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教授虎目一瞪,气道:“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让一个年轻的母亲上战场!”
拿到神机丹时,他就跟小卫打听了邱秋的家世,知道她是贵州山区走出来的赤脚医生,是中医药大学27名研究生中的一位,亦是两位孩子的母亲。
大女儿今年四岁,小儿子七个多月,还不会走。
这种情况,便是邱秋自个儿申请去前线,也没人会批准。
季乐山脑袋一转,略有猜测,只是不敢肯定:“那你的意思是?”
曾教授没搭理他,看着邱秋直言道:“我听小卫说,你来沪市前,用阴阳十三针,医治过一位因脊髓损伤,而瘫痪在床的军人?”
邱秋点头:“我过来时,他还没恢复,后续治疗交给了我表哥张成周。”
曾教授笑了:“那他也会阴阳十三针了?”
“嗯,除他之外,我舅公张丰羽也会。”刚来那几年,邱秋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将家族一代代传下来的阴阳十三针外传。
可看过广济图书室的民间献方,以及中医药大学研究生班,那一位位上课毫无保留、倾囊相授的名医,邱秋觉得有些思想、观念得改一改了。
若非她穿越而来,阴阳十三针,在时代的变迁中,已淹没于历史的长河里,鲜为人知。
深吸了口气,邱秋道:“我愿意开班授课。只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曾教授肃容道:“你说。”
“我们寨子里的,现任赤脚医生韩鸿文,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弟。他虽跟我学习针灸三年,但因为我个人的认知问题,我没教他阴阳十三针,我希望他是开班报到的第一个。”
“没问题。”曾教授顿了顿,看向邱秋,试探道:“对你舅公和表哥,你有什么安排吗?”
邱秋想到什么,促狭道:“我表哥从跟我学习阴阳十三针的那天,便琢磨什么时候开班授课,把交给我的学费赚回去。”
曾教授眉一扬,对邱秋授课收费这事,有些意外,又似在情理之中,遂笑道:“收了多少?”
“一只特别绿的翡翠手镯。”
曾教授听得一怔,随之抬手轻敲了邱秋一记:“去年就敢收,你胆子真大!”
季乐山悄悄冲邱秋竖了个大拇指:好胆!
邱秋揉着额头笑了笑,没吱声。
曾教授抬腕看看表:“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睡会儿。开班这事,我跟秦院长、卫生部商量一下,再跟你联系。”
邱秋站着没动:“我在广济带过一帮学生。”
曾教授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我们会考虑的。”
“我在中医药大学,有一帮同学;我们班有最好的书记,有最好的老师。”
曾教授听乐了:“行、行,听你的,办班这事,不能漏了你的母校,你的老师,你的同学,你的学生。”
邱秋展颜笑道:“那我回家休息了,天明还得上学呢。”
曾教授摆摆手:“去吧去吧,让司机送你们。”
邱秋跟两人挥挥手,脚步欢快地步出值班医生宿舍。
“邱大夫。”小卫等在门口,突然唤了声。
吓了邱秋一跳。
“对不起。”
邱秋摆摆手:“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
邱秋挠挠头:“不会专门送我们回家的吧?”
小卫点头。
邱秋惊讶道:“你不用跟着上前线吗?”
“首长说你这边的事重要,让我留下来保护你。”
邱秋一愣:“保护我?!不用不用,我又不去战场……”
“是我讲话有歧义,”小卫立马调整话术道,“首长让我给你当司机。他说,接下来,你肯定出行频繁,有车能让你节省一大把时间,去哪也方便。”
邱秋:“……”
我一个学生,配车了?!邱秋有点怀疑人生。
“邱大夫,走吧?”
“哦,好。”
怕错过,褚辰拿了药,便在楼下的大厅里等着。
邱秋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梯,小跑着冲到褚辰面前,抬手摸他额头:“药吃了吗?”
褚辰伸手将人接住:“回家吃。”
“那走吧。”邱秋说罢,勾住褚辰的手,指指身后的小卫,“叶军长让他留下,给我当司机。”
褚辰看着邱秋眼里的红血丝,轻声道:“先回家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邱秋点点头。
三人走出妇产科,到了停车场。
邱秋到了车上,抱着褚辰的胳膊,头往他身上一歪,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褚辰揽着邱秋的腰,放松了坐姿,尽量让她睡得舒服点。
小卫从后视镜里望了眼,小声道:“褚同志,你身旁那个纸袋里,有条毯子。”
褚辰微微颔首,摸出纸袋,取出厚厚的毯子,轻轻展开,给邱秋盖上。
到了公寓楼下,褚辰刚要抱邱秋下车,哪知他一动,邱秋便醒了。
“到了。”邱秋揉着眼,声音沙哑道。
“嗯。”凌晨五点,正是最冷的时候,褚辰帮她披好毯子,“能走吗?要不要我背?”
能走,就是睡得有点不舒服,骨头折得难受。
邱秋下了车,活动了下身子,朝小卫挥挥手:“赶紧回去睡吧,别在下面等。天亮了,我再跟你们军区打电话,配车的事就算了,本来我就一普通学生,隐在人群里不起眼,你开着吉普车一跟,我就太引人注目了。”
小卫一愣,邱大夫这个问题,是他们没考虑到的:“我回去跟首长说。”
“嗯。”目送车子走远,夫妻俩才上楼。
悄悄开了门,走进屋里,将毯子搭在沙发背上,邱秋洗洗手,倒了杯水给褚辰。
褚辰接过水,边吃药边道:“赶快去睡。”
邱秋点点头,走进卧室,外面的衣服一脱,穿着秋衣秋裤就钻进了被窝。
褚辰吃了药,去老太太屋里抱了床被子,往沙发上一躺也睡了。
他要早起,赶去学校上课。怕一睡一起,吵到邱秋,便不进卧室了。
邱秋被青丫叫起来,抓起表一看,七点半,立马急了,匆匆洗漱后,抹了点自制的面霜,亲了亲青丫怀里的航航,抓起书包、自行车钥匙和青丫用牛皮纸包着的吃食,就往外跑。
一路骑行,到了学校。
停好车,撒腿就往四楼冲。
到了班里,刚一坐下,上课老师拿着教案便来了。
第一堂课是《医古文》,老师讲了篇古代医学文献,说了些古汉语词汇。
下课了,老师一走,邹婷便扭头问她:“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邱秋拿出青丫准备的早餐,含糊道:“起晚了。”
“吃的什么?”伏若南凑过来,边问边扒开邱秋手里的牛皮纸,揪了半根油条出来往嘴里塞,“唔,凉了,你没吃早饭呀?”
小组里的张扬拿着保温杯,正要去接水,闻言,伸手取过邱秋放在桌上的空杯子,走了。
青丫给邱秋牛皮纸里装的是大饼夹油条,邱秋取了剩下的那半根给邹婷。
邹婷摆手:“我吃过了。”
伏若南咽下嘴里的食物,戳戳邱秋:“听说了吗,徐家汇大教堂将恢复圣诞弥撒?有唱诗班。”
邹婷一听,兴奋了:“真的吗?”
伏若南点头:“三组的赵欢昨天去和平饭店门口,找外国人搭讪,听那边的服务员说的。”
赵欢有亲戚在美国,可能有出国的打算吧,最近在苦学英文。
班里大家的英文都挺蹩脚,一水的“臭路子”。
学英文最重要的是口语,这个得练。
也不知道从哪个学校开始的,胆子大的,纷纷到国际饭店、锦江饭店、和平饭店、绿波廊酒楼门口,那儿住着或是接待来旅游、来投资的外国人,这些人一出来,便上前搭讪,用英语交流。
但有一点,有外国佬的地方,周围布满了便衣。
私自搭讪,一个不好,会被视为里通外国;若还用便衣们听不懂的英文长时间交谈,那就跟告诉人家“间谍接头”似的,要有麻烦了。
这种行为多了,时间长了,工纠队慢慢也就不那么计较了,遇到再跟打桩模子似的,站在宾馆外探头探脑的学生,还会调侃几句。
徐家汇大教堂将恢复圣诞弥撒的消息一出,把要学英语、练口语的学生,高兴坏了。
中午去食堂吃饭,邱秋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在议论这事。
吃罢饭,邱秋去跟韩鸿文、张丰羽打电话。
韩鸿文要过来,大队里的诊所不能没有人,邱秋准备让张丰羽从族里唤一个人过去。
结果电话打过去,张丰羽、张成周、韩鸿文已经出发。
张成周带着韩鸿文坐飞机来沪市,差不多这会儿该到了。
张丰羽带着族中子弟,坐军车去了云南边境。
大队里的赤脚医生,由县医院派人下来,暂代。
邱秋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片刻,跟邱嘉树道:“问问县医院的陈院长,咱们大队能不能送俩人过去,请他们帮忙培训一下,接韩鸿文的班。”
邱嘉树唇角上扬:“我就说嘛,韩鸿文这一走,准是跟你一样不回来了。”
“他父母担心了?”韩鸿文是韩大爷收养的孩子,他一走,家里就剩下老两口,二老年纪不小了,担心他一去不回也正常。
“那倒没有。大爷、大娘想得开,从没想过将韩鸿文拴在身边,去年你没走时,不还一心想让他走出山寨,去县医院、市医院上班吗。”
邱秋:“期望是一回事,真走了,心里肯定不好受,你平时没事多去大爷家转转。”
“好。”
又说了会儿话,邱秋挂了邱嘉树的电话,打给秦院长。
一问,张成周、韩鸿文已经到了,人在军医院,那边已经开课了,张成周主讲。
邱秋听得直乐:“你们速度真快哟!”
“还不是怕你表哥被人抢走了,我们派的人再晚一会儿,他都要跟你舅公一起,被接去边境了。”
“边境怎么知道……”邱秋话问一半,便明白了:“孙建国所在的部队?”
“对,西南军区11师。哼,跟我抢人,我可记住他们了。”
“你们跟我们书记、老师商量好了吗,我这边什么时候开课?”
“下午。你们老师还没跟你说吗?”
邱秋刚要说没有,任章华、丁宜春找来了。
速度真的很快。
等到下午两点,邱秋已经在专门腾出来的阶梯教室里,见到了经过层层筛选出来的五十名学生。
有各大医院的老中医,有广济法学班的学生,有他们研究生班的几位,还有针灸研究所的十来人。
邱秋看着眼前的老中青三代人,微微一笑,捏着粉笔讲了起来。
诸位老中医越听越心惊,邱秋讲课,经脉、穴位、脏腑、外络、肢节、气血、阴阳平衡……信手拈来,更有各种小故事穿插其中。
她在讲阴阳十三针,又不单单在讲阴阳十三针。
按她的说法,阴阳十三针是由诸多古法针经为理论指导,“以通为要,以平为本,以和为宗。”
并根据古代灵枢九针的治疗特点,视患者的情况,“一针多穴,一针多经”加强穴与穴之间的经气传导、扩散,亦加强针刺效果,促进气血运行,刺激神经末梢量是传统针灸的20倍以上。
遂所掌握的针法之多,邱秋四堂课讲下来,有人数了下,足有三十七种,很多古针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第二天,再讲,有人又数了下,一天下来,古针法足有七十二种。
两天下来,已是近百。
任章华、丁宜春忙向上面申请,要一台录音机。
学校后勤和卫生部,跑遍了各大华侨商店,没找到,最后让人连夜从香港那边捎来五台。
随即,又请了上影的导演、摄影过来录制。
卫生部和各大军区医院,又紧急送来了三十人。
为此,邱秋又重头讲了一遍,这一次,没有收住,讲得更细、更全面、知识面更广了,各种医学典故讲得趣味横生。
导演坐在后面,都听入迷了。
讲完古针法,讲灵枢九针的治疗特点,各种案例,被搬上讲台,大家讨论,并说出自己经手的一些特殊病人。
光是理论,不过瘾,邱秋要了十几位病患,临床教学。
让大家见识到什么是“一针多穴,一针多经”,什么是穴与穴之间的经气传导、扩散。
长长的针带,一枚枚黄澄澄的金针,调、通、引、决、补、泻、温、劫……各种针法,在十几位病人身上,轮番上演。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令人陶醉的中医视觉盛宴,古老而深邃的中医文化以直观、绚丽的方式呈现在大家眼前,便是不懂中医的导演和摄影都在这一刻,觉得大饱眼福。
2月17日,对越自卫反击战,正式打响。
这一批人,背上行囊,跟邱秋告辞。
老中青三代,八十人。
邱秋将金针分了,一人十几枚,放在一个个特制的针包里,和一小瓶能随身带着的酒精,送给大家。
“邱老师,”魏岩笑道,“回来要还吗?”
邱秋跟着笑道:“平安归来,邱老师另有礼物。”
伏若南打趣道:“是一整套,九百九十九枚金针吗?”
邱秋:“保密。”
跟他们一同奔赴战场的还有张成周开班,带出来的三十九人,包括张成周这个老师。
韩鸿文因是独子,被刷了下来,入职军医院。
从机场回来,邱秋随韩鸿文去军医院,看他分的单身宿舍,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十来个平方,门口靠窗摆着套桌椅,另一边放着盆架,再往里走,是一张靠西放的实木床,床尾立着个三开门衣橱。
邱秋摸了摸被褥,还算厚实,打开衣橱看了眼,衣服没两身,且都是厚衣服。转身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邱秋翻了翻他摊开在桌上的医书,“韩鸿文,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这是韩鸿文来沪市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先前都忙着,心里压着股冲劲,谁也没那闲情见面、说话。
想了想,邱秋又道:“在提议让你过来之前,我该先给你打个电话的。”
“邱秋,”韩鸿文双手撑在书桌一侧,看着椅子上的邱秋道,“我喜欢沪市!接到过来的通知,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你放心吧,我不会放弃学习的,我想好了,等我熟悉手头的工作后,我就去读夜校。”
邱秋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行吧,你既然心有成算,我就不多言了。走吧,去我家,见见褚辰、昭昭、航航和青丫,吃顿便饭。”
为了教学方便,这一个多月来,邱秋都住在学校专门给她安排的宿舍里,过年也只回家了一趟,跟家人一起吃了顿年夜饭。
褚辰、青丫倒是经常抱着航航,带着昭昭去看她,只是十次,有九次只能在教室的窗外,看看她的身影,听听她讲课的声音。
下课,她身边亦是围满了人。
上厕所都是跑着去,跑着回。
晚上,上课到十一点,或是十二点。
到现在,邱秋的声音都是沙哑的,中间还一度患上了急性喉炎。
韩鸿文锁好门,随邱秋下楼。
秦院长派的司机已经等着了。
走到半路,韩鸿文想去趟商店,表示第一次见航航,得给他和昭昭挑份新年礼物。
邱秋想想,过年自己也没给两人买什么,便点头同意了。
到了第一百货商店,韩鸿文给航航买了玩具五厂生产的猴子吃桃,是一款磁控的电动类铁皮玩具,主要材质有铁皮、毛绒、赛璐珞和胶皮等。
拨动下猴尾巴,它会叫着摇摇摆摆向前走,把带有磁铁的小桃子递到它手中,它会安静下来,一边眨眼睛,一边张嘴吃桃子。
给昭昭买了小熊布绒玩具和一个魔方。
不管是猴子吃桃,还是小熊和魔方,都不便宜。
邱秋看看他手里的钱票:“还够十几天的生活费吗?”
“够了。”不够他可以预支下月的工资。
邱秋给昭昭、航航各买了套春装,给褚辰和韩鸿文各拎了件羊毛开衫,给青丫买了双低跟皮鞋,给老太太买了条真丝方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