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偷听

五人短暂聚集到一个狭小房间内,最后来的两个有些气喘,显然路上并不是那么的一帆风顺。

他们交换了彼此的灾变因子浓度,徐寻月和祝回没变,于圆是11%,易程礼是15%,程涛则是12%。

“多谢,要不是于同学,我可能就要陷入麻烦了,”易程礼进了屋才有余力说话,此时撑着膝盖道,“你帮了我一次,我却没能及时帮你躲过灾变体,不然你也不会淋到雨……”

“这是两码事,没关系,”于圆浑不在意,“我感知到你附近灾变体的存在,当然要提醒你,你跑得快是你厉害;我感知到自己附近灾变体的存在,没能及时隐藏自己,首先是我的战斗素质不够。你来得慢了,但也帮到我了。”

易程礼沉默片刻,叹息着说:“……真的很谢谢。”

听到他们的对话,站在边上、被易程礼挡住视线的程涛走出两步问:“淋雨了?那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只是防护服上滴了一点,没有直接接触皮肤。”

于圆收起伞,将自己肩膀上的位置指给程涛看。

那里赫然是一道发黑的水痕,厚厚的防护服往下凹陷了大概两毫米,距离被穿透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没造成实际伤害。

程涛松了口气,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腰包里掏出一柄小刀和几张材质看着特殊的布料。

“你想直接把沾了雨水的布料割下来?”祝回立刻看出了程涛的意图。

实际上,他发现于圆防护服被侵蚀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个,毕竟液体会在布料中缓缓扩散,鬼知道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但祝回认为自己只有精准分割的能力,没有将剩下防护服缝合好的能力,无法进行这一整个操作。

“嗯,”程涛点头,随即看向于圆,“你觉得这样可行吗?如果你相信我的缝合技术……”

“当然相信,我还要感谢你呢,这种东西留在衣服上总不好。”

于圆同样在自己腰包里掏了掏,拿出一个空的样本收纳袋。

“割下来的衣服碎片还是新鲜样本,可以直接放进来,带回去给白塔研究。”

这二人说做就做,易程礼干脆在边上当起了碎片收纳师。

看着队友用小刀将防护服的黑色部分割下,露出被侵蚀过的松软材质,不禁再次感叹起来。

“好奇怪的雨。”

单间正门和阳台玻璃门都暂时关上了,玻璃门帘倒是拉开大半,让屋里人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大雨的缘故,这里天黑得也快,干涸的喷泉广场早已融化得不成样子,长木椅完全成了一滩烂泥,堆积在地面毫无违和感。

“这是幽灵镇第一次下这样的雨,”徐寻月说,“灾变之前,这样的雨绝对能上新闻,灾变之后,这样的雨也绝对会被记录进资料。事实上什么都没有……”

说着,他语速逐渐放缓,眼中带了些凝重,似乎在感应什么。

“哥哥?”

祝回是第一个注意到徐寻月神色变化的,刚开口询问,却听易程礼轻嘶一声,拿着收纳袋的手抖了一下。

这个动作神情……他在哨兵学院训练室可是见过的,易程礼头痛失控前夕就是这幅模样,之后忍耐挣扎的过程极短,很快就会发作。

祝回已经做好了易程礼一动就把他打晕的准备。

但这次没有,或许是有向导在的缘故。

于圆扶住了易程礼的肩膀,徐寻月眼中则闪过一道金芒。

“是那个家伙。”他说,“它也在这,我攻击了它伸过来的精神触角。”

祝回当即明白了徐寻月的意思。

——是那个他们在无边雪海底城市碰到的恶意生物。

为了方便记忆管理,灾变区外围被人类划分为不同区域、赋予了不同的名字,然而不同灾变区深处是互通的,里头的活物可以自由移动。

哥哥能在这里感应到它也不是不可能。

它散发出了精神波动,易程礼的头痛症状被再次引发。

但哥哥的精神攻击来得很快,所以易程礼现在的脸色又好多了……

“不止这些。”

捕捉到祝回的思绪,徐寻月低声补充:“有什么东西在扩散,但不是灾变因子——”

“你们看,房间在变。”

缝合完防护服、收起小刀的程涛说。

“……”

几人都发现了房间的异状,收了声,就连刚缓过来的易程礼也克制着自己,避免大喘气惊扰到奇怪的东西。

世界安静下来,只有目光所及的物品在静静发生改变。

它们变得越来越新。

餐巾纸洁白而没有褶皱,油性笔笔杆黑亮干燥,便签的四个角不再卷曲、黏胶更加结实,桌子最上方的那张报纸没积累半分灰尘。

外面的雨开始变小。

似乎整个房间、整个幽灵镇都活了过来,脱去十四年间的死气沉沉,重新充满生机与烟火气。

徐寻月和祝回对视一眼,心中升起某个想法。

在海底城市的时候,恶意生物就针对他们,在这里更不可能对他们友好。

易程礼的头痛症状只是附带,对方伸出精神触角的目的其实是扩散或启动污染核心的影响。

没错,污染核心。

只有在污染核心笼罩的范围之内,物品才会变成旧日模样。

他们来幽灵镇,就是想确定这里是否有污染核心,如果有又是否能毁掉。

之前,幽灵镇的一切都表现得和常见灾变区没什么区别,徐寻月还以为要再往深处走一些。就和无边雪的海底城市一样,走近到一定距离才能进入污染核心的范围。

没想过现在就遇见了。

不知道它是用什么力量做到的。

“我没事了,谢谢……”易程礼拒绝了于圆的继续搀扶,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站直。

徐寻月看向桌上变得崭新的报纸。

他再次翻动。

崭新报纸上的字迹很好辨认,内容也确实符合当地报纸的内容,上面只有两则短文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则是有关环境天气的报道,镇子里连续下了好几天酸雨,今年农作物产量预计下降。

另一则说黄绍大人的庄园在招募身体强健的志愿者,有意向的人可以根据报纸上的联系方式向管家报名,被成功录用的会获得一笔不菲的奖励金。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忽然,楼梯间传来急促的、由上至下、由远及近的声音。

不是塑料袋摩擦地面的那种质感,而是拖鞋频繁与台阶接触导致的、如同人在下楼梯造成的声音。

可附近明明没有活人,五个活人都待在房间里。

于圆只觉得自己头发都要炸起来了,腰间污染评估仪的显示数字默默增加一格。

站位最接近门的易程礼看了她一眼,搓着双臂,咬咬牙,往门边走了一步。

程涛在情报处虽是做文职工作,但毕竟不是刚从白塔毕业的学生。他表现得比较稳重,尽管眉头紧锁,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徐寻月和祝回也没动,但他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污染核心的影响笼罩了这栋居民楼,这栋楼居民留下的旧影也将再次重演。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急,明显是两个“人”发出来的,听上去它们已经下到了楼梯间一楼和二楼的拐角处。

它们的说话声传进房间。

“你别说话了,你别跟着我,我不会再在家里住了!”

这是个带着些稚嫩的少年声线,音量很大,因为叫喊甚至显得有些尖利。

“嘘,嘘——小声点,这么晚了,领居们都在睡觉呢,你这孩子。”

这是个中年男人的嗓音,它明显是在压低声音讲话,似乎生怕打搅居民楼里的其他人家睡觉,听上去斯斯文文。

然而,它讲道理的话让听者反应剧烈。

“滚!滚滚滚!你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再也不会信你了,别想拦我!”

“你什么心思我不清楚?你配做我监护人吗?喝酒、赌博、家暴,还翻我的日记,我不走早晚死在你手里!”

“装什么装,出门就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你那些狐朋狗友知道你关上门在家里是什么样吗?”

声音更近了,应该是已经下到一楼。

五人保持缄默。

他们所在的单间正对楼梯口,也就是说,声音的来源很可能就站在门外。

易程礼咽了口口水,污染评估仪的数字向上跳了一格。

祝回拉了下徐寻月的衣角,在对方看过来后指向门上的猫眼。

意思非常明显,他准备去看。

徐寻月想了想,把人按住,指了指自己。

祝回顿了顿,点头。

另外三人见状,也都知道是要做什么了。

他们纷纷让开,徐寻月便轻手轻脚、没发出任何动静地到了门边,打开猫眼朝外看去。

这时,天色已经很暗了,那二“人”站在居民楼门口,更是将所剩无几的光挡到几乎没有。

他看不清二“人”的面容,只能勉强辨认少年是背对自己、面朝大门,而中年男人如同一堵墙将大门挡得七七八八,面朝楼内。

它们的吵架还在继续。

少年说:“别挡着我,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男人说:“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好好说,在这里对大家都不好,你也别太激动了,回去我会跟你慢慢讲的。”

徐寻月离开门边,通过精神链接将自己观察到的东西传递给祝回和于圆,而于圆又将信息传递给易程礼和程涛。

另外,他表明自己夜视能力不够,哨兵可以再上去看一下。

祝回和易程礼几乎是同时抬脚——

易程礼默默退了一步。

等祝回看完了,他才凑上去。

而少年和中年的吵架也在这个时候落下帷幕,只听一声闷响,后者惊呼,两道脚步声都朝楼外远去。

明显是少年趁对方不注意将其撞开,跑了出去。

易程礼只好悻悻而归,正碰上祝回在补充描述。

“站位原因,只看得到中年男人的样子,”他将声线压得极低,“它眼睛里血丝很多,眼窝深陷,左脸有一道大概是酒瓶子砸出来的疤,穿的是棕色长款棉服,身高在一米八二左右,属于精瘦体型。”

“它们朝外跑了,”徐寻月说,“现在我的想法是趁这二位不在、去它们屋子里找一找线索,毕竟刚刚的对话里提到了‘日记’。”

“它们……是不是随时都可能回来?”程涛犹豫着问,“要是被堵在房间怎么办?”

“让它们消失。”祝回的解决方法很直接。

徐寻月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说:“的确有这个可能,我们俩去找就足够了,你们在这里接应。”

“这怎么行——”

于圆当即觉得这个安排有些过于照顾了。

“老师,我们是经验不足,但既然决定来到这里,就是在心里做好了不安逸的准备。”

易程礼嗯嗯点头。

祝回被牵了手,心情就变得非常好,对外人也愿意多说些:

“不是这么想的,如果上面有危险,人太多不好撤离,这种居民楼空间小也不适合多人混战;如果上面没有危险,就更不用你们一起上了。”

徐寻月接着他的话往下说。

“而且,现在的它们是接近正常人的状态,如果回来肯定要经过一楼,你们观察到了还能及时通风报信。”

“也是……”

这么一通下来,三人被说服了,只剩于圆还有最后小小的担忧。

“老师……你坐轮椅,会不会上楼不方便?要不我——”

“方便的。”徐寻月朝她摆摆手。

祝回抽出腰间的匕首在指尖转了两圈,将房门打开一道缝隙。

外面凉风吹了进来。

“我们配合很好,”他说,“我也不会让哥哥面对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