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是鳡鱼!”

等鱼到手上后, 三人才看出来,原来不是鳞片白,是鱼腹银白, 再加上鳞片细,又有水光和日光,看上去就像一条白鱼。

实际上,它的背鳍和尾鳍是青灰色的。

又因其头鳃泛现金铜色泽, 在民间有“铜头箭”、“黄箭鱼”的别称。

应劭之:“好大一条鱼!好重!益之你真厉害!咱们午餐有着落了!”

应益之捻了一下, 大致估算:“不低于三十斤。”

陆安十分震撼:“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鱼,这在我家那边,喜好钓鱼的人可是要把它背在背上,骑着驴子满城溜达, 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钓了一条三十斤重的鱼。”

应益之浅浅弯了一下唇角,直接被这个场景逗笑了:“汴京人竟如此放浪不羁么?”

陆安面不改色:“对。”

应劭之满脸凝重:“现在, 问题来了。”

陆安:“什么?”

应劭之:“三十斤的鱼, 我们三个人吃不完, 但是搬去卖又太麻烦了, 丢回去也不合适,它应该活不了……”

鱼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应劭之的话,在地面上拼命拍打着鱼尾, 活蹦乱跳。

好像在说:我还能活!我还能活!

三人对视一眼。

“扔回去?”

“实在不行, 水里还有其他鱼, 应该不介意吃了它。”

“可。”

然后,这条三十斤重的大鱼又重新回到了水里, 快乐地在水面上游了个圈, 一头扎入水中。

应劭之瞬息之间又给鱼钩挂上鱼饵,拍了拍弟弟肩膀:“益之!咱们再来!午饭能不能吃到鱼就看你的了!”

应益之却是扭头, 目光透过山石灌木,落在小路尽头:“有人来了。”

随后便瞧到一二十个仆役簇拥着一个油头粉面公子哥儿走近,带着钓竿,抱着鱼篓,拿着钓车,端着一个小盒子——像是装鱼饵的容器,也是来钓鱼的。

那公子哥明显是看到应益之钓上了大鱼,走过来,十分有礼貌地说:“你好,可以把这块地方让给我吗?”

应益之也很有礼貌:“你好,不能。”

公子哥温文尔雅:“我们人多,不要给脸不要脸。”

陆安插话:“你可知昨日的三州文会?”

公子哥:“知道又如何?”

陆安拿出自己身份牌子,递给他:“在下陆安。”

方才还嚣张的公子哥面色一下子变了:“你就是那个写了《望海潮》的陆九思?!”

陆安点头。

公子哥面上犹豫了起来。

陆安笑道:“这位郎君大中午来此,想必也是喜好垂钓的钓友,应当也知晓同是钓鱼人的难处。谁不是起个大早,准备好一应用具,四处去找鱼窝和养鱼窝?你看我这钓椅都是刚支起的架势,不知找了多久才找到这个好地点,鱼窝才喂到三分熟——你一来就要抢,好比食客见邻桌刚端上热菜,便要夺去吃,陆某瞧郎君也是体面人,从别人口下抢吃食,这事光是听着就污耳朵,太腌臜了些。阁下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听到这里,公子哥面色阴晴不定,但因着知晓了陆安的身份,这才忍着话语中那一句句“体面”“腌臜”,没有当场发作。

陆安又说:“其实既然这溪里能养出三十斤重的大鱼,想必百步内都是好钓点,你若愿挨着坐,我与我友人倒不介意给你分两把我们的秘制饵料。但你非要把我们赶出我们辛苦打的窝点……”

旁边应劭之顺势接话,笑容满面:“这位郎君既然钓过鱼,总该知道抢人养熟的窝子,钓上来的鱼都带着怨气,回家烹了小心鱼头死不瞑目。”

应益之一副诧异模样:“鱼头还能瞑目?”

陆安微笑:“寻常鱼头不瞑目只是普通鱼头,但带着怨气的鱼头会嘴巴朝上,仰望星空,在锅里热气的鼓胀下一张一合……”

忍不下去了。

公子哥眼角抖了抖,皮笑肉不笑:“不愧是陆九思,就是伶牙俐齿。”

陆安继续微笑:“过奖。”

公子哥冷笑一声:“我本来不想这么做的……”

陆安:“你确定要打我吗?”

虽然她一个人打不过一群,但打架嘛,别人打她,她就只抓着这公子哥打,打到他哭着让自己手下停下就行了。

这公子哥昂着头,趾高气昂地说:“银千两,这个地方让给我。”

陆安几人一下子就诡异沉默了。

公子哥哼笑一声。其实比起让打手把人打一顿,他就爱用钱让那些自诩清高的人一点一点弯下脊梁。

他去过汴京,知道那里很繁华,二人酒楼对饮,也要费银近百两。

——而汴京的米价每斗才七十五文。

陆安陆九思来自汴京,见多识广,普通银钱数目根本不能让他心动,但白银千两只是让一个鱼窝……他不信陆九思不动心。

至于他自己,他家有钱,拿千两银子砸到心顺意顺,他乐意!

而陆安……她意外和应劭之对上眼神,两人一息之间确定对方的想法。

应劭之拉着陆安后退几步,低声说:“你六我四怎么样?”

陆安果断:“好。”

应劭之看了看陆安,补了一句:“当然,如果他把银子丢地上,咱们就不要这个钱,一起揍他。”

陆安点头:“行。”

陆安:“不过,我有个想法,逾思你也过来一下……”

公子哥看着那三个人围成一圈嘀嘀咕咕,窃窃私语,禁不住皱起了眉。

这是在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便见三人中一人走过来,却是拿出一柄裁纸刀抛在手上,带着得意和鄙视地说:“我还以为多了不得,才拿得出千两白银啊,这点钱都不够我用来裁纸。就这,还想学别人砸钱买位置?”

裁纸刀是很多文人玩的奢侈品,既适合日常使用,又能装逼。重点是,装起逼来非常优雅,不沾金银俗物。

下乘的裁纸刀,是用竹子制造,通常是贫穷人家使用。

而上乘的裁纸刀已经被文人玩出花来了,用金银制裁纸刀是最简单最暴发户的做法,稍微有品味的人家会给自家子弟准备象牙裁纸刀、玉石裁纸刀,再有钱有权一些的,就会去寻找各种珍惜木头,譬如紫檀、乌木、黄花梨、鸡翅木……这些贵价裁纸刀,最差也要五百两一柄。

而应劭之手上那柄裁纸刀,用的是鸡翅木,三千两银子一柄,不二价。

那公子哥看到那柄裁纸刀时,神色已有异样。

应劭之接着说:“再说了,这可是我们精挑细选的位置,坐在这里半个时辰已钓上五条大肥鱼了,怎么可能跟你换!”

此时,本来是拿钱买位置羞辱人的事情,在应劭之三言两语间,转变成了“换”。

那公子哥儿完全没发觉情况变了,只是狐疑地看着应劭之:“我怎么只看到一条?”

应劭之再次鄙夷地看着他,好似他问了什么蠢事:“我又不缺钱,一条鱼够我家吃了,剩下的当然是丢回河里去。”

然后说:“不过看你可怜,这个位置就送给你了,我们走。”

应益之脱口而出:“啊,可是这个地方……”

应劭之一个眼色过去,应益之连忙闭嘴,面上浮现懊恼之色。

应劭之扭头:“陆兄,我们走?”

陆安点头:“走。”

三人便带上鱼具,径直走人。

“且慢!”公子哥果真上钩了,按耐不住好奇,叫住了人:“等会,这地方怎么了,你们说清楚!”

陆安闭口不言。

应劭之眼神躲闪:“什么也没有,你爱钓就在这里钓吧。”

应益之却是一副纠结不安的样子。

公子哥锁定了这个看着就比较好突破的弟弟:“一千两,你把原因告诉我。”

应益之:“这不是钱的问题……”

公子哥:“一千一百两!”

应益之:“可是……”

公子哥:“一千二百两!”

应益之:“好吧,你先给钱。”

应劭之惊怒交加:“益之!”

那公子哥直接从腰间拽下一枚玉佩,丢过去:“这玉佩值一千五百两,剩下三百两送你了。”

应益之将玉佩拿到手里,突然闻到一股茶香:“你家里卖茶的?”

公子哥抚掌:“好见地!家中卖的建茶。”

精品建茶,一饼能卖至少四两金子。

怪不得这人花钱如此大方。

公子哥:“钱也收了,可以告诉我这地儿有什么问题了吗?”

应益之点头。然后在公子哥目光逼视在他面上时,他面不改色地说:“因为我们已经在那块土地上行过祭礼了,现在它短暂属于我们,你就是在那里坐上三天三夜,也钓不上一条鱼。”

“哈?祭礼?你在扯什么鬼东西?”公子哥觉得自己只是有钱,但不是傻。

这都什么玩意儿。

陆安表示:“是你不懂。”

郎君神色肃穆:“地乃众生发萌之所、毓养万物之处,天地间亦有归藏之礼,是为地养之礼,历代帝王于泰山祀天,梁父山祭地,你说这是为何?”

这话听得公子哥一愣一愣的,下意识接话:“为何?”

“当太古人类第一次匍匐于地时,祭仪便自此开启了。溪中也有土地,行过地礼后,地母会赠与我们大鱼。所以,是你不懂。”

公子哥翻了个白眼:“虽然均州在春秋时属楚地,巫风深重,但你这话骗鬼都不信。”

陆安:“哦,不信就算了,我又不是非得你信。”

陆安转头看了看,指着不远处一个苇塘:“守慈!逾思!那里!我看到了!我们可以在那里再行一次地礼!”

公子哥嗤笑一声。但是看他们让开了位置,也懒得说什么,吩咐仆从支凳子,放鱼竿——小爷要钓鱼了!

然后转头一看,却看到陆安连火折子都没有,只是拿手一摸,苇塘边的芦苇草竟然烧了起来。

怎么回事?!

公子哥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