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美娟和丈夫袁立成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若是没记错的话,楼下的邱同志今年才二十出头吧,江医生自小跟着家中长辈认药采药识穴施针开方辩证,现在五十多岁,于中医一道那可是老资历了。
竟只是给老爷子号号脉,便这么推崇邱同志。
江医生见的病人及家属多了,什么心态,他一看便知,笑道:“学医不只是勤勉、时长,还需要天赋。”
袁帅举手:“邱阿姨过目不忘。”
众人更是大吃一惊,真有人过目不忘啊?!
袁帅重重点了下头:“昭昭不及她妈妈,背书要多看两遍。”
袁爷爷点头附和:“昭昭确实聪明,教导起来,特别有成就感。”最近,他已经借由一个个小故事,给小家伙们讲孔孟之道了。
什么是“理”,什么是“气”。
仁、义、礼、智、信等德行,以及中华之德道,如厚生、爱民、公平、正义、诚实、守信……
学得最好的便是昭昭,能复述、熟读成诵,至于运用嘛,孩子还小,暂不强求,只需身正便可。
“邱同志在哪上班?”江医生问道。
袁帅再次举手:“邱阿姨先前在广济,现在在中医药大院读研究生。”
中医大学的研究生班啊!27人,那可是从上千人中选拔出来的,个个是人才,中央、地方都特别重视,全国各地名医,受邀前去上课,无不是倾囊相授。
“有空见见。”江医生笑道。
袁老双眼微微一眯:“行啊,你下次星期天来,我请邱秋来家喝茶,给你们介绍一下。”江医生在干休所上班,工作清闲,工资高,人脉广,结交一下,于邱秋不是什么坏事。
江医生笑着应了。
又说了会儿话,江医生便提出了告辞。
宋美娟、袁立成和两个儿子,亲自将人送到楼下,看着人开车走了,这才上楼。
一进家门,宋美娟便收拾了一堆东西出来,要给邱家送去,以示感谢。
袁立成一把将人拉住,给她看表:“邱家有幼儿,这会儿早该睡了。明早再送。”
宋美娟一拍额头,懊恼道:“你瞧我这脑子,忙得都不灵光了,一回来就该去谢的。”
袁爷爷坐在沙发上,用熬的艾草水泡着脚,笑道:“邱秋不介意这个。”
宋美娟:“她品性好,咱家不能不讲礼数。”
说罢,又加了两瓶汾酒和一条牡丹牌香烟。
袁帅看着烟酒:“妈妈,褚叔叔不喝酒,不吸烟。”
“咦,品性这么好!”宋美娟说着翻眼看向袁立成。
就好一口烟酒的袁立成,摸摸鼻子,忙蹲下给老爷爷擦脚穿鞋,扶他老人家回屋睡觉。
“哼,算你跑得快!”
袁军捂着嘴偷笑。
第二天一早,宋美娟、袁立成便提着东西上门了。
俞佳佳要找人买去青海的火车票,早早便走了。
褚辰的学校离家远,邱秋让他先走,自己迎了人进屋,亲自给泡了红枣姜茶放在二人面前。
宋美娟端起茶杯,扫了眼屋内精致雅趣的布置,看向肤白貌美的邱秋,二人不是第一次见了,可不管见多少次,宋美娟还是会被邱秋一双过分干净、清澈的眸子吸引。
人们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
若这话是真的,那这位邱同志的心灵该有多灵透啊,怪不得在医术一道上这么有天赋,这样的人,若能专一道爱一道,做什么都会成功,心里没有杂念啊。
“宋姐、袁同志,尝尝家里炸的油墩子。”青丫送了一盘六个油墩子过来,刚出锅,滋滋还冒着热气,油香味引得人,恨不得吸溜下口水。
昭昭拿了筷子递给两人:“宋妈妈、袁爸爸,吃。”
航航划拉着自己的学步车奔过来,举着吃了一半的油墩子,含含糊糊地道:“叽——”
昭昭回头纠正道:“是吃,不是叽。”
“叽、叽……”
“吃!”
“叽——”
宋美娟听得发笑,跟邱秋道:“你家这两个孩子长得真好!”
昭昭肉乎乎的,大眼灵动,鼻梁挺直,小嘴嫣红;小的这个,跟他爸一样,长着双端凤形桃花眼,双眼一眯,可爱得不行。
“淘得很!”邱秋笑道。
袁立成一把将航航从学步车里抱出来,揽在怀里,笑道:“吃得不轻啊!”
“不挑食,给什么都吃。”邱秋说着,将油墩子又往两口子面前推了推,“宋姐,尝尝,炸得多,别怕不够吃。”
“那我就不客气。”宋美娟说罢,夹了个,另一手在下面托着,送到嘴边,咬了口,外焦里酥,满口都是萝卜丝的清甜,“青丫炸的吗?这手艺也太好了,比在外面卖的都好吃。”
袁立成也拿筷子夹了个,吃了起来,边吃边点头,“确实好吃!”
青丫笑笑,又端了两碗桂花米酒汤圆过来。
两口子本只想坐坐就走的,没想到,这一吃,停不下嘴了。
等袁帅来叫昭昭上学,两人才惊觉时间不早了,忙擦擦嘴,摸了下鼓起来的肚子,告辞。
袁帅惊讶地看着爸妈。
宋美娟捏捏儿子的脸:“怪不得老说我炒菜不好吃,原来是吃到好的了。”
青丫做饭确实越来越好,偶尔给袁家送去的菜式,不等两口子回来,就被老小孩的袁爷爷和两个正是能吃的半大孩子干掉了。
这还是宋美娟和袁立成,第一次吃到邱家的饭菜。
袁帅心虚,板着小脸没敢吱声。
袁立成一看儿子的表情,乐了,伸手给了他一个钢镚,雪天路滑,叮嘱了儿子几句,忙和媳妇下楼上班去了。
昭昭端了盘油墩子递给袁帅,让他和任成益先吃着。她则找青丫要了包点心的牛皮纸,裁成小片,一片包一个油墩子,拿大纸袋装了,拉着已经吃了两个油墩子的袁帅和任成益,下楼叫元今瑶、孙梁。
见了面,将油墩子一分,一人捧着一个,边吃边顺着楼梯往下跑,早上,坐电梯的多,他们便不等了。
“昭昭,你家老吃油炸的食物,油还能吃到月底吗?”元今瑶吃完最后一口油墩子,不舍地将牛皮纸叠起来,捏在手里,等会儿好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每人一月四两油,家家户户便是吃油炸食物,一月也不会超过两次。
邱家这已是第三次了。
月初吃的春卷,前两天吃的菜角。
偶尔青丫还会炸碗酥肉或是菜丸子,做道小酥肉或是丸子汤改善改善伙食。
那香气,元今瑶闻着可馋了,真希望自己也是邱家的孩子。
昭昭将手里的牛皮纸塞给袁帅,拿帕子擦擦嘴,回答道:“能啊,上月耗子叔让人给我家捎了壶两斤的茶油,上上月嘉树叔让人送来三斤菜籽油。”
孙梁:“你家亲戚真好!”他家虽然很少开伙,但爸妈单位发些什么,外婆、小姨一准儿闻着味儿来借了。
“我家对他们也好呀,”昭昭掰着手指数道,“我们来时,我妈妈留下的药材种植手册,今年可帮寨子大忙了,听耗子叔打电话说,光秋天卖药材,就挣了老大一笔。”
任成益:“那你们寨子还穷吗?”
“穷,老穷了!”昭昭点着小脑袋,一本正经道,“寨子里的人,没工资没福利,看病要花钱,房子要自己盖,衣服要自己织布做,老辛苦了,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几次大肥肉。”想着秋里水沟里的黄鳝、泥鳅、螺丝,月湖里的岩花鱼、大草鱼、鲫鱼……山里的野兔、野鸡、蛇和竹鼠,昭昭吸了吸口水,不敢看任成益的双眼。
青丫姑说了,在外面要学会叫穷。
袁帅看她一副心虚的模样,想笑。
爷爷说了,就昨天邱姨提来的野生天麻,那品质,最少得三十多块钱一斤。
天麻种植,三年一收,月湖寨若是今年才开始种植,那还没形成规模。只是,褚叔扶植起来的果树,一季收成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比着爷爷说的那些山区生活,昭昭老家绝对是个富裕的寨子。
几个孩子说着话,到了幼儿园大门口,看着昭昭拉着元今瑶的手跑进班级,任成益招呼袁帅、孙梁快走,雪又下起来了。
宋美娟夫妻和孩子们一走,青丫便放下碗筷,整理起了宋美娟他们拎来的东西。
奶粉两罐,麦乳精一瓶,海棠糕、黄松糕各一包,红糖两袋,巧克力两盒,茅台两瓶,汾酒两瓶,牡丹牌香烟两条,还有专门送给邱秋的红纱巾一条。
“邱秋,这礼会不会重了些?”
邱秋抱着航航过来,拿起红纱巾看了看,这品质绝不是一般商店买的。
航航伸手一把抓住,就往自己头上戴。
邱秋往沙发上一坐,将他搁在腿上,取过红纱巾捋顺,给他系在脖子上,笑道:“真好看!”
航航扬着小手要去照镜子,邱秋抱着他过去,扭头跟青丫道:“糕点拆开,留着你和航航在家吃。巧克力给昭昭,让他们小孩子自个儿分分。其他的先收起来吧。”
青丫应了声,将烟酒等物提进了储藏室。
等她忙完,邱秋将航航递给她,寻了个纸箱,塞了些稻草,开始往里装苹果和橘子。
“拿去学校送人吗?”
“嗯,咱老家的苹果、橘子好吃,带过去给同学们尝尝。”想了想,邱秋拿牛皮纸把剩下的油墩子全包了,放进纸箱里。
亲亲航航的小脸,跟青丫说了一声,背上军用书包,抱起纸箱出了家门。
路滑,邱秋没骑车,坐电车到了学校。
一进校门,便遇到了学习委员伏若南。
“抱的什么?”伏若南说着伸手就将纸箱接了过去。
“老家寄来的水果,还有一包今早炸的油墩子。”
一听有油墩子,伏若南快跑几步到了廊下,将纸箱往地上一放,打开,取出牛皮纸包,拿了一个油墩子就往嘴里塞。
“凉不凉啊,你就这样吃?”邱秋说着,往她身侧站了站,帮她挡挡风和飘来的雪粒子,取出军用书包里的保温杯,拧开杯盖,递给她:“又没吃早餐?”
油墩子裹在牛皮纸里,又埋在稻草下,不凉,温温的。
伏若南一口热红枣姜茶,一口油墩子吃得直眯眼,太香了!
“吃了,又是炒萝卜,白菜汤。”
冬天可不就这俩菜。
一个油墩子吃完,伏若南才长舒一口气,“妈呀,这才是人吃的早餐。”
邱秋笑她:“你不会学学邹姐,弄个酒精炉,买些鸡蛋、挂面、大葱搁宿舍。”
鸡蛋、大葱一炒,加水烧开,下挂面,吃着还是挺香的。
“没那功夫,也没那手艺。”她就不是做饭的料,烧开水,都能烧干。
知道这位是医痴,邱秋便没再说什么,接过保温杯,放进书包,跟在抱着纸箱的伏若南上楼。
他们班在四楼,到了班级门口,不等两人进去,坐在前排的张扬已经闻到了伏若南身上,油炸食物的味道:“邱秋,你们带了什么?”
说着起身,伸手接过了伏若南手里的纸箱。
魏岩放下正背的金匮要略·黄疸篇,先一步将纸箱打开,取了牛皮纸出来。
邱秋忙喊:“给班长留一个。”
吴鞠抱着厚厚一摞作业本进来,闻言,笑道:“给我留什么?”
“油墩子啊!”魏岩忙拿起一个递给吴鞠。
吴鞠双眼一亮,将手随意在衣服上蹭了下,接过油墩子便吃了起来。
虽然不焦了,温温的、糯糯的,也很好吃,最主要的是香啊,对于他们这些肚里缺油水的学生来说,真是个极大的诱惑。
很快,一包十来个,被哄抢一空。
没抢到的,也被身边的同学塞了一口。
魏岩将手里的油墩子,一分为四,塞了一份进嘴里,剩下地递给后面的同学,开始给大家分苹果、橘子。
三人一个苹果,两人一个橘子,有苹果了就没橘子。
黄元帅苹果,放了几天,面面的,吃起来更香甜了。
橘子也是近两年的新品种,酸度不强,比较甜。
大家边就着保温杯里的热水吃,边跟邱秋道谢。
丁宜春过来上课,看眼还在吃的学生,笑道:“没老师的吗?”
有,专门给今天任课的老师留了。
丁老师怕酸,魏岩弯腰从地上的纸箱里掏出一个苹果,递给邱秋,让她给老师送去。
邱秋接过苹果,没语先笑:“丁老师,这是我们家乡种植的‘黄元帅’,您尝尝。”
丁宜春接过来,闻了闻,一股浓郁的果香,乐道:“这苹果可不便宜,一箱够咱们班里吃的吗?邱秋,这是破费了啊。”
一听这话,有同学就想掏钱票给邱秋。
邱秋忙摆手道:“自家种的,不花钱。”
“好了,不逗你们了。”丁宜春将苹果放在课桌上,向大家宣布道,“通过众位老师的争取,研究生补助批下来了。中午记得找咱们班的任书记领。”
众人哗的一下,惊呼道:“我们还有补助?”很多都是在职多年的,过来上学领着工资呢。
“你们有没有我不知道,”丁宜春开玩笑道,“反正邱秋是有的,每月48.5元加5元书报费,共计53.5元。”
有把他这话当真的,笑道:“那您还让我们中午去找任书记?”
丁宜春笑笑,没再理他们,拿起粉笔,开始讲课。
大家压下各种纷纭的心思,认真听讲,等到下课,丁老师一走,好嘛,热闹了,就补助这事讨论开了,各种说法都有。
有人认为他们已经拿着工资来上学了,研究生补助就不该申请,拿了不是占国家的便宜。
他这话一出,便有人提出质疑,“那像邱秋这样只在正规医院上班半年,没有工资的怎么办?”
“邱秋申请呗,我们就不要了。”
有人轻嗤:“宋长杨,你别慷他之慨了,任书记和各位老师既然帮我们申请,且已经获得批准,那证明不管是校方,还是卫生部,都想让我们将全部心思放在学业上,别为家庭负累忧心。”
27人,不乏家里刚平反或是还没平反的,生活上自然比别人都困难,急需这笔补助。这几位,没一个吱声的,不过,他们平时在班里也比较沉默,大家习惯了,没人在意。
邱秋也没吱声,她忙着翻看魏岩的《金匮要略·黄疸篇》课堂笔记,做罗老师布置的作业呢。
很快上课铃声响了,邱秋忙将写好的作业和笔记一起递给魏岩,拿出灵枢课本,翻到针刺篇。
魏岩将他们小组的作业交给后排的学习委员,弯腰拿了个橘子,递给邱秋,让她放到讲台的课桌上。
邱秋坐在第一排中间,放东西那就是伸手的事。
刚放好,针灸研究所的程老师,拿着教案来了。
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橘子,剥开便吃了起来,边吃还边道:“别以为贿赂我一个橘子,就指望我考试放水。”
大家哄笑,邱秋忙低头,课本一竖,挡住了小脸。
程老师吃完橘子,橘皮装进口袋,开始上课,讲什么是补泻手法、进针方法,不同病情的留针时间等,并一再强调,针刺要根据患者的体质、病情、时令等因素灵活运用。
“凡刺之法,必候日月星辰,四时八正之气,气定乃刺之。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下课。邱秋跟我来一下。”
邱秋忙站起来,穿过几位同学的后背,跟在程老师身后出了教室。
“今年三月,沪上成立了肿瘤研究所。”程老师边走边跟邱秋说道,“你虽是以擅长针灸,被军医院的秦院长推荐报考的中医药大学的研究生。但我想不管是中医药大学的各位校领导,还是丁宜春教授,以及兼任你们班的任章华书记,最看中的是你对肿瘤病人的用药、调理。”
“走吧,大课节有二十分钟,陪我见一位老中医,亦是一位肝癌患者。”路上,程老师说了这位病人的情况,任职于第二军医院,是他师兄,亦是一位擅长针灸的中医大拿。
病人姓季,季乐山,今年六十五岁,是位开朗的小老头。
见到邱秋便笑道:“老秦(秦院长)跟我说,邱同志年纪不大,我心想,再不大,能以古法阴阳十三针便让一位脊髓受损,瘫痪在床的军人站起来,奔赴战场,那必也有三十多、四十岁了,没想到,竟是一个小娃娃。”
程老师在旁笑。
邱秋无奈道:“我今年二十二岁……”
不等邱秋把话说完,季乐山便又感叹道:“真小!跟我孙女同岁。”
邱秋一噎,不说话了,直接伸手号脉。
指下脉象,如轻刀刮竹,艰涩不畅。
这是瘀血内阻,癌肿阻滞脉络,气血运行不畅,血液瘀滞之象。
邱秋心下一沉,肝癌晚期。
且病症严重,邱秋伸手按向他的腹部,僵硬如石。
“几天没大便了?”邱秋急道。
季乐山伸手比划了一下,笑道:“七天。”
程老师一听急了:“你没用药?”
“用了,我这是阳虚寒凝,大便艰涩,腹痛拘急,胀满拒按……我给自己开了温脾汤合半硫丸加减,你们也看了,没啥效果。”
“针灸呢?”程老师问这话时,已经掏出了自己的针包。
季乐山摆手,表示没用:“我这不是最近才大便难解,有一年多了,刚开始用药、针灸都有用,慢慢地,身体便产生了抗药性。”
邱秋蹲身挽起他的裤腿,小腿一按一个坑,浮肿严重。
“您把温脾汤合半硫丸的组合方子,写给我看看。”邱秋说着,直起身,掏出兜里的小本本和钢笔,递给他。
季乐山伸手接过,拔下笔冒,开始写道:大黄15克,附子15克,干姜10克,人参30克……
药量配比之大,邱秋看得蹙眉。
一味药一味药琢磨过,邱秋又看了看季乐山的面相、舌苔,再号了下脉,提笔写方子,附子6克、干姜8克、肉苁蓉15克、火麻仁30克……
递给程老师:“立马抓药,熬上……”
季乐山一看跟他开的药大差不差:“我吃药没用……”
“不吃,灌肠。”邱秋冷着张小脸,催促道:“快点!”
五天不大便,人就难受成什么样了。
一周,再不大便,憋不憋死她不知道,但各种并发症肯定要找上门了。
程老师能怎么办,药开了,咱们就试试呗,所以他拿着方子转身便走。
中医药大学有自己的附属医院,亦有自己的研究所。
他一走,紧跟着上课的铃声便响了。
季乐山让邱秋赶紧去上课,邱秋没理,走到炉子旁,将火拨得旺旺的,搬了三张长条凳放在炉子旁,示意他脱衣服躺上去。
说罢,解开腰间的针带,唰的一下摊在书桌上,取出酒精小瓶,捏出一个棉球消毒。
季乐山盯着针带里长长一排,数百枚金针,看得双目发亮,“邱秋,你这多少枚啊,什么型号都有吗?”
邱秋脑中琢磨着等会要刺的穴位,对他的话没有一丁点反应。季乐山一看,便知今儿遇到医痴了。
听话地脱了衣服,将军大衣、厚棉裤、线衣线裤等全垫在凳子上,只着一条花裤衩,躺在了三张长条凳上。
邱秋伸手拂过针带,取了自己先要用的十来种型号,棉团挨个儿擦过,抬手捏着一枚,刺入脐中上4寸的中脘穴,此穴可调理脾胃,促进肠蠕动。随之是横平脐中的天枢穴,治疗便秘显著;正线旁开2寸的大肠募穴,可培补元气,温通经络,对阳虚便秘有较好的调理作用……
腹部穴扎完,接着下肢穴位,足三里可促进排便;大肠下合穴治疗肠道疾病;丰隆穴化痰祛湿,促进肠道气机通畅,缓解便秘……
扎上肢穴时,魏岩找来了。
见邱秋在施针,没敢打扰,悄悄退出去,到旁边的教室借了三个炉子来,分别放在季乐山左右前后。
停针四十多分钟,四个炉子烤得季乐山口干舌燥。
针刺的地方又疼又胀,随之又热了起来。
他都快分不清了,流窜在体内的热意,是炉子烤的,还是针灸的效果。
邱秋让魏岩给他泡杯橘子皮水,刺激胃液分泌,有助于肠胃蠕动,减轻肠胃负担。
魏岩泡好水,搁在雪里冰了会儿,偷偷溜到自家教室外,让人从地上的箱子里给他拿把干稻草。
折了根稻草当吸管,喂季乐山喝了半杯。
时间到,刚一收针,程老师捧着放温的汤药、夹着用具进来了。
灌肠这事,便用不着邱秋了。
留魏岩在里面帮忙,邱秋避到了室外。
汤药刚灌进去七八分钟,季乐山的肚子便咕噜噜叫了起来,屁一个接着一个放,汤药伴着大便都要喷出来了。
程老师忙将军大衣往师兄身上一披,拿起门后盆架上的搪瓷盆往地上一放,解吧。去卫生间,来不及了。
伴着一个个响屁,大便喷射而出,妈啊,熏死人。
程老师和魏岩忙将窗户一扇扇打开。
邱秋把大衣兜帽往头上一戴,冲进了院里,味道太大了,很快把另一个办公室里的几位老师给招来了,隔窗问清情况,丁宜春朝淋雪的邱秋招招手。
邱秋慢慢挪过去,丁宜春看得都要气笑了:“作为医生,这种情况,你以后只会常遇。”
邱秋讪笑:“这不是暂时用不着我吗。”
“肝癌晚期啊,他这种情况,你觉得应该用什么药?”罗老师问道。
“先补吧。刚泻过,人肯定虚,得把气补上来,然后以通便、除胀、祛肿对症用药,既然大便困难已经有一年了,那之后,这种症状肯定还会有,得先把这个顽疾拿下,才好后继治疗。”
丁宜春点头赞成,补倒是好办,通便、除胀、祛肿要是那么好组方,季乐山作为老中医,能折腾一年多。
他让邱秋写通便、除胀、祛肿的方子,一方面是考验,另一方面是探底。这个学生,一再给他惊喜,他想知道,她在用药、组方上的能力到了哪个点。
邱秋仔细琢磨了又琢磨,提笔在小本本上写下组方,通便她选用大黄、火麻仁、郁李仁,除胀用厚朴、枳实、木香,祛肿用茯苓、泽泻、车前子。
丁宜春、罗老师和主讲《伤寒论》的刘老师,一看她的方子和用量,不由侧目,开方之老练,哪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啊!
拿着方子,几人看了又一看,等季乐山拉完,穿好衣服,收拾好屋子,几人移到隔壁办公室,挨个给季乐山号了号脉,确定了,就用邱秋的方子。
便是他们开方,也不过如此了。
罗老师和刘老师拍拍丁宜春的肩:“好眼光啊!”收了这么个学生。
丁宜春黑瘦的脸上溢出笑容,又让邱秋给季乐山开补方和药膳。
邱秋伸手号脉,现在是气血两虚,当下便选了八珍汤加减。
并在药方上注明,哪些该晒、哪些该炒,最后研磨成粉,温水送服。
药膳她开了补肾阳、益精血、润肠便、暖脾胃的苁蓉羊肉粥,和补肾固精、温肺定喘,润肠通便的胡桃芝麻散。
胡桃仁、黑芝麻各适量,炒熟后研成细末,每次取10至15克,用温开水冲服。
丁宜春看过递给季乐山:“看看,可对症?”
对症,太对症了。
季乐山揉着舒服的肚子,捏着方子便走:“小邱同志,我一周后过来复诊,现在,老头子得赶快去喝碗热粥,饿惨了!”因着大便不下,他已经三天不敢沾米面了,每天都是汤汤水水。
邱秋忙推了把魏岩,张口道:“让魏师兄扶您去食堂。”
脚步正虚呢,季乐山主动朝跑来的魏岩伸出了手臂。
程老师看了两人一眼,走到邱秋面前,询问道:“邱秋,你可有把握……治愈?”
肝癌晚期啊,丁宜春、罗老师、刘老师互视一眼,纷纷看向了邱秋。
“我不敢保证完全治愈。”邱秋想了想,“用阴阳十三针配合着汤药,延长一两年性命还是可以的。”
程老师陡然松了口气:“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罢,转身进屋,拿起了电话。
师兄昨天打了报告,申请去前线。
既然能治,他得赶紧找人将报告拦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