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虯出去一趟,再回来时竟带着个小娃娃,把薛母吓了一跳,再次确认:“是四王爷家的小殿下?”
薛虯点头。
团哥儿已经从箩筐里出来了,一本正经地冲薛母拱手:“见过太师母。”
“殿下太客气了!”薛母连忙回礼,有些惶恐。
这可是正经的皇孙,要是以后……那就更了不得了,她哪里敢受人家的礼?
薛虯微笑道:“小殿下尊师重道,母亲受着便是了。”
团哥儿小鸡啄米般点头,十分认同这个话,是哒,他就是这么尊师重道!
薛蟠从薛虯身后探出头,跃跃欲试:“那殿下应该喊我什么啊?”
不等旁人说话,团哥儿便甜甜地叫了出来:“师叔。”
“唉!”薛蟠乐得像个两百斤的傻子,薛母也稀罕得不得了,“小殿下真机灵,我见我那么多孩子,没一个比得过殿下。”
“先生呢?”团哥儿好奇问。
“你们先生小时候倒聪明,却没有殿下这么招人疼。”薛母越看团哥儿越喜欢,叫厨房多添几道小孩爱吃的菜。
薛家厨子的手艺自不必说,好几个都是薛虯几人还小的时候,为了让他们吃得顺口特意请的,十分擅长做小儿口味,薛家这些年没有孩子,他们没有发挥的机会,现在总算能大展拳脚,发挥洪荒之力做了半桌子好吃的,直教团哥儿吃得停不下来,后悔没有早些来先生家中做客了。
吃过饭薛蟠走了,要和杨先生继续巡视,今儿情况特殊,更不能马虎。
薛虯、团哥儿和薛母则聚在一处乘凉,顺便看下人射粉团。
射粉团是端午节的一种游戏,起源于唐朝。
《开元天宝遗事》记载:“宫中每到端午节,造粉团、角黍,贮于金盘中。以小角造弓子……架箭射盘中粉团,中者得食。”
粉团是类似麻团的一种点心,用糯米制成,外裹芝麻,置油中炸熟。角黍就是粽子。
厨房制的麻团都是小小的,一口一个,按照古礼放在金制的盘子里,丫鬟仆婢们轮流拿小弓去射,射中哪个便可以吃下。
粉团和粽子不稀奇,大家在意的是这份热闹。薛母还叫人在其中几个里头塞了洗干净的金块和银块,谁射到便归谁。
那边玩得热闹,薛虯则与团哥儿说起端午节的起源,团哥儿最喜欢听薛先生讲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正热闹间,隐约听外头
有些嘈杂,似乎生了什么乱子。射粉团的众人都停了下来,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薛母脸色难看,下意识看向薛虯。
薛虯面容沉肃,将团哥儿塞到薛母怀里,说道:“母亲带着小殿下去屋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倘若情况实在不好,会有人带你们离开的。”
薛母拉住薛虯的袖子:“那你呢?”
“我就在院子门口守着你们,母亲放心,我要替父亲照顾您和弟弟妹妹,不会不顾惜自己的。”
又叫来几个护卫,并四王爷派来保护团哥儿的人:“你们几个守在小殿下和太太身边,外头的事不用管。”
薛母听了前面的话略微放心,但不同意他把护卫给自己:“你守住了我们才安全,这几个人还是跟着你吧。”
薛虯思索片刻,还是答应了。左右今儿问题不大,且他已经做足了准备,可以确保薛母和团哥儿的安全。
他看向团哥儿:“殿下别害怕,下臣不会让你有事的。”
团哥儿含着一包眼泪,却没有哭起来,瘪着嘴点头:“我不害怕,我不哭。先生要好好的。”
薛虯颔首。
见薛母带着团哥儿退入屋内,他吩咐长瑞:“去将府里的人全部叫来。”
薛虯一声令下,很快人就到齐了,薛虯让婢女们避入正院,男子一部分分成小队,在府内各处巡逻,另一部分则跟他一起守着正院。
没有足够的兵器,好在前些日子打算给庄子上换一批新的农具,铁匠铺子刚打好给送来,还没来得及送去庄子上,拿来当武器正合适。
众人屏气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只听这动静越来越大,应该是离他们越来越近,到后来甚至能听到附近人家的杂乱和哭闹声。
不知过了多久,动静逐渐蔓延到他们家附近,隐约能听见砸门的声音。
众人立刻紧张起来,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薛虯点了一队人:“去瞧瞧情况。”
几人领命而去,不等他们回来,前院的喧闹突然大起来,能听到清晰的兵戈之声,不知过去多久,兵戈声渐渐小了,又过了一会儿,薛蟠带着先前那一队人回来,几人衣裳都有些破了,身上还沾着血迹,看上去极为骇人。
薛虯皱眉:“你受伤了?”
“没有,是溅上去的。”薛蟠说道,“那群人想闯进来,我们开了个小门给他们,杀了几批之后他们就退了。”
薛家大门选用极为坚固的木材,要闯进来并不容易,薛蟠他们给开了个小门,游兵必将自此进入,可是门后不是薛家的万贯家财,而是薛蟠和杨先生早已磨好的钢刀。
小门一次进不来多少人,二人完全能够守住,偶尔有一二个漏网之鱼,也被后头的护卫给制住,如此砍伤十几个人,后面的兵士便心生怯意。
且他们并非真正的贼寇,此行是有任务的,只是想趁乱劫掠几个大户而已,可要是耽误了太子的大事,他们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眼看着薛家是块硬骨头,这些人自然就撤退了,并不敢硬碰硬。
薛虯松了一口气,其他人也发出欢呼,为躲过一劫感到庆幸。
“干得好!”薛虯对薛蟠微微颔首,又提醒他,“虽然他们退了,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知道。你放心吧。”
这晚众人守了半晚上,直到子时前后,街上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半个时辰前后便彻底平息下来,世界重新恢复安静。
薛家的门再次被敲响,这次便十分客气了,来人是巡防营的人,告诉他们叛军已经被拿下,让他们安心。
薛家众人收到消息,悬着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薛虯看了明显受惊不小的众人一眼,说道:“今儿大家受惊了,每人赏三个月的月例,之后去府医那里拿安神汤喝,都散了吧。”
众人再次欢呼出声。虚惊一场换三个月月例,这可太值当了!
薛虯进屋里去看薛母,薛母倒还好,只是团哥儿困得不行,抱着一柄短剑坐在侍卫怀里,困得直打盹。
薛虯:“怎么不把他放下睡?”
“殿下不愿意,说要等你回来。”薛母无奈道。
“那也罢了,他在母亲这里不方便,一会儿带他去我那儿休息。”薛虯看向薛母,“母亲一切可好?”
“我都好,你和蟠儿可好?”
薛虯:“蟠儿和人打斗一番,没有伤着,我一切都好。”
薛母放心了一些,又叹气:“不知宫里如何了?”
“母亲放心,四王爷早有安排,德贵妃和十一公主都不会有事的。”
薛母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薛虯带着团哥儿回到自己的院子,刚放到床上人便醒了过来,看到薛虯喊了一声:“薛先生?”
“嗯。”薛虯点头,“没事了,小殿下睡吧。”
团哥儿揉揉眼睛坐起来,见已经不在正院了,便问:“坏人打跑了吗?”
薛虯:“打跑了。”
团哥儿便抿抿嘴,矜持地笑了笑。
薛虯在他头上揉了揉,问:“殿下有心事吗?”
他不问还罢,一问团哥儿就憋不住了,含着两包泪问:“我爹娘是不是有危险啊?”
薛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没有回答,先是反问:“小殿下为何这么问?”
“我听说了,今天闯门的是官兵,爹娘还不叫我跟着进宫,把我藏在箩筐里悄悄送过来。”他眼泪汪汪地看着薛虯,“我爹娘会有事吗?”
“殿下很聪明。”
是真的聪明!五六岁的小娃娃罢了,不仅能察觉到情况不对,还能推断出父母有危险,甚至一直不动声色,直到身边只有薛虯了才表现出来。
如此机敏隐忍,倘若四王爷成事,大庆两代无忧矣!
薛虯非常欣慰,也不免心中忧虑。他在教育方面没有研究,唯恐耽误了这个孩子。但若叫他别再教团哥儿也不可能,他的政治理想和对未来的设想都需要依托帝王才能实现,四王爷虽然开明,但到底受传统教育长大,很多地方还是有局限,团哥儿却从小接受他的教导,操作空间要大的多!
薛虯想了想,问团哥儿:“你觉得王爷和王妃会有事吗?”
“不会。”团哥儿说,“先生一点也不急,爹娘应该没有事。”
“嗯。”薛虯又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既然如此,殿下可安睡了。”
团哥儿年纪本来就小,睡眠比成年人多,从前被王妃悉心照料,极少晚睡,今日情绪起伏又大,早便已经困倦不堪,这会儿略放下心,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薛虯却没有睡,一会儿想着宫里的情况,一会儿又想对团哥儿的教导,一直睁着眼睛到天亮。
天一亮,薛虯先让人去宫门口打听情况,很快得到消息,昨日宫里果然出事了,太子带两千军队逼宫,不过皇帝早有准备,并掀起什么水花就将人拿下,并没有殃及其他人。
薛母这才彻底放心了,口中念着“无量天尊”,进小道堂还愿去了。
团哥儿则还在睡觉,薛虯也不叫他,左右四王爷现在还在宫里,和其他人商量对太子的处置。王妃倒是出宫了,但没派人来接团哥儿,薛虯也不急着送回去。
直到这日午后,薛虯才收到消息,四王爷出宫了。
他叫人准备马车,带着团哥儿坐了进去。马车从院子里出发,到了瑞王府也没停下,直接驶进院子里,一路上车门和车帘都没有开,无人知道里头还有一个孩子,自然也不会知道昨日“生病”的小皇孙,其实是被悄悄送到了薛家。
四王爷令人将团哥儿送去正院,这才与薛虯说起昨日之事。
不出他们所料,太子果然选择在端午家宴逼宫,打着一网打尽的主意,可惜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皇帝(也有可能太子没有估错,只是无路可退,只能奋力一击),总之最后结果都一样,以卵击石,太子一党甚至没打出什么伤害,就被皇帝安排的人镇压了。
薛虯问:“朝堂上对太子的处置是什么看法?”
“众臣各有意见,有人认为此乃谋逆重罪,虽不能牵连九族,也要斩杀太子妻妾子女、东宫属官以
及谋逆从犯,以儆效尤。也有人认为自古以来没有谋逆被杀的太子,要考虑皇家的颜面,酌情轻判。”
这两者各有道理,都不算错。
他问:“王爷的看法呢?”
“我的意思自然要杀!不仅要杀,还要将太子的罪行公布于众,秉公执法,这才是朝廷真正的尊严所在,绝不是一味粉饰太平便可以的。”四王爷冷哼一声,随后又是一叹,“不过我知道父皇不会答应这么做。再则,一旦见血,受牵连之人绝不在少数,他们有些死有余辜,但也有许多无辜之人,终究不能忍心。”
薛虯点头,这便是四王爷的可贵之处了。他爱憎分明、嫉恶如仇,但绝非因小失大之人,格局远非一般人可比。至少太子和二王爷就远远比不上。
想起二王爷,薛虯又问他在处置太子一事上的态度。
四王爷道:“他的意思是杀。”
薛虯:“他倒是一点也不掩藏。”
四王爷轻哼一声:“他和太子斗了那么多年,这会儿替太子求情才显得虚伪呢。不过也有人替太子求情。”
薛虯:“谁?”
“五弟。”四王爷看了薛虯一眼,意味深长道,“太子逼宫的时候,他还替父皇挡了一刀。”
薛虯:“……”
皇帝既然知道太子要逼宫,怎么可能不做好准备,他应该是不会有危险的,哪里需要五皇子以身挡刀?
退一万步说,皇帝果真需要挡刀,可是五皇子武功骑射都只是平平,座位离皇帝应该也不算很近,怎么就反应那么快,在其他皇子之前替皇父挡刀呢?
若说他不是提前知道太子的计划,薛虯都不能信。由此可见太子的计划有多粗糙,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但五皇子此举也未必能讨得了好,皇帝或许一时不会多想,甚至感动儿子的心意,但时间长了以后呢?
他们这位皇帝疑心可不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