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化, 听上去是一个很美好的词,但实际上就是“辞退”的委婉说法。
厂长一封通告,张新民成了“编余人员”——不符合岗位需求,多余的人。
他不再是设备维修科的小组长, 而是一个没有头衔的“待岗人员”, 没有岗位, 俗称打杂的。
相当于是被边缘化了,成了闲杂人等。
胡同里头谁也不信。
“总厂可是国字头……国营的厂子, 怎么可能这样对待老员工呢!”
然而, 张新民的事情就这样,发生在了所有人面前。
当然不是真的辞退,至少针织总厂还没开除张新民, 大家平时总是挂在嘴边的“铁饭碗”也没丢。
他甚至还有工资拿。
可是这工资里头只剩了十五块钱的基本工资。
绩效奖金, 还有各种福利,都和他没关系了。
张新民的人事关系甚至直接从设备维修科转了出来, 变成了四不靠的“无根浮萍”。
维修科的工作他不能参与,一些打杂的事情新来的后辈也不敢让他做。
他还是总厂的员工,可也就仅限于, 名义上还是了。
“原因呢, 厂里怎么说的?”
高彦芝在外人面前还能勉强撑住脸上的表情, 可面对林香和宋明瑜这些亲近的人,她眼泪一下就决了堤。
“厂里说,新民不能适应那些进口设备, 不能及时完成厂里安排的调试任务……”
宋明瑜眉头一下皱了起来:“张叔叔一直是设备维修科的顶梁柱, 这不能吧?”
林香也很疑惑:“不会啊,前面那么多批设备不都是新民带头在调试,我们车间进口的染色机还是他来帮忙修好的。”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像是被猫抓过的线团一样,理不清头绪。
这个通告来得如此突然,连宋明瑜这样的旁观者都感觉到突兀和难以接受。
更何况是张新民自己。
他表面上什么也没说,哪怕高彦芝表现得十分难过,张新民还是强撑着。
“没关系,再怎么样我也是厂里的人,你别担心,我想想办法。”
趁着夜色,张新民骑着二八大杠,载着满满当当的“土特产”,去了一趟家属院。
他敲响了纪厂长家的房门。
没人知道他和纪厂长说了些什么,只是那一天,家属院里有许多人听到了这个老好人不甘心的怒吼声,以及苦苦哀求的声音。
等张新民再回胡同来的时候,他的二八大杠上,那些东西还满满当当地挂在上面。
张新民睁着眼,躺了一夜。
等天亮,张新民又骑着二八大杠,和以前一样,风雨无阻地去上班了。
这一段路,他闭着眼睛都能骑过去。
张新民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熟悉面孔,他笑呵呵地和所有人打招呼,笑呵呵地去食堂吃饭。
“师傅,今天的酱肉馅儿多调了点盐巴,有点咸!”
他笑着和食堂的师傅打趣,吃完一笼酱肉包子,一杯豆浆,一根油条,他擦擦嘴,和往常一样,提前两分钟就到了设备维修科。
今天该他轮班了,墙上的排班表是不用的,这么多年,张新民早就记在心里了。
他拿着记录本,打算和上一个班次的同事交接工作。
“张……张同志!”
谁知道,同事赶紧把记录本拿了过去。
“咱俩不用交班,你放着,让小何来就是。”
张新民没有错过对方目光里的惊慌,刚刚,对方还险些脱口而出,跟从前一样叫他“张组长”。
哦,张新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被“优化”了。
“好。”
他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点头,去自己的位置上坐着。
设备维修科一共六张桌子,靠门的那张又窄又小,平时总是空着,如今却成了张新民的位置。
至于原本属于“张组长”的那张办公桌,如今孤零零地空了出来,在整个办公室里显得格格不入。
张新民自得其乐,甚至还在桌上放了一盆小花。
它生长得恰到好处,当其他人的目光投来时,正好遮住他的表情。
很快,小何也到了办公室。
“师父,食堂师傅说你嘴巴又变刁了——”
小何话没说完,见着张新民这么高大个男人蜷缩在小办公桌里,他显得有些气愤。
刚要说什么,却被张新民岔开了话题,“怎么才来?你龚叔等你交班呢。”
小何是他带出来的徒弟,年轻气盛,还不能完全适应厂里的气氛,张新民并不愿意他被自己连累。
张新民不是第一次这样做,小何最终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只是其他同事的表情都有些尴尬,老龚赶紧把记录本拿过来:“来,小何,咱们交个班……”
张新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总厂的事情繁忙,各车间时不时就有人过来找维修科的人帮忙,只是无论谁来,张新民都没有用武之地。
有人去柜子里翻找故障排查资料,张新民站起来:“我来找吧,你去忙别的。”
对方却吓了一跳,有些局促地请他坐下,“张师傅,我自己找,我自己找!用不着劳动您……”
那样子,仿佛张新民是什么不可请动的大领导。
张新民脸上的表情顿了顿:“那我我去接杯白开水。”
“好,好,您接,您接。”
张新民拿着不锈钢杯子出门,掩上门,背后传来了同事们的低语。
“厂里到底什么意思,老张又没做什么,现在这样把人吊着又不给个结果,我这都不知道怎么和老张打交道了。”
“算了,咱们琢磨那么多有什么用,你没听说吗,这决定是厂长下的,谁敢跟厂长扳手腕不成……”
“唉,不说了不说了,等会咱们可别乱说话。”
张新民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曾经,厂里的人彼此都是笑吟吟的,哪怕是叫他“张组长”、“张师傅”也都带点朋友之间的调侃。
去开水房打水的路上,能遇见许多厂里的人。
那些人看见他,目光却下意识躲开了。
张新民的目光掠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里面有许多和他是一批进的厂。
当了二十年的老同事,他们一起从少年人,变成如今的中年人,一起结婚生子,在厂房扎根生长。
半辈子耗在了厂里,如今,一张轻飘飘的“优化组合通告”,他张新民一下就变成了异类。
张新民无心去怪责同事们的疏离,他知道,像小何一样为他抱不平的人很多。
但大家都只是普通人,这份抱不平背后,更深的却是和他落入一样下场的惶恐不安。
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家瓦上霜。
张新民安慰自己,没关系,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琢磨琢磨那些大部头。
之前去进修,他还有好多书没看完,还有问题想好好思考思考。
只是生活很闲,太闲了,维修科再忙,张新民也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旁观。
到了下班的点,他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却难得地,提不起步子回针织胡同,回那个小院。
不是不想看见亲人,其实此刻,张新民比任何时候都想要快一点见到老婆,见到女儿。
可他不知道到时候要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要如何让她们不担心?
老婆高彦芝是个暴脾气,担心他的时候会更加冲动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如果让她知道,自己在厂里如今处境不好,她会不会在厂里大闹一通?
张新民不想老婆被自己连累……尽管他心里清楚,自己就剩那么一笔基础工资,早就已经连累了妻女。
女儿,他的小蝶,那么可爱又懂事的宝贝,前两天还念念叨叨,说自己过生日也想在明瑜酸辣粉办一个生日会。
“我在学校里交了好多好多好朋友,我和她们说,我爸爸是修机器的,特别厉害!”
如果让女儿的朋友们知道,他如今这么狼狈不堪,她们会不会不愿意和小蝶玩了呢?
张新民胡思乱想,二八大杠的龙头忽然剧烈地往一边偏倒过去。
紧接着,他整个人都被自行车抛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
张新民摔了个骨折。
胡同邻居们知道这消息赶去医院探望的时候,张新民正躺在病床上看窗外。
大家都没带家里小孩,可光大人还是呜呜泱泱站了一屋子。
平时和张新民、高彦芝两口子关系好的林香两口子,还有宋明瑜不提,今天就连蒋晓霞夫妻俩都来了。
高彦芝招呼着大家找地方坐,又去问护士还有哪里有凳子。
陈继开和张新民是老“球友”了,两人都是国足粉丝,常聚在一起看比赛,听说张新民受了伤,他关心得很。
“怎么回事儿啊老张,听说你骑车摔了一跤,严不严重,医生怎么说?”
张新民笑了笑:“没什么事儿,就是腿骨折了,养养就好了。”
“你也是的,怎么不让彦芝告诉我们一声,就你们两口子,又是医院,又要看顾小蝶,能忙得过来吗?”
林香有些埋怨地说道,“你要早说,我们胡同里谁不能搭一把手,把我们都当什么人啦?”
“就是,就是。”蒋晓霞也帮腔,“都在一个胡同里住着,哪有不帮忙的。”
高彦芝风风火火地拿了几个板凳过来,让众人坐下,众人顺势就把探望病人的礼物交到了她手上。
那一个个礼物袋子都不轻,甚至一向抠门的蒋晓霞,都送了个鼓鼓囊囊的果篮。
林香送的黄桃和猪肉罐头,宋明瑜送的东西最贵重,竟然是一罐子麦乳精,甚至还有一盒巧克力。
“不要,不要!”高彦芝一个劲儿地摇头,“你们人来我们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还送什么东西!”
不说别人,光是明瑜送的东西,就贵重得她根本不敢接。
麦乳精这年头还是金贵货,就这么一小罐,起码就是四十块钱,巧克力是上海的牌子,一盒也是十多块钱。
这人情太重了,高彦芝一个劲儿地推辞。
宋明瑜却说道:“高阿姨,刚刚林姐和蒋阿姨也说了,咱们都是邻居,而且平时张叔叔那么照顾我,你受了伤,我是真的很担心。”
“我这大老粗的,没什么好担心的。”张新民摇摇头,“你拿回去,自己留着吃——言川不也爱吃这些东西吗,留着给他。”
“新民,你话要这么说,那这些礼物你们还真得收。”林香说道,“你就当不是送给你们的,是咱们几个给小蝶的礼物。”
“高阿姨,小蝶年纪那么小,爸爸住了医院,她就算嘴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害怕。”宋明瑜说道,“晚上泡一杯麦乳精,小蝶能睡得好一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几句话下来,高彦芝两口子根本无法反驳。
而且为人父母,内心又怎么可能不牵挂女儿,她们说到这份上……
高彦芝看看宋明瑜,又看看林香,最后回望向床上的丈夫,张新民颇有些感动地点点头。
“谢谢。”
高彦芝终于是叹了口气:“林香,明瑜,晓霞……这次辛苦你们,破费了,回头我一定给你们补上。”
几人都纷纷摆手让她别放在心上,谁家没个头疼脑热的,都那么斤斤计较地记着,以后自家出了事,谁还会关心?
倒是陈继开关心起了另一件事:“厂里呢,来过人没有?”
一说到这事儿,高彦芝脸上顿时浮现出愤怒来,张新民还没来得及制止,她就咬牙切齿地说道。
“来?从住院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来看过!”
张新民又不是去的市里的大医院,当时就近就送厂里医院了,查出来是骨折,打了固定板就在厂医院安排了床位。
厂医院离厂区有多远?走路就两三分钟的时间,厂里却跟哑巴了似的,就不说其他人了,就张新民那些老同事也没来过。
“就他徒弟,中途来了一趟,让护士转交了五十块钱,说是给他这个师父买点补品用。”
陈继开皱起了眉头,“这说不通啊,厂里肯定是要来慰问的。”
不仅要慰问,还要带宣传科来拍照,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那场面工夫都是不能少的。
不然领导的人性关怀哪里来?
陈继开自己就是宣传科的,对这些门门道道特别清楚,所以他才越发感觉这里头有玄机。
“和厂里把你弄成什么‘编余人员’,是同一个原因?”
高彦芝瞪大了眼睛:“不能吧,厂里不是说新民……”
是因为适应不了新设备才被优化掉的么?!
两边当了这么多年邻居,张新民一看陈继开一脸琢磨事儿的表情,就知道瞒不过去了。
“……对。”张新民苦笑一声,“怪我自己,得罪了人。”
“你——”
这事儿连高彦芝都不知道,她看着病床上的丈夫正要发作,抬头却迎上了张新民苦涩又愧疚的目光。
“对不起,彦芝,我是不想你担心……”
高彦芝一下又心软了。
夫妻多年,她哪能不知道张新民什么人,重感情,责任感又强,为了一个设备上的问题,能搭行军床睡在机器旁边。
为了她和小蝶,张新民从来都特别乐于和人换班,甚至还跑去江津给人家修机器。
因为什么?
不就因为这样能多挣些钱,她和小蝶能多做两身新衣服,家里顿顿能吃上好菜好肉?
她满腔的怒火,最终只剩下心疼:“那你也不应该一个人扛着……”
林香听着事儿似乎有些复杂:“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彦芝和我们一直说的原因不是真的?”
“不是,那就是纪厂长的借口,其实是我得罪了他。”
“厂里这一年进了很多国外的设备,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有一台是高压染丝机,经常出故障。”
林香立刻反应了过来:“就是我们车间之前报修那一台,它喷头经常堵塞,对不对?”
张新民点点头:“厂长不是找了个厂家那边的技术指导过来吗,他一直和我们说,是因为技术标准有差异,设备运行不稳定。”
“但我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我就留心观察了一下,这才发现那个机器本身就有问题。”
张新民深深吸了口气。
“我又去找吴书记汇报,他也发现了不对,纪厂长引进来的很多设备,和厂里签合同那会儿说的不一样——残次品、淘汰的废品,国外早就不用了的流水线都有。”
宋明瑜皱了皱眉,这事儿有吴书记接着,理论上,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现在张新民躺在这里,还是以一个“编余人员”这种和合同工没两样的身份,这个理论肯定是被打破了。
但吴书记是厂里的重要人物,就算给纪厂长十个胆子,他也不可能完全绕过吴书记去发号施令。
除非,山中无老虎,猴子才敢称大王。
这么说来,她似乎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吴书记了,之前陈启邦还在南城,她也没多想,难道——
“吴书记已经好一段时间不来厂里了。”
张新民咳了两声,高彦芝帮他把伤腿抬高了一些,“厂里对外说是书记出去视察了,其实是吴书记调到纺织局政策处做调研工作去了,调令应该没多久就会公布了。”
这个调动,看起来好像是升迁,但实际上调研工作是纯文职工作,对具体项目和工厂没有任何发言权。
“吴书记把港商那条线给搭上了,但是他不同意厂里这样大规模地进口租赁设备,所以纪厂长——”
“就把他给挤走了。”宋明瑜接过话头,“纪厂长没有安排吴书记的权力,也就是说,纺织局的领导是更看好纪厂长。”
张新民苦笑地点点头:“那时候我才明白过来,我和厂里上报机器有问题,其实在纪厂长眼里,我也是在阻挠厂里的改革发展。”
就连吴书记都只能给纪厂长大刀阔斧的改革方案让位,他张新民自然也不算什么。
张新民也不傻,他意识到问题所在,急急忙忙就去买了不少礼品,想找纪厂长求情。
他回忆起那夜去家属院,和纪厂长的争吵。
他对纪厂长苦苦哀求,总厂一开始都没有设备维修科,只有一个大设备科,那时候他张新民就已经在厂里了。
后来维修科建立,一砖一瓦都有他的参与,可以说厂里每一台机器,他都修过、维护过。
厂里前几年搞技术革新,他没日没夜地干,手上当时还留了疤痕。
针织总厂就是他的家,是他人生的一部分。
他无法接受自己为了厂里贡献了一辈子,最后却被打成一个阻挠工厂发展的恶人。
可他声泪俱下的辩白,却没有换来纪厂长的同情,“厂长说,如果我能完成一个要求,他可以酌情考虑让我回维修科去。”
“什么要求?”
“举报吴书记,利用港商的贸易合同中饱私囊,贪污腐败。”
“这不是栽赃陷害吗!”高彦芝一下叫了起来,“吴书记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宋明瑜也觉得吴书记不可能会那么做。
吴书记令人佩服的地方,和他有时候令人讨厌的地方一样——在他心里,针织总厂才是第一位。
这种人,可以说他为了厂子发展没脸没皮,甚至一点不讲人情,但不能说他对厂子不上心。
陈继开:“你拒绝了?”
“嗯,我还把他骂了一顿,我说吴书记做不出来,他倒是有可能做得出来。”
张新民自嘲一笑,“所以会变成今天这样,我没什么话好说,我得罪了他,他当然要想方设法地整我。”
一屋子里的人都表情凝重。
厂里两个大领导一直彼此不对付,大家都知道,可斗法到这种程度,令他们所有人都感到震惊。
蒋晓霞拉着丈夫悄悄背过身去:“不会牵连到你吧……”
她庆幸自己是纺三的,火烧不到自己身上,可又担心丈夫和张新民他们平时走得近,会受牵连。
蒋晓霞内心有些打鼓,早知道今天送个花篮就该走了,留下来听什么八卦!
她这边战战兢兢,唯恐变成被城门失火殃及的那条池鱼。
其他人却和她想法完全不同。
“这个纪厂长人品太有问题了!”陈继开骂道,“做事猥琐,老用这种背后阴人的手段!”
“就是,这厂子他不在乎,我们还在乎呢。”林香也很生气,“厂里哪一个产品不是我们天天脚走到水肿,一件一件从流水线上守着下来的?”
红五月大生产,她和高彦芝那都是上过24小时轮班的“铁娘子”!
“新民,你没做错!”
“就是,老张,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他那就是拿借口压你,你别怀疑你自己,你没问题,他才有问题!”
高彦芝当然站在丈夫一边,“你就算告诉我了,我也不可能怪你。”
她咬牙切齿,“还是什么厂长,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职工,根本不是东西——”
大家纷纷为张新民鸣不平,义愤填膺地骂纪厂长做事手段太阴毒。
徐伟康一直在旁边当闷葫芦,其他人是骂也好,还是蒋晓霞一直在旁边叽叽咕咕害怕受牵连也好,他都没说话。
这会儿他才开口:“那你以后准备咋办?”
纪厂长显然是容不下张新民,挤也要给他挤走。
光是基础工资养不了家,而且后面说不定还有更多小鞋等着给张新民穿呢!
这话一问出口,整个病房顿时一片寂静,张新民脸上浮现出浓浓的伤感和失落。
是啊,在厂子里呆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在针织总厂的日子,这些事他压根没想过。
可是现在厂子容不下他。
张新民自己都茫然,又能去哪里,又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
宋明瑜却忽然开口说道——
“张叔叔,你愿不愿意到我这里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