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错认(有修改)

——“去查。”

上元佳节, 灯火通明,游人如织。

萧篡双手捧着刚买的红糖糕,站在黑暗的角落里, 一双眼睛亮着光,阴恻恻地盯着街边。

一瞬不瞬。

楚鱼仍旧在街边摆摊卖糕, 欢快的笑声、喊声和吆喝声,在人声鼎沸之中, 竟格外响亮。

“是啊, 我娘子捏的糕,我蒸的, 买两个回去尝尝?”

“我娘子她怕生,不敢出来, 在家里看烟火呢,就我一个人出来了。”

“我早点儿卖完,就早点儿回去陪娘子了。”

糖糕卖得更好了, 没多久, 就卖了一笼。

楚鱼说着说着,语气越来越坚定, 底气也越来越足。

他也没怎么撒谎嘛, 真有一个人在家等他, 不过不是他娘子,而是他弟弟。

都差不多,只要能挣钱就行,他和燕枝都是一个人,燕枝不会介意的。

楚鱼一面忙活,一面同他们说话,仿佛有那么一瞬间, 他真成了一个靠卖糕养家糊口的小摊贩。

萧篡收回目光,对面前亲卫道:“派两个机灵点的人,过去买他的糕,套他的话,问他叫什么名字、年岁几何、家住何处、他的……”

他忽然顿了顿,咬牙道:“他的娘子——”

“叫什么名字、年岁几何,他到底有没有娘子。”

萧篡在红糖糕上闻到了无比熟悉的气味,他也确信,这些糕一定和燕枝有关。

但他不能冲动行事。

在他亲自确认之前,在他布下天罗地网之前,都不能轻举妄动。

他怕燕枝就是这人口中的“娘子”,又怕燕枝不是。

萧篡再次抬起头,目光阴沉地盯着楚鱼,继续道:“再派几个人,散入人群之中,看有没有人认得他,务必把他的底细都查清楚。”

“另外,召集虎贲营,包围周边城镇,不得打草惊蛇。”

这人能在城里卖糕,说明他一定就住在这附近。

倘若燕枝真的与他有联系,说明燕枝也住在这附近。

说不定,他们还住在一起。

思及此处,萧篡捏着红糖糕的手慢慢收紧了。

他最后道:“回官府一趟,一旦打听到了此人的姓名,叫他们马上去翻户籍册子。”

“是。”

一众亲卫抱拳领命,各自下去部署。

他们跟随萧篡,行走在外,一直都是身穿常服,做寻常百姓打扮。

转身隐入人群之中,除却身形挺拔一些,倒也没什么过于怪异之处。

两个亲卫,结伴走到楚鱼的摊子前,朗声问:“老板,糖糕怎么卖?”

楚鱼不曾有疑,只是道:“有花样儿的五个铜板一块,没花样的三个铜板一块,看看要哪个?”

“方才隔得老远都听见了,是你娘子做的啊?”

“是啊。”

“诶,我看你有点儿眼熟,你是不是那个……那个……”

楚鱼笑道:“到处摆摊做生意的,指不定在哪儿见过呢。看看要什么?”

与此同时,其他亲卫也隐在人群之中,四处打探消息。

有人借着买花灯的名义,与卖灯的攀谈起来。

有人来到酒棚子里,要了坛酒,与喝酒的地痞流氓搭上了话。

“诶,那边那个卖糕的真不错,卖的糕还挺好吃。他是你们镇子上的人吧?你们镇子可有口福了。”

“哪儿啊?不认识!”

隔壁桌的泼皮无赖喊道:“他明明就是我们镇子里的人!”

“是吗?那是我记错了?我记得他好像叫王……王什么来着?”

“什么王?他姓‘楚’,他叫‘楚鱼’。”

楚鱼!

平地一声惊雷!

萧篡站在黑暗里,不自觉往前一步,怒目圆睁,定定地盯着楚鱼。

楚鱼,楚鱼,他就是楚鱼!

燕枝好感面板上好感度八十九的那个楚鱼!

楚鱼就是这个卖糖糕的!这个卖糖糕的就是楚鱼!

难怪,难怪他能在红糖糕上闻到燕枝的气味,难怪这个楚鱼身上也似有似无地萦绕着燕枝的气味。

要不是他不想惊动对方,不能把对方提起来嗅一下,他早就明白了!

正巧这时,楚鱼一抬头,看见对面摊子只剩下最后一个花灯,还有人指着这边,正要上前。

他连忙放下手里蒸笼,对客人们说了声“稍候”,就捂着口袋,小跑过去。

见他要跑,萧篡再次大跨几步上前。

他还敢跑?!

下一刻,楚鱼在花灯摊子前停下脚步。

“老板,这个莲花灯我要了,给我吧。”

“好。”卖花灯的老板一直在他对面摆着,自然也听见了他的吆喝,笑着问,“买给你娘子的吧?”

“对啊。”楚鱼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在酒馆里套泼皮话的亲卫,也回来了。

两个亲卫站在萧篡面前,压低声音:“回陛下,打听到了,此人名叫楚鱼,十八九岁,家住石雁镇,离此处不远,他……”

“不曾娶妻,没有娘子。”

没有娘子?没有娘子!

所以他嘴里一直在喊的“娘子”,其实就是燕枝!

就是帮他做糖糕的燕枝!

萧篡一言不发,死死地咬着后槽牙。

这个楚鱼,他怎么敢?怎么敢说燕枝是他娘子?

前有谢仪说燕枝住过的屋子,是他娘子的屋子。

后有楚鱼说燕枝做的点心,是他娘子做的点心。

他们就这么缺娘子?非要抢别人的?

萧篡恨不得冲上前去,直接把他的摊子给掀了,再踩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去,把楚鱼给打一顿,最后让他带自己去找燕枝。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萧篡刚准备握起拳头,却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燕枝做的红糖糕。

红糖糕柔软细腻,就这样贴在他的掌心,像是燕枝蹲在他面前,把脸蛋贴在他的手里。

要是攥紧拳头,红糖糕就被他捏坏了。

要是掀翻摊子,红糖糕就摔在地上,沾上灰尘。

要是打了楚鱼,燕枝就……

燕枝就跑了。

萧篡深吸两口气,别过头去,从怀里掏出燕枝的小衣,用小衣把红糖糕裹起来,揣了回去。

这一番动作下来,他心中怒火稍稍平息。

忍住,忍住。

他向所有找人的士兵下了死命令,一旦发现踪迹,不能打草惊蛇。

他自然也不能例外。

他已经经历过太多太多的功亏一篑,这次不能……绝对不能再错过。

绝对要一击就中!

在见到燕枝之前,在抓到燕枝之前,在把燕枝真真切切地抱在怀里之前,他不能太激动。

倘若闹出过大的阵仗,燕枝一定会察觉。

小燕儿已经飞进了陷阱里,他已经站在了陷阱旁边。

只差最后一步。

越是这个时候,他就越要冷静,越要镇定。

萧篡竭力平复心绪,眼里亮光越发可怖,说话语气却越发阴冷。

“叫当地官府去查,这个石雁镇的楚鱼。”

“尔等即刻包围石雁镇,埋伏于各个山头。”

“朕——”

长街上,楚鱼提着花灯,小心翼翼地护着,不让人群把灯挤坏,回到摊子里。

今晚生意好做,再过了一会儿,楚鱼就把准备的所有点心都卖完了。

烟火未完,楚鱼仔细想了想,还是准备启程回去。

他在城里没什么亲戚,客店又太贵,也不安全,实在是不值当。

现在天色不晚,赶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况且,花灯就是要上元节才好玩儿,明日就不是上元节了,他再给燕枝买花灯,也没什么意思。

楚鱼下定决心,扎紧口袋,套上驴车,就准备回去了。

“让一让!让一让!花生糕,驾——”

驴车穿过街道,朝城外行去。

萧篡面色铁青,接过亲卫递过来的披风,给自己披上。

下一瞬,他抬起脚,跟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燕枝这阵子都住在什么地方?燕枝怎么就能躲他躲这么久?

燕枝和这个楚鱼,到底是什么关系?!

*

月色明亮,照在山林之中,草木之上。

楚鱼驾着驴车,挥着柳枝,哼着小曲儿,行走在小路上。

买来的花灯被他挂在车上,跟随着山路颠簸,一摇一晃。

萧篡隐匿在黑暗里,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驴车。

路上人太少,就这样跟着太明显。

于是萧篡屏退了所有随行亲卫,独自跟随。

买来的糖糕,仍旧被他揣在怀里,渐渐染上他的体温。

萧篡就像一匹伺机狩猎的头狼,脚步无声,屏息凝神。

他越往前走,迎面吹来的风中气味就越香越甜。

越往前走,他就越发确定,这一回,他没有找错人。

燕枝一定就在前面。

原来他们离得这样近,原来只要他再往东走两步,就能找到燕枝。

这一路上,萧篡想了很多。

他一开始心中狂怒,咬牙切齿,愤怒楚鱼竟敢抢他的人,愤怒燕枝竟敢喜欢别人。

后来他心里狂喜,欢天喜地,他找了几个月,马上就要找到燕枝了,终于要找到燕枝了。

再后来——

他的心里无波无澜,只有胸膛里的心脏在狂跳。

他想,他什么也不想了。

等会儿找到燕枝,他什么也不做,他只要抱着燕枝睡一晚。

睡一晚再说,睡一晚就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走了多少山路。

小路尽头,终于出现一座小镇。

月光皎洁,如水流淌。

一个小小的人影,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带着一条大黑狗,就坐在镇子口的大石头上。

他转过头,瞧见路尽头有人来了,忙不迭抛下灯笼,跑上前去。

他笑着,小跑着,欢呼着。

就像从前许多次,在大梁宫里、在营帐里,迎接陛下那样。

是燕枝!燕枝也看见他了!

萧篡下意识往前一步,从藏身的树影下走出来,张开双臂,试图像从前许多次那样,接住燕枝。

在这里!陛下在这里!

可下一刻——

楚鱼跳下车,拦在两个人中间,拦下燕枝。

“不是让你早点睡吗?你怎么在这里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