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陆安迎着应氏兄弟好奇的目光, 戴上了她特制的双层手套——外层涂蜡的牛皮隔绝空气,内衬多层浸过胆矾水的丝绸,既能吸附泄漏物又能化学中和, 形成双重防护。

随后,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指伸进一个竹筒形状的陶器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小块湿漉漉的白磷。

没错,陆安随身携带的水筒里装的根本不是饮用水, 而是底部放着切小块白磷的水。为了防止陶水筒摔破, 她还在外面缝制了一个牛皮筒形套。

流放路上的一件事深深影响了她。

这里是古代,山匪劫道的事情时有发生,她必须准备一些防身的东西。而白磷是她目前最容易搞到的物资,只需要弄到一些白骨、木炭和硅砂……

——众所周知, 白磷是一种极其危险的物质。一旦人体皮肤接触到白磷,它会立刻自燃并剧烈腐蚀皮肤, 造成严重的灼伤。而且, 白磷的毒性极强, 50毫克就足以致命。

——所以, 如果公子哥真要打她,如果危急生命,陆安心一狠, 绝不介意用白磷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

而在陶水筒旁边, 还连接着一个竹筒, 二者组合起来的形状有点像望远镜。竹筒里存放着动物油脂用来助燃。

陆安一边往芦苇茎叶上抹着油脂,一边用眼角余光留意着那位公子哥。等到公子哥一望过来, 她便迅速取出白磷, 抖干上面的水,然后让白磷与芦苇接触——

“呼”一声, 芦苇凭空燃烧起来。

何止那公子哥瞪大眼睛,将陆安的操作从头到尾看下来的应氏兄弟,也是怔愣当场,根本看不出来陆安是怎么做到的。

公子哥想起了以前见过的巫术场景。

男巫戴着插满五色鸟羽的头冠,手里拿着骨杖和骨刀。他用骨刀划破左手手心,将鲜血抹在面颊上,又滴在篝火前方的地面上,口中诵念着晦涩难懂的咒语,接着手持骨杖跳跃舞动,动作癫狂至极。

公子哥听自家大人说过,这是巫在进行消灾祈福的仪式。

这一刻,他见过的男巫和陆安的身影重叠了。

再加上之前对方言之凿凿说什么地礼……

“嘶——”

公子哥的眼神一下子就古怪了起来。

他可能错怪那陆九思了!人家是真有本事!真能沟通大地!

身处巫风盛行的均州,公子哥也受到了身边环境的影响,对这方面颇为着迷,一确定陆安真的能不借助打火工具凭空起火,便主动走过去:“陆兄,这个……你之前所说的地礼,能否教一教在下?”

陆安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淡淡道:“你不是不信么?”

公子哥更觉对味了。

有本事的人都有脾气!如果他一过来,对方就迫不及待教他,他还不能信呢!

遂又是道歉,又是自我谴责,又是三请四请说尽好话,陆安才好似看到了他的诚意:“既然这样,我就教你一教——这地礼很简单,只需要你找一块短期内无人行过祭拜的土地,匍匐在地,诚心祷告,便可将自己的话语传达给地母。祷告所用话语无需太繁杂,地母仁慈,直说求祂多赐鲜鱼便可。”

公子哥大喜过望,又要掏钱,被陆安拒绝了。毕竟她只想出口气,不是想借此敛财。

——反正还有玉佩()

待陆安几人离开后,公子哥迫不及待地找了一块自己眼里的风水宝地,匍匐在地,诚心祷告,祷告完后,迅速下竿,等待大鱼上钩。

一个时辰没有鱼,公子哥面露疑惑之色。

两个时辰没有鱼,公子哥疑心自己是不是做的仪式不到位,匍匐祷告的时间太短了。于是又行了一次地礼。

三个时辰没有鱼,公子哥站起身,揉了揉快坐僵了的小腿。

四个时辰……

公子哥悟了——

“陆、安!!!”

“你骗我!!!”

公子哥的暴怒并不能隔着空间传达给陆安,她和应劭之、应益之二人换了个地方快乐地玩了一下午后,便得知:“你们要离开均州了?”

“对。”应劭之依依不舍:“我也不想那么快走,可家中实在有事。我归家后会寄信给你,你一定要记得给我回信啊!”

陆安点点头。

应劭之又从怀里掏出了那柄价值三千两银子的裁纸刀,递给陆安,认真道:“九思,愿以此物见证我们的情谊。”

陆安也想送点什么。但她身上唯一特殊的可能就只有那点白磷了。真送给应劭之,对方一个操作不当,她怕今天送完,明天就得去应家吃席。

陆安略作思索,拿出一支笔,那笔笔毛粗糙有叉,笔杆破旧,她在应劭之的视线下,认真地说:“此物是我被流放后,用的第一支笔,我就是用此笔练就属于我的书法,它于我意义非凡。”

应劭之眨了眨眼睛,本来因为离别难受而抿平的唇角也慢慢上扬,他接过那毛笔,郑重地贴身存放:“我一定好好收着它。”

应益之拿出一个秘阁:“我看九思尚未有秘阁,擅自做主准备了此物,还请见谅。”

秘阁就是臂搁,也是一种文房用具,用于书写时搁臂防墨渍、放松手腕。

应益之所送的秘阁明显是乌木材质,上雕云纹及三两丛竹子,色泽幽亮,秘阁两端还镶着几枚莹亮的水晶。

陆安接过来,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应益之看陆安如此喜欢这秘阁,便也心下欢喜。

陆安问他:“逾思,你喜欢竹子?”

应益之点了点头。

陆安便转身找了纸笔,给他写了一首关于竹子的小诗,是她上辈子自己写的:“逾思,此是我幼年所作,尚为青涩,却是我幼时印记,今日相赠,以谢逾思细腻心意。”

应益之很是珍重地接过来,垂首看时,夜风也变得宁静而轻柔。

应劭之急道:“你幼年作的诗,怎么不给我来一首?我也要!”

陆安只得也给他拿了一首。

应劭之拿在手上看,确实能看出来其中初学者的痕迹,很是稚嫩,作者学诗不到两三年功夫。但,他喜欢。

三人相互道别,应氏兄弟当夜随爷离去,陆安第二日也与同窗一同回房州。

而房州州学学子五局三胜,其中二局都是由陆九思拿下的消息比他们更快一步回到房州。

待车马进城门后,有文人认出这是州学的马车,立时惊喜:“九郎他们回来了!”

登时引得目光聚集。

而后人潮漩涡瞬间合拢包围马车,文人商贾声浪如潮,顷刻将州学学子吞没。

“九郎实在为我等出了一口恶气!”

“州与州之间的文会,我们房州总是输多赢少,咱们行商时总低人一头,幸好这次有九思,那首《望海潮》实在极好!往后便是再办文会,房州不论输赢,有这首词在也能使其他州黯淡无光了!”

“是哩是哩!”

路边有茶商突然抱着自家包好的茶叶跑出来,硬塞给陆安:“九郎!我这茶也是好茶!今日赠与九郎!吃茶提神醒脑,九郎多饮一饮,头脑清醒,来日一路高中!”

“哎呀!我记得九郎你时常来我家吃猪牛羊鸡的肝肺!还有蹄爪!请九郎将这些东西拿去吧!”

街边做熟食的老汉也手脚麻利地把自家熟食打包好,送到陆安面前。

大薪文风极盛,文人的事不止是自己的事,上到士族,下到商贩,乃至平民百姓都会去关注。曾有举子连年不中,本地人见了他还会窃窃私语,甚至还有百姓直接当面笑其才学不行,嘲问他何日登榜。

而受茶商与老汉启发,其余小贩商贾也不甘落后。

“九郎!核桃补脑!你多吃点!”

“还有我!蜜饯也补脑!我这儿有!”

“夏日炎热,九郎吃点黄瓜去去燥火!”

“我这山药补肾!”

“我这莲子安神!”

陆安连连道谢,一时街道壅塞,人影晃动,徘徊不去。

却听街边酒楼二楼,有人招呼:“陆九郎,某准备了一桌席面,贺你大胜,可愿赏光?”

陆安抬头一看,却是第五旉。

那大总管倚栏笑看她,垂下的眸子里愈显幽深,明显宴无好宴。

当然,隔着两层楼,陆安也看不到他的眼神和表情,但稍微猜想一下,就知来者不善了。

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事避不过去。

陆安下车上楼,到了楼上却见申王坐于主位,手里拿着那首《望岳》以及《望海潮》在细细品读,一见她上来,便爽朗一笑,起身相迎:“九思!你可算回来了!我实在想你,便也忍不得你归家洗漱休憩了。”

陆安看了一眼第五旉,又看了一眼“申王”,笑了一下,过往些许疑虑在此刻豁然通明。

原来此人不是申王,竟是大薪官家!

不曾想这大薪官家,竟也学那汉武帝刘彻,顶着亲戚名头在外四处行走。

便也不声张,只恍若未觉,以寻常模样相待。

“原来是大王设宴。”陆安拱手:“大王厚爱,安受宠若惊。”

柴稷一把揽住她的手,和她把臂入席。听她这么说,便笑道:“此举倒非是我所想,乃是乾静(第五旉的字)提议,说九郎大胜而归,正该设大宴提气,放在军中便是以振军心。”

陆安面色不变,只笑着谢过大总管。

第五旉也笑着回应。

一桌人三种笑,心思各不相同。

第五旉亲自去吩咐人上菜,出门的那一刻,笑意淡了下去。

他还是疑心陆九郎非是原装,而想必出身也不高,不然谁家会舍得把他送过来。

可以富贵一试。

试他面对豪奢是习以为常,还是行止拘谨。

试他餐举礼仪是否得体,还是错漏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