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一声,顶楼大门被暴/力破开,一路枪响这么多次,这时候也不用担心动静太大的问题了。
凉风迎面,出了空间有限的楼道,空气终于不是那种让人作呕的血腥味了。
视线扫向前方,徐寻月脚步微微一滞。
在大楼顶层,黑夜似乎被无限驱散了。这里明明是整个城市最高的地方,没有灯光可以照到,眼前却是一片刺目白光,根本看不清那里究竟有什么。
这方白光似乎被囚禁在顶层的小天地里,人在地面看不到,只有亲自登上来才能发现。
徐寻月看向祝回,不用问,对方便会意道:“我也看不清,应该不是视力的原因而是能量场的问题。就像我在楼下看不见这里亮光一样,或许继续靠近会好些。”
说是这么说,他却抬手朝白光范围内一阵扫射。
枪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引起底下灾变生物的低吼,那光芒却连一丝减弱、甚至一丝波动都没有。
远程攻击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祝回收枪,脸色不太好看,严肃起来便没什么情绪的神色更加冰冷了。
直觉告诉他,这刺目白光中的东西、即污染核心,里面蕴含了极其庞大的能量,而且和精神方面有关,一旦真正进入其中,说不定会迎来剧烈的精神冲击。
简而言之,是哨兵不擅长的领域。
“我去吧,你帮我守着,防止灾变生物偷袭。”
祝回能看出来的东西,身为向导的徐寻月自然也看出来了,他握了下祝回的手,又很快松开。
祝回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未知固然危险,眼前的这个麻烦却显然更适合哥哥去解决而他打掩护。
反正……不管是什么结果,他都会和哥哥一起面对的。
从栏杆处拆下几根金属管,祝回硬是在没有锁的情况下用金属管把顶楼大门从里面“锁”上了。
徐寻月则不快不慢地一步步朝白光中心靠近。
这顶层显然没有活物也没有灾变体,有的只是属于污染核心的特殊精神波动与能量场,物理上的戒备确实没有必要。如果忽然来个爆炸,那也不是他戒备就能防住的东西。
甫一进入白光范围,一种轻微的不适感便笼罩住全身。这种程度的波动对一般向导或许是强烈的精神冲击,对徐寻月而言却是一点让人不太舒服的压力。
让祝回呆在原地果然是对的。
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紧接着,自从进入无边雪以来就频频出现的模糊声音再次出现。
【居然找到了这么珍贵的宝物……】
【快朝前走,这座城市最吸引你的东西就是这个!得到它!】
【强大的力量近在咫尺,还正好和你同源,世界上同源的东西可不多,这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得到它,你就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存在了,可以掌控他者的生死,留住逝者的生命。】
【没错,只要有它在,刚刚被你杀死的家伙们就能复生,它们永远活在这个地方,多好啊。】
层层叠叠、富有诱惑力的声音重复着自己的中心思想与强烈渴望,意识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干扰,针扎般的痛感传来,徐寻月眉头微蹙。
低级洗脑就是这样,让各种声音持续摧残一个人的精神,将其折磨到奄奄一息精疲力尽,再灌输什么理念也就方便了。
十四年来,这样的声音时有出现,换别人可能早就疯了,可这个人偏偏是徐寻月,精神力无比强大的攻击型向导。
所以只会觉得反感不适,没有真正影响生活。
那声音越急越多,徐寻月心中越是冷静。
继续朝精神波动的来源处走着,精神冲击波越来越强,他却忽然听到一声仿佛说在耳畔的呢喃。
【哥哥……】
轻轻软软,是来自祝回的情绪。
于是徐寻月甚至有闲心笑了起来。
有人等自己的感觉真是不赖。
他还记得和祝回见面的那个新婚夜,那时对方话少得不行,情绪波动几乎没有。
到现在,却总能听到祝回在心里嘀嘀咕咕,说着无关紧要却很可爱的小事,又或者对着徐寻月一顿表白。
当事人听得非常满意。
随着距离的拉近,白光依旧亮眼,清晰度却一点一点地变高了。
徐寻月能逐渐看到,在视野正中央,有一颗黑色的、人类手掌大小的球状物正飘在空中。
就是这个东西吗?
精神波动确实是它散发出来的。
徐寻月依旧冷静,他没被脑海中的那些声音所蛊惑,自然对这个所谓的“珍贵宝物”不感兴趣,只想将其捉住摧毁。
他的步速没变快也没变慢,却在向前走时发现那颗黑色圆珠的表面在发生变化。
原本的它通体漆黑,白光照在上面,连一点反光都没制造出来;而现在,圆珠表面却出现了一些颜色偏浅的光点。
光点迅速移动排列,竟在黑色圆珠上组成了徐寻月的脸!
紧接着,稳稳飘在空中一动不动的圆珠便毫无征兆地撞了过来,并在过程中解体,化为飘渺的黑色雾气——不、应该说是黑色阴影更恰当,这些阴影直直朝向导的身体钻来。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白光之中黑影缠绕,场面相当惊悚,是能把小孩吓哭的程度。
可就在这些藤蔓般的阴影即将碰到人类身体时,另一波影子凭空出现。
它们数量更多、动作更灵敏、思考也更聪明。
它们一边惊呼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战斗,吵得徐寻月都想给找只狼来让其闭嘴了。
【这是什么东西?】
【怎么跟我长得好像?】
【不对,是跟我比较像。】
【明明是我!】
【……大家不都一个样吗?】
【嗷!它打得我好痛!气死我了,本来准备把它抓起来切片研究的,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要放过它们了。】
【学人精而已,肯定是看我们长得时髦,所以打扮成我们的样子。】
【学人精不可饶恕!】
【最讨厌模仿我们的家伙了。】
【上上上!】
两边影子打得天昏地暗,徐寻月像个没事人似的站在旁边,冰蓝色眸中金芒闪烁。
自己精神体是什么属性自己最清楚,一般的子弹确实很难伤到,对面既然是同源力量,应该也免疫子弹。
换句话说,不是徐寻月懒,是真的没什么事可干。
同源……因为这里是他的家乡吗?
能觉醒出他这种类似“深海阴影”的精神体——这是夏风给起的非学术性名字,所以也能出现同样的污染核心。
不过,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凡是想迷惑他的、想把他和祝回留在这里的,都是敌对方。
摧毁就好了。
精神体战斗着、战斗着,身边的白光开始变淡。
徐寻月望向身后,果然在情绪源源不断传来的地方看见了祝回的身影。
祝回显然也看见他了。
顶层宽敞得有限,两人隔着百米对视,徐寻月肉眼看不清祝回神情,紧密相连的精神链接却让他知道祝回在想什么。
【哥哥看上去没受伤,太好了。】
【我能过去吗?】
【好想去哥哥身边。】
然后,“咔”的一声,夜空碎裂。
大股大股的海水从那个口子里倾斜而下,裂口越来越多,很快将二人的衣服浸湿。
又恢复了那种在海水中潜游的感觉。
精神体的战斗已然结束,由黑色圆珠化来的阴影尽数湮灭,刺目白光消失不见,碎裂的天空是最佳的证据。
【过来。】
徐寻月用精神链接说。
【到我身边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哨兵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边。
“我们走。”
或许是战斗胜利、精神体将对面碾碎了的缘故,虽然不在之前那种异常状态里,徐寻月依旧有类似的海水亲和度加持感。
他带着祝回向上游去,与海底城市拉开距离。
下方城市海底泡泡的一个虚影,海市蜃楼解除,一切便恢复原状。
光鲜的、朝气蓬勃的东西变得腐朽而死气沉沉,好像是在一瞬间被毁灭掉了,但实际上,外来者只不过是让这里恢复了原状,让这座城市重新回到时间的河流之中。
无边雪A1区。
许孟微在雪地来回踱步,眼睛下面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证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睡觉了。
他焦急地望着灾变区的方向,一边频率极高地查看自己的个人终端,可惜没有任何能让他惊喜停下去做的事,只能继续来回踱步。
过了一会,秋晔穿着全套装备从他面前匆匆路过。
“等等!秋顾问!”
许孟微连忙叫住他。
“黄金二十四小时已经过去了,上面怎么说?”
“没说法,还在层层批复,搜救大部队还没来……可能也不一定来。”
秋晔面无表情地陈述事实,同时打开一架飞行器驾驶舱的舱门。
“那你这是……喂!你不会也?秋顾问!”
秋晔神色不变。
“除了我,附近也没什么人能再深入灾变区了。”
秋晔说着就要关上门。
“不是、等一下、等一下你看!你看那是……”
许孟微急得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却忽然话锋一转。
秋晔顿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眯眼看向泛起暮色的天际。
***
帝都,皇宫深处。
一路走过典雅简洁的廊道,再面无表情地接受了侍者的行礼,情报部长陆司快步走进廊道尽头的房间。
房间和廊道的布置一样大气,里头安静得落针可闻。
陆司顶着一张面瘫脸朝上首行礼,随即道:
“……根据无边雪A1区传来的消息,情况已经稳定,失控哨兵完全清醒,但那二位依旧处于失踪状态……”
坐在上首阴影处的人没说话。
陆司习以为常。
在之前的二十四个小时中,自己被要求每两个小时就来报告一次无边雪的情况,每次来报告,帝君都是这个样子。
他这一整天没怎么睡觉,心情都是麻木的。
也不知道帝君为什么这么关注无边雪的事……
虽然事关白塔的两所学院和帝国的新鲜血液,影响确实很大,但为什么只找自己这个情报部长,还问得如此频繁。
再说,真这么在意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无视帝国程序,派遣大部队前去救援?
帝君的脾气真是越来越难以揣摩了。
综上这些,陆司只敢在心里这么想想,类似的话是不敢说出来的。
正要再行一礼退下,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却是一响,陆司连忙向帝君请示查看。
在得到允许后打开终端,他的脸色却是猛地一变。
“最、最新情报,徐向导和首席哨兵驾驶一架飞行器出来了!”
坐在上首阴影中的人猛地站起。
***
白塔实验室。
头发花白的向导学院院长结束了熬通宵且关闭个人联络方式的实验,正一边拿着水杯喝水一边打开个人终端查看信息,没看两眼,口中的水就喷了出来。
“噗——咳咳咳,失踪?”
他因为熬夜而苍白的脸色更白了,看起来随时都能原地厥过去,同样脸色苍白的助手见状,赶忙跑来扶住他关心。
“院长、院长,您没事吧?我、我我我这就叫医护人员来。”
“院长您坚持住啊!下次还是不要熬夜了!”
“院长,我这里有紧急治疗包可以给您用一下,您看您是哪里不舒服……
“慢着。”
夏风的声音忽然又变得中气十足。
他抹了把额头上刚冒出来的冷汗,对着个人终端屏幕长舒口气。
啊呀,刚才应该把消息看全的。
帝都快讯报道,说二十分钟前人活着出来了。
真好……
***
半个月后。
白塔,向导学院,办公楼第七层。
“叩叩叩。”
穿着向导学院制服的女生在某间办公室前站定,她一手敲门,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叠资料。
“老师,我是于圆,这是您上节课让我收集的同学表现……”
距离上次的外出实践活动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变故的原因却没查出苗头。
考虑到学生安全,两所学院今年决定改变惯例,不再把外出实践作为毕业考评的必要环节之一,而是举办学院内部小型比赛并进行排名打分。
时间不得等人,毕业年级的学生和老师回来休整了几天,生活就再次迈入正轨,于圆作为1班班长,训练之余有时会帮忙收集些资料信息。
说完来意,她没等太久就听到了来自办公室内的回复。
“辛苦了,麻烦班长直接把东西交给许老师吧。”
啊,这个东西原来最后是要给班主任的吗?
于圆眨眨眼应下了,虽然心中有些奇怪,不过自己只是个交材料的,都快到吃晚饭的点了,交完赶紧走人。
她转身去敲许孟微办公室的门。
许孟微对她的到来略感惊讶,但也没多提什么,问了几句近况就没事让她离开了。
两位老师在默契些什么呢……
于圆一头雾水地走了出去,转眼将迷惑抛在脑后,直奔食堂。
然而,徐寻月的办公室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离门口直线距离最远的落地窗窗帘大开,将外边的学院风景与暮色收入取景框般的落地窗中。远远望去,能瞄到几个下了课的向导在小道上和同伴有说有笑,享受学生时代尾巴上挂着的青春。
雪天的稀疏光线洒进来,不如室内灯光明亮,却为气氛增添了一丝隐秘的安宁。那种安宁和暴雨时缩在小屋看书的感觉一样,让人觉得时间流速好像变慢了。
房间里没什么声音。
从严格意义上讲也不是没有,那大概是笔尖触碰纸张发出的沙沙声、清浅而富有规律的呼吸声,以及……类似搅弄而产生的水声?
一辆轮椅停在办公室中央的硬质红木办公桌前。
扎着低马尾的向导坐在这轮椅上,右手拿笔,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书写着什么,那道不疾不徐的呼吸就来自于他。
写着、写着,他握笔的手忽然顿住。
徐寻月扫了眼自己在这页纸上写的内容,觉得十分好笑,干脆决定还是不要继续折磨自家哨兵了。
心念一动,祝回被归还了听觉。
他重新接收到了房间里的写字声、属于徐寻月的呼吸声、让他面红耳赤的水声、甚至楼下同学和伙伴的隐隐说笑声,大脑却根本没反应过来。
他发着愣,目光茫然地扫过被推到桌边的新型计算机和文件,随后像是被什么提醒了似的,更加卖力地抿唇、屏息,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祝回已经屏息三分钟了。
这对年轻的首席哨兵一点难度都没有,却意味着他紧张了整整三分钟,并且现在依旧保持着这种神经与身体都高度敏感的状态。
当然,祝回自己是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的,徐寻月也不会告诉他其实过去了三分钟、而于圆在第十五秒的时候就离开去找许孟微了。
这三分钟里,祝回什么都听不见,他的听觉在于圆说话那刻就没有了,不可能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只知道哥哥好像没开精神干扰,那自己就不能发出奇怪的声音,于是一直这么坚持到现在。
“现在没人了。”
徐寻月低声提醒。
被白色手套包裹的手指朝深处顶去,三指指尖拢在一起,对准那个被断断续续按了大半个下午的地方。
晶莹透明的液体顺着缝隙缓缓滴落,在堆积到脚踝的深色布料间留下不甚明显的湿痕。
“乖乖真厉害,刚刚一直都没发出声音呢。”
他长睫微垂,指节微屈,极其轻巧的动作,却让上半身趴在桌上的年轻哨兵哽咽起来。
他勾了勾唇,语气温柔地安慰:
“现在可以继续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