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试了吗?”邱秋问两人。
“嗯,”念秋快言快语道,“静静他们外语系上午便考完了,我们下午四点半才考完最后一门。阿姐,你今年跟我们一起回去过年吗?褚奶奶辞职了,她和吴舅公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回老家过年多热闹啊。”
邱秋摇头:“我暂时走不开。”临床实践一批示,她就要忙起来了,“明年吧。”
念秋嘟了嘟唇:“又是明年。”
崔小草:“邱秋醒了。”
景天:“阿姐。”
航航:“妈妈。”
伏珊珊:“师父。”
……
韩娇娇:“娘娘。”
众人跟邱秋打着招呼,穿得跟红包一样的韩娇娇从妈妈怀里探出身来,扎着两手要邱秋抱。
邱秋伸手接过小家伙,纠正道:“不是娘娘。叫老师,邱老师,日后像你爸一样跟我学医好不好?”
伏珊珊笑道:“师母怎么就不是娘了?”
小家伙认同地点点头:“娘娘。”
邱秋点点她的小鼻头,笑道:“我看你是懒得改口吧?”
“嘻嘻……”小家伙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
邱秋环视了圈:“大娘没过来?”韩娇娇出生后,韩大娘从老家过来帮忙看孩子,因为生活习惯不同,邱秋偶尔听说,婆媳间很是闹了些矛盾。
伏珊珊笑笑:“她那性格,不爱出门。”
邱秋诧异地扬了下眉,寨子里的妇人,哪有不爱串门的。
“奶奶煮饭、洗衣,”想了想,韩娇娇又道,“拖地、擦桌,老忙啦,走不开。”
伏珊珊将颊边的碎发捋向耳后,不自然地笑了下:“年底了,我和鸿文工作忙,每天下班回到家天都黑了,吃完饭陪娇娇玩会儿,就得抓紧时间学习,家里的事只能劳烦阿妈辛苦些了。”
六十岁的人了,天天带孩子做家务,可不轻松。
邱秋看眼跟舅公、老太太说话的韩鸿文,没说什么。
屋里装有暖气,空气干,知道邱秋醒了,厨房忙活的林秋芳飞速地打开冰箱,取出瓶蜂蜜柚子皮冲了一杯端出来:“邱秋喝水。”
邱秋将韩娇娇还给伏珊珊,接过杯子,“谢谢林姐,晚上吃什么?”
“老太太想吃火锅,叫我熬了大骨汤,快熬好了。”
“蔬菜什么的是不是要洗?让静静、念秋过去帮忙。”
念秋握住邱秋的手,不依地摇了摇:“阿姐偏心,怎么不叫景天?”
“我找他有事。”
林秋芳笑道:“他们仨和小草已经帮我把菜备齐了。”
“嗯,不错。”邱秋赞许地拍拍念秋的手,“行李带来了吗?”家里有两间客房,以往星期天或是放小假,念秋、静静、景天便会过来小住一两日。
念秋:“带来了。”
“什么时候回家,要我帮忙买火车票吗?”邱秋喝了口水,看韩娇娇眼巴巴地看着,“林姐,帮娇娇也冲一杯。还有谁要喝,让他们自己弄,别惯这些孩子。”
林秋芳应了声,去厨房忙活了。
念秋:“我和静静、景天商量的,玩两天再回去。票让王叔帮忙订好了。”
王争的甲状腺癌早几年控制住后,除了每年春分前后过来找邱秋复诊,拿一个多月的药,已有数年没有复发了。
“景天的票也买好了?”邱秋没想到他们行动这么快,她还想着趁寒假,让景天跟她在医院实习呢。
念秋一愣,“你要留他过年?”
“嗯。大二该实习了。”
“那我也不回去了。”念秋抱着她的胳膊依恋道。
“行啊,只要阿妈和张叔同意。”
念秋头一勾,知道没戏。她来沪市上大学,阿妈就不同意,好不容易阿爸、大哥大嫂帮忙做通了她的思想工作,放假晚回家两天还行,再多,就要打电话来催了。
过年她要是敢不回去,阿妈脾气上来,阿爸和大哥大嫂这个年就别想过了。
邱秋摸摸她的头,没说什么。
解决办法不是没有,买张飞机票让人送去,请宗敏过来一起过年,只是最后,只怕是请人神容易送神难。邱秋可不想她插手自己的生活,接手昭昭航航的教育。
给钱可以,一起生活,免谈。
“邱秋,褚辰还没醒吗?”二姐抱着孩子过来道。
“嗯,还在睡。”邱秋捏了捏陶畅的小肉手:“畅畅,想不想四舅妈?”
孩子不语,只是扎着手往邱秋怀里扑。
邱秋将手中的杯子递给念秋,伸手接住小家伙,笑道:“哎哟,又吃胖了。”沉得压手。
陶畅摇摇头,表示他不胖。
小家伙是个慢性子,走路比同龄人慢,说话也慢,却是聪明得紧。
褚韵32岁怀他生他,算是大龄了,再加上孕期吃得好,小家伙出生8斤7两,颇是让她受了些罪,陶星洲体谅妻子,家务活全包,月子里将娘俩照顾得无微不至。
褚韵出月子后,有一段时间不想上班,想挣快钱,陶星洲鼓励支持她创业,并在离家不远的街上,给她开了家按摩店。
只要不上课,儿子都由他带,事事亲力亲为,照顾得十分精细。
去年孙建国再婚,采采有些接受不了,陶星洲知道后,主动提出接采采过来住一段时间,换个心情。
采采来后,他亦是疼得紧,畅畅也十分黏姐姐。
孙建国来接时,采采的性格在陶星洲的开导下,自信开朗了不少。
现在亲戚圈里,提起褚韵谁不羡慕,都说她二嫁,嫁给了爱情。
褚韵:“小辰回来了,明天是不是要去宜兴坊见见爹爹姆妈?”
“看他。”
经过三年半婚姻的滋润,褚韵对宜兴坊那帮亲人已经看开了,逢年过节去看看,平时能不来往便不来往,跟邱秋的状态差不多,“前天姆妈去我那里按摩,说小五、小六夫妻要回来过年。”
回就回呗,反正这几年也没咋联系,登门就接待,不登门还指望她扒上去讨好不成。
“家里的房子不够住,我看姆妈的意思是想让我过来帮她问问,能不能把公寓那边的房子借给他们两家住几天。不过,我帮你拒绝了。”
青丫在锦江俱乐部的学业结束后,回县里开了家蛋糕房,去年又在市里、省里分别开了一家。她一走,老太太只偶尔带昭昭、航航回公寓住几天,添一添人气。
两套花园洋房亦是,每年暑假邱秋便带着他们搬过去住一住,一是添人气,二是活动空间大,能让昭昭航航撒欢地跑。再则,那边的阶层又不同,孩子打小的友谊比成年后用利益堆砌的关系更剔透,像未经打磨的水晶,藏着最本真的光。
落户在褚辰名下的石库门建筑,一、三楼住户还在,按月交租,二楼褚辰早在走前便租给他高中的同学泥鳅了。
邱秋:“姆妈净是瞎操心,香港回来的能住我们那破房子,现在高级宾馆那么多,冬天又是旅游淡季,哪儿住不得。”
褚韵被邱秋话里的促狭逗得扑哧一笑:“住宾馆不花钱啊?”
邱秋眉一挑,诧异道:“他们还差钱?”
“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吴隆漪过来,无奈道,“从82年开始,我国和英国就香港的归属问题进行谈判,去年谈判进入关键阶段,市场对政治前景的担忧加剧,导致资本外流、港元贬值。”
“欧美经济现在处于滞胀后期,香港作为外向型经济,出口受到一定冲击,但服务业(如贸易、金融)有所崛起。可惜去年,受经济影响,政治与金融陷入低迷,股市暴跌。”
邱秋:“你说的这是大经济。小五经营着茶餐厅,有一定的老客户;乐问夏在香港中央乐团工作,工资高,工作稳定。小六虽辞职在家,她爱人一个大学教授,工资也不低,再说他们有两套房,先前买的那套小的租出去,一年也有不少租金。”
“你没听说吗?”褚韵道,“小五跟宋明哲学炒股,第一年就亏了30万。乐问夏跑到小六家大闹,小六把他们家先前买的那套房子卖了,借给小五5万,剩下全被宋明哲拿去填窟窿了。”
邱秋愕然:“宋明哲也亏了?”
“可不,比小五亏得还多,听丁珉那意思好像有六七十万。”
邱秋无语:“没事他们炒什么股啊?”钱多烧得慌是吧!
褚韵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还不是知道小辰炒股赚钱了。”
邱秋抚额:“褚辰是学经济的,办旅行社时,又结交了一群各个国家的生意人,在复旦还专门修了数学和管理,他们是白痴吗,跟他比?”
吴隆漪听得咯咯直笑。
褚韵被吴隆漪笑得不舒服,再怎么说,小五、小六也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妹:“老大在日本,把他带去的20万全部投进去了,听丁珉说,三个月挣了一万八千块钱。”
去年春,褚青通过考试和担保,进入了日本名古屋大学法学部学习。
吴隆漪听得不以为然:“日本经济形势良好,为股市的繁荣提供了坚实的基础。而且去年,日本为了加强一级股市,放宽了股票在场外的交易市场登记上市的标准,简化发行和交易程序,对股市都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林秋芳给韩娇娇和众人各冲了杯蜂蜜柚子茶,静静过去帮忙端出来,分给大家。
“邱秋,”林秋芳看看表,“褚辰还没睡醒吗,要不要叫他起来醒醒神吃饭?”
“好,我去看看。”邱秋将怀里的畅畅递给褚韵,取过念秋手里的杯子转身回卧室。
打开灯,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邱秋俯身在床边坐下,见被子被褚辰掀开了些,额头上隐有汗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有点热,倒不是生病,就是单纯的热,推了推人:“褚辰、褚辰……醒醒,吃饭了。”
鼾声一停,褚辰睁开了眼,随之又被灯光刺得眯缝了起来。
邱秋伸手挡在他眼前,“起来吃饭吧,舅公、表姐、韩鸿文他们都来了。”
“好。”声音沙哑。
邱秋将人扶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蜂蜜柚子皮水喂他。
一气饮下半杯水,褚辰彻底清醒了,“几点了?”
邱秋拿着空杯子,将戴有手表的左手腕往他面前递了递。褚辰握住邱秋的手看了看,快七点了。
睡了四个小时,掀被下床,褚辰去卫生间洗漱,邱秋拿着杯子出去,让大家准备吃饭。
小炭炉被端出来放在餐桌上,很快熬好的骨汤放坐在上面,接着是切好的牛羊肉、猪五花、鱼片、去了虾线的大青虾、火腿片、鱼丸、牛肉丸、虾丸、冬笋、藕片、土豆、萝卜片、白菜叶……
有孩子、老人,只弄了一个清汤锅,蘸碗自己调,邱秋给自己弄了好多辣酱。
褚辰洗漱好,换了身居家服过来,跟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凑到邱秋身边,让她给自己弄蘸碗,挑得很,这不吃那不吃。
邱秋伸手把了下脉,脾胃没事,便给舀了些花生酱、夹了块红腐乳给他,然后给昭昭航航调蘸碗,花生酱、生抽、绵白糖、红腐乳(捣碎)、再加点腐乳卤,舀些骨汤,滴几滴香醋,放入葱花和蒜末拌匀。
两个小家伙最喜欢妈妈调的蘸碗了,烫熟的牛羊肉、白菜等放进蘸碗一拌送入嘴中,甜咸浓醇,解腻又暖身,不要太美。
褚辰给开了瓶茅台,一瓶红酒。畅畅、娇娇、晨晨都太小,喝汤,排骨汤林秋芳炖煮时舀出来些,这会儿喝正好。昭昭和航航喝鲜榨的橘子汁。
陶星洲、吴隆漪、崔小草开车来的,三人只饮了杯红酒。
韩鸿文骑自行车带着妻儿来的,褚辰也没给他白的,给他和伏珊珊一人倒了杯红酒。
遂桌上只老太太和舅公喝茅台。
舅公喝了酒,话多,絮絮叨叨地问褚辰在学校的情况,回来后的安排。
褚辰还没回复计划委员会的张嘉和,只含糊说工作单位还没确定,过完年再看。
陶星洲问是不是要回复旦教书?
褚辰摇头,说志不在此。
国外名校经济学博士生毕业,人人都知道褚辰的前程不差,便没再多问,转而说起了其他。
韩鸿文问邱秋感冒冲剂准备在哪家医院做临床实践?
邱秋的动物实验一结束,各大医院便关注了。
“中医药大学。”肯定是母校了。
“不考虑一下我们军医院吗?”
“下次吧。”下一步,邱秋准备研究苗家的断骨膏。
一顿饭直吃到八点多,叶晨都在他妈崔小草怀里睡着了,畅畅在陶星洲怀里亦是昏昏欲睡,只娇娇十分精神,凑到昭昭身旁叽叽喳喳个不停。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怕再下雪厚不好走,大家纷纷告辞。
褚辰送走二姐一家和崔小草母子,站在楼下看了看,风裹着雪粒子吹在脸上,可不好受。
上楼拿上车钥匙,褚辰对韩文鸿道:“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念秋、静静、景天住家里,吴隆漪和舅公也要走了。
邱秋打着伞和景天一起扶着舅公将人送进车里,目送车子走远,才往回走。
“阿姐,”楼梯口有些滑,景天扶着邱秋的胳膊往里走道,“我听念秋说,你想让我去医院实习?”
“是有这打算,我研究的感冒冲剂很快要进医院参与临床实践,我想让你帮我跑跑腿,记录一下数据。”
景天双眸一亮,知道机会不可多得,阿姐想亲自带带他呢:“那我等会儿打电话给王叔,请他帮我把火车票退了。”
“先给家里打电话说一声。”
“好。”
五表叔接到电话,听儿子说不回来过年了,自然是失望,转眼又说要跟邱秋去医院实习,又高兴地直拍大腿:“好、好!景天,好好干,别丢你阿姐的脸。”
“知道。我给你们寄了东西,大雪封山,邮递员不一定能往寨子里送,你记得有空骑马去镇上拿一下。”其实还没寄呢,只是怕如实说,阿爸不让买。
“咋又乱花钱……”絮絮叨叨全是埋怨,言语里却又有掩不住的欢喜。
褚辰送韩鸿文一家到楼下,站在楼梯口往外张望的韩大娘就着车灯看清下来的儿子儿媳和小孙女,忙迎了上来:“是林同志送你们回来的吗?”
褚辰推门下车,将挂在车后的自行车放下推给空着手的伏珊珊,迎上前道:“大娘,是我。”
几年没见了,韩大娘仔细分辨了下,惊喜道:“褚主任!”
褚辰伸手将人扶住:“是我。”
“哎哟辛苦你了,这么大的雪送他们回来。冷吧?走,回家,大娘给你泡杯茶暖暖。”说罢,拉了人便走。
“不了大娘,穿得厚不冷,不信你摸摸我的手。”
韩大娘摸摸褚辰的手,确实不冷。
“天晚了,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拜访。”
“唉,喝杯茶再走嘛。”
“不了,大娘,你赶紧跟他们回去吧,外面风大雪大,别着了凉。”
一句话说得韩大娘眼眶发热,她担心儿子儿媳孙女,吃过饭就站在下面等了。结果,两口子回来,没人问一声,她咋站在这儿?冷不冷?
吸了吸鼻子,韩大娘声音微哑道:“那你开车慢点。”
“嗯,回吧。”褚辰朝韩鸿文点点头,松开大娘的手,转身上车。
韩大娘往旁让了让,等车子掉头往回开去,忙抬手挥了挥:“开慢点,注意安全。”
褚辰摇开车窗,朝后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伏珊珊扫了眼灯下婆婆泛红的眼眶,心里腻歪得慌,又来这一套,见个人就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就跟自己欺负了她似的。
将自行车往楼道里一扎,接过丈夫怀里的闺女,伏珊珊轻嗤一声:“赶紧哄哄你阿妈吧,别一会儿叫邻居见了,又说我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