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微的手指在桌子底下绕来绕去,加起来不过十根指头,竟缠绕地找不到方向。
他说得没错,当初是她拉着他收养的猫,最后丢给了他。
同时丢掉了他。
餐桌边空气凝结,仿若处在稀薄空气中,宋时微不敢看谢屿舟的眼睛,她怕看到他失落的情绪。
“我吃饱了,去看看猫。”
谢屿舟重重灌下一杯冰水,压下翻腾的情绪,带果冻回来,无疑将过去的七年摊开在面上,临港
的温馨像是一场美梦。
现在又回归到之前的状态,被抛下的七年横亘在中间。
耿耿于怀是他,不可能不在意。
宋时微蹲在沙发拐角,小心抱起果冻,脸贴着猫脸,“果冻,好想你啊。”
感叹猫的记忆力,过了七年竟然还能记得她。
果冻比七年前重了许多,肉嘟嘟的,和布丁形成鲜明对比,她快要抱不动它,看来余子昂用心照顾它。
猫不记仇,一直往她怀里钻,好像昨天她们才见过。
布丁刚被收养,相对乖了许多,默默在旁边看。
“果冻,这是布丁妹妹。”宋时微介绍两只猫认识,握住它们的前爪,让它们握手。
临时收养猫,家里没有猫屋,两只猫睡在各自的窝里。
宋时微陪猫玩了一小会儿,猫咪爬进窝里睡觉。
她抬起头,天空中没有一丝光亮,月亮躲进厚重的云层。
风起,山雨欲来。
宋时微关上阳台的窗户,吹到脸上的碎发被拢到耳后,用鲨鱼夹固定,“我去把碗刷了。”
一般放进洗碗机就好,君姨会来收拾。
她的视线始终游离在谢屿舟之外,垂眸看向餐桌、地面的木纹砖,数清了有多少花纹,多少条格子,就是不看他。
谢屿舟倚靠在椅子上,面色凝重,冷硬出声,“怎么?怕我和你算账。”
“不是。”宋时微反驳得没有底气。
谢屿舟站起来,卷起掉下的半截衬衫袖子,收起自己的碗,“我不会再和你算账,没有意义。”
男人强势地夺走她手里的东西,放进厨房。
一道突兀的铃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宋时微从餐桌上捞起手机,来电人是林以棠。
“微微,明天陪我去趟律所。”
宋时微忙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以棠:“关于婚前协议,想多咨询几家律师的看法。”
“好。”宋时微应下来,答应陪她去。
宋时微在衣帽间整理脱下来的衣服,一个钱包掉在她的眼前。
她捡起来,看清钱包的样式,久久不能回神。
这是她攒了很久的钱,加上过年的压岁钱给谢屿舟买的钱包。
是她这么多年买得最贵的东西,人生中买的第一个奢侈品牌的包送给了他,她不会记错。
钱包边缘轻微磨损,他用了很多年。
倏然,宋时微想起孟新允的话,她深呼吸一口气,打开钱夹,果然是她的照片。
七年前青涩的模样,他一直留着,带在身边,七年。
视线渐渐模糊,鼻尖酸涩,她仰起头,扇扇眼睛。
猫、钱包、照片不断萦绕在宋时微的脑海。
她没有注意到谢屿舟已进入衣帽间。
恍惚间,男人已走到她的面前。
宋时微拿着钱包,怔怔然问:“谢屿舟,你为什么留着我送你的钱包?还放我的照片?”
在手机支付的时代,几乎没人再随身携带钱包。
更何况一个七年前的老款式。
她屏气凝神等他的答案,目光锁在男人的脸上。
谢屿舟颀长的身影落在地上,似乎将她包裹,“时刻告诉自己,是谁睡了我,又抛下我,有些当上一次就够了。”
“钱包还我。”
男人从她手里夺过钱夹,放进抽屉里。
原来是这样,是她自作多情了,宋时微拧拧鼻头,抱起睡衣钻进浴室。
睡前,难捱的思绪压着两个人。
宋时微磨磨蹭蹭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躺在床铺最边缘。
刚缓和的关系随着猫的出现又降至冰点。
两个人中间隔了一大片空地,怀念临港的小床,即使闹了矛盾,还是能够挨在一起。
谢屿舟自嘲道:“我是会吃了你吗?”
宋时微望着漆黑的天花板,“不会。”
“过来。”室内寂静无声,没有挪动的声音。
安静片刻,宋时微依然没有动,呆在原处,谢屿舟摁摁太阳穴,声音软下来,“过来,抱着我。”
无声对峙几十秒,同时响起窸窸窣窣床的声音。
他往中间去,她向中间挪。
男人伸出长臂,一把揽住宋时微,将她抱在怀里。
比平时抱得更紧,她蜷缩在他怀里。
黑暗是隐藏情绪的最佳帮凶,宋时微回抱住谢屿舟,想给他一点点安全感。
他是怕第二天她再消失,迟迟不迈出最后一步。
宋时微在他胸前闷闷出声,攥紧他的睡衣,“谢屿舟,我不会再离开的。”
男人喉咙里淡淡回了一个“嗯”字,不知道信还是不信。
翌日上午,宋时微忙完工作,请了一个小时假,陪林以棠去附近的律所。
南城传说中的王牌律所——诺德律师事务所,胜诉率在行业内遥遥领先。
林以棠挽住宋时微的胳膊,“你们的婚前协议怎么定的?”
宋时微:“没定。”
准确来说,婚前协议被谢屿舟撕掉了。
林以棠:“哦,现在钱都有来源,真要离婚的话,他比你聪明。”
她补充一句,“我没有说你们会离婚的意思。”
“我知道。”
谢屿舟会和她离婚吗?
或许吧,等哪一天他觉得没意思了,报复够了的时候。
林以棠约了一位女律师,律师向她介绍了婚前协议和婚后共同财产的事情,以及婚内转移财产等方面,比网上查的资料要清晰明确。
宋时微在一旁听着,门门道道远比她想得多。
有心之人会隐藏真实收入,许多财产不在其名下,婚前财产公证对双方都好,谁也不要惦记谁。
对当下的人来说,婚姻更像是一场交易。
不过,很正常,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律师介绍完,说了几个注意事项,林以棠问:“谢屿舟有和你说他的财产吗?”
宋时微思考数秒,“好像有,我没注意。”
两人聊天的时候恰巧遇到余子昂从外归来,均错愕一瞬。
宋时微主动打招呼,“余律师。”
余子昂在她脸上打量一番,“宋时微,我能和你单独聊聊吗?”
“好。”宋时微和林以棠说:“糖糖你去外面等我。”
重新踏入刚刚的会谈室,这次没有水没有寒暄。
宋时微和余子昂不熟,只知道他和谢屿舟是十几年的交情。
“你随便坐。”
余子昂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直视面前的人,“宋时微,你知不知道谢屿舟找你找了很久,开始去你家楼下等你,一个一个问你家的亲戚,后来报警,可是他有什么资格。”
“还有那只猫,出国七年,天天关心猫,问我猫好不好,简直当小孩在关心。”
“我本来不想掺和,因为他认定了你,但你怎么可以做到无动于衷,若无其事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挺狠的,说走就走,一句话都没有交代给他,说结婚就结婚。”
他越说越气愤,但骨子里的涵养让他没有说出太难听的话。
余子昂是谢屿舟的朋友,为他鸣不平很正常。
他说的是事实,宋时微没有辩驳。
突然,‘砰’一声,林以棠推开门又带上,站在宋时微前面,“微微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她刚刚看余子昂的神情,猜出他不安好心,果然被她猜中了。
余子昂:“再不得已的理由,连个打电话发信息的时间都没有吗?”
林以棠仰起头怼他,“都说了是不得已,听不懂人话吗?”她拉起宋时微的手腕,“微微,我们走。”
转过身对余子昂说:“还有,这是谢屿舟和微微之间的事,无关紧要的人不要插手,谢屿舟都没说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她?你凭什么说她?”
到了地下车库,林以棠还是气不过,发了几十条语音骂余子昂。
宋时微坐进副驾驶,感动道:“谢谢你,糖糖。”
朋友理解她的决定,不过问且无条件信任她,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
“你怪我吗?”
“怪过。”林以棠坦言,“但你是我朋友啊,我知道你肯定有难言之隐,不能和我们说。”
她安慰宋时微,“余子昂的话你当他在发神经,谢屿舟他肯定对你还有感情,不然不会和你结婚。”
宋时微不置可否,揪着抱枕兔子的耳朵,“我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好像怎么做都是
错的,都弥补不了七年和不告而别。”
林以棠:“那就别想着弥补,把他当老公相处,或许会轻松点。”
笑着打趣她,“再揪兔子耳朵就掉了,它会痛的。”
宋时微拍拍兔子,“不痛不痛。”
“谢屿舟来了。”
林以棠立刻解开安全带,下车喊住他。
十分钟前,谢屿舟收到余子昂给他发的消息,【你老婆来律所咨询婚前协议的事了。】
当即联系司机赶过来。
林以棠气愤说:“谢屿舟,你来的正好,管好你的朋友,对微微放尊重点,没人逼着你去结婚领证吧,是你自愿的吧。”
谢屿舟出现在这一定是收到余子昂的消息,防止产生新的误会,宋时微主动解释,“是糖糖要咨询婚前协议,我陪她来,我没想过咨询。”
林以棠点头,“对,是我要找律师,你不要被人挑拨冤枉了微微。”
男人面无表情,“我知道。”
宋时微:“糖糖,正好你不用送我了,我和谢屿舟一起回公司。”
林以棠:“他要是欺负你,你打电话给我,我立刻赶过来。”
谢屿舟淡掀眼睫,凛声强调,“我不会。”
“呵”,林以棠轻嗤他,“那可说不准,你朋友敢那样说微微,还不是因为你的不重视。”
送走林以棠,宋时微和谢屿舟一齐坐进后排座位,他说:“陈叔,回公司。”
男人放下挡板,“余子昂和你说什么你都别在意,他人就那样,口无遮拦。”
窗外雨落下,暴雨如注,雨珠顺着玻璃窗滑下。
宋时微盯着连绵不绝的雨线发呆,手指在窗户上划来划去,喃喃开口,“谢屿舟,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回来。”
始终看向窗外,心揪在一起发疼。
谢屿舟声音冷冽,“所以呢,现在你又想走了吗?”
宋时微苦涩笑笑,“没有,我不会走。”
两个人随便找了一家店吃午饭,相顾无言,车子停在寰宇大厦的停车场。
宋时微推开车门,“我去上班了,方案还没改完。”
谢屿舟没有挽留她,“好,下班我在这等你。”
走到电梯间,宋时微又折返跑回来,拉开车门,抱住谢屿舟,脑袋埋在他的胸前。
“怎么了?”谢屿舟当即呆住,手足无措,一时间竟不知道要不要回抱她。
车的位置正对电梯口,中午时分有同事来来往往,她直接冲进他的怀里,好像黄粱美梦。
宋时微吸吸鼻头,“谢屿舟,你怎么不抱我?”
“好。”谢屿舟伸出手臂,拍拍她的背。
宋时微嗅了下熟悉的雪松香气,“我上去了。”
“等一下,好像有同事过来。”谢屿舟看到远远有几个人朝电梯口走来,不确定是哪个部门的人。
“好了,他们走了。”
宋时微又贪恋地抱了一会儿,“我上去了,下班见。”
她趴到他耳边说:“谢屿舟,我没有后悔回来。”
目送宋时微进电梯,谢屿舟敛起神情,“陈叔,回去刚刚的律所。”
谢屿舟直奔余子昂的办公室,边走边解开袖扣,揣进口袋里,挽起半截衣袖。
男人走进去,关好大门,随即上锁,一拳打在他的左脸,“你和她说什么了?”
余子昂擦擦嘴角的伤,“你真的是恋爱脑晚期,没救了,我是为了谁。”
为了她,直接向他动手,差点打碎他的后槽牙。
“我说她心狠。”说都说了,余子昂原话复述。
“你等了她这么多年,活得和和尚似的,不谈恋爱不联姻,她呢,可没有等你,人家一直有男朋友。”
他从抽屉里找出几张照片,甩在桌子上,是他最近调查的意外发现。
照片里,宋时微和一个高大的男生站在一起,男生垂眸深情脉脉地看她,她板起脸嗔怒。
不同角度,跨越了白天和晚上的时间,好像宋时微和这个男生真的是情侣。
谢屿舟淡瞥一眼,“亏你还是律师,抓拍偷拍刻意找角度拍照不知道吗?故意拍一些模棱两可的图片,然后编排。”
余子昂:“你就自欺欺人吧,不是情侣怎么会天天在一起。”
喜不喜欢一个人,眼睛不会骗人。
谢屿舟见过宋时微喜欢人的样子,不是这样。
“同学也会。”
余子昂嘲讽道:“她还真有本事,给你灌完迷魂汤,还能挑拨你来打我。”
“她什么都没和我说。”
谢屿舟收走所有的照片,“不要再为难她,不然朋友没得做。”
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再合上。
“艹”,余子昂怒骂一声。
他是为了谁啊。
余子昂的怒气无处发泄,给池砚舟发信息说来龙去脉,省略了被打的部分。
他得出结论,【你们谢家真的是盛产恋爱脑。】
池砚舟:【我姓池,我不是恋爱脑。】
余子昂:【那你现在怎么不出来打牌。】
池砚舟:【我结婚了要守夫德有门禁的,他就没放下过宋时微,你非要去和她说,不是找骂吗?】
余子昂:【我这不是想让她产生愧疚,好好对谢屿舟吗?现在搞得我里外不是人。】
池砚舟:【然后你被打了。】
余子昂:猜得太准,已读不回拉黑。
五点半宋时微准时下班,她坐进车里,一眼注意到谢屿舟的右手手背。
“你的手怎么了?哪里碰的?”
谢屿舟抽出手掌,“没事。”
晚饭结束,谢屿舟去书房加班,晚上要和国外的一个项目开会。
宋时微估摸时间,里面没有声音,她拿着碘伏和棉签进去。
“不用处理,没什么事。”
“听话。”
男人老老实实将手放在桌子上,由宋时微消毒清理,女人鼓起嘴巴吹气,贴上创可贴。
“我和他没有关系,找兼职认识的,他出单想让我假扮他的女朋友,我拒绝了。”
她看到他书房里藏起来的,她和梁景翊的照片。
谢屿舟眉头紧锁问:“假扮又不是真的,为什么拒绝?”
宋时微拧紧碘伏,“我不是演员,扮不了。”
没有急着出去,贴在裤子两侧的手掌攥成拳头,做足心理准备,直接坐在他的腿上,抬手搂住脖子。
“谢屿舟,我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