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没吃药的陈则眠已经很抽象了。

吃了药的陈则眠,陆灼年更是不敢想象,而且他知道对方既然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在陈则眠严肃的注视下,陆灼年交出了另外半盒帕罗西汀。

陈则眠就像是搜剿到违禁品的警察,一丝不苟地讯问道:“真的只开了这一盒药吗?”

陆灼年点头称是。

陈则眠不是很信任陆灼年的说辞。

他叼着陆灼年交出的药,一手将对方手腕拉过头顶,另一只手摸向陆灼年西裤的口袋,检查兜里还有没有私藏的违禁品。

正在这时,病房门忽然被推开——

“萧少、叶少,陈先生就在这间病房。”

听到门响,陈则眠和陆灼年同时回头,和领路的医生,前来探望的萧可颂、叶宸面面相觑。

时间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拉长。

下一秒,所有人同时动了起来,每个人的动作都各有各的精彩。

医生见多识广,即便见到这么匪夷所思的场面也举止得当,只是轻咳一声,后撤两步,和一众保镖迅速退下。

萧可颂瞪大了双眼,整个人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瞧着床上姿势古怪的两人。

叶宸似笑非笑,信手一推,先把萧可颂推进病房,接着紧随其后,闲庭信步般迈进门,说了句:“打扰。”

陈则眠放开陆灼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身一滚,把人推向旁边,然后一掀被子趟回病床上。

陆灼年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轻抚衣襟。

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短短数秒间拨乱反正,一切都恢复正常。

萧可颂恍惚了一瞬。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产生了刹那幻觉,又或者是开门的半秒闪回到了其他时空。

并非他异想天开,实在是那个场景太不可思议,也太荒诞不经了。

萧可颂宁可质疑自己的精神状态,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怎么会有人敢把陆灼年按在床上呢?

还摸来摸去!

那可是是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京圈太子,冷情淡漠、厌恶与人肢体接触的陆家大少爷!而把他按在床上的人,却是脾气性格都软软乎乎的陈则眠,稍微一不留神就会被人拐走欺负占便宜的陈则眠。

陈则眠骑在陆灼年身上摸来摸去,和缅因猫崽站到老虎脑袋顶上耀武扬威有什么区别?

简直是掀天揭地、乾坤颠倒。

乱了,乱了,全乱了,整个世界运行的逻辑都错乱了。

萧可颂瞳孔剧烈收缩,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是骇然、是惊恐。

他用了很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俩刚才在干啥?”

陈则眠若无其事:“没干啥,闹着玩呢。”

萧可颂不是很相信的样子:“玩啥?玩灼年?”

“……”

病房内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半晌,陈则眠岔开话题:“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有课吗?”

萧可颂回过神,说:“你病得这么厉害,我哪里还有心情上课,赶紧就请假出来了。”

叶宸无情拆穿:“不是因为期中论文没写,今天开题答辩吗?”

萧可颂转头瞥向叶宸,恼羞成怒道:“拆穿我有意思吗?”

陈则眠头昏脑胀的,实在不想听萧可颂吵架,赶紧说:“不重要,你能来看我就很好了。”

萧可颂走到床边:“我也确实挺想你的,你最近都在忙啥呀,约也约不出来,我都不知道你在干嘛,一得到消息就是生病。”

陈则眠往里面挪了挪,拍拍床示意萧可颂坐下说:“我没什么事,就是检查完在医院观察一天,一会儿就能走了,你也赶紧回去补开题报告吧。”

萧可颂自信满满:“那玩意什么时候都能写,两个小时的事。”

叶宸没说话,只是看了萧可颂一眼。

萧可颂无视了叶宸的质疑,提议道:“咱们四个都好久没聚了,既然你一会儿就能出院,那我们出去玩吧。”

这段时间陈则眠和陆灼年都很奇怪,两个人总是各走各的,约了这个那个不来,约了那个这个不来的,莫名其妙地别扭了好久。

今天终于凑齐了四个人,有什么误会啊龃龉的最好能趁机说开,就算明面上不提,多接触接触也有利于化解矛盾。

朋友之间偶尔有点冲撞再正常不过,他和叶宸也经常吵架,但好哥们没有隔夜仇,不过是闹僵了都架在那儿下不来,搭个台阶就成了。

今天正是个好时机。

萧可颂继续鼓动陈则眠:“出去玩吧,出去玩吧,难得大家都有时间。”

叶宸提出异议:“我下午还有课。”

萧可颂说:“再请半天假呗,灼年这两天也不是都没去学校吗?”

“灼年请了三天假,理由是家人生病,”叶宸眼神在陈则眠身上一扫而过,意有所指道:“我可没有理由请假。”

萧可颂拿出手机看了看课表,替叶宸做了决定:“你下午就一节公共课,创业与就业指导,你用得着他指导啊,翘了就行。”

见萧可颂态度坚决,叶宸也就不再反对,默认了他一起逃课。

说服了叶宸以后,萧可颂又开始接着游说陈则眠。

只要叶宸和陈则眠都同意,陆灼年多半也不会拒绝,再说陈则眠现在半病不病的,陆灼年也不可能放任他自己把陈则眠带出去瞎玩,肯定要亲自监督才放心。

萧可颂的不靠谱众所周知,有目共睹。

但萧可颂不觉得不靠谱有什么不好,反而在漫长的相处中,学会了利用这点,来巧妙达成自己的目的。

比如他前几天去看小狗表演,叶宸原本不想去,萧可颂说那他就自己去,叶宸怕萧可颂心血来潮真认领个狗回来,就同意陪他去看了。

毕竟萧可颂这个人说风就是雨,从来都是想一出是一出。

当初养猫的时候就是,买完以后养几天不想养了,转手就扔给叶宸,要是看什么表演又一时兴起领个狗回来,养一阵又觉得没意思,叶宸难道还在帮他养个狗吗?

关键要是个真狗也行,那种狗就是叶宸也不敢瞎养,且不论家里发现了会如何天翻地覆,仅是接手好兄弟弃犬这种事儿就足够诡异荒诞。

从小到大,向来都是萧可颂不管不顾地在前面惹祸,他和陆灼年跟在后面收拾。

叶宸站在一旁,抱臂审视萧可颂,开始思考自己和陆灼年这么自矜自持的人,究竟是怎么和萧可颂成为好朋友的。

萧可颂通过劝陈则眠出去玩,现场复刻了他加入小团体的全过程。

简而言之,就是两个字:‘缠’和‘磨’。

在萧可颂讲了三千八百个今天必须一起出去玩的理由后,陈则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本来就不是很会拒绝别人,尤其这个人还是萧可颂。

陈则眠求助般地看了陆灼年一眼,

接收到陈则眠的求救信号之后,陆灼年直截了当,干脆地打断了萧可颂关于[今日聚会的历史意义论述]。

陆灼年淡淡道:“他还在养病。”

陈则眠附和:“对对,而且等会儿出院以后,我还得去一趟游戏工作室,那边积了好多事要去处理。”

陆灼年转眸望向陈则眠,重申了一遍:“你还在养病。”

萧可颂随机应变,迅速把陆灼年拉向自己的战线:“出去玩总比工作对身体好吧。”

陆灼年神色不动,未置可否。

萧可颂又说:“不玩那些运动量大的,陈则眠最近这么忙,带他放松放松嘛,去泡兰香亭温泉怎么样?”

阳春四月,山上梨花开得正好,泡室外汤泉不冷不热,景色又秀丽,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

陈则眠有些意动:“陆少去要提前包场吧,今天还来得及吗,现在正是旅游旺季。”

萧可颂胸有成竹道:“包场而已,一句话的事,只要你想玩,哪儿我不能给你安排。”

陈则眠说:“那先问问?”

萧可颂一听有戏,立刻叫了声:“叶宸。”

叶宸拿出手机,给兰香亭的经理发了条消息。

萧可颂揽着陈则眠的肩膀,畅想道:“在花树下泡泡温泉,再找个美女给你做个按摩,什么病都好了。”

这话说完,陈则眠还没什么反应,叶宸却轻轻笑了一声。

陆灼年面无表情,不咸不淡地看了叶宸一眼。

叶宸抬了抬眉:“怎么,不能笑吗?”

陆灼年懒得说话,移开视线看向陈则眠。

陈则眠:“?”

看我干啥。

萧可颂对几人间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又开始摇陈则眠:“去玩吧去玩吧,如果今天不能出去玩,那我学到的一切、所有美好的品德什么的就全消失了。”

叶宸深表怀疑:“你有过吗?”

萧可颂很识时务,没有攻击现场唯一支持者,脾气很好地问:“汤泉那边怎么说?”

叶宸说:“已经开始清场了,可以往那边走了。”

兰香亭汤泉是京市有名的高端温泉会所,依托于山林溪流建设而成,整体为古典园林式风格,设施齐全,茶点精致,还有各项养生项目和24小时餐饮服务。

陈则眠四人到的时候,整个会所已清场完毕,进行了全面消杀,甚至连大大小小几十个汤池的水,都专门换过了一遍。

陈则眠几人一下车,左右两排工作人员齐齐躬身问好,排场之大说是皇帝出游也不为过。

陆灼年对此习以为常,在众人引路下走进会馆。

满山梨花开得正好,香气馥郁,偶有清风拂过,落英如雪蹁跹飞舞。

室外错落着好几个大大小小的汤池,别说是泡四个人,就是泡四百个人也不拥挤。

最高处的顶级汤泉前横着一面屏风,所有工作人员都停在屏风外等候传唤。

陈则眠牢记自己狗腿的职责,先安排了茶点饮料,拐进屏风后,另外三个人都已经泡在水里了。

在山中的冷空气和泉水的温差下,薄雾团团升起,亭台楼阁、青山花草在雾气袅绕下掩映生姿,恍若仙境。

水面漂了层花瓣,素洁中又多了份落花流水的凄美。

氤氲的水汽缥缈朦胧,模糊了竹林梨树,也模糊了人影,看不清脸,只能勉强通过身形分辨谁是谁。

陈则眠隐约瞧到萧可颂和叶宸在一边,两个人的距离相对更更近些。

陆灼年独自倚在另一边,显得有些孤单。

陈则眠想都没想,就从靠近陆灼年的那边下了水。

皮肤接触到温泉水的刹那,温热如丝绸包裹全身,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

陈则眠舒服得长出一口气。

陆灼年不动声色,默默往后退了退。

陈则眠没看到陆灼年的动作,但听到了流水声。

他微微侧身,抬头看向薄雾中的陆灼年:“怎么了?”

陆灼年摇了摇头。

陈则眠就没再关注别的,专心泡起了温泉。

超差的自制力让他很容易沉溺于各种事情中。

比如说工作起来没日没夜,就想一鼓作气把事情做完,结果穿书前加班到猝死;比如穿越后明知这副身体有胃病,还是毫不忌口,硬是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

其他的事就不一一提及了。

这次泡温泉也是一样。

他在温泉中闭目静躺,耳边的风声、水声、落花声无限放大,思绪不断放空,身体在浮力的作用下变得很轻,仿佛连灵魂都飘了起来。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好想退休。

天天做游戏赚那三瓜两枣干嘛呢,躺平跟着少爷们享福不好吗。

萧可颂也向陈则眠表达了这个疑问:“是灼年不给你钱花吗?你干嘛那么努力工作,把身体都熬坏了。”

陈则眠表达了自己的雄心壮志:“那也不能什么都靠陆少啊。”

萧可颂说:“他是你老大,你靠他是应该的,你看你跟我混的时候就没这么多病,肯定是他对你不好。”

陈则眠笑了笑,没说话。

陆灼年冷质的嗓音穿过雾气传来:“萧可颂,他的胃病就是和你一起玩的时候喝酒喝的。”

听到陆灼年忽然叫自己全名,话中指责意味不能再明显,萧可颂瞬间噤声,下意识往叶宸那边靠了靠。

叶宸接过侍者手中浴巾,转头对萧可颂说:“私汤那边红酒池备好了,你要去吗?”

萧可颂正想开溜,闻言如蒙大赦:“去去去。”

陈则眠跟着站起身:“我也……”

萧可颂给陈则眠使了个眼神:“没听灼年说不许我带你喝酒嘛,你泡什么红酒池?”

陈则眠莫名其妙道:“泡又不是喝。”

萧可颂给陈则眠使了个眼色,揽着他肩膀小声耳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灼年的事。”

陈则眠心跳都漏了半拍,哽着嗓子问:“啥事啊。”

萧可颂意味深长地看着陈则眠,沉吟道:“你俩有矛盾了吧。”

陈则眠:“……”

萧可颂自以为看穿一切:“刚才在医院你俩是不是还动手了。”

陈则眠:“额……”

萧可颂见陈则眠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也没再逼问,只是好心劝道:“有什么话说开就好,灼年要是真跟你计较,你连跟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还能让你给他撩床上?你也是个犟种,有什么事说两句软话过不去,打谁不行你打陆灼年,不要命了。”

陈则眠反驳道:“我没打他!”

萧可颂拍了拍陈则眠肩膀:“你们先自己聊,要是还说不开,我再去替你跟他说。”

虽然萧可颂的猜测和实际情况有所差距,但陈则眠还是大受感动,说:“萧少你真是太够意思了。”

萧可颂摆摆手:“你说这都见外,我先去泡红酒,等会儿在羊奶池等你消息。”

陈则眠都无语了:“我也能泡红酒池!”

萧可颂说了句‘等你病好吧’,然后起身披上浴袍走了。

叶宸和萧可颂在的时候,四个人也都不怎么说话,各待各的互不打扰,却并不觉得空旷寂静。

可他们俩走了以后,整个汤池好像一下子变得很大很静。

每一次轻动的水声都带着回响。

极致的安静下,原本几不可闻的声响倏忽清晰起来。

空气也可以传声、水可以、雾也可以。

心跳声从四面八方围剿而来。

落花声和心跳声交织在一起,陈则眠不知是自己听力太灵敏,还是自己太紧张。

他甚至分辨不出那到底是谁的心跳。

是他自己的、还是陆灼年的。

陈则眠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跳,可是探心口和探颈动脉的动作都太明显了。

他决定摸一摸自己的脉搏。

两只手臂都泡在水里,悄悄探手腕的话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陈则眠右手幅度很轻地动了动,在温热的泉水中摸向自己手腕。

然而,有一只手比他的动作更快!

陆灼年握住陈则眠手腕,指尖不偏不倚,刚好压在他脉搏的位置。

这一下太突然了。

陈则眠毫无防备,整个人都微微一震。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陆灼年。

陆灼年攥紧掌心那截纤细白净的手腕,喉结滚了滚:“陈则眠,你的心跳吵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