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秋转身进屋,见两个小的已经不哭了,不由松了口气,招呼道:“赶紧让四舅、爸爸带你们洗洗手脸,吃饭。”
怕不够吃,邱秋切碗咸菜丝,摊了盘薄饼。
家里没有儿童椅,为了照顾两个小的,一家人围坐在茶几旁吃饭。
昭昭握着卷饼吃了几口,忽然想到什么,指了指自己的口袋,“妈妈,我们把火腿、干菌子卖了。”
“卖了?”邱秋把手里卷好的饼子递给老太太,拿帕子擦了擦手,掏出昭昭口袋里东西,是一张五元的纸钞,诧异道:“你们没把东西给奶奶搁下?”
昭昭重重点了下头:“我和采采抱着火腿、菌子,姑姑抱着我们走到楼下,遇到一位白头发的奶奶,她问我们火腿、菌子在哪买的?姑姑唤她董老师,想要把东西送给人家。她开始不要,后来接了,塞给我一张钱。”
采采咽下嘴里的食物,“她长的好好看啊,声音好好听。”
姓董,老二唤老师。老太太一想就知道是谁了,她中西女中的同学,早前听说被赶去汽车间了。
“小辰,回头你找钟鸣打听一下,看人住在哪。好久不见了,有空找她聚聚。”
褚辰点点头。
用罢饭,老太太带着两个小宝贝回屋睡午觉,褚辰继续安装炉子,邱秋在旁打下手,铝管快接好时,沈瑜之找来了,他跟王弈臣、赵文霖一样,填完志愿就回城了。
“老褚,你可真够意思,”一进门,沈瑜之便嚷道,“二十多年的哥们儿,回来也不跟我打电话说一声。”
褚辰跳下梯子,找了件干活穿的两用衫扔给他:“换上,过来干活。”
沈瑜之一噎,将提来的大包小包放在餐桌上,听话地脱下大衣,套上两用衫,接过邱秋手里的铝管递给他:“我记得你家不是有一个二战时期的电炉取暖器吗?”
褚辰:“用电量太大、不安全,老太太送人了。”
“哦。”沈瑜之随之兴奋道,“通知书给我带回来了吗?自从得知我考上华理工大学生物系,你不知道,我在家都快成宝贝蛋了。我姆妈笑的那个欢啊,就连我爸那个老学究,都破天荒地拉着我喝了一顿,揽着我肩直夸,‘真棒!儿子,长大了,懂事了,也要飞了’,那个伤感啊,差点没给我整哭。”
邱秋本要去厨房给他倒杯茶,听他说要通知书,转身走进卧室,打开随身带回来的挎包,取出个信封,递给他:“你今儿过来,不会就是来拿通知书的吧?”
“胡说!我今儿明明买了东西去医院看望褚奶奶的,结果到医院才知道你们回来了。”沈瑜之一只手帮褚辰扶着铝管,一只手在身上擦了擦,接过信封,来不及看清上面的内容,就嘴一张撕开了信。
邱秋上前扶住铝管,将他替换下来。
里面有一张《华理工大学入学通知书》和一张《华理工大学学生入学注意事项》。
通知书上写着:“沈瑜之同志:经批准你入我校生物系生物信息学专业学习。请于一九七八年二月二十七日至二月二十八日凭本通知到校报到。”落款是“华理工大学革命委员会”,签发时间是“一九七八年一月二十二日”。
普通信件,从沪上到贵州他们小县城需要七天。
1月29日褚辰收到录取通知书,翌日他们就赶回来了,今天是2月3日,再有三天就是除夕。
贴身收好录取通知书,沈瑜之问夫妻俩年货准备的咋样?
刚回来,哪来得及准备。
沈瑜之一看邱秋脸上的表情,便朗声笑道:“要买什么,写张清单,明天我给你们拎来。”
邱秋半点不客气,张嘴便报:“肉,鸡蛋,鱼……”
沈瑜之听得直讨饶:“姑奶奶你当我是神仙啊,这会儿了,上哪给你弄这些紧俏物资?”
“那你能买来什么?”
“白菜、萝卜我给你们各弄了三十斤,熏鸭昨儿去南货店抢了一只。”
行,能凑三盘菜。
邱秋:“我给你拿钱票。”
沈瑜之忙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刚过来,哪哪都要钱,我这些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手里存了些工资,这点算我支援的。老褚,要用钱吱一声。”
褚辰点点头:“年前有事吗?”
“没呀,我能有什么事?”
“行,等会儿跟我出去一趟。”
有沈瑜之帮忙,铝管很快装好了,炉子点上,火烧旺,上面坐壶水,褚辰就带着沈瑜之出门了。
水烧开,屋里热汽弥漫,慢慢便没那么冷、也没那干了。
邱秋将开水灌进暖瓶,取了土瓦罐来,倒入三碗水,寻了晒干的枣子、刺梨、桑葚、山楂、甘草,放进去煮,没一会儿,屋里溢满了甜蜜的果子香。
老太太、昭昭和采采午睡起来,邱秋坐在沙发上,饮着甜甜的果子水,正捧着本相册在看,东西是在客厅的红木书柜里找到的。
“妈妈,你在喝什么?”昭昭哒哒跑到邱秋身边,扶着她的膝头,探身看向她手里的杯子。
邱秋手腕一转,将杯口凑近她唇边:“果子茶,尝尝好不好喝?”
昭昭张嘴喝了两口,咧嘴笑道:“好喝,甜甜的。”
邱秋放下相册,起身给三人拿杯子。
老太太去浴室洗了把脸,对镜仔细涂过雪花膏,梳了梳头发,出来,走到沙发边坐下,伸手取过相册,看清其中一张,止不住“哈哈”笑道:“邱秋,小辰这张光屁股的照片好看吧?”
“哪呢、哪呢,”昭昭把杯子递给采采,扒着太奶奶的胳膊,凑过去看,“哇,没穿裤子!”
采采几口把杯中的水喝完,搁到茶几上,挨过来盯着昭昭手指的照片看了眼,“噗呲”乐道:“哈哈……不知羞,露着小鸡鸡。”
“我爸吗?”昭昭仔细打量着照片里的小男孩,胖胖的,一笑,还流口水,“我爸不长这样!”这话说的斩钉截铁。
采采跟着点头附和:“四舅高、大,好看。这个,胖、丑。”
老太太能说什么,不能破坏孙子在孩子心里的形象啊:“对,这不是你四舅,这是你外公小时候的照片。”
褚锦生:“……”
邱秋拿着杯子出来,看眼照片,忍不住乐道:“阿奶,这张照片能送给我吗?”要不是老太太说,她还真就没认出来,这是褚辰!
肥嘟嘟的,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流。
老太太一想到孙子知道他的裸照被邱秋收藏时的情景,便想笑:“好,给你。”
邱秋给三人倒了果子水,擦擦手,抽出那张照片放进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再出来,便听到敲门声。
门一开,一位四十多岁、皮肤细白、容貌精致的妇人,提起脚边的化肥袋,笑着往里走道:“你是小辰媳妇邱秋吧,我是你汪婶,昨天过来,你和小辰去医院看老太太了,没见着你们。早上让永安帮我排队,买了些白菜、萝卜,还有一条鱼,先吃着,回头我看看还能买到啥,再给你们送来。”
邱秋一下便知道这是谁了,杨永安他妈汪淑芳,忙上前去接东西:“汪婶,你好。昨晚我们从医院回来,二姐便跟我说,你把米面油盐都给我们备好了,太感谢了。从老家过来,赶得急,带着两个孩子,没敢带什么吃食,多亏你带来的东西,不然这两天怕是要喝西北风。快快,屋里坐,阿奶、昭昭、采采,看谁来了。”
汪淑芳避了一下,手里的袋子没敢让邱秋提:“我听师娘说你怀孕四个多月了,东西重,别闪着腰,你往旁边让让,我把袋子放厨房。”
邱秋听话地往后退了退,汪淑芳提着袋子走进厨房,昭昭、采采跑过来唤道:“汪奶奶。”
“唉,真乖。”汪淑芳放下袋子,掏出一把糖分给俩人,解开化肥袋,从中提出一条两斤的大黄鱼,放进盆里,“邱秋,这鱼早上买时还活着,放在盆里一上午,也不知道咋就死了,我给你宰杀好,抹些盐晾上吧?”
“我来、我来,”邱秋忙过去将人扯开,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扣着鱼鳃放在菜板上,拿刀“刷刷”几下,大片的鱼鳞纷纷掉落。
汪淑芳看傻了眼,不是说反应迟钝、说话不利索吗?
老太太慢悠悠踱过来,塞给汪淑芳一杯果子茶:“尝尝,邱秋用好几种干果煮的,没放糖,甜味没那么浓。”
一路过来,汪淑芳手都冻僵了,捧着杯子暖了暖,才送到嘴边啜了口:“挺好喝的。”
“是吧,我就说四宝这媳妇找的好,医术出色,为人和善,还做得一手好茶饭。晚上别走了,等会儿小辰回来,让他往你家打个电话,把家里的几个都叫来,吃顿便饭。”
汪淑芳笑:“您这是改主意了,不想让小辰请我们去西餐厅吃大餐了?”
“没改,这不是怕你们等不及嘛,我现在还没好透,不能你们去吃西餐,把我一个人丢家里吧?”
“哈哈,哪能啊。行,等会儿我给展鹏打个电话,让他下班过来,顺便去淮海路点心店买包肉馒头。”
“那这鱼就不留了,”邱秋扬了扬手中已经刮去鳞片的大黄鱼,“今晚吃了吧,新鲜。”
老太太点头附和。
汪淑芳笑道:“原是给你们年夜饭添个菜的,这下要提前进肚了。”
邱秋指指旁边挂的两条风干鱼:“呐,还有它呢。汪婶,晚上你走时,拎一条。也省得明天褚辰给你们送年礼,还要提上它,增加重量。”
汪淑芳失笑:“小辰要给我们送多少年礼啊,多条鱼都嫌重。”
“嘿嘿,保密。”老太太住院,人家真就当自家老人在照顾了,邱秋心存感激,昨天便在想,是不是送根小人参。
这边说着话,昭昭、采采看大门没关,跑过去,探着头朝门外看去,长长的走廊,宽敝明亮,没啥人经过,两人一商量,拿着沙包、粉笔出门,在门口的地上画下跳房子的九个格,玩了起来。
咯咯的笑声,传得极远。
601室的方季同出海回来,拎着包一出电梯,就听到了银铃般的笑声,不免诧异地扬了扬眉。
钟鸣跟着听了一耳朵,边拉栅栏,边笑道:“是602室褚辰和他二姐家的孩子。”
“褚辰回来了?”
“嗯,昨天回来的。”钟鸣说罢,扳动手柄,电梯朝一楼降去。
在这个不是灰就是一身蓝的服饰国度里,方季同一身白色制服,是那么醒目,制服上那金色的流苏,更是耀眼得充满了神秘感。
昭昭、采采齐齐停下蹦跳的动作,呆呆地看着这个一步一步朝她们走来的高大身影,仿佛进入了一个奇幻的世界。
近了,方季同弯腰朝两个孩子笑道,“你们好呀?”
声音很独特,昭昭、采采不知道,这是因为常年出国,说惯了英文、俄文、波兰文,语音里不自觉带出的欧洲腔。
“伯伯,”昭昭眨巴着双眼,梦幻道:“你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吗?”
方季同一愣,笑道:“对,我是克拉拉的教父德罗赛尔梅亚。”
昭昭、采采,均是一脸茫然。
方季同呵呵笑道:“俄罗斯古典芭蕾舞剧《胡桃夹子》里的一个人物。”
“芭蕾舞剧……”昭昭念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好奇道,“好看吗?”
“好看。”方季同笑着直起腰,递了几块波兰糖给俩人,“它有华丽壮观的场面,诙谐有趣的表演,极具感染力的音乐。”
昭昭听得似懂非懂,接过糖了,想了想,掏出口袋里的奶糖,放在他手上:“回礼。”
采采有样学样,也掏出把奶糖放在了方季同手里:“回礼!”
方季同莞尔,握着糖摇了摇,风趣道:“谢谢二位的回礼,好了,你们玩吧,伯伯要回家了。”
说罢,方季同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昭昭不自觉地朝他家门口走了几步,探头往里看,不大的客厅里,放着个庞然大物,黑色的烤漆,亮白的长条键,优雅而神秘:“那是什么?”
“钢琴。”方季同拎着包往旁边让了让,“要进来看看吗?或许,你想听我弹奏一曲。”
昭昭回头朝自家看了看,面上闪过一丝躇踌。
“担心等会儿妈妈出来找不到你吗?”方季同笑道,“你可以回家跟她说一声再来。”
昭昭摇摇头,“不了,谢谢伯伯。”
方季同看着两个孩子又欢欢喜喜地丢起了沙包、跳起了房子,唇角往上扬了扬,真可爱!
也许,真如姆妈所说,成家并不是一件太过糟糕的事。
邱秋宰杀好大黄鱼,让老太太带汪淑芳去客厅说话,几刀划过鱼身,用葱姜蒜和少许盐腌上。洗洗手,把白菜一颗颗从袋子里掏出来,晾放在厨房的小阳台上,萝卜取出四个,洗洗,切成丝。
萝卜丝用盐杀一下,淘洗两遍,一半放盐放油,倒入面粉拌均,和鱼一起上锅蒸;另一半放盐和胡椒粉,倒入面粉,加水,搅成糊状,煎成萝卜丝饼。
完了,又炒了个醋溜白菜,拌盘海带丝,烧锅米汤。
杨展鹏拎着包肉馒头,几斤橘子过来,饭菜刚做好。
昭昭和采采在门口玩得一身汗,老太太和汪淑芳正给两人擦身换衣服。
杨展鹏放下东西,四顾了下:“师娘,小辰呢?没在家吗?”
邱秋提起暖瓶冲了杯红糖水,搁在他面前的桌上,笑道:“装好炉子,就一脸神神秘秘地跟沈瑜之出去了。”
“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邱秋摇头。
老太太牵着昭昭的手从卧室出来,见只有他一个人过来,责怪道:“怎么又把永宁、永安丢家里了?过来吃顿饭,还能吃穷我不成?”
“这回您可冤枉我了,”杨展鹏一脸委屈道,“我叫了,人家不来,我有什么办法?”
“那他们晚上吃什么呀?”
“他俩可用不着咱操心,”杨展鹏笑道,“人家一个跟女朋友看电影去了,一个跑去见什么小学同学。”
“永宁有女朋友了?”老太太惊喜道。
杨展鹏看向妻子,笑道:“是谈了一个,就是吧,淑芳挺反对的。”
老太太看向汪淑芳,好奇道:“长得不漂亮?”
汪淑芳不言,似是难以启齿。
“在乡下结过婚。”杨展鹏答道。
“这……”老太太瞬间不知说什么了。
气氛正尴尬呢,沈瑜之和褚辰回来了。
一个背着白菜、萝卜,拎着鸡、鱼;另一个扛着条猪后腿,提着篮鸡蛋。
“哪买的?”几人齐声问道。
“十六铺!”沈瑜之笑得好不得意。
褚辰解释道:“效区的农民兄弟进城卖点土特产。”
哦,懂了,这就是俗称的黑市嘛。
“你俩可真是大胆!”杨展鹏忍不住轻斥道,“以后可不敢再这样了。让人举报了,前程尽毁。”
“没事!”沈瑜之耸耸肩,“问,那就我兄弟,找兄弟拿点肉菜吃,怎么啦?”
杨展鹏警告道:“注意点!”
汪淑芳扯扯他的衣袖:跟这小年轻又不熟,说这么多干嘛。
帮褚辰、沈瑜之把东西放好,邱秋招呼众人:“吃饭啦!”
蒸好的萝卜丝用麻油、蒜泥一拌,倒是意外地受欢迎,满满一小盆,吃得丁点不剩。
萝卜丝饼也好吃,就是有点费油。
清蒸鱼没放酒去腥,邱秋一家三口都有点吃不惯。
吃过饭,杨展鹏和褚辰、沈瑜之去阳台上说话,汪淑芳帮邱秋收拾好厨房,洗过手,邱秋拿护手霜给她用。
味道好闻,又不油腻,汪淑芳十分喜欢,问邱秋哪买的。
“自己做的。”邱秋说着起身,另拿了一瓶没开封的给她,“防冻、防皴、滋润,你用用,若是喜欢,回头,我再多做些。”
“你还会做这个?”
“没事瞎琢磨。”
老太太在看昭昭和采采翻花绳,闻言笑道:“邱秋不只会做面霜,还会酿酒,做花露水,配制养身的人参丸。”
“人参丸……”凡是药,一说加了人参,那必是稀有的、贵的,上了档次的,“调理什么?”
“补气益血,安神益智,强身健体。”邱秋说着,摸了下她的腕,“最近心烦,翻来复去睡不着吧?”
汪淑芳点头:“一想到永宁找个二婚头,我心里就闹得慌。”
邱秋起身道:“我给你拿瓶安神丸,晚饭前吃,一次一丸,你回去吃几日看看。”
“行,多少钱?”
老太太拍她:“你带的菜、鱼、油、面,我给你钱票了吗?”
“师娘,这不一样。”
邱秋把安神丸递给她,笑道:“啥时候你来医院找我开方,那必是要收钱的。”
汪淑芳多敏感啊,立马查觉到什么:“这么说,邱秋你找到工作了?”
“嗯,年后报道。”
“哪家医院?”老太太惊喜道。
汪淑芳诧异地看了眼老太太,她还以为邱秋的工作,是老太太利用手中的人脉帮她找的呢。
“广济医院,在配药房工作。”
“广济?!”汪淑芳吃惊道,“那不是特批的干部疗养院吗?”
邱秋点头,当时省医院的王院长便跟她说,工作轻松、事儿少,工资高。
送走杨展鹏夫妻和沈瑜之,邱秋懒懒地活动了下身子,催老太太赶紧洗漱上床,她给按按穴位。
“你行吗?”老太太看她细胳膊细腿的,就觉得手上没啥劲。
行,当然行。
老太太被按得嗷嗷直叫。
昭昭和采采捂着眼,表示不敢看,又忍不住把五指张开,边看边偷笑。
“要不……”褚辰心疼地拭探道:“秋秋你歇歇,我来按。”
“不行,大夫怎么能被人说不行呢,我得证明我自己。”邱秋说完,自己止不住乐得歪倒在了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气得拍她:“小气鬼,说你一句,你就给我往死里按。”
邱秋不服气地哼了声:“您站起来活动活动,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老太太在孙子的搀扶下,起身下床,来回走了几趟,啧,这效果,跟身上甩了十斤肥肉似的,特轻松、特舒服。
“行行,你厉害!”
“明天还给您按。”
“别、别,你饶了我吧。”
“你饶了我吧……”昭昭跟着怪模怪样地学了一句,“哈哈……”大笑不止。
采采跟着笑了几声,揉揉眼,伸手要四舅抱,困了。
褚辰将老太太扶上床,给她掖好被子,留下床头一盏小灯,抱起昭昭和采采,带着妻子出了老人的卧室,去洗漱。
哄睡两小只,褚辰揽过邱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她的长发,“下午去银行礼堂拉奶奶捐出去的钢琴……”
邱秋立马来了精神,侧身面对他,扣了扣他的喉结:“神神秘秘的,是拉钢琴啊?”
褚辰一把握住她捣乱的手:“本来是想给你和昭昭一个惊喜的,结果,损坏得厉害,我和沈瑜之找了辆三轮车,将钢琴拉去淮国旧找了个修钢琴的老师傅,人家说很多零件得换,要了小两百。我没带那么多钱,沈瑜之垫的。”
“钱都在床头柜的挎包里,你要用自己拿。”
“行。”摸了摸妻子的指腹,“还是让二姐赶紧回来吧,你一个人带俩孩子,太累了。”
“不急。”邱秋瞄了眼墙上的表,“就是不知道,二姐这会有没有吃饭?能不能吃饱?”过来才知道,沪上的饭碗真小啊。而且听奶奶的意思,那边做饭,抠抠索索的。
吃了,吃得还特多,她吃完,一家人除了房毓,都没吃饱。
谢曼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一拍桌子,压着嗓子吼道:“老二!你到底要不要脸啊,一过来,就跟左邻右舍哭诉我这个当妈的偏心、骂你大哥凉薄,说自己可怜。你离婚带着个孩子回来,是件多值得炫耀的事吗?”
丁珉将差点被婆婆吓哭的儿子塞给丈夫,示意他赶紧抱着儿子回亭子间,别跟着瞎掺和,免得真落下个凉薄的名声。
“谁遇到你这事不是藏着掖着,你倒好,恨不得整个宜兴坊家家户户都知道,你下乡11年,家里对你不管不顾,活不下去了,找个男人结婚,我还为此跟你断绝了关系。老二,你摸摸良心,下乡是不是你自愿的?走时,我有没有偷偷塞给你五百块钱……”
“五百?!”丁珉霍的一下站了起来,“姆妈你也太偏心了吧,这么些年说是补贴我们,加一起也没有五百啊!”
褚韵闲闲地放下牙签,看向闭目不言的爹爹,当着全家的面给自己开批斗大会的姆妈,事不关己的小五、小六,一脸气愤的大嫂,躲起来的大哥,嗤笑了声,站起来,转身进了小南房,从里面把门一锁,把斗柜推过来顶上,被子抖开,脱鞋上床,睡了。
小六听着动静,一下子跳了起来,奔到小南房门前,推了推没推动,急得“啪啪”拍门:“二姐、二姐,你出来,这是我和奶奶的房间,你睡就睡呗,扛门干嘛,我咋进去啊?开门、开门,听到了没有……”
谢曼凝双手抚额,半晌,对小五道:“去把小六叫进来。”
再吵下去,楼上楼下都该过来看热闹了。
小五“哦”了声,起身拉了小六回来。
小六急得跺脚:“姆妈,我今晚睡哪呀?”
“让你大哥跟你五哥挤一挤,你跟你大嫂住一晚。”
丁珉刚要反对,对上婆婆凌厉的目光,脸一拉,没敢吱声。
打发儿女睡了,谢曼凝看向丈夫:“你不管,就任老二这么闹下去?”
“你看她现在眼里还有我这个爹爹吗?”
谢曼凝也没想到,上午过来还哆嗦着不敢回嘴、一骂就缩的老二,下午,跟变了个人似的,硬气了!
“那咋办?再有两三天就过年了,到时亲戚朋友一来,就听她白话咱们怎么偏心?兄弟小妹多薄情?她受了多少委屈?”
“她上午来时,带了两个孩子?”
“嗯,一黑一白,黑的那个……倒有些像我,白的……长得精致,现在想想,应该是老四家的。”
“我明天去趟茂名路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