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那是一只戴着皮质手套的手。

柔软的羊皮虚贴眉弓,将眼前挡得严严实实,一片漆黑。

陈则眠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一阵惊呼!

“几环,几环啊?”

陈则眠着急地拨陆灼年的手,却怎么也扒不开,只能往后仰头躲避。

人一旦失去视觉,就很容易失去平衡感,仰头幅度过大,整个人晃了晃,往后栽了一下。

这么一栽,后脑勺不偏不倚,刚好仰撞在陆灼年肩膀上。

陈则眠高仰着头,脊背与陆灼年胸膛相贴,眼前覆着一只手,整个人迷茫地半靠在陆灼年怀中,脖颈绷起一条漂亮的弧度,喉结凸起,颈侧红痣清晰可见,像只仰颈的天鹅,优雅又易折。

陆灼年呼吸瞬间就变了,乌黑的眸子渐渐晦暗,闪烁着深邃危险的幽芒。

陈则眠对危险一无所觉,还握着陆灼年手腕,焦急地询问:“几环啊,到底几环?”

陆灼年呼吸渐沉,重重打在陈则眠耳侧。

听到陆灼年呼吸变化,陈则眠心下陡然一顿,手指不自觉蜷了蜷:“又是满环吗?”

陆灼年依旧没有回答。

陈则眠以为陆灼年不说话是因为劳埃德又打出了满环,导致他失去胜算,心情不佳,不想看到劳埃德的高光时刻,才捂住自己眼睛。

真的要输了吗?

这一瞬间,对陆灼年情绪的关切,全然战胜了好胜之心。

陈则眠握了握陆灼年的手,宽慰道:“哎呀,没关系,还有好几枪呢,乾坤未定,咱们还有机会。”

陆灼年轻笑一声:“他没机会了。”

陈则眠愣了愣,想要‘嗯?’一声表达疑惑,却因为仰头的姿势喉咙,不自觉发出‘咕’的声音。

陆灼年又笑了:“可颂说你会咕咕唧唧,还真没有说错。”

陈则眠急得都该跳起来了:“劳埃德怎么没机会了?我们赢了吗?”

陆灼年低应一声:“赢了。”

陈则眠又开始扒拉陆灼年的手:“我要看我要看!你干吗一直蒙着我眼睛啊。”

陆灼年微微倾身,松手的同时在陈则眠耳边说:“他脱靶了。”

陈则眠猛地瞪大眼睛,一把推开陆灼年的手,抬头去看劳埃德的成绩。

竟然真的真脱靶了?!

劳埃德怎么回事?

难怪那一枪之后就没在有枪响——

劳埃德输定了,他没有必要再开枪了。

一枪脱靶的影响太大,接下来就算全射出满环,成绩也不会再高于陆灼年。

脱靶对于劳埃德这样的精尖射手来说,是绝不应该出现的失误,尤其是在前一枪刚打出满环的情况下!

一定是有什么影响到了他。

“难怪你刚才突然捂我眼睛!”

陈则眠霍然转身,自动补全前因后果,恍然大悟道:“他是不是射出满环后朝你这边看,想和你炫耀成绩,没想到正好看到你捂我眼睛,他知道你有洁癖,吃惊之下,手一滑就脱靶了。”

陆灼年:“……”

有时候他真的很佩服陈则眠的逻辑思维能力。

难道是因为做游戏主策,所以才格外天马行空吗,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也能让他串联起来,这能力真是没谁了。

陈则眠感慨道:“还是你骚啊。”

陆灼年:“?”

陈则眠说:“这骚操作,只有你能想出来。”

陆灼年:“是只有你能想出来。”

陈则眠锤了陆灼年胸口一下,兴奋道:“我就知道你能赢,这就对了!为了达到目的就要不择手段,我本来还担心你太过古板秉正,不屑用这些歪门邪道,是我低估你了。”

陆灼年真心实意地说:“是我低估你了。”

陈则眠没开玩笑:“你就别谦虚了,我们彼此彼此。”

陆灼年:“……”

谁跟你彼此彼此。

陆灼年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都把人搂在了怀里,陈则眠居然还以为是战术。

比想象中的还要直。

胜负已定,劳埃德没有再继续射击,而是沉默地收了枪,无视队员的安慰,遥遥看向陆灼年。

陆灼年微微颔首:“承让。”

劳埃德咬紧牙关,腮肉紧绷着,抬手竖起大拇指。

裁判宣告比赛结束,高处的环形屏亮出成绩。

陆灼年胜!

现场爆发出一阵欢呼。

在胜利喜悦的冲击下,血流逐渐加快,大脑中充斥着一种轻松而愉悦的兴奋感。

陆灼年也勾起一抹笑意。

看到陆灼年赢,陈则眠比想象中还要高兴,转身一把抱住陆灼年,用力在他后背拍了拍:“牛逼!”

陆灼年瞳孔轻轻收缩,心跳陡然加速,仿佛过山车开到顶点俯直下。

他比较不出赢一场比赛和拥抱陈则眠,哪个更快乐。

陆灼年愣了半秒后才抬手虚虚环住陈则眠,也拍了拍他的后背:“不许讲脏话。”

陈则眠仰起头:“不许扫兴。”

那一瞬间,陆灼年身体突然变得很轻,头晕目眩。

陆灼年听见自己说:“那你讲吧。”

陈则眠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星星点点的光芒在眼底摇曳荡漾,温柔又灿烂。

像春风,也像暖阳,像次第盛开的花海,也像一波粼粼的荷塘,让人忍不住要拥抱。

在此之前,陆灼年向来以为书中描写某个人的笑容照亮整个世界是一种修辞手法,是比喻,也是夸张。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惊悟。

原来是写实。

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他的笑容比阳光更暖,能穿透胸膛照亮心底。

刹那间,陆灼年突然很想亲陈则眠。

他略微低下头。

现场很吵,陈则眠以为陆灼年要跟自己说话,全然没有丝毫戒心,侧耳凑向陆灼年。

陆灼年屏住呼吸,闭了闭眼,理性和冲动的拉扯中,终究还是理性更胜一筹。

他决定将错就错,就当自己只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只叫陈则眠的名字。

陈则眠应了一声,扭脸看向陆灼年。

他一转头,耳廓从陆灼年唇边蹭过。

静电在耳边炸开,陈则眠猝不及防,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陈则眠揉着耳朵,明知道是意外,但还是抱怨道:“干嘛故意电我。”

陆灼年嘴唇微微发麻,用指背抹了下嘴唇:“明明是你乱动。”

陈则眠看到陆灼年擦嘴,熟练地递上一张酒精湿巾,同时试图替自己开脱:“这算你碰我还是我碰你?”

陆灼年接过酒精湿巾,毫无意义地擦了下手套:“算我碰你行了吧。”

陈则眠又笑了:“那行。”

陆灼年也抿了下嘴唇,眼中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陈则眠这个人就是手欠,看到陆灼年给他好脸,就忍不住伸手戳了下人家唇角:“我看你洁癖也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嘛。”

陆灼年拨开陈则眠的手:“说了是讨厌肢体接触。”

陈则眠见陆灼年没有生气的意思,胆子也是越来越大:“那我就是接触你了会怎么样。”

陆灼年低头拆下步枪弹夹:“你自己别后悔就行。”

陈则眠刚想说‘难道你还能毙了我呀’,还没开口,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头也没回,低声跟陆灼年说:“劳埃德来了。”

陆灼年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劳埃德正在迈上台阶,离两人还隔了很远的距离:“这么远你都能听见?”

“那当然,”陈则眠指了下自己耳朵,得意洋洋道:“超灵敏的。”

陆灼年收起步枪:“你猜他来干吗?”

陈则眠说:“我猜他不服,想找你再比别的。”

果然,劳埃德又邀请陆灼年再比一场,这次射击目标是飞碟。

碟靶直径10厘米,由石灰制成,正规比赛中一般用猎枪,射击但劳埃德说既然是玩,就用手枪吧。

“玩伯莱塔92怎么?”劳埃德提议道:“一百个飞碟抢射,谁击中的多谁赢。”

陆灼年说行。

飞碟比赛定在40分钟后开始。

劳埃德走后,陆灼年看了看自己的手说:“他可能察觉到了。”

陈则眠看了眼陆灼年的手:“如果他知道你手有伤,为什么还要把猎枪换成手枪,猎枪需要双手配合,不是对他更有利?”

陆灼年沉吟道:“手枪弹匣容量小,换弹会浪费时间。”

陈则眠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比赛中有四个发射器,从不同角度连发飞碟,一共一百个,也就是说,先击中51个飞碟的人获胜。

而伯莱塔92只装配了15发子弹,除去第一次满枪射击外,比赛过程中至少还需要三次换弹。

弹夹打空换弹夹时,发射器不会停,100个飞碟也不分你我,谁打中就算谁的,所以叫‘抢射’。

陆灼年手上有伤,换弹的动作肯定没有劳埃德快,劳埃德就可以利用三次换弹机会,拉出时间差抢射。

“劳埃德竟然打得这个算盘!”

陈则眠怒道:“真是输不起了。”

陆灼年说:“也可能是我小人之心,他只是觉得这样玩趣味性强。”

和所有不高尚的俗人一样,陈则眠无条件站在自己兄弟这边:“不可能,他肯定是故意的。”

陆灼年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

陈则眠越信任他,他越想证明自己,去加深这种信任。

“要试他一下吗?”陆灼年问。

陈则眠猫猫抬头,眼睛亮闪闪的:“怎么试?”

陆灼年说:“这局我输掉,看他第三局会提议比什么。”

陈则眠脑子转得很快:“他这局要是看出你上弹速度慢,下局肯定比拼抢啊。”

陆灼年点点头,称赞道:“聪明。”

陈则眠皱了皱眉:“那怎么办?要不我去给你们扔飞碟,你换弹的时候我就扔慢点。”

“扔飞碟很危险的。”陆灼年看向陈则眠:“你就这么想让我赢。”

陈则眠说:“肯定啊!这局输掉的话,下局拼抢不是更没胜算?虽然你平时很快,但现在你握一下拳都费劲,这还怎么比。”

陆灼年说:“费劲倒不费劲,就是很疼。”

陈则眠对着陆灼年手套吹了两下,敷衍而真诚地鼓励道:“坚强、坚强,把这局坚持过去。”

陆灼年垂眸看了手背:“嗯,厉害,手套果然不疼了。”

“现在脱了手套不就被人发现手上有伤了?”陈则眠眼看时间差不多,推着陆灼年走出休息室:“先心理安慰一下,回家脱了给你吹。”

陆灼年说:“是摘,正常人会用‘摘’动词,高中没上完,小学总念过吧。”

作为一名游戏剧情主策,陈则眠坚决维护自己语文水平:“绝对是用‘脱’。”

陆灼年出于对自己的病情考虑,实在受不了每天从陈则眠口中听到这么多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话,难得较真道:“你不觉得‘回家脱了给你吹’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别扭吗?”

陈则眠心大得要死,一边推备战区的门,一边说:“脱手套而已有什么别扭的,你衣服我都帮你脱过。”

‘哐当’一声。

备战区里传来东西落地的声响。

陈则眠还以为是劳埃德的人来捣乱,推开门一看,和目瞪口呆的萧可颂面面相觑。

萧可颂满脸震惊,先看了看陈则眠,又看向陆灼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么多天他约陆灼年约不到,约陈则眠也约不到,两个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今天听说陆灼年来了射击场,萧可颂就想着过来看一眼,没想到刚来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叫‘脱了给你吹’?

脱什么?吹什么?怎么还连衣服都脱过了!!!

萧可颂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陈则眠:“……”

陆灼年好整以暇,从容不迫地走进备战区:“非要用‘脱’,用‘摘’就没这么多事了吧。”

陈则眠:“……”

“什么又脱又摘的?”萧可颂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冲过来一把抓住陈则眠,摇晃着他问:“你为什么要帮灼年脱衣服?!!!”

“别摇我啊,”陈则眠脑仁差点没被萧可颂摇散,挣扎着去关备战区的门:“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先让我把门关上再跟你说。”

萧可颂动作猛地僵住。

不能让别人知道,还得关起门来说。

那还能有什么事!

陈则眠那么漂亮,陆灼年又有那种病!

萧可颂沉默地关上备战区大门,转身一把抱住陈则眠。

陈则眠:“???”

萧可颂额角抵着陈则眠肩膀,哽咽道:“都怪我。”

陈则眠满头雾水,环着萧可颂轻轻拍了拍他,温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萧可颂听到陈则眠若无其事地跟他说话,心里更难受了,一下子哭了出来:“如果不是我把你带到陆灼年面前,你就不会被他糟蹋了。”

陈则眠:“??????????”

陆灼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