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没想到，先和那群怪物遭遇的是我。”衡的话将沈摇从飞和周瑾的故事里暂时带了出来。
“那群怪物”几个字直接让沈摇听得起头皮发麻。
那就是那天晚上，她和童千遇到的，有可能不是一只怪物；老藤去追的，也很可能不是一只怪物；而是，一群……
究竟是什么东西？
沈摇觉得背脊发凉。
它们身上的apt值弱到不足以让人发现，甚至，飞都察觉不到，只能靠怪物的本能去吓退对方……
“那，你看到它们了吗？”沈摇尝试着问起。
衡看了看她，平静点头，“是，我看到了，我也知道，你们一定想从我这里知道它们，我也都可以告诉你们。”
沈摇看向陈年，眼中有意外也有惊喜，郊区抛尸案的背后有方向了……
陈年眼神却平静，“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从刚才起，衡就事无巨细说起来龙去脉，也铺垫得足够多。
因为对方有诉求。
果然，衡眸间氤氲，但神色依旧平静温和，“我想请你们帮忙……”
沈摇下意识想到了什么，衡继续道，“飞要死了。”
果然，沈摇僵住。
“光影蝴蝶在死之前，身上的记忆光影会逐渐脱离翅膀，有的记忆光影会寻找新生的茧蛹，有的记忆光影会消散。当这些翅膀上的记忆光影全部消散或转移，光影蝴蝶就会完全失去生命体征……”
衡说完，陈年低声，“所以，你把你的光影记忆给了它，维持它的生命体征？”
衡颔首，“是。”
沈摇好像有些猜到了衡的目的。
“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我希望，能够让飞在消失之前完成特殊移民。”
特殊移民……
沈摇也想起在医疗科的时候，丁主任一直提醒张科。
消防栓的情况很糟糕，如果遣返，它可能活不下来，要最快的速度走优先移民申请。
张科当时为难，也拿着头疼。
即便消防栓的案例很正面，也符合当初提出优先移民申请的条件。
但这类优先移民申请除了正面影响，也会滋生潜在的风险。
比如，催生与之相关的优先移民产业。
利用和制造可能产生优先移民机会的重大影响事件，从中牟利，以及给人类社群和怪物移民体系产生负面影响。
张科的原话是上面最近对这一条卡得很严，当时让他优先申请无疑于顶风作案。
丁主任还让张科找陈局帮忙。
最后张科怎么处理的，沈摇并不知晓全貌，但瞿木全去到报国寺消防局报道那天，陈局接到了上面的调查电话，陈局维护了张科，说流程合理，他知悉过的。
从当时到现在好像也就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沈摇想起特移局服务大厅里等待申请和办理特殊移民的冗长队伍。
怪物们的过签率其实很低，特殊移民的名额有特定的限制。
每一个优先申请背后，都有一个原本应该在移民计划中的怪物被延后。
它们中也有“吴桂芳”和“宋君承”……
衡的要求就像一个烫手的山芋。
接不接都会让陈局为难。
但如果拒绝，近在眼前的连环抛尸案线索就极有可能会中断。光影蝴蝶原本就已经濒临灭绝，即便是死亡对衡来说都不算威胁。它有自己的诉求，不会妥协。
沈摇看向陈局。
陈年没有出声。
衡温声，“光影蝴蝶一族已经注定了要消亡，我的记忆光影也不足以我支撑更久的时间，生命的尽头，我希望飞可以以另一种方式存活下来，不再作为光影蝴蝶族群一员。”
“这是你想的？还是他希望的？”
陈年沉声，“特移局只接受怪物自身为主体意识的申请，代其他怪物申请的，不会予以受理。”
衡明显意外。
陈年继续，“特移局有一项冰篮计划。在现有条件下，医疗科无法进行医治，但濒临灭绝的怪物物种可以申请冰篮计划，在极寒温度下进入全面休眠，直到未来人类科技发展和怪物自身的进化，到足够对全面休眠的怪物物种进行医疗救治的时候唤醒。”
沈摇也是头一次听到“冰篮计划”这个词。
但很好理解。
科幻故事
里也有类似的故事桥段。
现有的人类科技无法救治的病痛，在数百年，甚至千年后被未来的科技迎刃而解。
所以，陈局是说针对怪物物种也有类似的“冰篮计划”？
沈摇一直记得《怪物心理学》里反复强调的一个观点，减少怪物行为对人类的侵害，维护人类的利益，但“冰篮计划”已经超出这个原则范畴。
“冰篮计划”，更多是服务于怪物群体，尤其是濒临灭绝的怪物物种。
物竞天择，人类存在的时间同物种相比都不算长。但“冰篮计划”却给了濒临灭绝的怪物物种平等的希望。
衡诧异。
相比起特殊移民管理计划，“冰篮计划”更让濒临灭绝的怪物物种心动……
衡明显迟疑。
陈年继续，“人类存在时间并不长，人类未来能存在多久，人类之外的其他物种和怪物又能存在多久，这些都是未知数。”
“冰篮计划的初衷是保护濒临灭绝的怪物，但如果有一天人类也面临灭绝，那冰篮计划也就自然而然宣告失败。参与冰篮计划的怪物物种是不是还有机会从极寒休眠中苏醒过来也会成为未知数。这是参与‘冰篮计划’的怪物必须要知悉的一条。”
沈摇从来没有试着从地球的未来是否还有人类，或者说，未来是否还由人类来主导这一条思考过若干年之后的事。
但眼下，沈摇真的相信“冰篮计划”的提出，是经过冷静和理智思虑的。
“不用那么着急答复，你有时间，现在，特移局要知道这一起连环抛尸案的凶犯是一群什么怪物。”陈年将话题拉回主线。
“冰篮计划”陈局已经给了衡搂底，剩下的，就是从衡这里得到连环抛尸案凶犯的消息。
衡伸手，另一个记忆光团落在它指尖。
衡轻轻捏碎，眼前的光幕如水波纹般升起。
配合着光幕的画面，衡继续开口，“之前说过，我本来就在寻找飞的踪迹，但人类社群的磁场和气息太复杂，屏蔽掉了我和飞交流的渠道，所以我寻求了其他怪物的帮忙，在人类社群中寻找飞的下落，一直进展甚微，直到飞感受危险，释放匈牙利巨龙气息的时候，我接收到了它的记忆光影……”
虽然人类社会中也有利益纷争，但相对于其他地方，人类社群始终是更相对安宁的社群。
这样的地方，飞释放了匈牙利巨龙气息，只能说明一点——有东西威胁到了它的安全。
它需要靠释放强大的apt值吓退，或者击退这种危险。
光影蝴蝶天生拥有着对危险的感知。
如果飞这么做，我一点都不怀疑飞遭遇到了危险，或者说潜在的危险。
光影蝴蝶有记录怪物apt的能力。
它复制了那只带我在人类社群中穿梭的黑猫的能力……
一类，AF430波段，畸变，XDF9901？
沈摇忽然想起这几个数值。
所以这是那只给衡引路的黑猫……
沈摇沉浸在思考里，没有看到陈年目光明显在听到黑猫的时候短暂停顿和偏离了一瞬。
“光影蝴蝶的复现能力是有限的，在我沿着那股熟悉的匈牙利巨龙气息赶到的时候，飞已经不在了，但我能感受得到它没有和任何怪物纠缠，而是直接离开了原地，所以，它是在躲避某种怪物，这种怪物让他觉察到了必须要释放强大能力才能吓到对方，让自己顺利脱身，所以丝毫没有犹豫……”
它只能沿着越渐微弱的气息去寻找飞的下落。
一直到中途某个岔路口，它能感觉飞的气息重复出现了两次——它应当中转回来过，而且不是以光影蝴蝶的形态。
它没有再追踪重复的足迹，而是沿着之后那条气息一直追踪到了一个停满了车辆的地方。
停满了车辆，只有一两件屋子灯火通明。
很多司机在抽烟，说话，甚至有喝酒的。
还有司机在车里摇下车窗的缝隙打盹儿。
人多的地方，气息更难寻找。
就这样，它近乎贴着每一个人，每一辆车找过去。
最后，在角落里的一辆车那里发现了残留的匈牙利巨龙气息。
是飞的。
它靠近，看见车里有人在睡觉。
它惊讶得是从司机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飞的气息。
飞和他强行融合过。
这个念头让它诧异。
如果释放了匈牙利巨龙的apt值吓倒了对方，飞应该第一时间消失。
为什么要冒险融合在这个人身上，连带着他，或者应该说这辆车一起逃跑。
它下意识想到车上可能有某个人，要么就是眼前的这个司机，飞生了要救它的念头，所以冒着排异反应强行融合。
强行融合很危险。
不熟悉人类的动作，人类的手脚协调性，很容易出事端。
尤其是司机这类人群，稍有不慎，连怪物带车都会毁了……
衡知道飞当时肯定很慌张。
但它还是带着对方安全离开了。
飞是一个比绝大多数怪物都更聪明，勇敢，乐观的怪物，换成另一只怪物，包括它，都未必能在这种手忙脚乱的环境下将人安全带到这里。
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地方。
要精准得停好车，还要安置好车里的人。
但飞的气息到这里就断了，也就是说，飞变回了光影蝴蝶飞走了。
残留的匈牙利巨龙气息到这里也微乎其微，它凭借对记忆光影的熟悉还能试一试……
它贴在靠近司机这一端的把手阴影里，慢慢收集飞身上的apt值，但慢慢的，周遭好像被什么诡异的气息慢慢笼罩着。
它也不好说这是什么东西，但光影蝴蝶的敏锐让它觉察到这里的危险在慢慢扩大。
它下意识想飞走，但与生俱来的敏锐告诉它，猫在这里不容易被这种“危险”发现，光影蝴蝶的apt值很低，普通的怪物甚至很难发现它们。
它甚至在猜想，飞是不是也遇到和它一样的情况，所以在足够认知到危险后才铤而走险。
在死亡气息渐渐浓烈的时候，它忽然感受到一丝异常——车里的司机忽然睁眼了。
它惊倒！！
它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后视镜里，对方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得启动了车，将车势力了“司机之家”这个地方，而自始至终，司机的神情都很古怪，似是无神的傀儡一般，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人类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保持这么长时间不眨眼的，而且还是在凌晨，极度疲惫的时候。
车辆渐渐驶远，它越发觉得这股死亡气息的靠近。
它终于知道飞为什么会铤而走险，因为现在这种感觉让它心底发怵。
因为它连对方是什么怪物都根本尚不知晓，但对方已经将它和这辆车，还有车里的司机带到偏僻的地方……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但这个时候忽然离开，它不确定会发生什么。
车里还有司机在，究竟是什么原因飞会冒着危险强行与司机融合，这些都是未知之谜，它如果贸然离开了，甚至连让飞陷入危机的怪物是什么它都不清楚。
就在犹豫的这一段，它竞也没有后悔药吃了。
死亡的冰冷气息蔓延到了它翅膀上的光影记忆，它翅膀上的光影记忆甚至已经有一部分开始霜化。
如果这些记忆光影都被霜化，它也会死在这里。
它还没见到飞，确认飞是不是安全……
这一瞬间，它脑海里飞快转动着，经历了近乎和飞一样的历程。
但却没有足够的时机让它释放apt逃跑。
迟疑的时间，车骤然在一片废弃田地中停下。
它本能感觉到令人恐慌的冰冷与寒意，但它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感受到死亡的阴影。
迟疑间，车门忽然从内被打开。
幸好它是在车外的把手下，否则应该被捏扁了。
它心有余悸。
但这种心有余悸的感觉只不过停滞了两秒，再又继续。
因为，它看到司机跌跌撞撞下车，甚至连车门都忘了关上。
而司机跌跌撞撞下车后，又跌跌撞撞走到了前面田野的空地上，面无表情躺下。
是径直躺下！
它僵住。
周围黑黢黢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月光之下，那张慎得慌的惨白的脸，以及，右手里那把剪刀。
刚才它在车门把手下听到的翻找声，应该就是翻找这把剪刀的，如果不是这把剪刀，应该也会是其他的锋利或尖锐的器物。
它是一只光影蝴蝶，但在对方抬手，撩起身前的衣裳，面无表情用剪刀划过上面的一瞬它吓得打颤。
正是这一身打颤好像惊扰了什么东西！也惊扰了正在用剪刀开膛破肚自己，并且鲜血涌出，身体一直在颤抖和抽搐的人身上。
那近乎是一种本能，它复制和再现了那只黑猫的apt值和能力。
“喵～”尖锐的声音和修长而高高扬起的尾巴划破了周围的死寂。
它也不知道为什么，它扑向对方，试图组织对方继续用剪刀伤害自己。
但周围黑暗里的东西也应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倒，暂时丧失了对血迹模糊的人的控制，对方忽然倒地，全身上下都痉挛和抽搐着，但剪刀落到了一旁。
“喵～”它继续大叫着，释放着这只黑猫特有的威慑力。
但它不是真正的碧眼黑猫。
它在这里越久就越容易露出马脚。
它迟疑过一瞬要怎么救起还有一口气，但开膛破肚的人类，但理智告诉它，它就算强行和对方融合，对方的状态也离开不了半径100米。
这种无能为力，但又需要凶狠施压威慑周围的感觉让它无助！
它不知道这个时候如果是飞在，飞会怎么办！
但它真的感觉到了死亡的危险，这次是在朝它慢慢靠近。
在靠近，一点点靠近。
它不断头皮发麻，但周围什么都发现不了……
直至那种危机好像根深蒂固将它包围，它才忽然借着月光看清地上一群密密麻麻的蚂蚁。
那一瞬间，它四肢都僵硬了，也毛骨悚然。
这些蚂蚁朝它一点点聚拢，但也有恐惧，不敢上前。
它终于知道之前让它头皮发麻的死亡恐惧是什么。
它们足够小，足够如同尘埃，也足够让人心惊胆颤！
在对方试探结束，忽然涌上之前，它大声“喵”的一声，释放了复制的所有apt值与能力巅峰，周围如同被一阵风逼退一般。
它看准时机，纵身一跃，冲出了这群蚂蚁包围的地方。
它是一只光影蝴蝶，但从未见过那样血腥而诡异的场景。
一群能够操纵人意识，又带了很强攻击性和嗜血性的蚂蚁出现在人类社群中，光是这一条都足够让人惊魂！
它不知道去哪里，但逃窜得足够快！
它脑海里都是之前那个人拿着剪刀，痛苦得将自己开膛破腹的场景，还有那群蚂蚁借着黑暗和迷惑人的气息一点点朝它聚拢和靠近，它竟然到最后才察觉的场景。
它在后怕！
这种apt值近乎为空，不会被察觉，并且是靠影响人的神智让人伤害自己的怪物，就如同黑暗里的一双眼睛，它能找到你，你却不容易找到它们。
即便是一个强大的怪物，当它被这群蚂蚁布满全身也很难全身而退！
怎么会有这种怪物？
它们的出现仿佛一种不好的信号，迅速席卷了它全身。
它不知道它们是不是盯上了飞。
但如果被这群怪物盯上，一定有危险。
它回头，远远望了一眼，那群怪物没有追赶它。
月光下，它们爬向了那具尸体……
衡说完，沈摇和陈年都哑然。
尤其是沈摇，整个脸色都透着苍白和恐惧，衡的描述，让她代入了自己。
昨晚但凡她不清醒打开了车门，或是陈局和张科来得再迟一些，童千打开了车门都后果不堪设想……
沈摇惊魂未定。
衡描述的月光下的场景让她不适，甚至觉得胃里翻滚。
“没事吧。”陈年看她。
她摆手，“没事。”
她站在这里，就是代表特移局。
连环抛尸案造成了很严重的负面影响，如果不尽快处理，这起恶性事件甚至会对特殊移民政策造成难以评估的影响。
“继续吧。”沈摇深吸一口气。
陈年看她。
她颔首，示意他她可以。
“所以特调科和重案科在现场发现的apt值和你昨晚的apt值吻合，是因为你当时追踪飞的时候出现在了凶案现场，并且下意识想扑向过死者，想组织它的进一步行动时留下的。”陈年继续。
衡点头，“是。我没办法冒着风险折回清理这些痕迹，而且我想它们一定至少还有留在原地的。光影蝴蝶本身的apt值很少，能被特移局觉察的，应该只有复现的黑猫apt，甚至，已经那么淡的apt值等特移局的人抵达的时候，连这一点都未必能探查得到，我就没有再冒着风险折回。”
“这是年前的倒数第二起案件。”陈年记得时间点，“那之后，你们还和它们遭遇过？”
还
沈摇想起金夏要离开那次，她在电视里看到了连环抛尸案的最后一次报到，之后周瑾的助理找周瑾的电话打到了宋君承这里，宋君承反复联系周瑾，最后联系上，周瑾还奇怪他自己怎么会睡过头，他平时应该很警觉，怎么这次这么多电话，微信他都没听见的？
也是那次，她隐约察觉周瑾会不会遇到了某种怪物。
沈摇记得那天的时间。
“1月23日晚上。”沈摇说出准确时间，那也是最后一次连环抛尸案发生的时间。
衡微讶，但很快平静，“是那天。”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陈年沉声。
衡看向他，一字一句道，“那天晚上，它们找到了飞和周瑾。”
沈摇：“……”
沈摇背后发凉。