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京市又开始下雪了。
稀稀落落的雪粒在天上漫天飞舞,即便裴蔓菁披了件外套才走到阳台,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直到身体逐渐适应寒冷,大脑也在这样的环境下更加清醒,裴蔓菁看着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一时间有些出神。
从下午和林满杏的聊天中,她已经大概得到了于满出事的整个过程,这个倒没什么,和她预想中的差不多。她更在意的是……
林满杏的态度。
她远比她想象还要喜欢于满,否则她不会只是说到他就流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还是她主动替她擦眼泪她才意识到她哭了。更不会——
更不会因为于满的舅舅,薛理和他有一张相似的脸就喜欢他到愿意让他在自己身上留下那样的痕迹。
直到现在,裴蔓菁都还记得当时林满杏指着裙摆不小心撩到大腿处而露出的吻痕,呆呆地想了一会儿后,说道:
“应该是薛理亲的,我昨天晚上跟薛理睡觉的时候,他就一直亲我。”
她的表情是那么的自然,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可事实上,这恰恰就是问题所在。
如果换做是其他人,真的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会跟那个人的舅舅在一起?更别说还有其他人……裴蔓菁不用想都知道,此时此刻楼上会发生什么。在他们两个人走进用一个房间之前,裴蔓菁甚至还听到了那个男人说出“满满,晚上可不可以一起泡澡?”这样的话。
所以很显然了。林满杏她和别人不一样。她或许……不,是压根,她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喜欢。
她喜欢很多人,而于满恰巧不过是她最喜欢的那个而已,她会为于满的死而难过,可她转头就会乖巧仰头接受另一个男人的吻,任由他们予取予求。
怎么可以这样呢?
裴蔓菁的胸口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闷,心脏也是沉甸甸的,好像有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怎么可以这样呢?
她不知道她其实对那些人都不是真正的喜欢吗?她不知道那些男人都是想要占她便宜,想要欺负她的狗屎吗?她不知道那些男人都是仗着她笨,所以才会一个个跟扯不掉的黏虫一样反复黏上来吗?
也是这一刻,裴蔓菁冷不丁地想到。
那于满呢?
于满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于满甚至做得比他们更过分,更可怕。
裴蔓菁没有忘记那个叫孟骞尧的男人在回来后,趁着林满杏去上卫生间时对她说的话:
“裴小姐,有些事情我就跟你直说了吧,我希望你能经常过来,陪陪满满。你应该听过满满跟你提起过‘于景焕’这个人吧?在他意外去世的前几年里,他跟满满一直生活在一起。”
“但是事实上,在更早之前,我和满满已经快要领证了,是于景焕他强势把我们两个人分开,甚至……甚至我这张脸就是他在带满满离开的时候毁掉的。”
“我之所以一直都没有告诉满满这件事,就是因为我不想用这件事毁掉她对那个人的美好幻想,让她更难过。但是她现在……裴小姐,满满跟我说过,你害怕薛理,所以你应该见过薛理。”
“其实薛理就是于景焕的舅舅,他现在的打扮都是在模仿以前的于景焕。裴小姐,事情就是这样,满满她现在还没有完全从那场意外里走出来,但是有些人已经在利用她对于景焕的感情,想要引诱她。”
“这就是我希望这段时间你可以多过来陪陪她的原因,请你体谅一下。我当然也是有私心,但是我更不想满满再因为一个死人伤心,甚至因此被什么中年老男人欺骗感情。”
“……”
男人字字恳切,温文尔雅的模样,神情真诚而又认真。
当然,裴蔓菁不会根据他的只言片语就全都相信。可是平心而论,她也判断他的话大部分应该是真的,毕竟林满杏无意间就透露了不少过去的事情。
想到这里,裴蔓菁不由地握紧阳台的扶栏,她忽然有些迷茫了,也动摇了。
所以她真的要继续帮于满吗?
不仅要冒着她自己会受牵连的影响,更重要的是,林满杏的生活已经平静下来了,如果这个时候,失忆的于景焕,也就是于满回来了……
那个狗屎甚至连她也不信任!她不相信他什么也查不到,可是他还是一点关于林满杏的消息都不透露给她!如果真让他回来了,她可能连林满杏的面都见不着了!
倒不是说她有多喜欢林满杏,只是不管怎么样,林满杏都是她在华国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她肯定得——
几朵雪绒落在她的唇上,裴蔓菁下意识抿了抿唇,顿时,口腔中流入一道冰冷的雪水,裴蔓菁猛地清醒过来。
不对,她在想什么?
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她怎么能犹豫啊!更何况她跟于满认识了那么久,她怎么能因为一个见面没两次的人,就不管他了?!
“嗡、嗡”
却在这时候,手机接连传来好几声震动,将裴蔓菁的心神瞬间拉了回来。她情绪还未平复,整个人也还处于出离的状态。
而正当裴蔓菁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奇怪这么晚有谁会给她发信息时,她打开手机,看到这样四条短信。
未知号码:从阳城回来了吗?裴小姐。
未知号码:你的妹妹很可爱。
未知号码:不想哪一天看不到她的话,你应该知道在满满面前该说什么。
未知号码:就当于景焕已经死了,可以吗?谢谢。
一瞬间,裴蔓菁瞳孔猛地一震。
那个人、那个人早就猜到她发现和她通话的于满不是真正的于满了!
她的行踪他全都知道!
他到底是谁?!
*
林满杏本来是想和裴蔓菁多玩几天的,她喜欢她,也喜欢和她玩。
只是裴蔓菁好像有什么事情,所以第二天早晨她就匆匆离开了,甚至之后的好几天,她都没有跟自己聊天。
真奇怪,林满杏不禁有些苦恼,怎么于斯佰是这样,裴蔓菁也是这样呢?只是林满杏的苦恼一向不会持续太久,因为总是有其他人占据她的时间,让她没时间再去想其他的事情。
“不要舔了,应元白你不要舔了,走开。”
不过几天没看见应元白,又一次见面的时候,林满杏的脸上就都是他黏糊糊的口水了。
林满杏再怎么没脾气这会儿也有些生气了,她忍不住抬起手,手掌心用力推着应元白那张都快要变形还撅着嘴巴的脸,想要躲开他。
可对方不仅没有老实,甚至还……
仿佛黏湿的软体动物爬过一样,林满杏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心冷不丁地被舔了一下,她顿时后背一个激灵,像是只炸毛的猫似的,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下意识就想要把手收回去,可这正好遂了应元白的意,后者立刻就像是条看见骨头的狗一样朝着她扑过来,抱着她又亲又啃也就算了,还跟个怨夫一样控诉起来。
“满满,你不跟我出去玩就算了,你还不让我舔你!明明当时我带你去旅馆的时候我舔你很舒服的。你现在竟然嫌弃我,呜呜呜林满杏你不爱我了,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我爱得太少……”
应元白哼哼唧唧了几句之后,就又开始唱歌,一边唱还一边装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但即便这样,也不妨碍他用余光偷偷打量林满杏的脸色,然后继续得寸进尺地,手开始往不该探的地方探。
自从林满杏跟孟骞尧出去玩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久了,京市路边的树,都被雪压得快弯掉了。但即便这样,应元白还是抓着这件事情不放,总想着什么时候也偷偷带林满杏出去。
可林满杏嘴巴硬得很,每次都不同意,什么好冷啊、好累啊、不想动、还得回去陪林元宝啊……他就像个舔狗一样往她身上凑,完了舔到最后还什么都没——
好吧,也不算是什么都没有。
起码现在……
“应元白,等、等下,我刚刚、我刚刚喝了奶茶,我想,我想,呜、”
没能说完的话转变成一声甜到发腻的泣音,少女十几分钟前还推搡着男人脸的手,此时却忍不住紧紧地扯着他的头发。
还摆放着可爱玩偶和抱枕的沙发上,靠近沙发边缘的地方,此时却突然多了一颗毛茸茸的,看上去质感很好的金色脑袋。
这是应元白上周刚染的头。
没别的,可能是因为看见Money那条傻狗被林满杏抱着亲不爽。也可能是想起那天小旅馆里,林满杏指着他毕业证上那头非主流金毛“哇”的样子。还可能是他看到了薛理那个不伦不类的脑袋……反正最后他走进理发店,就是跟Tony说,“我想把这玩意儿染成金的”。
而这脑袋也确实染对了,刚开始几天林满杏喜欢得不行,每天不知道要摸多少遍——虽然很快它就又失宠了,因为林满杏觉得还是Money的狗头摸着更舒服。
但是没关系!
头发被少女那只指甲修剪整齐、毫无攻击性的手扯着,应元白汲取着那么点微弱的空气。
经过这些天的练习,他已经成功学会了俄语弹舌、不用勺子吃干净星球杯、在嘴里给樱桃梗打结……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应元白了,他黑化了,他现在是钮祜禄元——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脸上传来像是被浇的花似的感觉骤然打断,应元白没想到,林满杏竟然就这样……
没有半点被人侮辱的感觉,相反,应元白只觉得心里头油然而生出一股骄傲,那双狗狗眼,更是一下子就亮起来了。
“满满。”
应元白直起身,他努力压制着兴奋的情绪,声音都在颤抖。
“好、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