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无声关闭,徐寻月直接走下轮椅,将其停在一楼楼梯口拐角处。
“哥哥,”祝回一边观察周围环境,一边用气声问,“这样会不会……?”容易被发现?
【他们不会出门的。】
徐寻月率先踏上楼梯台阶。
【于圆在这种时候很听安排,易程礼刚脱离头痛不敢轻举妄动。至于程涛,他的行动策略偏保守,我们不安排,他不会主动探索。】
“……我觉得他有点奇怪,但不是带着恶意的那种。”祝回忽然评价一句,从腰间抽出匕首。
他跟着徐寻月上楼,步子拉大到一步三四级台阶,没几下就跨到向导身前,又恢复了正常步幅。
【他是情报处专员,估计是自己发现了什么,又或者听到风声跑出来的。情报处的人跟着陆司做事,帝君最近一年见陆司的次数很频繁。】
【你想问他的立场吧,这个人年纪轻、性格淡,更看重家族利益,不算对帝君死心塌地的那一批。】
【……其实我也在疑惑,帝君为什么不选一些追随他更久的下属搜集信息。】
交谈间,二人已经上了一层楼。
这栋居民楼共有五层,要是每一层每一间地去查看,花费时间不说,触发危险的几率也很高。幽灵镇旧影重现,万一碰上曾经生活在这里的灾变体就麻烦了。
单个灾变体不难处理,面对一堆灾变体却不好脱身。
祝回说:“我听到脚步声时,声源大概在三四楼。但也不确定它们是从出门就有的声音,还是和之前忽然出现在街角的灾变体一样是半路发声。”
徐寻月望了眼二楼楼道,示意他继续往上走。
突如其来的怪雨已经停止,但由于时间晚了,天色和楼道依旧很暗,楼梯口的门幽幽敞开,仿佛里面随时都会走出什么怪物。
刚才的诡异争吵犹在耳畔,换作灾变区经验欠缺的人,大概会走一步停十秒,上一层楼心理压力倍增,生怕它们杀个回马枪,自己没到达目的地就落荒而逃。
三楼的三扇门都关得很严实,徐寻月和祝回没停,他们在四楼楼梯口顿住了脚步。
四楼中间、正对楼梯口那户的门是开着的。
幽灵镇旧影的对话发生得匆忙,少年夺门而出,中年男人紧随其后,最有可能就没关上门。
没有多说什么,二人直接走了进去。
简单的桌子、狭窄的床铺,带玻璃门的小阳台……里面的布置和一楼单间很像,只是地板呈现出一种常年不打扫的灰黑色,上面多了酒瓶碎片和生活垃圾。
阳台帘子没拉,玻璃门没关,外面的凉风幽幽吹进来。
充满垃圾的狭小单间活动不开,祝回转了一圈,确定没危险就站在旁边警戒。
徐寻月扫了眼桌子,意料之中,上面没有纸质物品。
这种东西应该会放在比较隐蔽的地方,而单间简陋,又没有多少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散开精神力感受着,他思考半晌,径直走向床边,伸手朝床头和墙壁之间的缝隙摸去。
一本封面皱巴巴的记事簿被拿了出来。
翻开。
[2月21日,阴。
养父今天布置的训练任务是长跑二十千米、扎马步两个小时、俯卧撑和引体向上各两百个。
我又不是哨兵,这里又不是哨兵学院,凭什么给我布置这种训练任务,会累死人的好吧。
今天天气很坏,夕阳都不好看了。]
[2月28日,小雨。
真的太累了,这么冷的天出汗特别难受,我有点感冒,但他不让我休息,练得不好还要打我。
烦,如果觉醒成哨兵就可以去白塔学习,但我这个年纪应该不可能成为哨兵了。]
[3月9日,晴。
今天是晴天,我的心情也很好,下午趁他不在家去一楼102姐姐那玩了一会,还看了姐姐订的报纸。
102姐姐也在锻炼身体,奇怪,镇子里什么时候流行健身了?
好在姐姐的锻炼方式是健康正常的,不像我养父的训练计划那么变态。]
[3月20日,中雨。
还是累,不过身体确实变强壮了,今天打跑了堵在校门口勒索的小混混,嘿嘿。
他可能看出来我在适应,训练量也随之增加了TT]
写下这些内容的少年是个乐观的人,他努力保持着字里行间的活泼。
即便如此,纸张上的字迹仍然愈发潦草,间隔的时间也在逐渐变长。
他似乎越来越没有精力去记录这些了。
[4月10日,大雨。
终于知道那家伙为什么逼我训练了。
他想让我去做黄绍大人那个活动的志愿者……什么志愿者,我听同学说,那就是试药员,被选上会得到一笔不菲的奖金。
他想把我送去换钱。
之前是我年纪小,无法承受长期实验,现在身体变好了,是不是马上就……
不知道要不要告诉102的姐姐,可她也想去做志愿者赚钱,她会帮我吗?]
最后一页的字迹隔了大半个月。
[5月1日,大雨。
最近总是下雨,都有一个多月了,天气就没好过。
一直在做离开的准备,希望能成功。
他是哨兵,我跑不过他,也打不过他。]
字迹到此为止。
接下来,就是五人不久前目睹的一幕。
中年男人发现并翻开了这本记事簿,少年趁机出走。
再然后,灾变就发生了。
黄绍,这个名字徐寻月没印象,但肯定是幽灵镇的关键人物。
结合日记中提到的活动、实验和志愿者……他或许还能牵出更深层次的联系。
***
千里之外的帝都,漆黑一片的小屋中。
沉睡多时的哨兵眼皮微颤,良久才睁开一道缝隙,他指尖蜷了蜷,一时没法做出更大幅度的动作。
安安静静地躺了很久,端着水盆的向导姑娘推门而入,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走到床边。
放水盆的时候,她无意间低头瞥了眼。
“哐当!!”
木盆坠地,温水浸湿地板,这是向来洁癖的秋霜所不能忍受的混乱,但这一次,她再也顾不上其他了。
“秋晔,你感觉怎么样?和之前比严重多少?你知不知道自己睡了快一个月!”
她一边说,一边用精神力试探性接触哨兵的精神图景。
果不其然,被厚厚的精神屏障挡了回来。
“……”
黑暗中,二人相视无言。
秋霜气得想骂人,心道秋晔怎么在这种时候都防向导防得严严实实。
她暗自腹诽着,什么都没说,秋晔却完全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毕竟这么多年以来,这样的场景出现过太多次。
“不用给我精神疏导……那东西跟麻醉一样,解决不了根本性问题。”
他躺了半天,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能慢慢把话说出来。
“我总会走到那个结局,没关系,人总要死,不过我现在感觉不错。”
“你——”
“好啦,告诉我,帝都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队长他们已经离开去幽灵镇了,帝都……帝都最近没发生什么大事,我出皇宫的次数也不多,”秋霜强行压下内心的不安,蹙眉回忆半晌,才说,“非要说问题的话,我觉得皇宫护卫队的人有点奇怪,特别是其中权限最高的帝君亲卫。”
“仔细讲讲?”
“这个我讲不清楚,我也不是战斗人员嘛,有时候在皇宫里遇见他们巡逻开道,就感觉他们眼神呆呆的,我不确定——秋晔你做什么?等等,你才刚醒下什么床!身体恢复好了吗?”
看着忽然从床上坐起来的小舅舅,秋霜下意识想把他按回去。
结果发现自己按不住今天刚醒的秋晔。
“哎哎,别急,能不能别直呼长辈的名字,你看你现在都按不住我,”秋晔有些无奈地抓了抓脸,随即神色一凝,沉声道,“皇宫里绝对是出了问题,徐向导他们还没回来,要是问题现在爆发就完蛋了。”
“什么意思?”秋霜一愣,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
“我跟你说,你心里别慌。”
秋晔深吸口气,在心中整理好思路,将这么多年有关帝君的推测尽数告诉眼前这个唯一的亲人。
在过去,他时常以保护为名做一些隐瞒,可到真正要紧的关头,却发现有些东西是不可能不告诉亲人的,时间一晃而过,当年才到他腰的孩子早就长大了。
“……所以。”
得知了一切的年轻向导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你想怎么解决困局?你要去见帝君吗?你确定去了就能解决吗?”
“不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你真要去?想得美!”
秋晔摸摸鼻子,苦笑着望向天花板。
***
幽灵镇。
“易同学,现在头还痛吗?要不要趁现在多休息一会?”
房间内响起于圆的声音,另外两个哨兵都站着观察四周,十分安静。
于圆一边检查房间内变得崭新有人气的物品,一边悄声说:“我看外面雨停了,等队长他们从楼上下来,说不定要在夜里行动。”
等等,这柜子上有个腕表,用的好像是教科书上记录的前纪元科技,不知道带出去给白塔能不能换到功勋点。
但它之前已经烂掉了,带出去真的会有用吗?
“谢谢关心,我会注意好自己的状态的。”
易程礼很快就回话了,他一点点弯曲膝盖,试探性地坐在床边沿。
床铺带来的支撑感真实到不能再真实,他不由感慨:“……居然真的能坐。”
保持沉默的程涛看了他一眼,捧场似的说:“嗯,就是得注意下环境会在什么时候变回来。”
易程礼赞同点头,又很快止住点头的动作。
突如其来的头痛才刚过去没多久,暂时还是不要晃脑袋了。
见鬼,自己是什么时候有的头痛毛病,最开始因为它被祝回揍,后来还因为它被家族中人轻视,如果以后真的都像这次这样出现突发状况,他岂不是成了个定时炸弹,又或者说,废人。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就算耗尽所有积累,他也要把原因找出来解决掉。
心中一片混乱,易程礼闭眼,正准备阖目两秒再睁开,却忽然有了一种诡异的被注视感。
哨兵的敏锐感官让他即使闭眼也能觉出不对。
这种被注视感来源于身后,不是正后方,是上方。
所以,不是于圆在盯着他看,也不是程涛在盯着他看。
……那会是谁?
呼吸急促起来,肾上腺素猛然飙升,他剧烈的情绪波动引起了于圆的注意。
于圆检查物品的手一顿,肩膀动了一下,没转头。
她通过精神链询问:【什么情况?】
易程礼还没传递出信息,就听见身后上方的位置传来叩击声。
——是单人床靠阳台那边的玻璃窗被敲响了。
不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他猛地回身、仰头、举枪,枪口对准叩击声的来源处。
灾变区的夜晚不能随意开枪,巨大的响动会引发灾变体追堵,双方又隔着玻璃门,只能先瞄准再视情况而动。
紧接着,易程礼握枪的手僵住了。
玻璃门外,布帘旁边,露出一张倒着的浮肿的脸。
腐烂的下巴,出血的嘴唇,横跨左脸和鼻梁的疤痕,充满血丝的白色眼球。
是那个中年男人。
它仿佛刚从污水里爬出来,长款棉服下端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滴着水。
三人齐齐看向玻璃门外。
门外的它咧嘴一笑,从玻璃门外的视野盲区里拽过来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黑色的,有乱糟糟正在滴水的较短毛发。
中年男人用那张浮肿的脸做出了三个字的口型。
[好看吗?]
“唰——!!”
下一秒,它的脑袋掉了下来,手上的脑袋也跟着失去支撑,咕噜噜滚落到居民楼旁的草丛里。
三人一震。
两个哨兵都以为是对面灾变体在折腾什么花招——虽然没见过有什么花招是需要掉头的,但特殊地域特殊目标,完全值得特殊对待。
他们下意识想掩护于圆后撤,却发现于圆没有动的意思。
【是队长他们。】
于圆用精神链接说。
【徐老师刚刚感应到我的精神波动了,下来的是祝同学。】
信息传到一半,三人才看清祝回的身影。
他拿着匕首,面无表情地在地面那摊东西上补了很多刀。
补完刀,跟三人做了几个手势,便又一下子从居民楼外爬上去了。
见他过来,被留在四楼的雪狼照例趴倒在徐寻月脚边,徐寻月拿着记事簿站在阳台上等他。
也谈不上等,毕竟时间没过几秒。
“很厉害,”徐寻月习惯性地捏了捏祝回手臂,笑着夸自己的哨兵,“本来还准备收拾下我们来过这里的痕迹,现在不用收拾了。”
“还是哥哥之前关门的动作及时。”
祝回擦干匕首上的脏污,将其收好了才去握徐寻月的手:“要是一楼玻璃门没关上,事情就要麻烦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