,不久,袁德醒来了。
没想到自己还能以人类的身份醒来,眼中看到的是熟悉的景和物,袁德发了很久的呆,他先前明明感觉到自己正在异变……花铃提醒他,是治愈师救了他,他猛地醒神,高大的身躯朝着叶姜就要低下,叶姜伸手抵住他即将下压的肩膀,面瘫着脸道:“我只是收费出诊。”
她拿了房费作抵,是正常交易,所以不需要多余的感激。
她拒绝了对面的感激之举,袁德没有强行怎么怎么样,但看她的眼神里并不缺少感激。
院子外面,围观的镇民将视线争先挤进院子,一边探视里面的情况一边窃窃私语,他们看到了已经没有出事的袁德,也看见了花铃和外来者叶姜,但没有去好奇叶姜什么时候进去的,进去干嘛了,镇民没有这个好奇心,在获得了袁德没事这一信息之后,他们便陆续散去,各回各家了。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小镇恢复了日常,依然吵吵闹闹,镇民间大事小事争执不断。
一个消息在镇子里传开,异控局的访问者要来了。
算算时间,今年的访问时间是要到了。
荒凉的乡道上,一道穿着异控局训练服的身影踩着虚空快速朝着被高墙包围的小镇掠去,流动的风吹在赶路之人仍显稚嫩的脸庞上,沉默寡言的少女熟练地操控着重力踏空前行。近了,她的任务地点就在前方了。
异控局预备役明夏同学接了一个任务,任务是前往改造人的小镇完成访问并提交观察报告。
这只是正式访问之前的非正式访问,是一项非常基础的任务,难度不高,所以被异控局设置为了预备役们的积分任务之一。
明夏在试炼场觉醒后就接受了异控局的招揽成为了异控局的一名预备役,预备役需要参加异控局的培训,而培训方式为老带新完成特定的积分任务,等积分积满了一百分就能成为正式成员了。
一般情况下,想要积满一百积分需要花费三年的成长时间,而脱离前辈的带领单独完成任务也需要花上两年,但明夏只花了几个月就能独身完成任
务了。
因为她是天才,是历史仅有的一个一经觉醒就是A级的异能者。
明夏接了水岭镇的访问任务,这是她第二次单独出任务。
明夏一边回想着访问要点一边赶路,突然,一道邪恶的凝视从上空传来,裹挟的恶意如有实质,一团阴影兜罩在她身上,形似……鸟。
嗯?
明夏抬头,和一个盘旋的鹰人污染者对视上。
这不是老师的座驾吗?
是老师的座驾没错。
超强异能者叶姜驯服鹰人当坐骑的事在A市可是无人不知。
水岭镇。
叶姜走出袁德的院子时外面已经没有人围着了,再往外走走看见了两个镇民在吵架,小镇还是那个小镇,没有因为护卫队和袁德之间的事产生改变,那种程度的压迫似乎已成寻常,况且袁德不是没事吗。
叶姜眼神沉寂地看着镇子,看着吵架的两个镇民。
突然间,一片羽毛一样的东西从她的眼前飘下,轻盈,洁白。
是雪。
天空开始下起了雪。
叶姜顿了顿,抬头,天空尽是洋洋洒洒的雪。
吵架的两个镇民停下了,动作整齐地抬起头,又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陆续在每一个镇民的脸上浮现。
“……雪?”
季节还不到变冷的时候,水岭镇更是四季如春,从来没有低于二十度以下过,所以镇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过雪了。
为什么会下雪?
“这是雪吗?”
“下雪了?”
镇民全都跑出屋子跑到街头,惊奇于这一异象。镇上异能者颇多,但没有哪个异能者的异能是雪,况且是覆盖了整个小镇的大雪,这样大的施放范围,低于A级都不可能,而小镇只有两个A级异能者,这雪显然和他们无关。
那么是高级污染者弄的?
好像不是,敏感的镇民也没有感受到那种程度的污染。
所以——
是自然现象?
不。
“……你们看,这雪是不是只集中在小镇里下?”
有人发出疑惑,在他的视线中,他看见这突兀的雪只在水岭镇的天空上飘落,完美地贴合围墙,一片雪花也没有飘到外面。
不少人注意到了这一点,惊奇渐渐被不安所替代,不少镇民一言不发躲回到房间里。
但雪是不会在意镇民们的心情是惊奇还是不安的,它安静地下着,看似无害,像一场漂亮的造景。
直到它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很快在小镇密密地垫上一层,而后它没有停止,继续下着,将整个小镇变成一片晶莹雪白。
镇民的不安加深了,连护卫队们都各个沉着脸看着这场雪,猜测它是不是进镇的哪个外来者搞出来的,只是猜测,因为他们找不到别的理由。
突然有一瞬间,雪停了。
在将小镇银装素裹之后,它终于停了。
这场雪突兀地下起来又突兀地结束,差不多下了一个小时。
明夏进入镇子的时候雪已经停了,眼前所见是一片茫茫雪景,这和她获知的任务小镇区别很大,这让她不得不皱着眉踏进小镇的界门。护卫队的成员闻讯而来,接上她就回到护卫队的驻扎地,不敢在这诡异的雪地里多停留一分。
镇民如此地警惕这场雪,但其实这场雪并没有给小镇带来什么严重危害,只是突然间变冷了,让几个镇民患上了小感冒。
但不管是普通镇民还是护卫队,他们都没有想过要在这个时候莽,纷纷闭门不出,连镇上的工厂都停了。
一天过去,无事发生。
两天过去,无事发生。
三天过去,无事发生。
只是雪一直没有化去,始终保持着一成不变。
叶姜待不住了,屋主花铃一个没看住,她木着脸出了门进了雪地。花铃看到她的时候,她正绷着一张脸在院子里堆起了雪人。
花铃:“……”
她扶额,眼角狂抽。
其实镇子上并非是完全闭门不出的,护卫队在雪后的第一天曾经出门给镇民分发了三天的药物,这是护卫队自成立以来第一次主动给镇民送药,而且一送就是三天的量,以往都是镇民到护卫队一天一领。
原因很简单,异控局的访问者来了,她在看着呢。
三天时间已过,眼见着护卫队没有再来送药,镇民动了心思,试探着走出门,去往护卫队的地盘领药。
一个,两个,三个……好些镇民踏进了雪地,缩着脖子左看右看,一边警惕异变一边朝护卫队的方向去。
无事发生。
更多的镇民出门了。
看来没什么问题嘛,只是普通的雪而已!
“这天真冷啊!”
有镇民朝着自己的手心哈气,嘴上吐槽。
走在他旁边的是他的邻居,因为护卫队没敢出门,平时散布在镇子的护卫队的眼线此时都被收了起来,他们抓着了这个机会闲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镇民发现旁边没了声音,过了几秒发现连脚步声和呼吸声都没了,他顿住,猛地回头,视野之内,完全不见他邻居的身影!
他的邻居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