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翡翠如意簪用红绸子裹好装进锦盒,邱秋取出旅行袋里给舅公舅婆带来的衣服,递给张丰羽:“呐,试试看喜不喜欢。”
张丰羽惊喜地接过两个纸袋,打开看了看,给老婆子的是条黑色印花针织连衣裙,他的是件灰色针织圆领衫,搭配条同色的棉麻裤子,“料子摸着不错。”
“褚辰有一个同学在华亭路卖衣服,上周和他闲逛正好遇上,便给大家各挑了身。”邱秋说着,又从旅行袋里取出一瓶洋酒(芝华士)和两条洋烟(万宝路)。
都是史家兄弟逢年过节送的。
褚辰不喝酒,不吸烟,在家放着也是放着,这次回来邱秋收拾了几瓶酒几条烟,给舅公、张叔和大哥办事时撑脸面。
张丰羽不认识芝华士苏格兰威士忌包装盒上的“Chivas”以及产品相关信息,也看不懂万宝路上的一些宣传语、警示语等,但他知道邱秋从沪市带回来的东西肯定不会便宜到哪里去,看看全是洋文:“贵吧?太贵了我可不敢喝。”
“这是芝华士……”邱秋介绍了酒和烟,便道,“听褚辰说,在国外一瓶芝华士大约30美元。万宝路华侨商店也有卖,用外汇兑换券结算的话,2.7元一包,一条27块钱。”
“乖乖,就这一瓶酒两条烟快两百了。”他两个月的工资啊。
“别心疼了,拿回来是让你走人情、待客用的。”
张丰羽一听,一把抱在了怀里:“你瞧我是什么大冤种吗?好东西不留着自己享用,送人、给人喝?!哼,休想!”
邱秋瞥他一眼,没理,爱咋咋,反正已经给了。
旅行袋清空了,邱秋欣喜地将锦盒和大黄鱼放了进去,美滋滋。
将旅行袋暂放在舅公的书柜里,邱秋转身打量起了他最近收藏的药材,“咦,卷柏。”
邱秋从药柜里捧出一株干枯的卷柏,瞪了舅公一眼:“你可真会糟蹋东西!”
卷柏又叫九死还魂草,干旱缺水时,这玩意儿特会保护自己,枝叶一卷,抱成一团,进入一种类似“假死”的休眠状态,就如邱秋现在手中的这一株,看着是已经完全干枯,失去了生机,一遇水,枝叶舒展,便会重新恢复生机。
长在海拔800米至2100米山石上的卷柏,极难采摘,且药用价值也高,活血通经,可用于治疗经闭痛经、癥瘕痞块、跌打损伤;卷柏炭则可以化瘀止血,主要用于吐血、崩漏、便血、脱肛等。
遇到它,邱秋可舍不得放在药柜里任其干枯,采摘的野鲜卷柏当下便种上了;缺水的,肯定要先泡在水里半日,等其吸饱了水,恢复了活性,再移栽到铺设有新鲜苔藓的盆里。
扒着药柜朝里看了看,见还有,邱秋便挑了两株品相好的,找张丰羽要个木盒装好放进旅行袋里。
张丰羽见她还如从前一样,来到他这里就扒拉他的药材,忙将人往外推去:“别看了别看了,该吃饭了。走、走,吃饭去。”
邱秋哪会看不出他心里的那点打算,哼哼了声,没再坚持,顺从地被他推着出了药房。
客厅里的餐桌上,已被舅婆和表姐摆满了饭菜,拿过来的野生大鲶鱼被做成一大盆酸菜鱼摆放在餐桌最中央,旁边是舅婆的拿手好菜,腊肉炒青豆、血粑鸭子、鸡稀饭、西红柿炒鸡蛋,青炒菌子。
知道航航吃不得辣,舅婆还特意给他蒸了碗肉沫鸡蛋。
主食是大米饭,香米和糯米按一定比例先煮后蒸,盛在碗里粒粒晶莹剔透,米香味儿扑鼻。
见两个表哥带着昭昭航航还没有回来,表姐解下围裙下楼去寻,张丰羽拿出邱秋给老婆子买的裙子给她:“真丝的,老贵了。”语气酸溜溜的。
舅婆笑呵呵接过裙子,笑道:“没给你买吗?看把你嫉妒的。”
张丰羽:“……”
邱秋“扑哧”一声,乐了:“还是舅婆您了解他。”
张丰羽点点邱秋:“没大没小。”
舅婆展开裙子看了看,这花色、款式,她真爱,当下去卧室换上对着衣柜镜照了照,宽松版,遮肚、显瘦,气质也出来了,“邱秋你眼光真好!”
张丰羽捋着胡须打量了番,赞道:“不错,看着瘦了一圈。”
邱秋笑道:“两年多没见您了,怕不合身,没敢多买,早知道再拿一条了。”
“贵吧?”舅婆摸了摸衣料道。
“褚辰的同学卖的,打七折。”
说着话,表哥表姐带着昭昭航航回来了,几人手中拿满东西,有奶油雪糕、黄粑、糖麻圆、豆腐果、荞酥、玫瑰糖。
一看黄粑、豆腐果,邱秋便馋了。
用糯米、大米、黄豆为原料,经过浸泡、打浆、蒸制等多道工序做成的黄粑,色泽金黄、口感软糯、甜而不腻。阿爸在时,每次来县里赶场或是去公社开会,都会去副食店给邱秋捎带一块儿。
豆腐果是用碱水洗泡发酵好的豆腐,切成长方形的块,烤至两面发黄,拦腰剖开,刷上由胡辣椒、生姜米、葱、蒜泥、酱油、醋等调制而成的佐料,吃起来辣香嫩烫,开胃生津。阿奶活着时经常做,阿爸爱吃,邱秋遗传了他的口味,也爱吃。
一连吃了一块黄粑、两块豆腐果,邱秋才解了些许馋意。
张丰羽看得轻哼,“早知道还要你舅婆和白芷做什么饭啊,直接买些黄粑、豆腐果得了。”
“舅太公,”昭昭咽下嘴里的鸡肉,笑道,“我喜欢吃舅太婆做的鸡稀饭、血粑鸭子。”
航航跟着道:“我也喜欢。”
邱秋给航航舀了几粒青豆:“血粑鸭子放的有辣椒,吃舅太婆给你蒸的鸡蛋羹。”
“鸡蛋羹也好吃,谢谢舅太婆。”航航说着,给姐姐妈妈各舀了一勺鸡蛋羹,“一起吃。”
“航航这么偏心吗?”白芷笑道,“光给妈妈和姐姐,我们都没有啊?”
“有。”航航让妈妈把自己抱下来,抱着碗,挨个儿给大家分鸡蛋羹。
“哎呀,不护食?!”舅婆惊讶地端着碗来接,“谢谢航航。”
航航嘴角微微翘了翘:“不客气。”
“航航,”张丰羽逗他,“舅公的牙齿不好了,把你的鸡蛋羹都给我吧?”
好。
没了鸡蛋羹,他还有鱼吃,鸡稀饭也好吃。
“这孩子真是太乖了!”舅婆赞道。
两个表哥则笑,那是他不饿,街上已经吃个半饱了。
确实有这原因。
一顿饭下来,表哥表姐跟邱秋熟悉了,饭后,不约而同地问起在施针中遇到的一些问题。
了解患者的病情后,邱秋一一作答。
张丰羽眼看时间不早了,撵了三人去上班,跟邱秋说起前线上,那一个个英勇无畏、不怕死、不怕牺牲的年轻战士。不落忍啊,有些还是娃娃,伤了残了,牺牲了,一块块墓碑下埋葬的便是一个个年轻的生命。
他还想再去尽一份力,已经递交了申请。
舅婆支持他,“年轻时就想当兵,家里不同意,后来又想当军医,那会儿能力不够,考了几次都没考上。现在老了,黄土埋脖了,有机会去前线,我要是拦着不让去,他能甘心?怕是死都因为这份遗憾闭不上眼。”
邱秋伸手给他号了号脉,身体康健,活力满满,这份精神头比大多数年轻人都足:“去吧,我支持您。”
“那你再教我几手。”
邱秋点头,“你要有空,下午就和我们一起回寨,去卫生所跟张阳州挤一挤,我给你俩重新讲讲阴阳十三针。”顺便也听听舅公在前线碰到的患者都有哪些类型,临床上遇到的困难。
张丰羽精神一振:“能带人不?”
“可以啊,就怕地方不够住。”
“三伏天怕什么,拿张席子往地上一铺,哪儿不能睡。”
“那可不敢,夏天雨水多,山里湿气重。”
“那我把你二表叔叫上,他会木工,你们寨子后山不缺八月竹,找大队买上几根,砍了拉到卫生所,一个下午怎么不得弄张床,蚊帐一挂睡在院里,抬头便是满天星斗,耳边是虫鸣声声。”
“刚下过雨,你让人住在院子里,你咋想的?”邱秋白眼翻他。
“你有办法?”
还真有,买了日用品,带着张丰羽、白芷和两个表哥大鹏、二鹏回到寨子里,邱秋便去韩鸿文家,找他养父母借了两间屋子。
他们家房子格局跟邱秋家一致,只是没有后院。
韩鸿文人在沪市军区医院,家里只剩老两口,有三间屋子空着。
二老巴不得有人住进来呢,也有侄子结婚来借房,可两人哪敢借啊,怕最后撵不走,韩鸿文毕竟是养子,族里一直希望韩大爷能够在堂兄弟里过继一个孩子,继承香火和家产。
韩大爷是退伍回来的老兵,说手头没钱,谁也不信。
叫他那些堂兄弟说,即便没钱,不也有人脉吗,他那些天南海北的战友,总有几个联系的,真有事了,能不帮?
说起这事,韩大娘就一脸气愤:“一个个跟算盘精似的,算计的倒是明明白白。还有那些长舌妇,当我不知道啊,天天背后嚼舌根,说鸿文去了沪市,肯定不回来了,日后给我和你韩大爷养老送终不还得是他们家孩子。说我手头巴得紧,不肯漏出去一星半点、死抠,真到了那日,她们才不让孩子过来摔盆打幡呢。呵,当我稀罕!”
说罢,韩大娘又羡慕起谁家新得了个女娃娃、哪家又生了个大胖小子。
邱秋听出来了,韩大娘一是担心韩鸿文一去不回,无人养老送终;二是膝下空虚,想抱孙子孙女。
这事暂时无解,韩鸿文在沪市工作得好好的,肯定不会回来。便是近两年找个对象结婚,单位顶多给分一间房,也不可能接二老过去同住。
邱秋安慰了两句,便回去叫白芷和大鹏二鹏背上铺盖卷过来,打扫打扫入住,晚上来家吃饭,之后让他们跟张阳州搭伙。
昭昭航航从张思铭的车上一下来,便带着君浩君泽去找小踏雪玩儿去了,念秋在帮张思铭他们收菌子,邱秋从韩家出来,远远地朝那边望上一眼,闹哄哄的真闹热。回到家,倒是一片清静。
昨夜又是风又是雨的,邱秋担心后院的金钗石斛和围绕着后面院墙种植的一圈金银花,换双雨靴过去,没想到,已经收拾好了。
崔小草笑道:“耗子上午打理的。”
吹歪的金银花扶起来了,折断的枝枝已剪去,落在地上的残花碎叶扫护在根部。长在一个个青杆树桩上的金钗石斛,稳稳地立着,邱秋走近了才看清,它们被竹竿固定在地面上了。
倒也有几分机智,邱秋笑笑,刚准备背只竹筐和崔小草进山看看,邱嘉树领着一个小姑娘过来了。
“这是静静。”邱嘉树介绍道。
“邱秋姐。”静静站在邱秋面前,拘谨地捏着衣服下摆。
邱秋打量小姑娘,说是十五岁,瞧着不过十二三,又瘦又小,厚重的刘海遮着眉眼,人习惯性地低着头,瞧不清模样。
身上的衣服补丁撂补丁,还是短了一截,露着细瘦的手腕和脚踝。
“坐。”邱秋招呼两人在木芙蓉树下的藤桌旁坐下,崔小草端来三杯茶,一碟糖果,一盘油炸知了猴。
邱秋等两人落座,将糖果和知了猴往静静面前推了推,偏头问邱嘉树:“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邱嘉树捏起一个知了猴送进嘴里:“公社的党委书记和主任都十分重视,已派人去调查取证。县高中那边说,若调查后事情属实,会开除那个顶替静静的女孩,给静静一个入学的名额,未来三年的学费、书本费、住校费全免。”
静静突然站了起来,朝邱秋深深鞠了一躬:“谢谢邱秋姐。”
邱秋的手上下摆了摆,示意她坐下:“初中的课本知识没忘记吧?”
“没有,我有经常翻看。”静静双腿并拢地坐在椅子上,两手乖乖地放在膝上,小声道。
“英语学得怎么样?”
静静下意识地握了下拳,紧张地摇摇头,“不太好,老师教我们自己都带着咱们这儿的口音。”
“那你没事多找昭昭练练英语对话。”
静静诧异地扬起了小脸。
邱秋笑道:“简单的日常对话她都会。”
“好。”静静低低应了声。
邱秋看邱嘉树一个知了猴接一个知了猴地吃,一副很饿的样子:“你们没吃午饭吗?”
“去得急,忘记带票了。”
“给你们下碗面吧?”
邱嘉树忙一把按住邱秋,起身道:“我自己来。”说罢,径直去了厨房,见有挂面、鸡蛋、青菜,撬开火,水开下面,随之打了两个鸡蛋、洗把小青菜丢进锅里。
静静想去帮忙,又好似不敢,想走又开不了口。
邱秋看了眼,便知这是个极为内向的女孩,不知道跟她爷爷提来家帮忙时,鼓了多大的勇气?
“来来,尝尝我的手艺。”邱嘉树用托盘端了三碗过来。
邱秋瞅一眼,摇头:“竟会糟蹋东西。”清汤寡水的,光看卖相就不咋哩,“你就不会多放点油把鸡蛋炒一下,再添水下面?”
“多麻烦呀。”见她不吃,邱嘉树也不意外,将两小碗都放在静静面前:“吃吧,你邱秋姐看不上,不吃完,等会儿就被她喂给小踏雪了。”
“别造谣,我们家小踏雪不吃面条。”
“那是它不饿,饿狠了你看它吃不吃。”邱嘉树说着,挑了面条呼噜噜吃得飞快。
“你属猪啊,能不能吃慢点,别发出声音。”
邱嘉树听话地放慢了速度,嘴上却不服道:“就你事儿多。”
静静听着两人斗嘴,含着少盐少油的面,却不舍得咽下去。
大队里很少种麦子,吃面要去镇上或县里粮店买,农家哪来的粮票啊,所以从小到大,她很少吃到面食,大姑偶尔会给爷奶送来两三斤,家里人多嘴多,轮不到她。
吃完饭,邱嘉树将碗筷推给静静,让她去洗。
静静抱起碗筷去灶房,邱嘉树朝她看了一眼,跟邱秋小声道:“今天去他们初中查成绩单才知道,孩子太乖了,在学校没少受欺负。”
“老师不管?”
“你看她像是会找老师告状的人吗?她不说,老师只当没看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邱嘉树气得咬牙,“以后我得让人经常去县一高看看,再有谁敢朝孩子伸爪,看我不剁了他。”
“让她学武吧。”
“啊,”邱嘉树一愣,“找谁学?”
“我舅公,他太极练得极好。从明天起,让他教昭昭他们学太极,让静静一块来。”
“你舅公过来了?”
“嗯。”邱秋将张丰羽申请再去前线的事说了一下。
邱嘉树搓了搓掌,悔恨道:“早知道我就去当兵了。”
“你不是体检时被刷下来的吗?”韩鸿文也是体检不合格,耗子更别提,尖嘴猴腮的真就跟个耗子精似的,一看就不像是好人。
邱嘉树好气哦,咱能别揭短吗?
洗好碗,静静将灶房仔仔细细收拾了一遍,完了,又给田螺、黄鳝换水。
“静静,”邱秋招手将人唤到身前,“从明天起,你早上六点过来叫上昭昭君浩君泽一起到卫生所,找我舅公学太极。记住了吗?”
静静点头:“记住了。”
“嗯,回去吧。”
打发走小姑娘,邱秋看向邱嘉树:“你还不走?”
“我歇歇。”一番奔波,累得腿疼。
“行,你坐着吧,我和崔大姐去后山了。”
“我跟你们一起。”邱嘉树起身道。
“不累了?”
“上月我在后山看到了你要找的金铁锁。”
几年前,她为给一位老人治疗风湿,确实有寻找过金铁锁。这玩意儿十分稀有,生长在石缝、山坡草地等环境中,繁殖能力较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