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结束,送邱秋继续去行政楼开会。
路上,褚辰絮絮叨叨地叮嘱道,夜里起来,大灯小灯要全开。早饭要吃好,中午食堂饭菜不好吃了,去外面,别舍不得花钱票。衣服放着等他回来的洗,床单等他回来换,缝被头的毛巾,等他回来拆洗……
“内衣也留着等你洗?”邱秋笑他。
“又不是没洗过。”褚辰答得一本正经。
邱秋轻啐:“等你回来,都臭了。”
“那你坐在凳子上,用温水洗,别碰凉水。”
“知道了,”邱秋站在会议门口,推他,“快走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唠叨了。
褚辰不放心地走了。
到了学校,先去宿舍放琴,什么时候练习、在哪练习等辅导员通知。
推开宿舍的门,只有蒋卫国在,他是军人,刚领了服装鞋帽回来。
沪市有地区差,他是排长,行政23级,在部队每月工资52元,学校领的是55.5元。
“回来了,”蒋卫国放好东西,招呼道,“辅导员通知大家去教室,说是要竞选班干部。走吧,一起。”
“好。”褚辰把琴放在自己的床铺上,随他出了宿舍。
两人到时,班级里差不多都坐满了。
韩卫鹏朝两人招了招手,拿开旁边书桌上的英语资料。
两人过去,坐下。
“呐,自愿报名,都有什么职位,黑板上写着呢。”韩卫鹏说着各递了张发黄的空白纸给两人。
褚辰接过来,道了声谢,提笔写走读申请。
蒋卫国报了团支书。
“哎,还没写完啊?”韩卫鹏偏头一看褚辰写的内容,惊讶道,“你要走读?”
声音过大,引得大家纷纷看了过来。
褚辰长得实在出挑,三庭五眼比例协调,瑞凤形桃花眼,深沉内敛,一身黑色中山装更是穿出了老干部的严谨气质。
很多人都在悄悄询问,谁啊?
不乏有女生露出了欣赏的目光。
遂他虽没有报名,投票环节,亦有不少人写了他的名字。
辅导员王静念票时,都乐了:“让你们把手中的票投给报名的同学,大家一个个的挺有主见嘛?”
“褚辰,你怎么没报名啊?我看你的资料,67年下乡,踏实能干,表现优异。72年更是凭借一己之力,帮你们大队建起了食品厂,随之进入县供销社,主抓农村经济植物生产、扶持农村土特产与医药产品的经济发展。短短五年,在你的带领下,县供销社下所负责的几十个大队,经济增长翻了数倍……”
“王老师,”褚辰站起来,打断了辅导员的话,环视了大家一圈,微微一躬身,笑道:“谢谢大家和王老师的厚爱,我15岁下乡,今年二十五,有妻有女,我爱人身怀六甲,我们正准备迎接第二胎。”
“我女儿昭昭,四岁,刚上幼儿园,如一个糯米团般天真可爱。家里还有一个74岁的奶奶,过年期间,刚大病一场。所以,”褚辰举起自己写好的申请表,向大家展示道,“我选择走读。”
“大家选我,是不是觉得我人长得还可以,”褚辰以开玩笑的语气,笑道,“我爱人当年能挑中我,也是因为我这张脸,长在了她心巴上。”
大家哄笑。
“咱们这一届优秀人才实在太多了,王老师为什么会记得我,知道吗?”
大家齐摇头。
“那是因为上午我找她询问走读的事,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毕竟,我是第一个嘛。”
这理由,找得也太不走心了,大家笑着议论纷纷。
“好了,不占用大家的时间,还请继续。”褚辰伸手做了个请,俯身坐下。
辅导员笑着又打趣了他两句,转身对票数高的几位,挨个儿夸了番。
“票数低也不要气馁,不是大家不够优秀,正如褚辰所说,你们这届出色的人才太多了。”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很快,班长、团支书、学习委员、生活委员、宣传委员、组织委员等,都选出来了。
借此,大家也都混了个脸熟。
转眼参加完英语考试,来到了迎新晚会前一天。
当晚,褚辰给邱秋打电话,问她要不要和昭昭过来看晚会,他骑车回去接她们。
邱秋俯身问跟过来接电话的昭昭,想不想去?
“好看吗?”昭昭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晚会呢。
“都有什么表演啊?”邱秋问完,将话筒凑近昭昭耳边。
“大合唱,个人独唱、独舞、集体舞、诗歌朗读、二胡独奏、手风琴演奏……”
“爸爸,妈妈说你会上台拉手风琴,我都没有听过你拉手风琴!”
褚辰失笑:“明晚来了,爸爸拉给你和妈妈听。”
“好,我要打扮得美美哒。”
约好时间,邱秋便挂了电话,偏头就见昭昭踮脚扒着柜台,伸长了脖子跟电话室的阿姨道:“江阿姨,我爸爸邀我和妈妈,明晚去他们学校看晚会。”
江阿姨在里面直乐:“听到了。”
昭昭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松开扒着柜台的手,放下踮着的小脚脚,跟着妈妈向外走。
公寓里挤住着不少人,这会儿正是回家的高峰期,电梯前等着十几位,她也不管认不认识,只管爷爷、叔叔、姐姐、阿姨地叫个遍,随之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我爸爸邀我和妈妈,明晚去他们学校看晚会。叔叔你看过晚会吗?”
被唤叔叔的男人,一身军装,脸色严肃,低头看看她,僵硬地点点头。
昭昭瞬间瞪大了眼:“好看吗?都表演了什么呀?”
男人抿着嘴,想了想前不久的元旦晚会,尽量放轻了声音道:“红色娘子军。”
旁边的小姑娘闻言,仰头问道:“是芭蕾舞剧吧?”
男人点点头。
昭昭扯扯邱秋的裤子:“妈妈,我没看过?”
邱秋摸摸她的头,笑道:“改天带你去看。”
另有一位老者,应该是文艺工作者,弯腰细细跟昭昭讲起了《红色娘子军》的故事背景。
说话间,电梯下来了,邱秋牵着昭昭的手随着人群走了进去。
老人的故事还在继续。
到了六楼,邱秋邀请道:“老先生,来家喝杯热茶?”
老人笑笑,跟着下了电梯,没进家门,就站在走廊上,给昭昭把故事讲完,这才朝步梯走去。
步梯那边的灯有些暗,邱秋扬声唤俞佳佳拿手电出来,帮忙送送。
老人摆摆手,不等俞佳佳出来,便腿脚麻利地几步窜没影了。
“今儿遇见的几位邻居,人品真好!”进门,邱秋松开昭昭,跟餐桌前的老太太感慨道。
不等老太太询问什么,昭昭撒腿奔到她身旁,扶着她的腿,仰脸乐道:“太奶奶,我爸爸邀我和妈妈,明晚去他们学校看晚会。”
俞佳佳把手电筒放回原处,笑道:“光邀请你和妈妈啊?”
昭昭一愣,忙替褚辰解释道:“爸爸骑自行车来接,只能带我和妈妈哟。”
老太太撇嘴:“当谁稀罕!”说罢,起身去厨房端菜。
邱秋笑嘻嘻跟了过去:“改天带您去看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
老太太:“看过了。”
“那带您去郊外放风筝。”
老太太看看自己的老胳膊老腿,轻嗤:“你看我跑得动吗?”
邱秋“哈哈”笑道:“立志要活一百多岁的老太太,什么困难不能克服。跑不快,咱就跑慢点呗。好了,我宣布,等会儿吃完饭,咱们来扎风筝。”
家里有用来晾衣服的竹架子,邱秋抽出一根,拿刀破开,削成一个个细长条。
俞佳佳帮忙找来剪刀、棉线,老太太带着昭昭去楼下的商店,买颜料、画笔、绵纸和放风筝的线。
边走,还边和昭昭吐槽:“你妈妈做事,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说放风筝,立马就要自己在家折腾着扎风筝。”
昭昭疑惑地歪头看她:“太奶奶,你不喜欢扎风筝吗?”
不喜欢,干嘛还要拉着她出来买东西,明明妈妈说,不急,明天买也行。
老太太:“……”她能说她对去郊外走走这事,很心动吗?
真不愧是一家子,一个比一个会噎人。
东西买回来,邱秋和俞佳佳坐在餐桌前,已经扎出一个小蝴蝶的架子来。
老太太接过架子,量了量各处的尺寸,抖开一张绵纸,拿起剪刀开始剪裁,完了,接过俞佳佳刚用面粉打的浆糊,开始往竹框架上糊纸。
邱秋找来支毛笔,打开颜料,随意在一块剪下来的小块绵纸上,画了个小样。
老太太接过来看了看,带着昭昭给风筝上色。
邱秋和俞佳佳则开始扎第二个猪八戒框架。
眼看九点半了,没等第二个风筝做好,几人便收拾东西,洗漱,睡觉。
昭昭今儿有点兴奋,脱了外套线衣线裤,穿着身白底印粉花的秋衣秋裤,在床上翻跟斗,从这头翻到那头,再翻过来,一会儿路线偏了,半截身子从床上掉了下来。
邱秋坐在妆台前对镜抹面霜、拿着乌木梳通头发,就看她跟个鸭子似的,拽着被子扑腾着双腿想爬上去,结果就是,越扑腾掉得越快,被子也被她扯下了床。
没出声,也没转身,邱秋面朝妆镜坐着,余光透过镜子,看她怎么处理。
小家伙扒开身上压的被子,偷偷朝邱秋的位置看了看,见妈妈好像没发现,咧着嘴笑了笑,翻身爬起来,抱着被子往床上送,人小劲小,怎么使劲,那被子就是不往床上爬。
一番折腾,出了头热汗,人也快急哭了。
邱秋“噗呲”一乐,这才放下梳子,起身过来帮她把被子抱放在床上。
“哇——”的一声,小家伙哭了,边哭还边道:“妈妈笑我……我不跟你好了,我要去找太奶奶去。”
邱秋忙捂着嘴,哄道:“妈妈不笑。”
“呜……你方才笑了。”
“那妈妈给你道歉,对不起。”
昭昭吸了吸鼻子,泪眼巴巴地看着她,半晌,扯起袖子一抹脸,大度道:“原谅你了。”
邱秋又想笑了,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但脸上的微表情却没有控制住,眉梢眼角都带着盈盈笑意。
昭昭:“……”
“哎哟~”邱秋轻呼。
情绪波动过大,被肚子里的小家伙狠狠踢了一脚。
“妈妈——”昭昭担心地看向她,声音怯怯的。
“没事,别怕。”邱秋一把将她揽在身侧,指着又鼓起一个包的肚子,笑道:“看,知道你受委屈了,为你抱不平呢。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
昭昭的手试探地放在邱秋的肚子上,随之被顶了一下。
“哎啊,”昭昭倏地缩回手,撅着嘴不满道:“妈妈他踢我。”
“不是踢,跟你打招呼呢。”
“是吗?”昭昭疑惑地看向邱秋的肚子,伸出食指轻轻地戳了下。
她这边手一移开,方才戳过的地方立马鼓起一个小包,昭昭“咯咯”乐了起来,仰着小脸兴奋地看着邱秋,叫道:“妈妈,你看你看,我戳他,他立马就戳回来了,真的跟我打招呼呢。”
邱秋笑着点点头:“对,他想跟你玩儿。”
“他什么时候出来啊?”
“再过一段时间。”邱秋拨拨她额上汗湿的刘海,起身打开衣橱重新拿了套秋衣和一条小内裤,给她换上。
“那他会听故事吗?”
“会。”邱秋笑道,“昭昭要不要给他讲一个?”
“好呀。”昭昭兴致勃勃地跳下床,打开书包,掏出今天刚跟袁帅借的《建设中国新空军》连环画,爬上床,依偎在妈妈怀里,小脚脚翘起来,轻触着邱秋的肚子,指着上面的画,一句一句讲了起来。
起初还有些磕磕绊绊,慢慢越来越顺。
眼看快11点了,邱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怀里的声音跟着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很快头一歪,睡着了。
缓缓抽去她手里的书,放到床头柜上,将人往里抱了抱,邱秋这才起身去厕所,顺便拧了条温毛巾回来,给她擦擦脸,抹点面霜。
夜里,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
早上气温陡降,昭昭上完厕所,披着妈妈的小棉袄,站在窗前,踮脚朝外面看,随之一脸担心地扭头问邱秋:“妈妈,今天还能去爸爸学校看晚会吗?”
“不去的话,会不会很失望?”邱秋试探地问道。
“嗯。”昭昭重重点了点头。
“那咱就去。”
“爸爸来接我们会淋雨吗?”
邱秋想了下:“昭昭还记得年前,咱们从老家过来,永安叔去火车站接咱们,叫的那种像癞蛤蟆的小三轮车吗?咱们坐那车去爸爸学校好不好?”
“好呀。”昭昭一下子放心了,噔噔跑进卧室,放下妈妈的小棉袄,拿起自己的衣服穿了起来。
邱秋过来帮忙,跟着换了身。
一样的黑色高领毛衣,一样的大红色呢子大衣,戴着同色的围巾,各自扎着两个长辫,不用介绍,一看就是母女俩。
邱秋戴了对钻石耳钉,给昭昭发梢一边系了个红色的小绒球。
老太太坐在餐桌前,托腮看着大手牵小手,一起走出来的母女俩,心下感叹,真好看啊,不愧是她家的。
这月开始,家里订了牛奶,俞佳佳去楼下拿牛奶上来,浑身冻得直哆嗦,让邱秋和昭昭里面再穿个小夹袄。
行吧,吃完饭,邱秋去卧室,取来一大一小两件蚕丝小袄,和昭昭分别穿上。
袁帅带着任成益过来叫昭昭上学,见小家伙打扮一新,不由多看了两眼,任成益则夸张地大叫了声:“哇!昭昭,你今儿好好看哟。”
昭昭咯咯笑着,张开双手转了个圈,“好看吧,太奶奶找裁缝给我和妈妈做的。今天我和妈妈要去爸爸学校看晚会。”
袁帅:“现在就去吗?”
“下午哟。走吧,下楼叫今瑶、孙梁。”昭昭说着,在妈妈的帮助下,穿上雨衣、雨鞋,背起小书包,拉了两人的手就要出门。
外面飘着雨呢,老太太和俞佳佳可不放心他们这样去上学,穿上雨衣,两人争着要送。
楼道里瓷砖沾了水,地滑,俞佳佳可不敢让老太太出门,硬拦着,将人留在家里,她送昭昭和邱秋上学上班。
邱秋提上相机,跟在几人身后。
俞佳佳要来扶她,邱秋摆摆手,让她看着前面打闹的孩子,别摔了。
知道邱秋的鞋子,褚辰都给钉了防滑垫,俞佳佳便没再坚持,快步朝几人追了过去。
元家、孙家见有人送了,将元今瑶、孙梁交给俞佳佳和邱秋,道了声谢,便又忙去了。
几个小家伙穿着黑色的小号雨衣、雨鞋,一路蹦蹦跳跳,专往水洼里踩。
邱秋不得不提醒道:“昭昭,衣服别弄脏了。”
哦,对哟。她晚上还要去看晚会呢。
昭昭回头应了声,拉了拉元今瑶的衣袖,开心道:“瑶瑶,我今晚要去爸爸学校看晚会哦。”
“哇,好棒哟,我爸星期天要带我去看画展。你要一起吗?”
昭昭扭头看邱秋:“妈妈,星期天,我能跟今瑶一起看画展吗?”
“不去放风筝了?”
“放、放。瑶瑶,我告诉你哟,昨天晚上,我和妈妈、太奶奶、佳佳姨扎了蝴蝶风筝,还扎了一个猪八戒,不过,猪八戒只弄了一半……”
这下好啦,任成益立马嚷着晚上回家,也让他爸妈给他扎风筝。元今瑶、孙梁,点头附和。
袁帅拉开书包,翻自己的画报,看哪个图案更可爱。
将几人送到学校,邱秋和俞佳佳坐电车去广济。
来都来了,俞佳佳顺势去病房看望褚韵。
邱秋换上白大褂,刚要提着医药箱去高干楼,苏子平桌上的电话响了,找她的。
接过话筒一听,是褚辰。
“邱秋,今儿天冷,厚衣服穿了吗?”
“路上地滑,走路小心点。”
“去高干楼施针,找个女同志扶着……”
一句接一句,根本没给邱秋回答的时间。
“中午我去接你和昭昭,别乱跑,想吃什么,等我到了,带你们去饭店。”
“说完了?”邱秋敲敲桌面,“我和昭昭说好了,不用你来接,我们叫辆小三轮……”
叫车得先乘公交去差头站,多数时候没有车,还要等很久。
褚辰一听,便道:“我去叫,你老实待在医院,别乱跑。听到了吗?”
后一句,极为严肃,邱秋喃喃应了。
褚辰又叮嘱了两句,这才放下电话。
一旁陪他来打电话的韩卫鹏听乐了:“我咋觉得你跟只老母鸡似的,你媳妇多大的人了,叫个车你都不放心。”
“下雨路滑。”褚辰解释了句,付了钱,两人转身去礼堂,褚辰要彩排,韩卫鹏要去帮着搬搬抬抬。
十点雨停了会儿,12点又下了起来。
褚辰包了辆车,不是吉普,便宜些,半天五元。
中午他们去国营饭店吃饭,顺便给师傅叫了碗面。
说是晚会,其实下午三点多就开始了。
不同昨天上午的迎新大会,校领导都上台了。今儿只系里的几位老师露了下脸。
没领导、没老师,同学们一下子放飞了,一个接一个的上台表演,气氛渲染得很是热烈。
昭昭兴奋得小脸飞红,双眼晶亮,她第一次看人跳芭蕾,是一班的七位女生跳的合舞。
“妈妈,她们脚脚不会痛吗?”踮着脚尖跳舞哎!
“刚学时,肯定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