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寰宇大厦进出严格,无论高低楼层均需要刷卡,一楼大厅物业人员24小时轮流值班。

非本大楼上班人员均需要实名登记,与拜访企业或客户沟通后,方可放行。

物业的小姐姐礼貌回复,“宋先生,麻烦您稍等一下,我联系一下宋小姐。”

这时,宋时微的手机屏幕亮了,显示是本地的固定电话,她没有在意,无非是广告推销。

领导们还在讨论方案,她和程清安需要记录傅氏提的意见,好

做新一轮的修改。

电话无人接听,物业的小姐姐和眼前身穿polo衫看着质朴的中年男人说:“宋先生,宋小姐在开会,短时间内没法结束,您看您是坐着等还是改天再来。”

中年男人:“我坐着等会。”他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紧盯电梯间的方向。

会议室热火朝天讨论,激烈辩论了一个小时有余,大概定下来修改方向。

谢屿舟邀请傅景深及其员工吃午饭。

傅景深应声答应,转头喊后面的宋时微,“宋小姐,一起,今天最辛苦的人。”

出于礼貌,宋时微跑上前答话,茫然地看谢屿舟,急忙说:“我同事约我了,谢总、傅总你们吃。”

“走吧。”谢屿舟提前截断她的话,“我的功臣。”

是‘我’,并不是‘我们’,这个暧昧的不合时宜的字眼。

幸而没旁人听见。

其他领导和相熟的朋友聊天寒暄,说些场面话,扯东扯西,有些人甚至今天第一次见面,熟悉得和多年至交似的。

在公司,由于两人身份的差别,宋时微无法拒绝谢屿舟的要求。

三个人并排朝外走,渐渐她放慢脚步,不和两位总经理一起。

宋时微手中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显示仍是固定号码,通话记录显示是同一个号码。

她滑动接听,“宋小姐,您好,我是寰宇大厦的物业,一楼前台有位叫宋振兴的先生找您,自称是您的叔叔。”

宋时微心里猛然向下坠,就像现在的电梯,急速下降,直直坠入一层。

她站在角落里,压低声音,毫不犹豫地冷声拒绝,“不好意思,我不认识。”

“好的,宋小姐。”

物业小姐姐如实转述,“宋先生您好,宋小姐说她不认识您。”

宋振兴一听眉毛高高竖起,大吼道:“什么?她敢不认我,你放我上去,我直接去找她。”

临近午时,大厦一楼来来往往,看热闹的人频频投来好奇的眼神。

物业的小姐姐耐心解释,“抱歉,先生,依照规定我不能放您上去,麻烦遵守我们的要求。”

眼见这条道行不通,宋振兴采取硬闯模式,想要翻越闸机通道。

物业的小姐姐呼叫保安,保安见状立刻上去阻拦,“如果您闹事硬闯的话,那我们只能选择报警,另外破坏公物要赔偿,这套闸机系统需要上万元。”

听见价格,宋振兴放弃了硬闯的念头,他去过其他写字楼,没有一处的安保是如此严格的。

外卖和快递特殊登记,乘坐另一部电梯上去。

在她工作的写字楼想见到太难。

宋时微乘坐的电梯抵达负一层,写字楼与商场的地下停车场相连,避免了和宋振兴碰面。

她全程心不在焉,几个月没有遇见旧人,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南城这么大,起码不会这么快遇到,没想到宋振兴都知道了她上班的地点。

从小,她就特别讨厌爸爸的弟弟,这个叫宋振兴的叔叔,小时候天天说让妈妈给她生个弟弟,怂恿爸爸和妈妈离婚,而且一来就是借钱。

后来爸爸变了,一方面是本性问题,一方面与他脱不了干系。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宋振兴找她的目的她大概能猜得出,只是眼下她没想好怎么面对。

同时,她不想谢屿舟知道七年前的事情,不想他知道这些前亲戚的存在。

突然,有人握住她的胳膊,“小心。”宋时微看看脚下,原来即将撞上停车场与商场入口的石墩。

“谢谢谢总。”她迅速抽出手臂,防止被别人看出端倪。

谢屿舟什么时候走到她后面的,她全然不知。

傅景深将一切看在眼里,“谢总真的很体贴下属啊。”

逮到机会不阴阳怪气不是他的性格。

谢屿舟掀起黑眸,面无波澜,“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撞上去吧。”

傅景深微笑点头,“谢总说的对。”

不和幼稚的人一般计较,谢屿舟低头打字,【你怎么了?生理期到了?】

宋时微:【没什么,可能开会的时候在空调下面坐久了头有点晕,过会儿就好了。】

谢屿舟:【要请假吗?】

宋时微:【我没那么娇贵,谢总,要一视同仁。】

谢屿舟:【我不拦着其他人请假。】

共同用餐的人分散成三三两两的队伍,傅景深走到宋时微旁边,关心道:“身体不舒服?”

脸色些许泛白,没有上午的自信昂扬。

宋时微礼貌回他,“没有,多谢傅总关心,刚才在低头玩手机没注意。”

傅景深提醒,“要上电梯了,扶梯玩手机同样危险。”

“傅总说的对。”

宋时微将手机挂在手腕上,踏上电梯。

孟新允负责殿后,他暗暗在心里腹诽,真看不懂傅景深,争权的路上肯定不会想有负面舆论发生,为什么每次总是故意接近老板娘?

男人,复杂。

不要对别人的老婆那么关心。

下午要回到各自的岗位继续工作,午饭少了无聊的客套和没完没了的敬酒,以吃饭为主。

宋时微满脑子在想怎么应对宋振兴,随便对付两口菜,最怕和泼皮无赖打交道。

他都找来了,那就会会。

和领导吃饭宋时微有自知之明,不转动桌子,她想吃排骨,排骨被人转到另一边。

她眼睁睁看着排骨溜走,夹起一根青菜。

就在这时,桌子逆时针旋转,排骨又回到她的面前,停下了!

宋时微迅速夹了一块,不自觉扬起唇角,清润的眼眸对上男人的黑眸,他冲她笑了一下。

原来是谢屿舟用手指转动玻璃桌板,整顿午饭,她想吃什么,他好似都能看穿,每每停在她的面前。

当着所有人的面,做一些特殊的小动作,陡升偷情的快点。

被他特殊照顾,心里怎么可能不开心呢。

饭后,宋时微一杯接一杯喝茶,她估错了这些人,只是不喝酒罢了,好能聊天,从公司股票竟然能聊到国家大事上去,真的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她百无聊赖,没有和人聊天套关系,做一个不起眼的存在,开始数杯子上有几朵花,又去研究筷子的材质和碗碟的设计。

这时,傅景深绕到她的旁边坐下,出声询问:“你做伴娘吗?”

宋时微的身体向右挪一步,皱眉道:“啊?什么伴娘?”

傅景深:“顾景渊和林以棠婚礼的伴娘。”

宋时微:“我做不了,傅总是不是忘了,我已婚,结婚做不了伴娘。”

傅景深悠悠喝茶,“我以为林以棠不在意。”

“还是算了,结婚是喜事,注意一点得好。”宋时微查看手机信息,林以棠没和她说婚礼的事,“婚礼时间决定了吗?”

傅景深:“没有,提前问问。”

两个人的对话陷入冷场,作为合作方,宋时微有专业的职业素养,就着婚礼的话题聊下去,“傅总要做伴郎吗?”

傅景深直接说:“不做。”

这下彻底没话说了,宋时微不喜欢和人尬聊,不是自来熟的人,干坐着浑身不自在,而她又不能找借口溜走,显得对合作方不尊重。

谢屿舟的眼神在宋时微身上掠过,“咖嚓”用力摁紧袖扣,几不可查地勾起嘴角,聊得挺开心。

男人抿完最后一口茶,沉稳道:“时间不早了,我下午还有一场会,先行一步。”

老板的话,聪明人自然能够听出深层的意思,委婉说散场的意思。

有人顺着谢屿舟的话说:“正好,谢总,我们也要回去忙了。”

孟新允早已准备送客,挨个发停车券,“您好,慢走。”

送走了傅景深一行人,她

们也要回去公司了。

董事会一位年纪稍大的男人问谢屿舟,“屿舟,智能家居部筹备得如何?”

谢屿舟:“还在考察中,王叔,不能太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打了一个太极,没有明说具体的时间。

宋时微耳朵尖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智能家居部】,压住心里的躁动。

王弘治:“依照我说,饮料玩玩就行了,又不指望挣多少钱。”

四十岁中年男人特有的爹味,好为人师,爱教育人。

谢屿舟黑眸淡瞥,语气不疾不徐,“比亏损的强,王叔,您觉得呢。”

王弘治皮笑肉不笑说:“是这个理。”旁人听不出谢屿舟的画外音,他能听出来,这是在点他。

他负责的地产部因决策失误,一个稳赚不赔的项目最终亏损,一时成为集团的负面案例,发邮件通报批评。

这边,宋振兴在寰宇大厦一楼蹲守了一天,没看到宋时微的身影,难道那天看错了吗?

第二天,他一早就来,今天物业换了一个值班的人,不出意外,他再次被拦住。

宋时微一早接到物业的电话,听到宋振兴又在楼下,看来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为了不给别人的工作增加麻烦,决定晚上去见他。

宋时微轻而易举打听到他的号码,开门见山说:“下午6点,你家旁边的咖啡厅见。”

宋振兴:“你是谁?”

宋时微轻呵一声,“你不是想找我吗?怎么连我声音都听不出来。”说完这句话,她就挂断电话,不愿意和他多说一个字。

除了工作,她在研究怎么对付宋振兴。

可巧,临下班时谢屿舟和她说:“池砚舟找我有点事,我晚上去看看。”

“好。”自觉太冷淡,宋时微补充一句,“那你早点回来,我等你。”

这下好了,不用找借口找理由避开谢屿舟去见宋振兴。

六点三十分,宋时微出现在约好的咖啡厅,拉开椅子坐下,语气冷硬,“说吧,找我什么事?”

宋振兴早早去等候,等了十分钟人没来,等了二十分钟,还是没见到人,他气地想骂人。

距离约定的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终于有人在他对面坐下。

宋振兴七年没见宋时微,通过五官依稀辨认出她,和曾经的小丫头片子完全不同,“女大十八变,差点没认出来,看来侄女这几年过得可以。”

有求于人他的脾气没有发作,反而笑脸相迎。

宋时微冷脸睨他,“我们之间不用扯这些。”

宋振兴不断打量宋时微,“侄女回来也没说来看看叔叔。”

“呵”,宋时微没有隐藏对他的厌恶,“我们的关系好像并没有多好吧,要不是你在这坐着,我都认不出来你。”

宋振兴难得好脾气,“都是一家人,别忘了你姓‘宋’。”

宋时微喝下一口咖啡,好苦好苦,舌根蔓延苦涩,“谁和你一家人,谁稀罕用你家的‘宋’,我妈和我爸已经离婚了,我户口跟了我妈,我和你们宋家再没有关系,和你更没有关系。”

“话不能这么说,好侄女,血缘是割不断的,我怎么也是你叔叔。”宋振兴打起亲情牌,“你回来都没去看过大哥,我要不说,大哥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宋时微:“他缺我去看他吗?七年前他就不是我爸了。”

迂回政策失败,宋振兴表明目的,“就是,叔叔最近手头紧,想借点钱,我保证下个月就还。”

宋时微对人的认知还是不够,看来是周围人借光了,想到了她。

“要钱没有,没别的事我走了。”

好话说尽,她油盐不进,宋振兴破罐子破摔,“你就不怕我去你单位闹?把你和你妈之前做的事抖漏出去。”

“抖漏什么,你瞎编乱造的那些事,还是我爸的事啊。”宋时微眼神冷冽,“你觉得我会怕吗?我现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想去尽管去就是了,大不了我再找工作。”

宋振兴气地发抖,“哪里是我瞎编,明明就是你们卷款潜逃,我现在只是拿回属于我大哥的部分。”

宋时微却问他,“是谁透露给你我的上班地址的?”

知道她在寰宇上班的人不多,不过如果采用非法手段开盒的话,那另当别论。

不过,宋振兴应该没这个头脑和本事,可能还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我偶然发现的。”宋振兴使出杀手锏,“嫁了个有钱人,借给叔叔点钱怎么了?”

还知道她结婚了,看来挺熟悉。

宋时微在桌底握紧拳头,“你怎么知道的?”

宋振兴:“说来就巧了,无意撞见的。”他要靠送水维持生活,老城这一片他跑得多,开始以为看错了,毕竟过了七年,容貌也会发生变化。

后来又见到一次,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他很确定是他的好侄女回来了。

宋时微不可置信问:“就这么简单?”

宋振兴:“只能说老天都让我见到你,我借的不多,就一万块。”

他的表情不像在撒谎,看来真的是巧合。

只能说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宋振兴:“我问侄女婿借也可以,他看起来那么有钱,不至于那么抠吧。”

他掏出手机,相册里有一张她和谢屿舟的照片,以证明他的话的真实性。

“他们家的人会格外在意形象吧,你嫁了个有钱人不容易,要好好珍惜,一万块又不多,买个太平。”

这一句话,是赤裸裸的威胁。

“那你尽管试试呗,我反正一分都没有。”

宋时微强装镇定,“我们的对话我全程录音了,还有,再听见你在小区里污蔑诽谤我和我妈妈,造谣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我会报警处理,你知道我的,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想威胁她,也要看她吃不吃。

关于她和她爸更细致的事情,看来他不知道,不然肯定会拿出来威胁她。

宋时微走出咖啡厅,手心里密密麻麻全是月牙印,招手打车离开。

坐进车里,缓和情绪,不能让谢屿舟看出异样。

只是,枕边人的情绪变化谢屿舟怎么可能察觉不出,直接问一定得不到答案。

他从池砚舟那里回来,宋时微和平时一样蜷缩在角落。

谢屿舟语气如常:“怎么在这坐着?”

“谢屿舟,我遇到我一个叔叔了。”与其等宋振兴去找谢屿舟,不如她提前说。

“你还有叔叔?”谢屿舟当然知道,但从前宋时微没说过,他只当不知。

宋时微当做笑话说给谢屿舟听,“有,一个很讨厌的人,想问我借钱,多好笑,以前没见得多熟,见面第一句话是借钱。”

“对了,你爸呢?”纵使谢屿舟他知道她爸爸去哪了,但重逢后,没听宋时微说过她的爸爸,他只当不知。

宋时微眼神闪烁,偏向小猫的地方,“和我妈离婚后,不知道去哪了,你知道的,我在临港。”

很明显,她在说谎,不想他知道。

是啊,她的自尊心很强,怎么可能把不堪的一面告诉他。

谢屿舟在她身边坐下,“什么时候离的?”

宋时微说出想好的说辞,“高考之后,那天我先醒了,手机里有我妈的电话,正好你爸也给我打电话来找我,我回家发现我妈和我爸在吵架,事情压在一块,我嫌烦,就让我妈离婚,高考结束我妈就同意了,然后就收拾东西和我妈去临港了,不想被他发现嘛。”

她吸吸鼻头,“所以,谢屿舟,你怨我恨我怪我都是应该的。”

哽咽道:“是我抛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