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屋子里的声音一下子全部被剥夺,因为拿到药而沉浸在喜悦中的镇民纷纷停止了说话,他们看向对话中的两人,身上流露出浓重的情绪,搅动着屋里的氛围,叶姜抬了抬眸看他们,她这是问了什么不得了的问题吗?
“……因为缺陷的基因会被遗传。”沉重的气氛里,花铃涩然开口,她说,“有一天我们知道了,改造人生下的孩子也是改造人。”
花铃想,这大概是上天专门针对改造人的恶意,连一丝希望也不愿意留给他们改造人,仿佛他们这帮人真的罪大恶极一样。
15年前,小镇迎来了第一个小生命,这本是一件喜事,可是镇民恐惧地发现黑色纹路缠绕幼儿的额头,这诅咒一样的东西没有放过他们,要硬生生断绝了他们所有的希望。
缺陷会被遗传,镇民知道了,从此小镇再无孩子诞生。
花铃说:“有个孩子在15年前出生,她一出生就带着黑色纹路……后来就没有人再愿意生孩子了,她是镇上唯一一个孩子。”
她说,“她叫梅缇。”
梅缇,是叶姜的任务目标。
叶姜默然,原来这就是她没有在小镇看到小孩的真正原因,这里面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只是一帮吃到了苦头的镇民不想再有人吃他们的苦,仅此而已。
叶姜的目光掠过花铃手上的黑色纹路,这一次花铃没有勃然愤怒,她像是认命了一般接受外来者的视线,只是双手条件反射地微微颤抖,见状,叶姜收走视线。在这滞涩的空气中,花铃低声问:“治愈师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叶姜说没了,花铃朝她笑了一下,那笑容是留给恩人的礼貌,只维持了一秒便散,那是她最后的精力,接着她便低着头走到了角落里,身体往墙壁上一靠,望着虚空,很快神思不知道游走去了哪里。
叶姜看着她眸光闪烁。
因为诡雪的缘故,水岭镇的镇民手上拿到了充足的药就不再冒险出门了,他们许多都挤在一个镇民的家里,暂时不打算踩着雪回家,至于后面会变成怎么样那是之后再去思考的事,现在他们可不打算去碰那见鬼的雪!
花铃所在的这一屋子的镇民也是这样做的。
叶姜没留下来和这些人挤,她不喜人多,没待太久就离开了镇民家,回花铃的小楼,容鄞也走了,跟她一起走的,没有镇民劝说他们留下,事实证明这两个外来者完全不惧诡雪。
从镇民的院子里出来,叶姜没有匆忙赶路,而是选择漫步回去。镇民闭门不出,营造得镇子一片宁静,厚厚的雪将小镇变得素白洁净,这确实不是一般的雪,明明被不少人踩踏过,却没有留下一丝脏污,好像自带清洁效果似的。
叶姜穿过无人的街道,青年影子似的跟随。路过少女梅缇的家,院子里的那棵柳母树不沾一丝雪,柳丝如青丝,无风飘动,温柔多情。
叶姜驻足望去,片刻后跟身后沉默的青年说:“我给你的柳叶就是从这棵树上得来的。”
青年闻言跟着望去,接她的话说:“嗯。”
“你的账号是多少,我把今天任务得来的钱转给你。”叶姜又说。
她的话题跳跃,青年却很习惯似的没有感到一丝不适应,拿出手机。
青年只跟叶姜平分了最初确定的任务的报酬的一半,至于后来叶姜跑遍镇子跟其他镇民做的交易得来的钱,他没有要。对于他的做法,叶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半晌走进梅缇家的院子。她站在柳母树下抬着头等待,一片柳叶朝她落下,很幸运,她再次获得了一枚能量柳叶。
视线掠过柳叶上的黑色纹路,她将柳叶递给青年。
青年:“?”
叶姜面瘫着脸:“拿着,我喜欢你,想给你。”
青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一幕让他有点幻视人类间年长者给很得眼缘的稚童糖果,大概是她的语气?
青年默了默,接过柳叶。
两人再次上路,一路无言地走回到花铃的院子,将院门推开,一团雪从墙头滑落,叶姜没有在意,目光被院子里的雪人吸引。
有人动了她的雪人,两个雪人变成了一雪人一球。
“是我动的。”
容鄞开口说话 ,他承认是自己所为。
叶姜看着院子里的雪人,越看越觉得……还挺和谐。
我们的治愈师拥有自己的审美。
她转向青年,目带赞赏道:“你也是个大艺术家。”
准备道歉的容鄞:“……”
叶姜夸完人就进了院子,蹲在雪人面前,就地欣赏。青年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一直,一直。
水岭镇这个小镇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外面诡雪不化,镇民被迫几个、十几个挤在一户人家里,没有护卫队的干扰,分隔许久的镇民慢慢想起了他们建镇时共同走过的日子,有时一个对视就藏了千言万语。小镇就这么大,大家都能叫出彼此的名字,只是他们越在这个镇子生活彼此反而越生疏了。
但现在,因为诡雪,他们的感情慢慢在发生变化。不知谁最先开启了玩笑话题,得到附和之后,加入话题的人越来越多,满屋子都是欢声笑语。
镇民间的感情在慢慢回温。
然而,变故再次发生。
在诡雪降下的一周后,镇民已经以群住的状态生活了三四天了的时候,一个清早,两名镇民起早做饭,在这栋小楼里面今天轮到他们做饭了。
两个镇民一边闲扯一边做饭,其中一个不擅长做饭被另一个嘲笑,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拌着嘴,突然,房顶发出一声异响,咕噜一声,像雪球滚过屋顶,一声之后就停下了,两人没有在意,依然聊着天。
结果,咕噜,咕噜噜,突然间,房顶吵麻了,像无数个雪球同时在屋顶做着不规律的运动!
什、什么东西?
两人被惊到,同时抬起头来。
声音静止。
等了十秒,声音也没再响起,一个镇民心有余悸地问:“没、没事了吗?”
另一个镇民摇摇头,说不知道。
又等了十秒,二十秒,三十秒……声音彻底消失。
“……别怕,应该没事了。”镇民安抚道,然而他话音刚落,一颗拳头大的雪球便从屋顶坠了下来,明明屋顶没有破洞,雪球却落了下来!
两个镇民愣住。
“躲开!”
有人推开厨房门大喊。
但来不及了,雪球在空中炸开,雪粒子飞溅,将厨房的两个镇民笼罩其中,两个镇民倏地消失。
他们被雪“吃”掉了。
推门的镇民睚眦欲裂。
又来了。
明明没有暴露在外面,但雪吃人事件再次发生了!
这一天,平静地覆盖在水岭镇诡雪活了过来,雪球从雪层里冒出,在地上,在屋顶,在墙头,在树梢,它们欢快地滚动跳动,咕噜,咕噜噜,像极了被施了魔法的童话世界。
然而这是一场黑魔法,雪球会随机地掉落入屋里,吃掉里面无处可躲的人。
这雪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有污染显示,这鬼东西到底是什么?!
镇民的心跳都跟着跳动不止的雪球变得心律不齐了,一个镇民被吃掉,两个镇民被吃掉,三个……不知道多少镇民被雪吃掉了,防不胜防。
因为诡雪,镇民体验到了短暂的温馨,但很快,又是这场诡雪亲自将这些温馨的场面撕得粉碎——镇民眼睁睁地看着同一个屋檐下的人被雪吞没,他们眼眶发红,但……
只是看着。
一直以来,他们都在旁观。
护卫队压迫哪个镇民的时候他们在看着。
现在也是。
他们总是这样,会愤怒,最后都会变成忍耐。
在沉默中,第一个镇民崩溃了,前一天还靠在一起取暖聊天的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在她面前被雪吃掉,她在压抑中发出愤怒的吼声,她用异能砸开地板,刨地疯狂寻找,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那个人,那个她才交上的朋友就这么消失了。
她冲进雪地,雪球绕着她跳动。
“滚开!滚开!!”
她一边用异能轰碎雪球,一边在漫天雪地里寻找。
她的朋友一定、一定只是被雪带走了,她得找到她!
屋子里,其他镇民震惊地看着她,许久,有人骂了一声,第二个镇民冲进了雪地里。
水岭镇的镇民一直在旁观,愤怒是有代价的,所以他们瑟缩不前。
几天前,一名青年动了冒险出门取药的心思,屋子里的其他镇民看着他,在犹豫中争夺出门的机会,虽然最后谁也没有出门,但在那一天、那一刻,有什么东西被撬动了一角。
而现在,此刻,一名女子冲进雪地寻找朋友,她将那难以言说的东西整个掀开了。
诡异的雪地里到处都是走动的镇民,他们聚在一起,从镇头走到镇尾。
“没有。这里也没有!”
“再找找,被吞掉的人一定被藏在了哪里,这雪可以突破屋顶进入屋里,它很可能具有空间能力,镇民消失,被转移走的可能性很大!”
“再找!”
明夏悬空站在一户人家的屋顶,低头望着活跃起来的小镇。
她已经来小镇一周了,一来就遇到了诡雪,护卫队待她这个代表着异控局的访问者非常友善,视为贵客将她安置在护卫队的地方,但她到的第一天就发现对方时不时往她的住处搞隔音屏障,她装作没有发现,偷偷来到镇子探查这场诡雪。这一周里她没有搞清楚诡雪的问题,倒是发现了护卫队对待镇民这件事上面的问题。
以往的访问记录都在说水岭镇的护卫队公正严明,镇民在护卫队的保护下安居乐业,明夏想,如果不是这场诡雪,也许她看到的也会是那种景象,最后写下错误的观察报告。
明夏蹙眉,跳下屋顶离开,去寻找失踪镇民。
不管这个镇子的护卫队的问题有多大,当务之急是找到失踪的镇民。
护卫队驻扎地。
邹东荣、郝平抬头盯着屋顶,眼中郁气聚集,这雪越来越诡异了。
砰砰,门外有人敲门,有事要报。
邹东荣收回落在屋顶的视线看向门口的下属队员,忍着不愉问:“什么事?”
“镇民们出门了。”下属队员汇报道,“诡雪吞了不少镇民,镇民们都出去找人了。”
邹东荣:“……”
邹东荣问:“都出去找人了?”
郝平听到这里看过去:“出去了?明明有诡雪?嗤,这群人什么时候这么有胆量了?”
感受到两位头领的不快,下属队员缩了缩脖子:“大、大部分吧。”
邹东荣怒极反笑:“真是友爱团结的一群人啊。”
花铃的小楼里,叶姜正捉了一个跳动的雪球仔细研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走出去一看,一群镇民从她面前急匆匆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叫着一些人的名字,她没搞明白,这时容鄞出现在身后向她解释:“又有不少镇民消失了,这些人正在找人。”
“……哦。”叶姜神色不明地应了一声,低头看着手里挣动的雪球,捏碎了扔开。
她拍拍手,走上了街道。
街上很热闹,大部分镇民都从屋子里走出来了,对着角角落落扒扒找找,时不时放一两个异能当作寻人助手。叶姜沿着街道走,所到之处,见到院门全都大敞,很显然,屋主都在外面。
前方有个毛茸茸的人,头顶一对虎纹猫耳,正靠在自家院门上,一双猫眼盯着远方明明灭灭。
这是那个被护卫队变成猫人的镇民,叶姜认出人来,脚步停了停。猫人朝她看去,看一眼又收走,再一次将视线定格在远方,静静地看着。
叶姜从猫人面前走过去,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回来,猫人注意到她的举动,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看向她。
叶姜盯着她问:“你在看什么?”
猫人像是被冻僵了,不管是肢体还是语言都进入了一个十分缓慢的状态。
“在看雪。”她停顿许久,改口,说,“我在等雪。”
叶姜问:“等雪什么?”
又是一个漫长的间隔,猫人吐出一团雾气,说:“等雪
把我吃了。”
“?”
为什么要等这个,是有什么独特的爱好吗?
叶姜不懂:“为什么?”
猫人嘴角自嘲地掀了掀,她缓慢地抬起了双臂,露出自己的一双毛茸茸的猫爪:“只是突然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叶姜:“……”
她看看那身保暖性极佳的皮毛,又看看这一地不化的雪,心里头的不解加深了。
但不解归不解,她还是说道:“如果你只是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我倒是可以帮一下忙。”
猫人的语气沉如死水:“怎么帮?”
叶姜将手搭在她抬着的手臂上,毛茸茸的极佳手感让她忍不住多摸了一下。
猫人:“……”
“我帮你变回来。”叶姜说。猫人听到这句话心里异常平静,不可能的,郝平的化形术不可逆,除非郝平重新给她变回来,但这种事绝无可能。
“没用的。”猫人说道,她想把手抽回来,然而没抽动,被对方握住了。
“你……”猫人正要解释郝平的化形术的厉害,这时感受到一股温和的力量传了过来,与此同时,她的皮肤变得酥酥痒痒,低头一看,手上的毛发正在退去,那速度很快,只眨眼间她的手便恢复了光滑平整,接着手指抽长,人类手指正在重塑!
脸部的变化传来,她颤抖着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
没有毛发,她摸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她自己的脸!
猫人震惊。
郝平的化形术不可逆,可面前这个外来者,她居然压制了一个A级异能者的异能,硬生生逆转了对方的术法规则!
“一点小问题而已,就别想着不活了。”外来者收起手淡淡道,风范十足,“还有……”
她递出手机,“身体修复,诚惠,100元。”
叶姜意外赚了一笔,偷偷搓手指,幸好,幸好她的针线盒的修复功能使用范围超广,不然她就要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