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人连忙说不急不急, 大不了他再请几天假。
等他们一走,赵婉秋也有点发愁,“这个提取注射液, 有效成分的纯度要求很高,咱们怕是得找药厂?”
“可我当了这么多年护士,也不认识药厂的人啊,早知道现在要求人, 以前就该睁只眼闭只眼,别跟她们吵吵。”
舒今越好笑, “要是不吵, 她们犯那些低级错误,您能忍下来?”
“忍个啥, 这就不是面子问题, 是病人的生命健康啊, 她们给病人直接静脉注射没稀释过的, 这不是要人命吗?还有为了赶着下班,给人点滴开快的, 要不是我发现得早, 那老太太就没命了!”赵婉秋真是说起就来气。
“刚开始上临床的时候犯错我是能忍的, 可都干了好几年还犯这种低级错误, 我真忍不了, 你要是病人家属, 你不生气?”
舒今越点头,安抚她,这都多少年老黄历了,她还在念,因为念得太多, 以至于她上中学就知道不能未经稀释静脉注射,虽然不知道啥原理,但就是不能,否则有生命危险。
“行了行了,我明天去问问胡奶奶,她上次还批评我逍遥丸做得不地道,这次正好请教她老人家。”
反正中药注射液又不是什么高科技,她们家以前应该也做过。
晚饭是昨天的兔肉剩下的汤,肉没了,但汤还有味道,就加点素菜进去煮煮,老百姓过日子没那么多讲究。配上苞米饭,也能吃饱。
“二哥怎么还不回来?”
“刚下班前回过一趟,把车子骑走了,说是要去什么建设大桥,还把兔子带走两只。”
四只兔子,他们没舍得吃,全都用最新鲜的嫩草养着,偶尔还从菜店拿卖剩的胡萝卜回来喂,把它们养得油光水滑,只昨天中午吃了一只,那鲜美,今越真是想着就流口水。
但她更好奇,二哥去鬼市干嘛,是卖兔子吗?他最近好像很缺钱的样子,前两天还听人问她找二哥要腈纶枕巾,说是跟他说好的。
明明几个月前就停止这事了,说是怕树大招风,怎么现在又开始做起来?舒今越还听乔大姐感慨,说最近外头抓这些投机倒把抓得很严,她爱人都好几天没能按时下班了。
舒今越有点担心,二哥可千万收敛着点。
幸好,天黑没多久,舒文明就两手空空的回来了,舒今越松口气,把他拉到屋里,“二哥你卖兔子了?”
他不自在的点点头,“我本来想着问问你意见的,但急等着用钱,就没等到你下班。”
“这是卖兔子的八块钱,四块一只,还不错,就当我从你那儿借的,成不?”
舒今越不是要跟他计较钱的事,“我可提醒你,最近少去建设大桥,我听街道办的人说,这几天抓得紧。”
“嗯,暂时不去了。”
“对了,你最近很缺钱?”她狐疑的上下打量他,心说二哥不会是沾染上什么不良嗜好了吧。
“也不算很缺,就文丽那边发烧老不好,我担心,想给她买点东西补补,增强一下你们医学上说的那个啥,免疫力。”
今越松口气,这倒是非常正经的花钱理由,“要是还不好,你就带她过来,我给她试试看。”
“我也这么想的,不过快好了,小毛病,医生都没让住院,她又不想请病假,每天都是带病上岗……怪可怜的。”他轻声叹息,以前觉得徐文丽是大小姐,家庭那么好,啥都不缺,但最近才知道,家庭的温暖是用钱买不来的。
她生病这么久,徐父忙工作,都没带她去医院看看,徐母则是被单位外派到下面的县上锻炼,听说大半年都不会回来。
“她每次一个人去医院,我又请不到假,想想就烦,这破工作真他爹的不想干了!”人家正式工请假多好请啊,他这临时工就跟挖了经理祖坟似的,又是赔小心又是主动加班换的,他还不给批。
真是每天都想辞职一百遍!
“算了算了,别说这这种冲动的话,小感冒不是大事,文丽姐是成年人,她一个人也能搞定,不一定要人陪的。”
“对了,你要是想给她补补的话,我找赵大哥问问,他以前经常跑东北,说有老乡用人参跟他换东北那边没有的东西,但他拿去药材公司问过说不值钱,你要不买过来给文丽姐吧。”
舒文明眼睛一亮,“好,你赶快帮我问问,多少钱都行。”
“瞧你那出息。”舒今越好笑,想起自己当时准备买工作的时候,还卖了一根刘慧芳给的人参,现在想来以那野山参的品质那价格其实还是卖低了的,好在最后那笔钱没用上,成了自己的私房钱,最后还是父母兄姐帮了她。
“二哥说真的,你要是缺钱的话,我把欠你的还你吧。”
“不用,暂时用不了那么多,文丽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花不了多少钱。”
舒今越见他真不要,也就不提了,这笔钱她肯定要还,不仅要还,还要等他需要的时候凑个整数给他。
“对了,你有没考虑过结婚后住哪儿?”
舒文明有点头疼,两个妹妹都没结婚,他要是因为结婚把唯一一间房子给占了,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虽然,在这个年代的石兰省,家里房子默认是准备给儿子的,但他不是那样的人。
“咱们家里是住不下的,我想不行就我们出去租房子住吧,你和文韵住家里,也安全些。放心吧,赵大妈家几个儿子刚结婚的时候也是租房,后来没两年就攒够买房的钱了,我们也不差。”
今越想说这不是不可以,但太慢了,现在已经是七四年,马上大批知青回城,城里住房愈发紧张,不仅租金涨价,就连房价也跟着暴涨。
到时候他们生活成本更高,买房的希望更渺茫。
舒今越咬咬牙,“二哥,不行咱们买房吧。”上次聊到这话题的时候她就这么想了,只是怕太“惊世骇俗”,先铺垫一下。
“买房?”舒文明惊讶不已,上下打量自家这妹子,“你想啥呢,咱哪来那么多钱。”
“可以不用买好的啊,就随便买点,哪怕不能住人的都行。”
“先放着,等过几年手边宽裕了再重新装修拾掇一下,其实也能住的。”
很多房子因为那些人的破坏,外面看着是破破烂烂的,但地段好,将来房管局会统一安排人来修,房主出点装修费就能住上水电皆通、还有独立卫生间的房子,这不美吗?
别的城市今越不知道,但书城市到八十年代中期会申请历史文化名城,政府会大力修葺破败房屋,改善市民居住条件,只用花很少的钱,小破房子就能焕然一新。
“你真想买?”舒文明托着下巴看她,“你跟我说实话,现在手里有多钱?”
“不多。”开玩笑,谁问她也不会说实话的。
“不多是多少?”
舒今越跟他打太极,就是不说数目,“大的好的买不起,但买间大杂院里的不成问题。”
舒文明翻个白眼,“狡猾死你,等着吧,真要买我来想法子。”
“那你呢?你总不能等着结婚真出去租房吧?”
舒文明低头思索片刻,“如果买破点的,小点的,你说文丽会不会嫌弃?”
“以我对文丽姐的了解,她肯定不会,她要是嫌弃你也不会喜欢你,你大胆自信一点,要相信你们之间情比金坚。”
舒文明总感觉她说的话是好话,但就是怪怪的,可能是俩人总吵架的原因,好好说话都稀奇。
“不知道文韵买不买。”
“我不买,你们买就行。”忽然,舒文韵从下床探出个头来。
“姐你在啊,咋不出声呢,吓死个人。”
“我看你们聊得火热,就没打扰。”
舒今越见她真不想买,也不强求,毕竟她将来是要嫁给潜力股的,徐思齐家大房子那么多,估计还不止一处,不愁住的地方。
“二哥,你最近别去鬼市了,但可以帮忙留意一下咱们附近有没有要卖房子的。”柳叶胡同的房子大多数都是公房,被分配到各个厂矿单位,单位又分配给各自职工,经过十多年的发展,考虑到多子女家庭需要结婚、分家等用途,六十年代中期的时候曾经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产权买断,有能力的家庭可以拿钱将自己家住的房子买断,产权归个人,但也有的家庭拿不出这么大笔钱,只能作罢。
很多家庭就觉得,反正都是住,一分房租不用出也能住,买断却需要一次性掏那么大笔钱,多不划算啊,所以很多人家都不愿买断。
舒老师和赵婉秋老实巴交了一辈子,倒是稍微有远见那么一次,七拼八凑把两间房给买断了。
今越记得,后来这片平房改成楼房之后,因为他们家的房子是有产权的,比别人家多分了一套房子,可把大院邻居们羡慕坏了。
今越现在想买的就是那些有产权的,小点破点没啥,只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就行,一方面等二哥结婚后她打算搬出去自己住,享有一个独立的私人空间,另一方面也当做投资了。
她其实没啥经济头脑,玩不转股票基金,就只知道一个买房不会亏,那就选这个吧。
“二哥你可一定要帮我上上心。”
“放心吧,我给你打听着。”
***
第二天中午,今越拎着家里炖得软烂的茄子和一分专门熬的小米粥去找胡奶奶。
最近街道办有人专门给她送饭,舒家就没送了,只是某一顿做点好吃的软烂的会专门给她送一份过来。
“胡奶奶,您吃饭没?”
老太太蜷缩成一只瘦小的虾米,卧在躺椅上晒着太阳,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仿佛连呼吸都看不见胸廓起伏……今越吓一跳,连忙走过去把手伸她鼻子底下。
“死不了。”老太太幽幽的睁开眼,嗅了嗅鼻子,“你妈炖的茄子?”
“对,我妈炖的,您鼻子真厉害,尝尝?”
老太太伸手,今越知机,立马将她搀起来,先洗手,才吃东西。
她其实也吃不下多少,只随便尝了几筷子,但吃完还要用清水漱口,剔那压根没几颗的牙,随时把自己打整得清清爽爽。
舒今越第一次见的时候简直叹为观止,才知道红楼梦里那些人吃饭前后都要用香茶漱口是真的。
“我们家前几天炖兔子肉,但不够软烂就没给您送。”
“没必要,我又不是没吃过。”
“是是是,您老见多识广,山珍海味都吃过,我今儿来就是有个事想请教您。”
老太太又懒洋洋地坐到藤椅上,一双不够清明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姑娘,舒今越最近虽然忙,但只要有空都会亲自过来送饭。“这几天忙什么?”
今越于是连忙将张大勇的事说了,老太太听得连连点头,“你倒是有两分急智,但还是不能骄傲,年轻的时候,成功多是凭的运气。”
舒今越想说这老太太真是不会夸她一句的,也懒得跟她细说,“我现在想给他用穴位注射的方式治疗,想来问问您有没有提取中药注射液的经验,向您请教请教。”
“你打算用什么?”
“黄芪和升麻,按照六比一的比例配制,纯度尽量接近100%,您看能行不?”
“哪来的配方?”
这是今越以前在乡下那位师父教的,说是他的师父传下来的,对于治疗内脏下垂性疾病很有疗效,不过他们用的是汤剂,今越觉得完全可以升级为注射液,通过穴位注射效果肯定更好。
老太太想了想,点点头,“可以,但我多年不碰这些玩意儿,要是翠果在她肯定能帮你做出来,翠果啊……”
今越没打断她的思念,她对翠果除了有主仆之情,也有姐妹之义,更多的是对胡家制药技术失传的惋惜。当年翠果的爷爷是胡老爷子的父亲手把手带出来的大弟子,集胡家之大成于一身,其他人都没他学得好学得精,可惜却被老爷子误会、舍弃,幸好翠果有天分,学到了爷爷的本事。
可惜,这根传承的独苗,因为大小姐的一句话,失踪了三十多年。
“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她,记住了吗?”老太太似乎有点记忆混乱了,每次今越一来都要说这句话。
“好,我答应您。”
老太太终于闭上眼睛,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慢慢的打起盹来,舒今越心说老太太真是大不好了,忘性这么大,刚才说过的话,没两分钟就想不起了。
算了,她还是去别的地方想想办法吧。
“去书城中药厂,找康永新。”
“嗯?”今越回头,想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太太已经睡过去,无论她怎么问都不愿再开口。
今越也是过了两分钟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应该是说自己要制作这个注射液的话去找这个人,他会帮忙,或许他是胡家以前的故人,或许是胡奶奶的朋友,不管是哪种情况,胡奶奶愿意给出这个人脉,说明就是靠谱的。
“谢谢您,您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您。”
今越刚出门,正好遇到徐端来到,他递过来两瓶牛奶,“接下来几天我有点事,不在书城,有什么事可以去找我哥,记住了吗?”
“嗯嗯,行记住了。”
他没说去哪里,今越也没问,俩人随便聊了几句各自分开。不过今越去单位也只待到三点半,她跟朱大强打声招呼,出门坐上开往市中药厂的公交。
中药厂在南边,到那附近就能闻见一股强烈的中药味,现在的中药厂除了做饮片炮制包装之外,更多的则是各种成药,像后世有名的逍遥丸,就是书城中药厂的优势产品。
而在几十年后,书城中药厂研发的中草药配方的牙膏、唇膏、护手霜、沐浴露、洗发水等一系列产品,在后世也非常受欢迎,牙膏的广告都打上中央电视台了。
不过,现在的中药厂规模不算大,占地面积也远远小于机械厂、钢铁厂等大型重工厂。舒今越来到大门口,没急着进去,先在门口的告示栏里看了看,没看见康永新的名字。
那应该就不是厂里领导班子成员,应该是技术人员。
“诶小姑娘,你谁家孩子,找大人呐?”门卫大爷见她一直站在门口,以为她是哪家的孩子,正在上高中,于是主动问她。
今越刚想说她不是厂子弟,忽然灵机一动,故意结结巴巴的:“我找康……康永新……”
“诶,你是康师傅家的啊?你是他家亲戚吧,他家只有一个残疾的妹妹,可没孩子。”
“对对。”
“康师傅他们研发科这几天正好不忙,你去吧,就在那栋单独的楼里。”门卫还好心地指了指方向,今越道谢连忙跑过去。
她生怕他再多问一句就露馅儿了。
来到小楼前,找到一间有人说话的办公室,她敲了敲门。
“同志找谁?”
“你好,我找康永新康师傅。”
大家打量她两眼,心说这谁啊,不会是康师傅给他妹妹雇的新保姆吧?那年纪也太小了。
不过看着倒像个读书人,交流起来应该不难。
康师傅的妹妹卧床多年,康师傅又是个男人,照顾起来很不方便,偏偏上个月一直用着的保姆大姐说老家有事,让先支给她一个月工资,结果一回去到现在还没来,大家都说康师傅被骗了,赶紧重新找一个吧。
被骗的钱,还得报公安,麻烦着呢。
舒今越觉得,大家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哪里知道还有这些事。
“二楼左转第一间,估计正忙着,你先敲门,别忙着进去,等他发话再进,记住了啊,康师傅的脾气就这样。”
看吧,大家还同情她呢,先把规矩教她,省得她将来犯错。
舒今越愈发觉得怪怪的,但也没多想,连忙又来到二楼,门关着,她敲了两次,直到听到一个“进”字,才推开门走进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男同志正低头在一堆瓶瓶罐罐前面,听见脚步声头都没抬。
舒今越也不好出声,一直站在办公桌前,等他忙完手里的活,回头一看,“你是……”
“康师傅您好,我叫舒今越,是胡奶奶介绍来找您的。”
康永新皱眉,“谁?”
今越心里打鼓,不会是他现在跟胡奶奶已经不来往了吧?毕竟人走茶凉,胡家这棵大树都倒了多少年了。
“胡佩仪老人家。”
康永新放下手里的东西,摘掉口罩和护目镜,洗了洗手,这才正色看向舒今越。
他是一位很严肃的中年人,约莫五十来岁,头发胡子花白,但神奇的是眉毛却还是黑的,显得整个人更加严肃。他两条眉毛像两根旧社会教书先生的戒尺,悬在舒今越心头,审视、判断着。
然而矛盾的是,他身上似乎又有股寺庙里,慈眉善目菩萨底下的香火气。
康永新沉默片刻,似乎是在判断她话的真假,“胡阿姨让你来找我,什么事?”
舒今越把眼一闭,心说不管了既然来都来了,不能白来,要相信胡奶奶,她叫自己来找这个人肯定是有原因的:“我想给病人使用自己研制的胃升液治疗胃下垂,想请您帮忙提取注射液。”
“你是大夫?”
舒今越点点头,没细说,估摸着人家也不想听。
“什么胃升液?”
“黄芪和升麻按照一定比例,提取出纯度接近100%的注射液,通过穴位注射的方式,注入病人的特定穴位……”巴拉巴拉。
对于配方,他也知趣,没多问,只问是哪几个穴位,打算用量多少,使用多长时间,几个疗程,甚至还详细询问赵大勇的病情,不仅问得非常细,还要判断病人情况适不适合使用。
舒今越一一回答,看得出来,他没一口拒绝就有希望,而且他越是认真,舒今越越放心。
虽然生活中跟这种较真的人不好相处,但治病的药物,拜托给较真、负责的人来经手,她会更放心。
果然,康永新听了一会儿,思索片刻,“这倒是不难,我可以给你做,但——”
“您放心,钱的话,您看收多少合适,我会一分不少给您的。”
“不是钱的问题,是你这个胃升液真的对胃下垂有效吗?”他很怀疑。
“按理来说,如果我诊断没错的话应该有效,我还会配合一些补肾的汤药给他一起服用。”舒今越记得那天赵大勇还有个症状就是腰痛,这说明病变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脾虚气陷,甚至都累及下焦肾元,这时候如果不补肾,只光治脾的话,属于按下葫芦浮起瓢。
康永新思索片刻,“行吧,两天后,你来取。”
舒今越松口气,“那费用您看怎么合适?”
“不用,既然是胡阿姨让你来的,肯定是信得过你。”说罢,转头又去研究他那些瓶瓶罐罐,似乎那些东西比跟一个大活人说话有意思多了。
舒今越悄悄眨巴眼,胡奶奶果然是百足之虫啊,别看不问世事可怜巴巴的,其实手底下还是有一些能用之人的。
而在等待的这两天里,舒今越就让赵婉秋根据自己开出的补肾处方,去外头把这几味药配齐,等约定好的时间取到注射液,当即就给赵大勇使用。
“开始咱们先少量,慢慢的来,确定没什么不良反应之后再逐步增加用量。”
赵大勇连忙点头,“小舒大夫该咋治就咋治,不用跟我们说的,我们信任你。”
说着,赵大嫂塞给赵婉秋五双毛线手套,都是黑色的,但有大有小,“我这几天闲着也是闲着,自己胡乱织的,不知道合不合适,你们将就着戴戴。”
“慧芳那边我准备给她织两件小毛衣,等孩子一两岁的时候就能穿。”
这些手套织得非常好,针脚紧密而整齐,腕口上还有一圈松紧,戴的时候好戴,也不容易脱落,“难为你了,不过你手艺真好。”
“我平时也没事,就瞎捉摸这个。”
舒今越也接过来看了看,竖起大拇指,“这可不是瞎捉摸的,你们仨的有五角星,我和姐姐这两双还有梅花图案呢,妈刚才都没发现吧?”
赵婉秋凑近一看,“还真是,居然能在毛线手套上织出不同的图案,这梅花还栩栩如生,哎哟喂你这手咋这么巧,真漂亮!”
赵大嫂红了脸,只会说“哪有”“没有”,赵大勇也有点紧张,不知道说啥的样子。
今越心道,这可真是一家子老实人啊,“赵大嫂您手艺这么好,平时给街坊邻居织的话,是怎么收费的?”
“不不不,我们不收你们的,感激你们还来不及。”
舒今越本来是想问一下价格,然后自己去街道办帮忙宣传宣传,帮她拉几单生意,但见她实在不愿说也就罢了,柳叶胡同也有个巧手媳妇儿是干这个的,改天问问她就有数了。
果然,当晚赵婉秋问回来就叹气,“织这么一双,不算毛线钱,光手工费的话也就两毛,手快的话一天也就织三双。”
这还是家里没啥事,中途不被打断的前提下,眼睛不眨的盯着,干一天顶多能挣六毛钱,而这样的活计还不是天天有,入冬前后稍微多些,其它季节一分收入都没有。
“赵大嫂这样的手艺可惜了,要是搁以后那可是受人敬重的手艺人。”开直播,上链接,主播亲手织的要多花钱才能买得到。
“上次她说自己只会缝缝补补,还真是谦虚了。”
大家议论几句,新奇一会儿就说别的去了,现在天气没人戴手套,至少也要再等两三个月才能派上用场。
第二天,赵大勇继续来治疗,听他说没啥不良反应,舒今越放心的加量,让他先连续来六天,刚好第七天休息一下。
大院的邻居们见这么个人天天来找舒今越看病,又从赵婉秋嘴里听了些只言片语,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舒今越上班的时候,街道办的人都来问她治疗肠癌的事。
“哎呀小舒可真是深藏不露,居然连肠癌都会治,了不起啊。”
“听说只用在腿上打点针水,六天就能把肠癌治好,太牛了!”
舒今越:“……”啊,我没有,不是,你们到底在说啥!
宣传科的钱大姐甚至说:“小舒会治胃癌不?我家有个亲戚上个月刚查出胃癌……”
舒今越连忙摆手,“这是误会,天大的误会,人家得的压根就不是肠癌,只是胃下垂,你们听错了。”
众人不信,以为是还没治好,她不想声张出去,一副“放心我懂”的表情应付她。
舒今越真的无语,老百姓就是不信科学,爱信这些道听途说的“神医”故事。
不过,说起胃下垂,刘进步倒是来了兴趣,仔细询问她的治疗思路之后,忽然话锋一转,“我连襟也是胃下垂,要不你给他看看?”
朱大强插嘴:“喝茅台那个?”
“怎么可能,要是他我就不管了,是我二姨姐的爱人,个子又瘦又高,前几年总是说胃胀打嗝,还烧心,吃不下东西,人也瘦了不少,结果两年前查出来是胃下垂,但又没达到手术的程度,吃了不少药,也只能缓解症状。”
舒今越点头,瘦长个子的人,确实是要比一般身材的人更容易患这个病。
“你这么一说,我外甥女怕也是这个病,她就是瘦长个子,在百货商店站柜台,他们那经理不让坐,没客人也必须站着,这饭后久站也是一个危险因素,我让她来找今越看看,是吧今越?”
老朱和刘进步都开口了,舒今越自然是答应,“行,啥时候来都行。”
这俩人跟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要观望,等着看赵大勇的治疗情况,有效果再说,可他俩是了解舒今越的,她有把握的病那就是真有把握,没两天还真把他们亲戚带过来。
虽然同样是胃下垂,但这俩人的脉象跟赵大勇又完全不一样,他们的胃部不适非常明显,典型的脾胃虚弱,中气下陷,只要学过点中医的人都能看出来,而赵大勇的确实算疑难杂症。
“小舒你看,算上诊费和药钱,我们每个疗程给你七块钱,怎么样?”刘进步提议,显然是跟朱大强的外甥女商量过了。
舒今越本来想说不用给,但转瞬一想,轻微的症状一两个疗程就能痊愈,这点花费确实不算多。毕竟他们这几年吃各种胃药都花了这个数的十几倍不止。
虽然说制作胃升液用的药材都是药厂里用剩的,设备也是康永新他们实验室的,成本可以忽略不计,但那是只有赵大勇一人用的时候,现在又多了两个人,以后指不定还更多,她不能再心安理得的不收费,白用人家东西。
她得给康永新和他的实验室一些费用,总不能自己还得倒贴这部分费用吧?
“行,主任和刘哥也知道我还要找人做这个注射液,这钱我就收了,不图赚钱,就是给药厂的成本。”
她收下,两个病人也放心,对于他们这些工作光鲜体面的人来说,金钱来往总比欠人情更好些。
***
舒今越当天下午抽空去了中药厂一趟。
康永新刚从实验室出来,口罩手套还没摘,“怎么又来了?”
他说这话没什么表情,但舒今越就是感觉到一股浓浓的嫌弃,她嘿嘿讪笑两声,“我还想麻烦康师傅帮忙做一些胃升液。”
“那些不够,是还没效果?”
“不是,是手上还有两个胃下垂的病人。”
康永新抬头看她,似乎是在打量她的表情,又似乎是透过她的表情看向什么地方,想起什么人,“你确定有效吗?”
“确定,明天赵大哥,哦就是我一开始治疗的那个病人要去医院复查,我陪他去,有没有效果一查便知。”
康永新见她说得言之凿凿,没再追问,“行,那你后天过来取,对了,把这个赵什么的病人的两次检查结果带过来……我看看。”
舒今越连忙答应,又说到费用的问题。
“费用不急,现在也用不了多少成本。”说问他又头也不回的走了,后脑勺上写着“别来烦我”四个大字。
舒今越没法子,只能回去把每次拿了多少注射液记录在本子上,等累积到一定量的时候再跟他谈,甚至……她有个大胆的想法。
要是能让自己这个朴素的配方广泛运用于临床病人,那么将治愈多少胃下垂的病人呢?就像后世很多大医院都有一些院内制剂,属于医院或者某个医生的独门配方……那时候,就不仅是利益的事,还有更多她目前看不到的东西。
她虽然重活一次,但她被困在阳城市上空,所见所闻终究有限,她想不出具体能有多少好处,只知道肯定会有。
但下一秒,她的心又凉了——
光三个病人的例子,远远做不了什么有效的数据支撑,别人大可说一句“瞎猫碰到死耗子”,她也没办法反驳回去。
第二天是星期天,也是跟莫书逸约饭的日子,今越提前打电话沟通过,今天她带赵大勇过去复查,他也想看看效果怎么样,说好复查完再去吃饭。
这一次,赵大勇光明正大的挂了号,排队进入诊室。
穿着便装的莫书逸,少了工作中的严肃,反倒更显得玉树临风、让人如沐春风,路上遇到好几个小护士,叫一声“莫医生”,脸就红了。走在医院里,即使是不认识他的病患家属,也在悄悄看他。
舒今越想,这就是美人的魅力吧,不分男女,任何人看见美的事物都会多看两眼,要是还能跟他说上两句话,那一整天的心情都是美的。
唉,好看的人走哪儿都是焦点,舒今越看看自己这一米六不到的小身板,叹息。
“来了,先躺下,我喝口水。”上次的王医生刚看完一个病人,少不了要唠叨两句,“让你做手术,老莫把外科医生都给你联系好了,你这人咋这么犟?”
赵大勇不敢说话,怕惹人不高兴。
莫书逸主动替他解释,“他想先尝试一下药物治疗,要是效果不好再考虑手术,这手术伤筋动骨的修养时间长,也影响上班嘛。”
“都这么严重了还上啥班?是上班重要还是命重要,不要觉得胃下垂不会死人,万一……”
“嗯哼,老王你少说两句,看把人吓得。”
赵大勇脸都白了,他怕啊,对他来说,医生说的话就是圣旨,他百分百无条件的信服。
王医生虽然说话直接粗暴,但他说出了舒今越的心声,她也不赞成赵大勇短期内恢复工作。
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赵大勇要是不上班了,他老婆去喝西北风吗?他儿子打光棍吗?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外人无法改变的难处。
当医生的,只能尽量给出最有利于病人本身的建议,至于他的困难,他的家庭,是他自己需要考虑的事,最终他选不选择,是他的自由。
赵大勇战战兢兢地躺下,默默掀开衣服,也不敢说话。
王医生把探头放上去,嘴里还在数落着他,“你啊,说你什么好,手术不做只吃药也就罢了,还吃中药,你说中药那玩意儿……啧啧,吃不好还不得上医院做手术?何苦受那罪……诶等等,胃呢?”
他皱眉,这个病人情况特殊,他胃下缘的位置他记得一清二楚,不会有错,可怎么在那里没找到呢?
“你把腿蜷起来,我看看。”
“不行,你伸直,我再看看。”
“身体往我这边侧一点……”
可无论赵大勇用哪种体位,他都没在骨盆里找到胃,“奇了怪……难道真回去了?”
说着,他把探头一步步的往上移动,终于在左上腹找到,甚至都回到了肝脏上面!
“真回去了?你侧身我再看看。”可无论赵大勇换哪个体位,胃的位置都在正确的解剖学上说的,本该出现的位置!
王医生惊讶不已,“你真没做过手术?”
“没在我们医院,也没在其它医院做过手术?”
“没做,咱们还能骗你不成。”莫书逸的神情也很震惊,他比王医生还好奇,使劲盯着屏幕,想要找到胃的位置。
“短短六天时间,居然就复位了……还是纯中药,老莫你这朋友真的只学了三年中医?”他打量舒今越,见她神色淡定,似乎是早已料到这般,心里更是震惊。
当初她说自己靠诊脉推测胃下垂的时候,他是不信的,甚至阴暗地猜测这是另一种想要引起莫书逸注意的新方法,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不信不行。
他们没有透视眼,可设备有啊,设备显示就是上去了,这不会骗人。
舒今越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顿了顿,“其实复位只是暂时的,如果后期调养不好,还可能反复。”
“那是自然。”王医生看向赵大勇,“听见没,你的主治医师说的话,我说的你当耳旁风,小舒医生说的你得上心。”
赵大勇神色激动,“好好好,我听小舒医生的。”
一直到离开医院,他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面脸通红,心跳加快,“小舒医生,我这还能再治疗两个疗程不?巩固一下疗效。”
“可以,最近腰疼好点没?”
“好多了,还是疼,但减轻大半了。”
舒今越点点头,跟他告别,同莫书逸一起往食堂走去。
“贵院的小食堂,我可是闻名已久。”
“他们的黄焖鸡是不错,正好尝尝。”莫书逸走在她左手边,来到食堂门口,经过隔苍蝇的帘子时,站在一边帮她撩起来,让她先进去。
有了这个好的开端,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莫书逸对赵大勇的病例十分好奇,深感中医的神奇,一直在向她询问,而且这种询问一点也不让人反感,今越心说长得好就是有优势。
吃完饭,他问得也差不多了,“不瞒你说,我们内科经常遇到胃下垂的病人,基本都是开点增强胃动力的药物,只能稍微缓解,你研发的这个胃升液,效果不错,有没有兴趣做临床试验?”
今越不懂,“什么临床试验?”
“咱们国内目前还很少,但在国外,尤其是日国,凡是使用在人体身上的药物,都需要大量数据进行安全性和有效性的验证……”巴拉巴拉,末了,又加一句,“咱们国内目前要求没这么严格,但保不准将来会有变化,要是想走出国门,这些可供溯源的数据也是必不可少的。”
舒今越心说,真是瞌睡就遇枕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