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打架的事陈则眠到哪儿都有理。

就是在陆灼年面前没话说。

毕竟这才是陆灼年放他出去的第二天。

昨天晚上出门,他和萧可颂喝了半瓶酒,好在没吐也没胃疼,陆大少这才强压着控制欲没追究,结果今天干脆就上派出所接人了。

这事儿搁谁身上谁都得生气,但陆灼年看起来倒是异常冷静。

但他表面若无其事,陈则眠就越是底虚气短。

都说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他妈怎么看怎么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宁静。

本来陈则眠都没想让陆灼年知道这事儿,着让萧可颂、刘越博,或者是郑怀毓、叶宸来赎他,没想到这次办案民警里,正好有上回去盛庭华府,接陆灼年去市局做笔录的那个年轻警察。

小警察名叫周启睿,一眼就把陈则眠给认出来了,他手上没有陆灼年的联系方式,就给他师父罗建安罗队长打了电话,这么辗转又直接地把事捅到了陆灼年面前。

要说人长得太好认也不是啥好事。

陈则眠问周启睿说:“你不是在市局吗?”

周启睿:“年前是在市局,年后人员调整,我就到派出所了。”

陈则眠实在是万分不解,感觉自己真是衰到极致,忍不住问:“不是,你师父是市局刑事侦查总队的副队长,就这关系还怎么还能把你分下来。”

周启睿政治觉悟很高:“在局里也好,在所里也好,都是为人民服务,哪儿都一样,就是要扎根在基层才能长本领,长见识呢。”

陈则眠:“……”

你见识就见识,把我打架的事告诉给你师父干嘛。

可能是因为陆灼年情面太大,深更半夜的,罗建安竟然亲自跑了一趟,到的居然比陆灼年还早。

没一会儿所长也来了,和另一个警官一起亲自给陈则眠做的笔录。

陈则眠满头雾水,心说就打个架……社会影响这么广泛吗,怎么所长也来了。

是因为闫家还是因为陆家啊。

进了询问室,所长来了也不说话,就一直盯着陈则眠看,目光凝重深沉,看得陈则眠心里直发毛。

本着坦白从宽的态度,他如实交代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情还得从闫洛去医院看闫老爷子说起。

听医生的意思,闫老爷子多半是醒不过来,可能也就是这两天的事,老爷子还没立遗嘱,闫家上上下下都在医院围着,怕老爷子醒了自己不在听不到遗言,更怕老爷子没醒就走了,有人假立遗嘱,私分家产。

闫洛他爸这时候把闫洛叫过来,就是为了多分一份家产。

闫家一共四房,闫洛他爸是老二。

老二这家分多分一份,其他三房就少分一点,所以其他三房的人都看闫洛极不顺眼。

四房人都围在医院,闫洛根本凑不上前,也轮不到他给老爷子擦手洗脸地献殷勤。

他第一天晚上不知道什么情况,在重症病房外站了一整晚,第二天就有了经验,带了书包装着卷子和课本,到医院写题看书。

闫洛三婶看到闫洛这么用功,就念叨自己儿子几句,说:“闫晓哲,你看人家多刻苦,来医院陪护还带着书,不像你就打一晚上游戏。”

闫晓哲本来就烦闫洛来争孙子辈的家产,听到自己母亲夸他就更不乐意了,上去刺打了闫洛几句。

闫洛没搭理他。

这一晚也算相安无事。

可闫洛不找事,事儿却找上了他。

今晚三婶为了表现孝顺,亲自打了水给老爷子擦脸,拧毛巾的时候,把手上的镯子戒指都摘了下来,随手放在了独立病房的洗手台上,回来再戴却发现少了枚蓝宝石戒指。

三婶开始没声张,以为是自己落哪儿了,找了一圈没找着。

这时候闫晓哲晃荡进来,问她翻啥呢?三婶就把丢戒指的事跟儿子说了,闫晓哲说这是独立病房,外人又进不来,肯定是闫家这些人拿的,三婶白了他一眼,说不可能,谁还差个破戒指的钱啊。

闫晓哲没说话,眼睛却看向了病房外的闫洛。

事就这么闹起来了。

闫家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本来就想把闫洛从继承人的范围内踢出去,一有机会更是借题发挥,你一言我一语的,把闫洛之前流落在盗窃团伙,本来就是个小偷的事都给拿出来说了一遍。

闫洛他爸在闫洛身上摸了一遍,虽然心里将信将疑,但这时候他还是向着闫洛的,想着就算是摸到了,自己也先藏起来,不能让别人知道。

他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心里多在乎闫洛,而是现在的闫洛在他眼中就是一份家产。

闫洛本来就没拿戒指,就在那儿任由他们翻。

结果自然是没翻到。

事情到这儿本来已经能过去了,偏偏有人忽然提出要翻他书包。

这一刻闫洛忽然意识不对劲。

他在贼窝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久,什么手段没见过,别人要栽赃他,往他身上放东西不容易,随手扔包里就简单多了。

闫洛这时候说:“报警调监控吧。”

这是个合理的要求,但闫家人里有人自己心虚,说什么都不肯报警,还过来抢闫洛的书包。

拉扯之间,闫洛的包掉到地上,摔出来一枚蓝宝石戒指。

现场静了几秒。

然后一阵轰然的议论声。

闫洛一个人站在闫家老老少少对面,像是站在了一个审判台上,每个人的每句话都那么清楚,一句又一句地往他耳朵里钻。

医院灯光惨白明亮,照得他通体生寒。

但闫洛还是很快冷静下来,直接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闫家人又开始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随便教育一下得了’。

闫洛他爸是最不想这事儿闹大的人,他心里现在只有闫洛身上的继承份额。

为了这事儿尽快过去,给三房家一个交代,他抬起巴掌就向闫洛打了过来。

闫洛动都没动一下,就这么冷冷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他现在心里已经打定了要报警,在这之前,他只是想解除误会、息事宁人,但既然有人明着要搞他,那他必须让搞他付出代价。

所以他爸这一巴掌他不仅没躲,反而偏了下头,让他爸这一巴掌能打到他耳朵上。

外耳道流血且伴有听力下降等症状,能被认定为轻伤。

闫洛的这只耳朵有旧伤,是当年打黑拳的时候留下的,别说是挨一巴掌,坐飞机气压变化都会流血。

当时的对手是谁,闫洛记不清了,但从今天开始,这个伤就能算到闫家人头上了。

他心里算盘打得特别好。

可他千算万算,怎么都没算到电梯到站的声音,会在这个时候响起。

没人听到那‘叮’的一声。

所有人只看到一个白影窜了出来,然后闫洛他爸就飞了出去。

接下来就是一场混战。

简单来说,就是陈则眠和闫洛两个人——

2V闫家全家。

当然以上种种前因,陈则眠在派出所做笔录的时候并不知道。

所以他的交代很简单。

就是他来医院找闫洛,电梯门一开正看到有人要打闫洛,自己就见义勇为,冲上去把人推开了,对方不服气,两边才打了起来。

做笔录的警官听到这话,不太明显地笑了一下:“你再好好想想,是推开的吗?”

陈则眠肯定道:“是。”

警官拿出一张照片,是闫洛父亲衣服上的鞋印:“用脚推?”

陈则眠有理有据:“我当时两个手都在兜里,没来得及掏出来,就用脚推了一下。”

警官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将陈则眠所说如实记录在案,然后侧头问:“所长,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所长摇摇头。

陈则眠就签了笔录,出去等了。

相比于他这个简短的询问,闫家人要做的笔录就很长了,一是人多,二是事情起因也复杂。

医院监控已经调了出来。

闫洛从头到尾都没进过卫生间,而且监控能清楚地显示出,是闫晓哲往闫洛书包里扔了东西。

虽然像素有限,但还是能隐约看出就是那枚失踪的戒指。

这回要打儿子的变成闫家三叔了。

不过这些都和陈则眠与闫洛无关了,他俩的笔录已经做完,又有人保释,可以提前回家了。

案件细节警察自然不会和陈则眠透露,所以陈则眠做完笔录后,才从闫洛口中知道了被诬陷偷盗的这段前情。

比陆灼年知道得早不了几分钟。

陆灼年听完前因后果,问陈则眠有什么想说的。

陈则眠想说的只有五个字:“草,打错人了。”

陆灼年:“……”

射击场和盛府华庭两个方向,陆灼年让司机送闫洛回射击场,自己开车载陈则眠回家。

陈则眠坐上车,正好看到罗建安和所长出来抽烟。

今夜五月,两位中年警官的面容被夜色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烟头亮橘色的亮光。

火光明明灭灭,像深暗长夜中一点摇曳的星火。

陈则眠降下车窗,摆摆手跟他们再见。

两位警官沉默地注视着陈则眠,都没有说话。

夜晚的风从窗口灌进来,吹乱了陈则眠的发丝。

四月已接近尾声,暮春的夜风不凉不热,吹在脸上又舒服又清爽。

陆灼年发动汽车引擎,车辆驶离内部路,拐上车道宽阔的主路。

两位警官高大沉默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后视镜中。

陈则眠回头看了看,问陆灼年:“你和罗队什么时候有的交情。”

陆灼年说:“没交情。”

陈则眠‘切’了一声:“跟我你还装,没交情他俩为啥要出来送你。”

陆灼年看了陈则眠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没有告诉也不能告诉陈则眠,他们不是出来送我,而是出来送你的。

在罗建安他们眼中,陈则眠的存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他们都很想见他,又不能见他。

二十年的星霜荏苒,都凝固在陈则眠转身的背影中。

他是新客,亦是归人。

陆灼年与罗建安心照不宣。

唯一不明就里的,只有他们目光中央的陈则眠。

“我也是借上陆少的光了,”陈则眠兀自沉浸在真相之外的逻辑中,感慨道:“刚才在所里,他们对我的态度都可好了,一点都不凶。”

陆灼年喉咙哽了哽,压下喉间的酸意:“没准是他们看你可爱,都特别喜欢你。”

陈则眠第一次听到陆灼年说这么荒谬的话,忍不住笑了几声:“那也不用大半夜专门来看吧。”

陆灼年也笑了笑,说:“你又不是经常犯事进局里。”

这次不看。

下次再有机会见面,都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陈则眠这两日表现实在欠佳,把陆灼年给气到了。

陆灼年回家后又犯病了。

那会儿已经快凌晨一点了,陈则眠洗完澡,刚下楼几分钟,连一碗养生汤都没喝完,就听见陆灼年叫他。

陈则眠当时不知道什么事,上楼的时候还顺手把陆灼年的养生汤端了上去。

在给陈则眠煲了两天汤之后,厨师可能突然想起来陆灼年才是他雇主,就又多熬了一碗,两份汤的主料都一样,多熬一份也不浪费时间,只是陈则眠的汤放补阳的鹿茸人参,陆灼年的汤放降火的玉竹石斛。

陆灼年应该是洗澡刚洗了一半,匆匆披了件浴袍,撑着额头坐在桌边,侧头朝陈则眠看过来。

他双眼猩红,眼神凌厉强势,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警惕地看着闯入领地的外来者。

陈则眠一看就觉得不对劲,随手把汤碗放下,往前走了两步:“你不舒服吗?”

陆灼年的声音低沉喑哑,带着种异样特别的磁性:“别过来。”

陈则眠脚步微顿:“咋了?”

“这次严重,前几回不一样,你别过来了,帮我把药拿来,一会儿,”陆灼年顿了顿,急促地喘息几声,胸膛剧烈起伏,理智如千钧系于一发之间岌岌可危,他勉强定了定神:“一会儿我去隔壁住。”

病症来势汹汹,又急又猛,陆灼年连头发没擦就出了浴室,水珠顺着脸颊脖颈往下淌,打湿了肩头后背一片浴袍。

陈则眠也察觉了这次确实不一般,没有和陆灼年犟,利索地取出一瓶藏起来的药拿在手上。

陆灼年身体里像是有股电流在流窜,他勉强抬起胳膊去拿陈则眠手里的药。

隔着药瓶,陈则眠握住了陆灼年的手。

陆灼年轻轻抖了抖。

陈则眠用力握紧陆灼年的手:“不先试一下吗?”

陆灼年拇指按在陈则眠手背上:“会有危险。”

陈则眠手指蜷起:“什么危险。”

陆灼年没有说话,只是勾起手指,把药瓶从陈则眠手心扣了出来。

陈则眠看着陆灼年拧开药瓶,由于手抖,倒了好几次才倒出一颗白色的药片。

“那就功亏一篑了。”

陈则眠忽然按住药片:“你停药都停了两个多月了,治疗方案是有效果的,这两天是我的问题,对你的情绪造成了影响,否则你不会犯病犯得这么厉害。”

陆灼年说:“跟这个没关系,陈则眠,这个病就是这样没有规律,谁也不知哪次轻哪次重,我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这次真的得吃药了。”

陈则眠刹那间像是思考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是深思熟虑,也是脱口而出:“可以。”

陆灼年动作猛地一顿,霍然抬头,震惊地看着陈则眠。

陈则眠把药片装回药瓶里,转身走到床边,把药瓶放在了床头柜上,一锤定音般地说:“先试试,试了没用你再吃。”

陆灼年像是完全愣住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则眠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你过来啊。”

陆灼年僵了大概三秒,也可能是五秒,才说:“不行陈则眠。”

陈则眠:“我行啊。”

陆灼年喉结轻动:“可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准备啥?”陈则眠不解道:“先拜天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